西北花儿的遣词炼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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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花儿”又叫“少年”,是流传在宁、甘、新、青等省区的一种高腔山歌,有着极其重要的史料价值。
本文通过对花儿作品的具体分析,阐明了生动、准确、贴切的词语与句子常常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增强花儿的艺术感染力,从而使整首唱词妙趣横生、回味无穷,充分强调了花儿遣词炼句的重要性。
关键词:花儿;遣词;炼句
“花儿”又叫“少年”“大山歌”等,是流传在宁夏、甘肃、新疆、青海等地区的一种特殊的民歌——高腔山歌,是当地的汉族、回族、土族、撒拉族、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藏族等群众用汉语方言演唱的一种民间口头文艺形式。
它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倾吐男女之间的相思和忠贞不渝的爱情,为情之杰作、爱之产物。
花儿的唱词浩如烟海,有经过广大的劳动人民世世代代精心雕琢过的,也有他们触景生情、冲口而出的即兴之作,具有极其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史料价值,弥足珍贵,被学术界称为西北之魂。
中国音乐的历史告诉我们,历代大多数文人的遣词、炼句都是以修改推敲索求的,他们更多地注意了文学的形式而忽略了内容,脱离了人民生活的实际情况,这样的作品最终要被人民抛弃。
而人民群众对花儿唱词的锤炼,则是以他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为基础的,以反映他们对现实社会状况的感悟为内容的,再加上生活赋予他们的经验以及他们天才般的创造而得到的。
这样的花儿作品堪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披肝沥胆的灵魂的绝唱,在世界各地的民歌中也是少见的。
许多脍炙人口,令人赞不绝口的花儿因此举世闻名,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称赞。
上世纪中期,被花儿专家称之为“词令妙品”的“红牡丹红者(嘛)破哩”的唱词,是较早获得这项荣誉的:“白牡丹白者(嘛)耀人呀哩,红牡丹红者(嘛)破哩;尕妹的旁个里有人呀哩,没人是我陪者坐哩。
”“白牡丹”的亮丽、纯洁,用一个“耀”字来形容,遣词不凡,石破天惊,叫人有光芒四射之感;“红牡丹”的娇艳、高雅,拿一个“破”字来形容,让人有鲜嫩欲滴、目不暇接之感。
天然般的色彩美和天籁般的音响感相得益彰,感人肺腑,沁人心脾,欣赏者无不拍手称快,陶醉至极。
人们在被白牡丹、红牡丹的美艳绝伦所折服、倾倒的同时,也为心中盛开着爱情之花的歌者想接近牡丹般的“尕妹”时,那种既担心被拒绝,又欲罢又不能的窘态发出了会意的微笑。
与此词同工异曲的还有:“六盘山有一个三盘的崎,八宝山垭豁里过了;我连连梦见了三晚(呀)夕,心打的腔子里破了。
”同样一个“破”字,前一个唱出了红牡丹的“容貌”,这里却道出了恋人之间纯真、深厚的爱情。
男青年要离开自己的心上人去远行,爬山涉水、风餐露宿的艰辛自不必说,“连连梦见了三晚(呀)夕”的思绪却使他的心从胸腔里“破”了。
真可谓“破”字传深情,一个万分痛苦、“想烂肝花”的男青年的形象活脱脱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里如果不用“破”字,肯定不会产生这样感人的力量,也收不到如此强烈的艺术效果。
把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不仅能让人觉得形象生动,而且也能让人觉得真实可感,如:“枇杷的林儿里斧头们响,脚踏者桦木的树上;阿哥的花儿们口当啷啷响,尕妹的四骨里渗上。
”“曹操的兵马者子牙的将,白龙马跑出了校场;尕手里抓住者尕脸上望,尕模样骨头里渗上。
”“四骨”即手和脚上的骨头。
这两首花儿都用“渗”字阐明了在脑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充分说明了歌声的美妙动听、模样儿的俊美俏丽,形象逼真地表达出了歌者从心灵深处发出的爱慕之情,把抽象的感觉更生动、更具体、更深刻地表达出来了。
又如:“大燕麦出穗者索罗罗吊,穗穗里钻了个水了;小阿哥说话者水活活笑,心儿里吃上个你了。
”“大麦(哈)摊的者场里(呀)了,牛驾上碌碡者碾了;我你(哈)吃的者心里(呀)了,昼夜(吧)无明的想了。
”把意中人的美好印象“吃”到心里,而心又是传统认识中进行思维的地方。
“吃”到心里就等于供奉到最宝贵的位置,非常形象地说明了歌者感受的深刻程度。
花儿的歌词表现“流泪”的内容很多,泪水的奔涌感人之深,但用泪水抒发满腔愤怒的唱词,更有新意:“上山了霎上个倒堆的山,手拄上灵芝的草了;维下的阿哥(嘛)良心(哈)变,眼睛里夺出个雨了。
”这里的“夺”具有夺眶而出的含意。
起兴句预示着不祥之兆,陡峭的“倒堆山”是很难上的,灵芝草虽珍贵,但不能当拐棍啊!紧接着唱出了主旨,“维下的阿哥”变心了,还能说什么呢?眼睛里不是流出了眼泪,而是“夺出个雨了”。
一个“夺”字,说明泪水是从眼睛里直射出去的,好似“万箭齐发”。
对负心者的仇视、对交友不慎的自责等,当是主要方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念,使人们对思念有了更真切的感受和认识:“三扇(嘛)笼床的一口(呀)锅,笼床里蒸发(呀)子哩;一晚夕想你者睡不的着,心系上掸刀(呀)子哩。
”“心系”即指维系心脏的重要器管,心脏的活动是靠“心系”的传输完成的。
歌者“一晚夕想你者睡不的着”的痛苦,用“心系”上来回的“掸”刀子来形容(“掸”刀子即快速的磨刀子),揪心裂肺,感人魂魄。
如果没有极度相思的感受,是不会有如此精准的妙语的。
又如:“日头们落给者山背(呀)后,月亮里打连(呀)枷哩;阿哥(嘛)走的者房背(呀)后,心抖者肉跌(呀)下哩。
”上段描绘出了日头落山,“月亮里打连枷”的场面。
下段波澜突起,歌者看见“阿哥”走到“房背后”了。
心在颤抖,身上的肉要“跌”到地面了,是激动?是惊喜?是恐慌?还是惧怕?一个“跌”字,掷地有声,同惊雷,把人引到纷繁难测的疑阵之中。
如临其境,
论西北花儿的遣词炼句
黄明政
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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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让人久久地深思而不得其解,其艺术感染力是相当强烈的,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上面的几个例子让我们知道,花儿词语的锤炼最关键的是动词的选用。
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体态、面貌等,都是靠准确、贴切的动词来体现的。
可以说,动词是花儿唱词的灵魂和枢纽。
有了恰当的动词,整首花儿作品就活起来了。
花儿歌手对整句唱词的选用也是非常考究的,在许多看似平平常常的唱词里,由于个别句子的巧妙运用,从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常使整个唱词妙趣横生、顿然生辉、韵味无穷。
广大的劳动人民深爱的、让无数文人赞不绝口的“笑眼里说实(呀)话哩”的花儿,是比较典型的例子:“大燕麦出穗是索罗罗吊,歇地里种胡(呀)麻哩;一对的大眼睛水活活笑,笑眼里说实(呀)话哩。
”从大燕麦婆娑多姿的旺盛长势中,从空地里种胡麻的情景中,引出了主人翁,也引出了情感——看见了心爱的人含笑的眼睛。
这里用最富情感的心灵的窗户——“大眼睛”来传递信息、交流感情,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用说,但却收到了无声胜有声的效果,具有很强的震憾力!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一对恋人四目含情相对、暗送秋波的场景。
“笑眼里说实(呀)话哩”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真是妙极了!
花儿是真诚和爱情的产物和结晶,如:“卓尼的杨家们拔兵者哩,转袋里背炒(呀)面哩;你去时滚油们泼心者哩,几时者回来了见哩。
”“拔过了麦子者草留(呀)下,燕麦(哈)盖塄上晒哩;拔过个肝花了心留(呀)下,心里头有两句话哩。
”把恋人的分离比作是沸腾的“滚油泼心”——痛彻心扉,真是情真真、意切切。
自觉自愿地让情人“拔过了肝花”,但唯一的请求是把“心留下”,只是因为“心里头有两句话”还没有说完!朴实无华的语言、惊天动地的情意,表现出了歌者的一片赤诚。
又如:“天上的云彩们水露(呀)露,乌云天杀梢(呀)子哩;端起个饭碗者想起个你,清眼泪调三升面哩。
”“马步芳修下的乐家(呀)湾,拔走了心上的少年;哭下的眼泪(啦)调成个面,给阿哥烙给个盘缠。
”“清眼泪调三升面哩”,说明相思泪水流淌之多;“哭下的眼泪(啦)调成个面,给阿哥烙给个盘缠”的唱词,将别离的“眼泪”融化到“阿哥”上路时食用的“盘缠”之中,以泪伴哥,以泪寄情,含有人相别、泪相依的寓意,其情景是生动感人的。
“十股子眼泪们九股子淌”的唱词对“眼泪”别有体味:“城头上打锣者城根里响,教场里点兵(呀)者哩;十股子眼泪们九股子淌,一股子连心(嘛)者哩。
”上段的“锣”声“点兵”,交待出情人即将出发;下段“十股子眼泪们九股子淌”,泪之多,乃情之盛也;“一股子连心(嘛)者哩”,说明泪水是从歌者的心中喷涌出来的。
真诚的心是永存的,“连心”的泪水也是长淌的,眼泪不是软弱者的标志,而是纯真感情的结晶。
我想,这也是这首花儿给我们的一点启示吧!
用历史故事起兴的花儿中,有许多“古今”结合的佳作。
如:“九里的山前(嘛)活埋了母,尕韩信短了个寿了;一股的头发(哈)分七(呀)股,没受的熬煎(哈)受了。
”在民间,韩信是作为无情无义之人来看待的,他活埋母亲的劣行使他缩短了十八年阳寿。
歌者这里唱韩信的“短寿”,用意是很明确的。
情人的一去不返,或是另有新欢等不义的行为,致使歌者“一股的头发(哈)分七(呀)股”,内心深处焦灼急躁。
胡思乱想、肝肠寸断之情宛然就在眼前。
因为这是她料想不到的事情,“没受的熬煎(哈)受了”的沉重打击也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如果没有“一股的头发(哈)分七(呀)股”的精彩上句,就会使下句和整首唱词都黯然失色。
歌颂忠贞的爱情,是花儿重要的内容,其中情笃志坚的唱词受人喜爱。
如:“兰州的城是(嘛)砖色的城,琉璃瓦箍下的水洞;哪一年六月天水冻成冰,憨哥哥才忘过你们。
”“太子山根里的一眼(呀)泉,尕桶(啦)担,桦木的勺勺(啦)舀干;要得(嘛)我俩的婚姻们散,三九(呀)天,青冰上开一朵牡丹。
”“哪一年六月天水冻成冰”和“三九(呀)天,青冰上开一朵牡丹”,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俩是不会散的。
晶莹中辉映着瑰丽,纯洁中深含着情意。
语言的美、想象的美和意境的美争芳吐艳,使听者在美的氛围中受到了美的熏陶。
有爱就有恨,花儿在抒发愤恨情绪时,也常有惊人的妙句出现:“濑肚蛙蛤蟆的扁扁儿头,遇见了水,双蹦子一箭了跳上;尕妹妹可有了尕联(呀)手,碰上了我,虱子的阿娘(嘛)仇。
”“濑肚蛙”即青蛙,河州人对青蛙及癞蛤蟆没有好感,均认为有毒。
歌者用“濑肚蛙”“蛤蟆”形状的丑陋和遇水即喜的特性起兴,预示着“尕妹妹”的相貌品行。
第三句“尕妹妹可有了尕联(呀)手”道出了真情,歌者在“尕妹妹”眼中不但是多余的,而且被视为孳生寄生虫的“虱子的阿娘”。
“仇”发音(sh6u),憎恨、厌恶的意思。
虱子本是人人讨厌的东西,“虱子的阿娘”,则是讨厌物的生产者,更是憎恶之极了,其“仇”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言简意赅,想象新奇,真让人叫绝不迭。
花儿的遣词、炼句的内含是非常丰富的,其经验和方法是历代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多民族民间艺术精华的闪现,对于研究古代西北人民的婚恋关系、精神生活等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花儿这种在世界上都罕见的“草根艺术”有着浓郁的地方色彩和乡土气息,它承载着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和愿望,表达了广大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中华民族色彩斑斓的精神创造的杰出代表,值得后人珍藏和进一步的探讨、研究。
参考文献:
[1]王正伟.《回族民俗学概论》[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
社,1999.
[2]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甘肃分会.《花儿论集》[M].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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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罗耀南.《花儿词话》[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黄明政,四川绵阳师范学院音乐与表演艺术学院副教授。
研究方向:中国传统音乐)
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