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张力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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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张力的本体论意义朱斌【摘要】张力是艾伦·退特独创的一个文论术语,但其本体论意义一直被忽视。
而许多人对新批评派的文学本体论,也存在着诸多误解。
其实,文学张力在新批评派具有本体论意义。
新批评派的文学本体论,正是一种张力本体论,其本体意味,是极富启发性的。
%Tension is an original term created by Tate .Its ontology meaning has been ignored .Moreover, there are many mis-takes on the ontology of the New Criticism School.Actually, the literary tension has the meaning of the ontology.The literary ontology of the New Criticism School just is the tension ontology , and its ontology meaning is rich with the enlightening .【期刊名称】《北方论丛》【年(卷),期】2013(000)005【总页数】5页(P30-34)【关键词】文学张力;文学性;本体意义【作者】朱斌【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I109.5为了概括好诗的共同性质,新批评派文论家艾伦·退特独创了一个文论术语:“张力”(tension)。
在他看来,“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1](p.130)。
从那以后,“张力就成了文学批评中进行描述和评价的通用术语了”[2](p.315)。
后来,罗杰·福勒曾指出:“在文学批评中,张力是一个频繁应用的术语,它的具体意思一般要依赖于它所处的语境而定。
收稿日期:2020-10-13作者简介:成盈秋,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一、新批评的“张力”概念及其在中国的传播英语tension 一词有拉紧、紧张、张力、拉力等多种涵义。
美国艾布拉姆斯所著的《文学术语词典》[1]说,艾伦·退特把逻辑术语“外延”和“内涵”的前缀去掉,便形成了“张力”这个文学批评术语,他“似乎认为一首优秀的诗歌能够把抽象和具体、普遍观念和特殊意象都纳入一个完整的总体内”。
英国罗吉·福勒主编的《西方文学批评术语词典》则把“张力”解释为“互补物、相反物和对立物之间的冲突或摩擦”,并认为“一般而论,凡是存在着对立面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
[2]这两种解释,前者比较切合退特的“张力”论,后者则更接近沃伦及其他一些新批评家的观点。
沃伦的“张力”论主要体现在《纯诗与非纯诗》一文[3]中,简要地说,“张力”就是矛盾、冲突。
无论是理性成分还是感性的成分,所有的人类经验都能入诗。
这些复杂繁多的不协调的经验,统合在诗里,必然会产生各种矛盾和冲突、抵抗和斗争。
这便创造出一首诗里的“紧张”的语境,使诗蕴含了一种受到抵抗的运动,诗就是各种“张力”即冲突的发展及最终的解决。
而退特“张力”论的要旨在于强调“张力”是诗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4],即感性意义与理性意义的有机统一;落实在语言上,便是字面意义与隐喻意义,即言内之意与言外之意的统一。
中国传统文学理论本来没有“张力”或相当于“张力”的概念。
最早把这个概念介绍到中国来的,是诗人兼翻译家袁可嘉。
他在发表于1947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从现代批评的观点来看,诗是许多不同的张力在最终消和溶解所得的模式……如一出戏剧中相反相成的种种因素,在最后一刹那求得和谐”。
[5]后面还引述了新批评家布拉克墨尔和布鲁克斯的话,认为这是对新批评派的“张力”论的概括。
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我国谈论“张力”的文章逐渐多起来。
论济慈诗歌的张力本文用20世纪英美新批评的“张力”理论阐释了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约翰·济慈的诗歌。
济慈诗歌的外延美,表现在济慈的每一首诗歌里,都有对大自然的描绘,诗人所描绘的意向来自于自然和心智的结合。
济慈诗歌的内涵美,对美和爱情的追求是济慈诗歌内涵的核心,济慈擅长于运用梦幻般的想象来表达其诗歌的深刻内涵。
各种各样的外延在济慈的诗中与其内涵相互交融,浑然一体。
标签:张力;新批评;济慈在西方文论中,“张力”是新批評学派用来进行文本意义结构分析的一个概念,由20世纪早期的美国批评家艾伦·退特率先提出。
1937年,诗人艾伦·退特(Allen Tate)在《论诗的张力》中写道:“好诗是内涵和外延被推到极致后产生的意义的集合体。
”[1]这就是所谓的“张力(Tension)”。
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的诗歌恰好体现了这一张力,其诗歌中所塑造的各种意向充满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色彩,达到了“内涵”(intension)和“外延”(extension)的完美结合。
一、英美新批评中的“张力”内涵英美新批评学派的“张力”理论体系,源于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始于退特和沃伦(R. P. Warren),成于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和维姆萨特(W. K. Wimsatt)。
从庞德认为“好诗都应是情感和形象的复合体,”到退特提出诗歌是“内涵和外延的统一”的张力本质,沃伦的“纯诗与非纯诗”,布鲁克斯的“悖论”和“反讽”,及唯姆萨特的“意图谬误”与“感受谬误”等等,无不体现了英美新批评学派对诗歌的内部意义及其外部形式的深刻认识,展示了其独特的对立统一的辩证思想。
正如有的评论家所说,“新批评派的理论本质上都是‘张力’的理论,都充满了对立、冲突与调和的思想。
”[2]退特将“张力”定义为内涵和外延的有机结合,是在诗歌当中由词的字典意义与延伸意义所产生的相互牵制、相互依托的关系。
内容摘要:我国的文学理论较多地停留在经验的说明和描述上,少有深入到文学的一些根本问题上作哲学思考的;这样,认识不仅难免肤浅,而且对于问题往往会出现种种误判,理论也就失去了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怎么来改变这种现状?我认为最关键的应该抓住“文学是人学”这个根本问题,因为它表明文学不仅以人为对象,而且是以人为目的,是为人服务的。
如果这理解能够成立的话,那么,人是什么?文学对人有什么意义?文学理论在为实现文学自身目的方面又有什么作用?这三个问题也就成了我们研究文学理论所必须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一人是什么?既然文学是表现人、服务于人的,这个问题也就成了我们思考文学首先应该解决的理论前提。
要是对这个问题也不明确,那么,我们分析、评价文学现象也就失去了现实依据和思想依据。
对于这个问题,历史上各家的认识一直非常分歧,归结起来,都是环绕着感性(肉体、个人性、经验性)与理性(灵魂、普遍性、超验性)之间进行的。
如在我国,杨朱、李贽等人都偏重于感性,孔、孟、程、朱等人则偏重于理性。
在西方,古希腊昔勒尼学派的创始人亚里斯提卜,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家,如爱拉斯谟、蒙田(一译蒙台涅)等都偏重于感性,而柏拉图,中世纪宗教神学、剑桥柏拉图学派则偏重于理性。
虽然也有力求把两者有机地统一起来的,如我国的陆、王,德国的康德和黑格尔等人,但这种统一一般都是在思辨的领域完成的,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客观现实的基础。
直到在马克思那里,才通过对“人的活动”和“活动的人”的分析给予其科学的回答。
但由于在马克思那里,这还只是作为一种理论的构想,一种解决问题的新思路提出的,还有待我们去作进一步的具体分析和论证;所以直到今天,还没有被多数人所完全理解和接受,以致人们的认识还始终徘徊于感性与理性两极之间。
建国以来,在对人的理解上,我们基本上是只谈人的理性、普遍性、社会性,而对个人的权益、人格尊严等几乎一概采取否定的态度,以致后来成了“四人帮”专制统治的思想基础;粉碎“四人帮”以后,出于对“四人帮”极权统治的义愤,以及随着我国经济体制的转轨而使长期以来被压制的人的物质欲望和个人权益得到认可和肯定,又使得人们的感性要求日益走向膨胀和畸形的发展。
多重建构,创造坚奥———论余华《死亡叙述》之叙事张力刘德岗张力本是物理学里的一个概念,自1937年新批评派艾伦·泰特在《论诗的张力》一书中把它运用到诗歌理论后,张力一词迅速超越了诗的疆域,广泛进入到文学批评的各个层面,如叙事文学中的情节、结构、角色、语言等,为批评提供了一个新的阐释视角。
所谓文学张力,是指在一定的文本中,存在着至少两种以上看似相互矛盾的因素,它们在相互冲突、对抗、对比或映衬中,实现对文本审美空间的开拓,从而使作品的思想和情感意蕴得到丰富与深化。
从文学张力这一审美维度去观照余华的创作,笔者发现他的小说在叙事艺术上别具匠心,他以小说家的特有才华创造了一种小说的叙事张力。
“毫无疑问,作为近二十年来最具代表性的当代中国作家,余华以其极富张力的叙事艺术为当代中国叙事文学提供了样板,丰富和深化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对于张力叙事的认识。
”[1]这种张力叙事在余华的小说文本中已成为一种叙事特色,其中以短篇小说《死亡叙述》表现得最为显著。
《死亡叙述》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讲述了“我”先后驾着“解放”和“黄河”牌汽车酿成两次交通事故,撞死、轧死了两个花季少年,而后我被愤怒的村民砍杀而死。
小说虽仅有5000多字,故事情节也较为简单,但它却让受众在有限的文本里体验出较多的情感意蕴,获得了多种美感享受。
这一审美价值的获取,正是来自余华创造的多层面的叙事张力。
一、事件的凄惨性与“零度感情”的叙事态度形成张力《死亡叙述》言说的两次交通事故都是凄惨的、血腥的、恐怖的,让人目之闻之都会不寒而栗,因为它造成了生命的陨落,而且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年。
毫无疑问,这种灾难性的事件会给受众心理以巨大刺激,给情感以强烈震撼。
然而,作为制造灾难的“我”竟无动于衷,对事故过程竟述说得不动声色:我已经没有时间刹车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左或者向右急转弯。
可是向左转弯就会撞在山壁上,我的解放牌就会爆炸,就会熊熊燃烧,不用麻烦火化场,我就变成灰了。
202 1年6月 第39卷第3期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OF JIAMUSI UNIVERSITYJun. , 2021Vol. 39 No. 3论《烟火漫卷》的张力叙事”胡楠楠(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摘要]迟子建新作《烟火漫卷》将哈尔滨作为叙事主体,聚焦于现代化中的城与人、物质与文明。
张力叙事作为一种十分重要的叙事策略,在小说中多元呈现:叙事场域的对照、人物群像的衬映、叙事环境基调的互补 等。
这些错综复杂的张力叙事呈现了哈尔滨真实且全面的文学地理景观。
作者对城市之历史、人生之命运与人性之灵魂的叩问,更体现出作者文学情怀之精神性与超越性,其作品所蕴含的艺术魅力与美学意义不容小觑。
[关键词]烟火漫卷;张力叙事;场域对照;人物衬映;基调互补[中图分类号]1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 - 9882 (2021 )03 -0118 -04《烟火漫卷》是作者继《额尔古纳河右岸》《黄鸡白 酒》《晚安玫瑰》《起舞》等作品之后为她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哈尔滨奉献的最新长篇力作,在这里书写 城市文明进程中形形色色的人与物、事与情,市井生活与烟火气在作者洗练且具有诗性化的笔触下娓娓道 来。
诚然,该小说的艺术魅力与审美价值离不开作者张弛有度、中和稳健的张力叙事。
“张力”本是物理学范畴的术语,指的是不同物体状态下的拉力或同一物 体状态下的互相牵引力。
艾伦•退特(Allen Tate)在1937年首次将张力引入诗学:“我提出张力(tension )这个名词。
我不是把它当作一般比喻来使用这个名词 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的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extension)和"内涵"(intension )去掉前缀而形成的。
我们所说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 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口皿*5学者陈仲义指出“’张力'的内涵经历了从物理学到诗学的变化,它是由对立因素、互否因素、异质因素、互补因 素等紧张关系结构……构成张力的因素不少:对立、 冲突、互否、互斥、逆反、异质、互补等等,有着相克相生、相悖相反、相辅相成的美学效果o ”[2]213-221学者孙 书文对文学张力作出明确的界定:“在整个文学活动 中,凡当至少两种似乎不相容的文学元素构成新的统 一体时,各种并不消除对立关系,而是互相比较、衬映、抗衡、冲击,使读者的思维不断在各极中往返、游离,在多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的立体感受0,,[3]22 ' 27基 于此,文学中的叙事张力在《烟火漫卷》中呈现出多元形态:叙事场域的互照、人物群像的衬映以及作者 * [收稿日期]2020-10 - 21[作者简介]胡楠楠(1996-),女,安徽阜阳人,陕西理工大学人丈学晓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冲国现当代丈学。
小说语言的张力从于怀岸小说看文学语言的张力丁力“张力”是物理学名词。
表达由多种对立的相互作用力所形成的一种动态平衡。
比如水的表面张力,使得一滴水在自由状态下呈圆形。
1937年,艾伦在其《论诗的张力》一文中首先把此概念引入文学理论。
用来形容对立的文学元素交织在一起并“强行”维持平衡的一种状况。
作为工程师,我更喜欢把张力通俗地解释成“没有得到释放的各种内应力总和”。
“张力”像一根紧绷的弦,让读者始终处在“紧张”之中,无法分心,牵引着读者急切地往下读,以期获得最终的解脱和释放,从而让读者“能看得下去”并产生阅读的快感。
但是,作者要“体谅”读者,虽然紧绷,但不能绷得太紧,要有张有弛,要有润滑剂,做到润物无声。
让读者于“温水煮青蛙”之中不知不觉中承受“紧张”。
小说的张力是一种内敛力。
是内方外圆。
内紧外松。
以于怀岸的小说《天堂屋》为例。
小说一开始就非常平实,从场景到人物到叙述都是平实。
平实到似乎没有任何特别跳眼的词语。
可是,你仍然忍不住往下看。
为什么,因为外表的平静包裹着暗中较劲,迫使你抱着探究和解密的心态继续往下看。
“这次来的木匠跟上次不一样,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
上次是一个酒糟鼻的老头儿。
木匠是男人托人捎信叫过来的,来的人不仅名不符实,年纪也不对。
”虽然平静,但平静中已经透露出不对称,读者自然想知道为什么货不对板,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提倡张力论的新批评派理论家尤其钟情于对比喻的研究,瑞恰慈在《修辞哲学》中对比喻的语义结构提出新的看法:比喻是“语境间的交易”,如果我们要使比喻有力,就需要把非常不同的语境联系在一起,用比喻作一个扣针把它们扣在一起。
新批评理论家维姆萨特在《象征与隐喻》中引述福斯的理论所说:“在理解想象的隐喻的时候,常要求我们考虑的不是B(喻体,Vehicle)如何说明A(喻旨,Tenor),而是当两者被放在一起并相互对照、相互说明时能产生什么意义。
隐喻也正因此而得到重视。
”我们在《天堂屋》中看到:“底板壁板又大又沉,小木匠一个人对不准榫头和卯眼。
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JOURNA L OF SH ANDONG NOR M A L UNI VERSITY (Hum anities and S ocial S ciences ) 2007年第52卷第6期(总第215期)2007 V ol.52 N o.6(G eneral N o.215)文学张力论纲3孙书文(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摘要: 文学张力可以界定为:在整个文学活动过程中,凡当至少两种似乎不相容的文学元素构成新的统一体时,各方并不消除对立关系,而是互相比较、衬映、抗衡、冲击,使读者的思维不断在各极中往返、游移,在多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的立体感受。
它具有四个特征:多义性,情感的饱绽,包孕矛盾对立,弯弓待发的运动感。
文学张力中的美是一种“坚奥的美”,经历了惊讶-压抑、涵咏-释放两个阶段后,指向审美超越。
优秀的文本建立在恰当的张力度的基础之上,使文本的信息量和由文本激发的读者审美感受量都指向最大化。
关键词: 文学张力;语言张力;内容张力;美学阐释中图分类号: I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7)06-0020-063收稿日期:2007-01-01作者简介:孙书文(1974— ),男,山东兖州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在文学理论中,“张力”一词源于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
1937年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一文中指出:“为描述这种成就(指在诗的价值的评判中处于核心地位的评判标准———引者注),我提出张力(T ension )这个名词。
我不是把它当作一般的比喻来使用这个名词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Extension )和内涵(Intention )去掉前缀而形成的。
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
”[1](P 117)退特创造性地提出这一术语,并称之为“诗的共同的特点”、“单一性质”。
随后,“张力”日渐引起文学理论界的关注,被用之于包括语言、结构、角色、情节等等在内的文学的各个层面的研究,这正如理论家梵・康纳1943年所说,张力存在于“诗歌节奏与散文节奏之间;节奏的形式性与非形式性之间;个别与一般之间,具体与抽象之间;比喻,哪怕是最简单的比喻的两造之间;反讽的两个组成部分之间;散文风格与诗歌风格之间”[1](P 108)。
近年来,在中国文学理论界,“张力”这一术语也频频出现,但对其基本性质、原理和意义等方面几无专论。
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理论范畴,有着丰富的理论内涵和重要的理论价值,应予以深入地探讨。
一首先,究竟何为张力?“张力”一词,最早见之于物理学。
从物理学的角度讲,张力是物体受到两个相反方向的拉力作用时所产生于其内部而垂直于两个部分接触面上的互相牵引力,例如,悬挂重物的绳子或拉车的绳子内部就存在张力。
物理张力的特征有二:其一,它产生于静止或相对静止的事物中,如挂重物的绳子是静止的,拉车的绳子于车是相对静止的;其二,它是相互作用的力,不是单一方向的力,如拉车的绳子受到向前和向后两个方向的力。
假如绳子脱了钩,就会被迅速地拉向前去,这时的绳子就是运动的,其内部的张力不复存在。
文学张力与物理张力有相似的特质:平衡态中包容不平衡态,“不动之动”的动态感;多种因素尤其是相互矛盾因素的组合与相互作用力。
文学张力,大致可以这样来界定:在整个文学活动过程中,凡当至少两种似乎不相容的文学元素构成新的统一体时,各方并不消除对立关系,且在对立状态中互相抗衡、冲击、比较、衬映,使读者的思维不断在各极中往返、游移,在多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的立体感受。
分而论之,文学张力具有这样四个特征:其一,多义性。
文学张力追求文本的充盈感,其基础在于文本的多义性,即力求在有限的文字空间容纳多种意义。
按乔姆斯基的语言结构(深层与表层)论,文学语言的深层结构要远比日常语言的深层结构丰富得多,它大大扩展了表层结构的内在意义场,这种微妙的关系,使得文学得以形成独特的语言信息系统,有可能把文学语言从实用性的、从字典诠释式的一词一义的狭隘理解中解脱出来,通过有限的手段──有限的语言、词汇,有限的组合原则,去表现无限的客观世界与人的心灵世界。
在优秀的文学作品中,这种多义性经常表现为意义的多向度性。
如乔伊斯这样分析《尤利西斯》的主题:它既是犹太人和爱尔兰人的史诗,又是人体器官的图解;既是他本人的自传,又是永恒的男性和女性的象征;既是艺术和艺术家成长过程的描绘,又是圣父和圣子关系的刻画;既是古希腊英雄俄狄浦斯经历的现代版,又是传播圣经的福音书。
多义性还体现为意义的层层递进,直指深邃的哲理意蕴。
如当代诗人胡学武的《升帆》即存在这样六个层次:描述渔船出海前渔民升帆的劳动过程;随着春汛的到来,渔民的生命之潮汹涌澎湃;整个民族“从冬眠中醒来”,扬帆远航;渔民家族祖祖辈辈与大海拼搏的血泪史;整个民族世世代代不屈不挠、坚忍不拔的血泪前行的历史;人生短暂,只有永远追求,生命之帆才能高扬。
[2](PP91-92)“诗含两层意,不求其佳而自佳”,清代的袁枚道出了优秀文本对多义性的要求。
意义的多层面性、多向度性,使整个文本空间内的冲突多样化、丰富化,积聚了大量的文学张力质。
其二,情感的饱绽。
文以情深动人,文本情感的饱绽,其实是文本背后的作者对文本的形式层面与内容层面的多种因素的深情,作者又把这种深情熔铸在文本当中。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红楼梦》包孕着曹雪芹对当时整个社会制度的厌憎与留恋,对人生的追求与超脱。
美国作家海勒的作品《出了毛病》,运用一种阴沉沉的语调,把痛苦与欢笑、荒谬的事实与平静得不相称的反应、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达到情感多样组合的张力效果。
情感的结构愈是多层次的,密度愈大,文本的情感承载愈丰厚;同时,对立情感的组合也愈是丰富,从平衡到失衡的震荡频率越高,张力效果也愈加突出。
文本的多义性与情感的饱绽往往是相互对应的,两者互相促发,且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植基于作者感知、认识、体验的积累。
意义繁富的文本,往往同时又是情感充盈的文本。
多义性与情感的饱绽可以被喻为是创造文学张力的资源宝库,不具备浑厚文体风格的文本根本谈不上张力的存在。
其三,对矛盾冲突的包孕。
共处一体的矛盾冲突因素,可以说是文学张力得以产生的直接的动力,凡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
一览无余的直陈与散文化的松散,都不能构成张力,而是要在矛盾的对立统一基础上,由不和谐的元素组成和谐的新秩序,在相反的力量动向中寻求和而不同。
例如,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便是玲珑剔透、细致入微的细笔与天高海阔、力劲气遏的粗笔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再如中国古文论中所讲的反常合道,即,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表现出反常的心态、言行举止,而这种反常的心态和言行举止却又是合乎逻辑的。
如杜甫的诗《述怀》:“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若云“不见消息来”,则极为平常,而接之以“反畏消息来”,便陡觉惊心动魄,这是反常合道的张力效果所在。
与此相同,《红楼梦》中以今世之泪还前世之情、平时动辄啼啼哭哭的林黛玉在大限将至之时,面对来探望的众人,却总是以“微微一笑”或“笑而不语”相对,也正是反常合道的大手笔所在。
反常合道,实际上是存在两种情感的对立与转换,《述怀》诗中是对家书的“盼”与“畏”;在《红楼梦》中是黛玉的表面的“笑”与令人断肠的“悲”,在反逻辑与合逻辑、反情理与合情理的对立中产生张力效果。
矛盾、冲突的因素并置在一起,这是张力的动力所在,因为正是矛盾的双方产生相对抗的力,共处一统一体中,才形成动态平衡的张力效果。
其四,弯弓待发的运动感。
情感的宣泄、多样意义的陈列不能形成文学张力,物理张力是在静止或相对静止状态中,同样,文学张力也是要把不平衡态包孕于平衡态之中,一泻千里的不平衡态的展示只能是张力的消解。
形成文学张力,首先,必须能把多义与情感的饱绽这种“大”容纳进文学意象的“小”之中。
西班牙诗人阿尔蒂《茶山》一诗的片段:“在餐桌的玻璃杯里,/开放了小小的园林,/它是春天注入杯中的/碧绿的友谊。
”园林之大,友谊含义的广博注入一小小的茶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柳宗元《江雪》)的阔大、辽远,以及“孤舟蓑笠翁”隐居的高远情怀与孤寂,最终都凝缩在“独钓寒江雪”的那一根细细的钓鱼线上。
其次,情感的流露、意义的表现要含而不露,具启示性。
舒婷的诗《思念》:“一幅色彩缤纷的但缺乏线条的挂图/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一具独弦琴,拨动檐雨的念珠/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的,只是两颗泪珠。
”诗人在情感的漩涡里煎熬、翻滚,但却没有使之一泄千里,正可以避免了尽情宣泄后的乏味与失落。
弯弓待发的运动感的取得,一方面需要情感的积淀,如鲁迅所说:“我认为感情正烈的时候,不宜做诗,否则锋芒太露,能将‘诗美’杀掉。
”[3](P97)这也就是戴望舒所说的“情感的洄流”。
另一方面,需要作者强大的驾驭情思与文字的能力,不只是能放得开,更能够收敛得起,能放才有力度,能收张力才能完成。
文学张力的弯弓待发的运动感,正如米隆的雕塑《掷铁饼者》,抓住了掷铁饼者奋力投出之前的向相反方向摆臂、躬身的瞬间动作,使整个人体像压紧的弹簧、拉满了的弓一样凝聚起巨大的力;也犹如急驰的骏马突然腾空立于悬崖峭壁之前,龙吟长啸,空谷回音。
二每一个优秀文本的整体张力效果都是汇聚了各个层面文学张力的平衡体。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张力在文学张力系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它产生于由语言所直接促发的多重意义、别样意蕴对有限、单纯的语言外壳的冲击。
在文学的语境内,有力的比喻往往是把非常不同的语境扣结在一起,产生大量的剩余意、中间意。
悖论则是使矛盾的两方面同时或先后出现,给人以困惑:“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与友与仇,人与兽,爱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鲁迅《野草・题辞》)。
作者在进行一种表达的同时,又急于用另一种相反的表达否定前者,构成了词与词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段与段之间的紧张关系。
相反的力量被纳入到同一个语境,使之产生无尽的冲突,建立起一个不可能逻辑解决的悖论漩涡。
破坏正常的语法规范,打破正常的思维惯性,借助异于常规的语法结构也可造成语言的张力。
如关联成分的省略。
“沉默\岩石里坚硬的心\孤独地思考\黑洞洞的嘴唇张开着\朝太阳发出无声的叫喊”(杨炼《大雁塔》)。
断裂的语句期待着读者去焊接,在焊接的再创造中,思辨力开拓了语言的广义,形成了巨大的张力效果,也可以说,逻辑关系的隐藏正是诗句的魅力所在。
中国古代文论所讲求的工拙相伴、一张一弛、奇正参伍的辩证法则中也富含语言的张力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