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漫谈余光中诗风的变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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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浪子回头——漫谈余光中诗风的变与不变(上)
前言
一九九六年余光中回母校厦门大学参加校庆,写下《浪子回头》,其中的名句“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最能看出诗人少小离家,近乡情怯的心情。《浪子回头》固然是天涯游子的心情写照,亦未尝不能用来诠释诗人风格多变的历程,余光中悠游于古典与现代文学,合壁中西之精华,从传统格律诗跃入西方文学的殿堂,驰骋于现代与后现代派之间,再跳脱至古典与写实,多变的诗风十足是诗中的浪子。
余光中为我国当代杰出作家。其创作面涵盖了评论、翻译、新诗、散文等,尤以诗与散文为最,被称为“右手写新诗,左手写散文”的文坛怪杰。一般对他的推崇,在于其作品内容广泛多元,字句精准,意象出新。而奠立他在文坛上不朽的地位,除了长保赤子之心外,就属多变的创作风格。
古人说:“诗无达诂”,现代诗亦然。况且文学创作原是极为主观的事,想要客观地评论本来就很难周全。然而诸事异中有同,同中有异,本文谨按创作时程,略举余光中作品若干,以个人所得,提供给和笔者一样爱好其新诗的同好参考,而不敢妄称评论。
此外,本文引用的文本,主要为台北洪范书店出版之《余光中诗选》第一卷〔一九八五〕、第二卷〔一九九八〕,其次为余氏作《守夜人》,为使行文简洁,仅在引文后注明出处,其它未结集者则叙明创作因由,皆不再另外加注。
余光中的创作心路
创作环境无疑是作品的宝库,作者因对环境的感思而酝酿灵感,经感情的投射发而为文。余光中丰富的人生历练及转折,正是他作品风格多变的创作源泉。
余光中,福建永春人,1928年重九日生于南京。九岁时适逢对日抗战,同母亲流亡于沦陷区,翌年往重庆与父亲团聚,在四川度过中学生活,艰苦备尝。1947年就读金陵大学,隔年发表处女作《沙浮投海》。1948年转入厦门大学,在当地报刊发表新诗、短评,旋即随父母迁香港,失学一年。
1950年入台大外文系三年级,此后陆续出版诗集《舟子的悲歌》、《蓝色的羽毛》。1954年创“蓝星诗社”,1958年七月母丧,十月赴美留学,次年获爱渥华大学艺术硕士学位。此时的作品大多反映客居之苦与故国之思。
余氏为艺术之多妻主义者(注1)。一生辗转于大陆、台湾、美国、香港、又归于台湾。在风格上由初创期的抒情写实,至客居期间的怀国思乡,风格繁复,以至返台后的朴实圆融。在形式上由传统而西化,再回归传统。近年作品则以朴质见长,以规则的分段和押韵,和四字以上七字以下的短句来变化节奏。用语以浅近的口语,和文白相间的旧小说语言、工整的格律,及跳脱的笔法交互运用。他的创作风格,呈现多变的曲线,但最后仍归于朴素,其蜕变成长的过程,正可反映出四十年来台湾现代诗发展的脉动。 2 分期作品浅析
1厦门大学诗作
之一、扬子江船夫曲(三十八、六、十于厦门)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哟,嗨哟,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顺风时扯一张白帆,把风儿装得满满;
上水来拉一根铁鍊,把船儿背上青天!
嗨哟,嗨哟,把船儿背上青天!
微笑的水面像一床摇篮,水面的和风是母亲的手,
疯狂的浪头是一群野兽,拿船儿驮
起就走!
嗨哟,嗨哟,拿船儿起就走!
一辈子在水上流浪,我的家就是宽广:
早饭在叙府吃过,晚饭到巴县再
讲,
嗨哟,嗨哟,晚饭到巴县再讲!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哟,嗨哟,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第一卷页三〕
本诗写尽流亡学生的悲苦,如船夫四处飘泊。一个战后的中国青年,对国家眼前战乱的无奈,和对国家、自己未来光明远景的期望。
文分五节,首节含蓄点出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以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比拟自己焕发的生命及战后的中国希望。二节呼应前段,更辗转道出自己的壮志,以船儿比现况的中国,用复句强调要把船儿背上青天的决心。
三节则全文转折,以微笑的水面比拟偏安厦门的处境,虽表面仍有如母亲般温柔的和风,但战乱马上如疯狂的浪头一波波袭来,而鼓动战争的野心者,如野兽般失去人性。再用复句,表示对野心者攫取国家的抗议和不满。
一、二和三节的意思一正一反,表现作者对未来的憧憬和现况的关切,以往复的手法,使意思更加翻叠,表现出当时青年的焦虑;无奈和期望的情境。四、五节则回应一、二节,使感情更曲折,意象更深一层,达到民歌回唱的效果。
之二、清道夫(三十八、七、十九于厦门)
四周的人在做梦,我颤抖起来了。
阵阵寒冷的北风,在梧桐树顶怒号!
扫去昨夜的污浊,留下今朝的脚印; 3 开一条新的道路,向前去迎接黎明。
〔第一卷页六〕
如前首同是忧时之作,以整个抽象的大环境为经,本身的感受为纬,交织成全诗的主意象,诗意精简有力。一节以示现手法,表现大环境的恶劣,而四周的人仍在做梦,自己因清醒,反而感到颤抖,一虚一实呈现强烈的对比,微辞中表现众人皆睡我独醒,衬托出对世局的焦虑。二节则文意转折,表现出自己想力图振作,除旧布新的决心。本诗各节的前二句,皆采对比手法写成,四周的人在做梦,我颤抖地起来,以众对寡,以静对动,而强烈表现出作者的意图,再连贯二节的动作!扫去昨夜的污浊,留下今朝的脚印;全诗表现的是清道夫的独白,又何尝不是作者的心声,是很含蓄的言志之作。
余光中本期的创作,属学习阶段,充满年轻人的热情,风格与二、三十年代作家类同,并无特色。大抵仍以写景寓情为主,文字率真浅白,而与环境结合,在形式上仍讲究字句的对仗和音律性及格律性,具民歌词浅意白可歌可咏的特色。
2来台诗作(1950年至1958年)
之一、沉思───南海舟中望星有感
波涛在互相呼唤:午夜的海在打鼾?
起伏的水面是他的胸膛,我感到他心的震颤!
海风把薄雾慢慢地牵开,一颗颗的星星渐渐醒来,
智慧的眼睛默视着大海,我想起中外的无尽天才:
最高的星星莫非是李白?最亮的星星一定是雪莱!
最远的那颗恐怕是济慈,最怪的那颗可是柯立治?
疯狂的变乱只是一时,诗人的精神永远不死;
真理的叛徒终成丰星,惟有真理像恒星光明。
〔第一卷页七〕
本诗以星星为主意象,每颗星星皆是名诗人的化身,作者以星星比拟诗人,而含蓄表现出一个年轻诗人对未来的憧憬,坚信目前疯狂的变乱只是一时,诗人的精神永远不死,真理像恒星光明,为他追求的目标。
之二、鹅銮鼻(蓝星诗社初期作 四十二、十二、九)
我站在巍巍的灯塔尖顶,俯视着一片蓝色的苍茫。
在我的面前无尽地翻滚,整个太平洋汹涌的波浪,
一万匹飘着白鬣的蓝马,呼啸着,疾奔过我的脚下,
这匹衔着那匹的尾巴,直奔向冥冥、漠漠的天涯,
浩浩的天风从背后扑来,将我的乱发向前撕开;
我为一只待飞的巨鹰,俯视着迷蒙的八荒九垓;
向北看,北方是浓郁的森林;
向南看,南极是灰色的云阵,
一堆一堆沉重的暮霭,压住浮动的海水,
向西横陈,遮断冬晚的落日,冬晚的星星, 4 遮断渺渺的眺望,眺望崑仑───蓦然,
看,一片光从我的脚下,旋向西方,
水面轰地照亮;一声欢呼,所有的海客与舟子,
所有鱼龙,都欣然向台湾仰望。
〔第一卷页四十七〕
本诗以暗夜的太平洋海面为主意象,以示现及比拟手法,描写海面上波澜壮阔的景象,以一片蓝色的苍茫比喻 海面,一万匹呼啸追逐飘着白鬣的蓝马形容太平洋汹涌的
波浪,再以“我为一只待飞的巨鹰,俯视者迷蒙的八荒九垓 ”,与壮阔的太平洋成对比,虽四周 环境似“ 一堆一堆沉重的暮霭,压住浮 动的海水,向西横陈 ”,此时由自身所 处的环境,意象转折为对海峡两岸的观 照,国际环境的迷蒙与趋炎附势,如重
重沉重的暮霭,压住台湾。再从大陆与台湾的对比,点出台湾的希望。实则,鹅銮鼻的灯塔,即是台湾所焕发出来的希望。
本诗堪称他早期作品中的代表作,其成功之处在于对比与比拟手法的交互运用,使意象往复,意境翻叠,而作者的感情得以婉转而含蓄地表露出对现实的关怀。其中,鹅銮鼻的灯塔与暗夜的太平洋海面,如飞鹰的我,和迷蒙的八荒九垓,台湾和大陆,皆为两极化的对比,使全诗气象万千,而感情纵横四方,宣泄淋漓。
之三、西螺大桥(蓝星诗社后期作四十七、三、十三)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
严肃的静铿锵着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
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着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
严肃的静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祕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5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着,庞大的沉默
醒着,钢的灵魂
(一九五八、三、十三)
(附注:三月七日与夏菁同车北返,将渡西螺大桥,停车摄影多帧。守桥警员向我借望远镜窥望桥的彼端良久,且说:“守桥这么久,一直还不知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呢!”)
〔第一卷页八十八〕
这首诗节奏明快,意象鲜明,读来铿锵有力,其成功之处仍在对比的巧妙运用。余光中以拟人手法来描述西螺大桥“钢的灵魂”,而赋予桥刚劲的生命力。首句“矗然,钢的灵魂醒着/严肃的静铿锵着”以巧妙的转品修辞和矛盾的倒装制造震撼的意象。矗然,钢的灵魂醒着,是动的美,用以衬映西螺大桥昂然矗立的静态。第二节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与“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成为对比,皆在回应首句“钢的灵魂醒着”的主意象。再由铁桥钢的灵魂客观的存在,投射为桥上主观的“我的灵魂”个人的感受。
进台大就读至创办蓝星诗社到赴美深造,这段期间是余光中创作周期的第一次蜕变,作品风格延续以往的写景寓情,忧时感怀,但题材显得繁复多样。诗的格式已然跳出三十年代的窠臼,不刻意注重句法、音律,而是信笔拈来,意由笔生,题材丰富,风格因而多变。
3赴美后至受聘香港中文大学期间作品(1958年至1974年)
之一、当我死时(五十五、二、二十四 美、卡拉马如)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牀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了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