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力:哥德尔的抽象直觉与胡塞尔的本质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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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象学的基本观点_现象学反思的两难——胡塞尔、舍勒、海德格尔在反思问题上的不同态度及其内在根源要想探讨现象学方法在胡塞尔、舍勒和海德格尔哲学中的共通性,对本质直观的分析显然是一条可行的途径,因为本质直观一般被公认为现象学方法的第一共同内涵。
反之,要想把握现象学方法以及与此相关的现象学研究领域在这三位哲学家那里的差异性,那么对反思问题的关注将是一个可能的切入点。
在欧洲哲学的传统中,尤其自笛卡尔以降,反思,即哲学的反思性始终是一个受到关注的问题。
笛卡尔从外感知向内感知的回溯,康德对知识如何可能问题的追问,都是希望通过哲学的反思来把握原本的确然性。
尽管后期的英国经验主义重又强调对感觉与反省的先后次序之划分,尽管黑格尔否认反思是达到永恒或真理的唯一途径,但反思在近现代哲学中的重要位置是毋庸置疑的。
反思在康德之后基本上已经被看作是划分科学与哲学的界石。
较之于舍勒和海德格尔,胡塞尔距离传统的位置更近。
这一点也表现在:在胡塞尔的现象学哲学中,反思自始至终是现象学思维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前提。
无论是在前期的《逻辑研究》和《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中,还是在后期的《笛卡尔沉思》和《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中,胡塞尔的现象学描述分析都是在反思中进行的。
甚至可以说,反思是胡塞尔现象学的最显著特征。
现象学之所以为现象学,之所以不同于自然的、非哲学的观点,正是因为它不是直向的思维行为,而是一种反思的活动。
我们只需引用些许胡塞尔的原文便足以证明这个对大多数现象学研究者来说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实:所有困难的根源都在于现象学分析所要求的那种反自然的直观方向和思维方向。
我们不是去进行那些杂多的、相互交迭的意识行为……而是要进行“反思”,即:使这些意识行为本身和其内在的意义内涵成为对象。
现象学描述是在对个体意指和种类意指之体验的反思中进行的。
只要意向性还没有通过反思而被揭示并且因此而本身成为课题,它就是隐蔽的。
现象学要求最完善的无前提性并且要求对自身具有绝对反思性的明察。
胡塞尔现象学本质直观述评选题意义和目的:胡塞尔的现象学以“回到实事本身”为口号,使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试图克服19和20世纪之交以来的哲学危机。
要做到这些,无疑地,本质直观(现象学的“看”),作为胡塞尔现象学一以贯之的方法,成为关键。
何谓本质直观?本质直观何以可能?本质直观何以开显一个广阔的新世界?本质直观的方法在胡塞尔的哲学中又是如何演变的?这些都是笔者在本文中力图分析与解答的问题,以此加深对胡塞尔现象学的理解。
研究现状:我国学者对胡塞尔现象学的研究方兴未艾。
作为整个现象学运动的理论源头,胡塞尔的现象学近年来受到国内越来越多的研究和关注,出现了一批翻译、研究胡塞尔著作的学者,如中山大学的倪梁康、复旦大学的张庆熊、华中科技大学的邓晓芒、北京大学的靳希平等等。
国内已出版的胡塞尔著作有《现象学的方法》《逻辑研究》《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纯粹现象学通论》《现象学的观念》《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等等。
国内学者介绍或研究胡塞尔现象学的著作有《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现象学及其效应》《面向实事本身:现象学经典文选》《意识的向度》《现象学的始基:对胡塞尔<逻辑研究>的理解与思考》《现象学在中国》《胡塞尔传》《现象学七讲》等等。
相比于西方国家、日本和韩国,我国对胡塞尔哲学的研究还较落后,正处于起步阶段,虽有一些研究成果,但也是比不上其他的西方哲学流派。
同样在本质直观的研究上也仅仅处在起步阶段而已。
1、胡塞尔现象学的理论背景19和20世纪之交的哲学面临着实证主义和心理主义的挑战,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实证主义者主张以自然科学的科学理性的思维方式统摄一切,他们认为哲学不是科学,因而要“拒斥形而上学”。
同时“物质”成为了实证科学的研究对象(实证主义在现实世界里的实在性,要求它的研究对象必须是具体实在的。
)。
但实证科学只是假定对象存在进行研究,而不对此进行考察,只将它作为确定无疑的前提接受下来。
对含义意向的现象学重审[德]克里斯托弗·古特兰德/著 宋文良/译 王鸿赫/校【摘要】本文致力于研究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对认识加以阐明时所使用的核心概念———含义意向。
本文首先对“含义”和“意向”这两个要素做了详细分析,接着对由此产生的“含义意向”这一表达的多义性进行现象学考察。
这一考察揭示了针对个别对象的含义意向,以及所谓符号性的含义意向所面临的疑难。
本文对这两方面的疑难进行深入探讨,并提出解决方案。
在用胡塞尔自己提出的反例反驳了逻辑含义起源于感性直观这一观点之后,对含义意识本身的研究便得以开启。
本文揭示了含义意识如何在最为多样的行为种类中(不仅仅在感知和想象中)原初地造就了含义,以及我们因何必须在感性之充盈与含义之清晰之间做出一以贯之的区分。
这为研究和比较含义意识在所有行为种类中的功能铺平了道路。
【关键词】含义;意向;符号的;符号性的;胡塞尔;现象学中图分类号:B516 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23)06-0062-11作者简介:克里斯托弗·古特兰德(ChristopherGutland),德国人,弗赖堡大学哲学博士,(杭州310030)浙江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
译者简介:宋文良,河北邢台人,弗赖堡大学哲学博士,(杭州310030)浙江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
校者简介:王鸿赫,黑龙江加格达奇人,哲学博士,(上海200240)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副教授。
引 言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呼吁:“我们要回到‘实事本身’。
”①在这个呼吁之后的第2页,胡塞尔将《逻辑研究》的目的与“含义意向”这个表达联系起来:与逻辑体验相关的现象学的目的在于……为逻辑学的所有基础性概念赋予固定的含义。
通过回溯到含义意向和含义充实之间的本质关系,并对这一本质关系进行分析研究,这些固定含义就得到了澄清,其所具有的可能的认识功能也得到了理解,并且同时得到了保障;简言之,需要被固定下来的这些含义就是纯粹逻辑学本身的兴趣所要求的,并且主要是认识批判上的、尝试对纯粹逻辑学这门学科之本质进行深入观察的兴趣所要求的。
逻辑学研究2019年第2期,63–75文章编号:1674-3202(2019)-02-0063-13哥德尔的概念实在论及其辩护策略刘晓力摘要:哥德尔从数论的客观主义出发,逐步将实在对象从抽象的数扩展到集合和类上,直到扩展到抽象概念上,最终形成他的柏拉图式概念实在论。
哥德尔为他的概念实在论提供了三类辩护策略:第一,不可或缺性论证,承认抽象数学对象对于建立物理学理论是必不可少的;第二,以概念实在论在做出重大数学发现过程中所起的助探作用提供辩护;第三,诉诸抽象数学直觉的不可消除性的辩护。
论文将从以下五个侧面给出具体分析:哥德尔概念实在论的基本立场;哥德尔的三种辩护策略如何与他的数学发现紧密相关;诉诸抽象直觉的策略如何与胡塞尔的现象学产生共鸣,以及这种共鸣的根源又如何与哥德尔建立“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规划相连。
最后指出,哥德尔的辩护策略未能免除概念实在论最终遭遇的认识论困境的根源。
关键词:哥德尔;概念实在论;抽象数学直觉中图分类号:B81文献标识码:A哥德尔(K.Gödel)自称从1925年起就是一个概念实在论者了。
而他在哲学上的最终抱负是要“建立一种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
这种哲学的理想形式是一种公理化的哲学理论,其目标是从意义清晰的初始概念及其基本原理出发,依据严格的逻辑规则,具有绝对确然性地演绎出全部哲学。
事实上,哥德尔的这个哲学规划是从他的柏拉图主义数学观拓展而来的。
而且,哥德尔认为,哲学规划的最终实施与胡塞尔的现象学有关。
如果为哥德尔的实在论给出某种定位的话,可以将其概括为一种与唯名论对立、又与纯粹概念论有别的柏拉图式概念实在论,而哥德尔本人始终是沿着两条线索展开其实在论立场的:第一条线索是对于数学实在对象的本体论承诺,所断言的是不依赖于我们的定义和构造的数学对象和一般抽象概念的存在性;第二条线索是断定描述这些抽象对象之间关系的数学命题或一般哲学命题的真理性(真值)是实在的。
收稿日期:2019-01-03作者信息: 刘晓力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liuxlphil@ 基金项目:本文受到中国人民大学2019年中央高校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学科)和特色发展引导专项“哲学与认知科学交叉研究平台”项目的支持。
胡塞尔逻辑研究中的直观与意义 论文频道一路陪伴考生编写大小论文,其中有开心也有失落。
在此,小编又为朋友编辑了胡塞尔逻辑研究中的直观与意义,希望朋友们可以用得着! 在这篇文章中,我仅仅满足于探讨如下三个问题:首先,含义或意义在直观中构成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其次、应该如何理解直观自身的充实意义?最后,与对第二个问题的考察有关,描述范畴直观的范畴映现理论为什么是失败的?关于第一个问题,胡塞尔回答上的矛盾实质是直观和表述矛盾的表现,第二个问题来自于一般直观行为中处理意义和直观映现内容关系的困难,当它的特殊形式继续体现在范畴直观中,就产生了第三个问题。
我认为,这三个问题集中了《逻辑研究》中直观和意义关系困难的主要方面。
一 直观行为中含义或意义构成吗?这是最复杂的也同时是最能引起《逻辑研究》结构性冲突和动荡的问题。
不同于范畴直观的对象性构成,这里优先指意义的行为给予和行为赋义。
对这个问题胡塞尔的回答时而是否定的,从而坚持在意义构成问题上第一研究肇始的表述行为的本质地位和直观行为的非必要性;他时而犹豫不决,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在本质上机遇表述实践分析中,胡塞尔实际上不得不部分承认,直观对于含义是有贡献的,从而形成了直观中意义构成问题上的部分肯定。
另一方面,对于这个问题必须无条件地加以同意,只要直观作为基本意向行为的地位不容置疑,第五研究关于一切意向行为都具有意向质料即意义的说法就必须对它适用。
但是在接下来的第六研究的一开始,当胡塞尔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时,他给予了否定的回答,而更为困惑的是,否定立场很快又发生了松动。
这一切都使得该问题具有扑朔迷离的性质。
在第一研究语言现象学分析中,这种分析本质上是一种含义学分析,胡塞尔完成了从指号向一般表述,从作为不纯表述的告白(Mitteilen)向作为纯粹表述的独白,从作为表述行为的意指、向作为表述本质从而也充当还原最终目的的观念意义的三步骤还原运动。
[2]在这场以观念物为目的的纯化运动和对经验实在物的清洗运动中,胡塞尔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基本见解,无论是对文字和声音的感知和想像,还是作为含义充实行为的直观,都不是观念含义的本质相关物,因为前者可以在独白中略去,而直观之充实行为则与含义意向即赋义性行为根本不同,因为后者是观念意义的个别化,直观对于表述的观念意义不构成任何贡献,无直观的理解和无直观的言说始终是常见的现象。
胡塞尔《逻辑研究》的直观和意义一百年前,当《逻辑研究》出版时,胡塞尔(Edmund Husserl)这一重要作品里所体现的观点,便成为近代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今天,它仍旧继续以其独特的观点及理论,给后代的思考带来了许多帮助与启发。
而此次,我们将聚焦《逻辑研究》,来聆听胡塞尔之音,研究其所提出的直观和意义。
首先,让我们先来谈谈《逻辑研究》中的直观。
胡塞尔认为,“直观”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只存在于特定条件下,即当人们思考某个问题时,如果不做任何额外的思考,就会对其产生种种感觉。
他为这一直观提出了三个原则:一是必要性,即当人们思考某一概念时,其必须有相应的感觉;二是可识别性,即当人们思考某一概念时,可以识别出它所包含的信息;三是可视性,即当人们思考某一概念时,其能看到某一情形所带来的感觉。
而除了直观之外,《逻辑研究》中还涉及到对意义的研究。
胡塞尔指出,“意义”是一种与自然感觉息息相关,也是认知事物最内在本质的抽象概念,也代表了一种客观存在。
换句话说,“意义”是某种客观性,可以让人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和外界事物。
因而,胡塞尔认为,意义不仅是一种心理状态,而且也是一种客观性、超越个人意识的普遍性。
有了对直观和意义的认识之后,以《逻辑研究》为代表的胡塞尔的哲学思想又何去何从呢?也许这里有一点可以借鉴,即有关直观与意义的思考,可以得出具有某种客观性的结论。
正如胡塞尔所说:“我们应思考这种客观历史意义,以更科学地了解世界。
”这表明,在审视自然或社会客观活动的过程中,我们要从更加客观的角度来分析它们。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总结出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所提出的直观和意义的思想。
直观意识是他认为能够更准确地理解事物的重要因素,而意义则代表着某种客观性,能使我们从更多角度去分析和比较各种事物。
有了它们,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和客观世界,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
哥德尔的抽象直觉与胡塞尔的本质直观刘晓力摘要: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逻辑学家和数学家哥德尔(Kurt Gōdel,1906-1978),是以不完全性定理闻名于世的。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近年来公布的大量手稿告诉我们,哥德尔自1940年从维也纳移居美国后,几乎大部分精力用于哲学研究。
可以说,哥德尔不仅以精湛优雅的逻辑和数学工作为世人作出了巨大贡献,还以卓然深刻的思想为后人留下一笔丰厚的哲学遗产。
0.哥德尔对胡塞尔情有所钟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逻辑学家和数学家哥德尔(Kurt Gōdel,1906-1978),是以不完全性定理闻名于世的。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近年来公布的大量手稿告诉我们,哥德尔自1940年从维也纳移居美国后,几乎大部分精力用于哲学研究。
可以说,哥德尔不仅以精湛优雅的逻辑和数学工作为世人作出了巨大贡献,还以卓然深刻的思想为后人留下一笔丰厚的哲学遗产。
1959年起哥德尔开始系统研读胡塞尔现象学,几乎拥有胡塞尔所有的重要著作,手稿中有大量的批注和笔记,虽然他对胡塞尔的《欧洲科学危机与超验现象学》及后期的某些著作颇有微词,也未必满意从现象学中所获得的东西,但哥德尔对胡塞尔基本上持肯定态度,[1] 特别对《现象学观念》和《笛卡儿沉思》以及胡塞尔自唯心主义转向之后的著作流露出赞赏之意,甚至60-70年代,他还多次向其他逻辑学家推荐胡塞尔的《逻辑研究》中专论本质直观的"第六研究"。
何以哥德尔对胡塞尔现象学抱有如此大兴趣,并能与之产生某种共鸣?事实上,在1959年之前,哥德尔就在多种场合表达了许多与胡塞尔的现象学实在论和本质直观论颇为相似的观点,阅读胡塞尔著作后,他发现,胡塞尔所倡导的建立"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理论构想,有可能为他自己关于数学基础研究中的大部分思想提供系统化阐释的理论框架,自己始终坚守的理性主义更是胡塞尔高扬的一面旗帜,因此他对胡塞尔哲学倾注了近10年的热情进行研究。
2015年第8期(总第241期)学习与探索Study &Exploration No.8,2015Serial.No.241意向性分析与他者维度的缺席———胡塞尔现象学的思维态度与理论困境孙庆斌1,2,郭春明2(1.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长春130012;2.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哈尔滨150080)摘要:胡塞尔“面向事情本身”的现象学思维态度是以数学科学式的严格性确立的。
这一思维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哲学现象与本质的二元分立思维,彻底化了康德内意识领域的“批判哲学”立场,胡塞尔现象学由此展开了对意识的意向性本质之烦琐而严格的分析工作。
然而正因其本身迷恋于笛卡尔—康德的内意识领域,不愿走出主体哲学范式,因而“面向事情本身”的现象学深陷主体哲学的实体化倾向与唯我论困境,即使晚年胡塞尔试图通过主体间性和他者等理念克服以上缺陷,但他者维度始终处于缺席状态。
关键词:“面向事情本身”;意向性分析;现象学;胡塞尔中图分类号:B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462X (2015)08-0020-05收稿日期:2015-05-15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马克思主义与当代哲学发展趋势研究”(12AZD065)作者简介:孙庆斌(1971—),男,教授,博士后研究人员,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文化哲学研究;郭春明(1983—),男,讲师,哲学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当代西方哲学研究。
一胡塞尔,这位曾经的维也纳大学数学博士,不幸地看到,哲学在经历了两千多年之后,依然没有达到它所应有的“面向事情本身”的思维态度。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哲学总是摆脱不掉某种“自然的”(或“自然主义”的)思维态度。
如果说前者是真正哲学的、反思的思维态度,那么哲学史上林林总总的诸多后者就是前哲学的、非反思的,即使它们自命为“客观的”。
质言之,这些前此哲学的所谓的公理和精密科学,以及建立在它们的基础之上的几乎所有传统哲学总包含着、因而也就非反思地接受了关于存在的某种外在前提和框架,因此始终达不到“面向事情本身”的严格规范性。
刘晓力:哥德尔的抽象直觉与胡塞尔的本质直观字号: 小中大| 打印发布: 2011-2-07 12:02 作者: 网络转载来源: 中国现象学网查看:47次0.哥德尔对胡塞尔情有所钟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逻辑学家和数学家哥德尔(Kurt Gōdel,1906-1978),是以不完全性定理闻名于世的。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近年来公布的大量手稿告诉我们,哥德尔自1940年从维也纳移居美国后,几乎大部分精力用于哲学研究。
可以说,哥德尔不仅以精湛优雅的逻辑和数学工作为世人作出了巨大贡献,还以卓然深刻的思想为后人留下一笔丰厚的哲学遗产。
1959年起哥德尔开始系统研读胡塞尔现象学,几乎拥有胡塞尔所有的重要著作,手稿中有大量的批注和笔记,虽然他对胡塞尔的《欧洲科学危机与超验现象学》及后期的某些著作颇有微词,也未必满意从现象学中所获得的东西,但哥德尔对胡塞尔基本上持肯定态度,[1] 特别对《现象学观念》和《笛卡儿沉思》以及胡塞尔自唯心主义转向之后的著作流露出赞赏之意,甚至60-70年代,他还多次向其他逻辑学家推荐胡塞尔的《逻辑研究》中专论本质直观的"第六研究"。
何以哥德尔对胡塞尔现象学抱有如此大兴趣,并能与之产生某种共鸣?事实上,在1959年之前,哥德尔就在多种场合表达了许多与胡塞尔的现象学实在论和本质直观论颇为相似的观点,阅读胡塞尔著作后,他发现,胡塞尔所倡导的建立"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理论构想,有可能为他自己关于数学基础研究中的大部分思想提供系统化阐释的理论框架,自己始终坚守的理性主义更是胡塞尔高扬的一面旗帜,因此他对胡塞尔哲学倾注了近10年的热情进行研究。
1. 与胡塞尔哲学基本目标的一致如所知,胡塞尔是通过研究逻辑学和心理学走向哲学基础的探索之路的,他在对心理主义、自然主义、历史主义以及形形色色的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进行批判的基础上所创立的现象学极其效应,形成了20世纪西方几大哲学运动之一的现象学运动。
1883年获得数学博士学位后,胡塞尔很快转向逻辑和哲学的研究,以至后来对一般哲学产生巨大兴趣并尝试建立新的哲学基础。
[2] 在著名的《逻辑研究》(1900/01)出版后,胡塞尔沉默了整整10年,又出版了他的《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一书(1910),"如今这本书基本上被看作带有胡塞尔签名的现象学宣言。
"在这部著作中胡塞尔疾呼,自古以来哲学便致力于成为一门严格的科学,但哲学在任何时期都没能满足这个要求。
这些努力的唯一结果是严格的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以及各门新的纯粹数学学科的建立,哲学本身却依然如故地缺乏严格科学的特征。
如今哲学不仅是一门未完善的科学,而且根本还不能称其为一门科学,它作为科学的生命尚未开始。
因此,目前至关重要的是要进行一场"哲学变革":在严格的意义上彻底重建哲学。
[3]可以说,胡塞尔一生都在致力追求这一明确的理性目标,虽然经过毕生的努力,他认识到自己有生之年所做的工作最多不过是为这座大厦"测量地基",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仍是一个"无穷远点",但他坚信,重要的是确立工作方向并为实现这样一个永久性目标而努力。
作为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带有浓重传统色彩的理性主义者,哥德尔深得古希腊以来的理性主义哲学的滋养,1925年起就是一个数学客观主义者和概念实在论者,而且在阅读胡塞尔之前,已经仔细研究了柏拉图、莱布尼兹和康德。
哲学上他更赞同柏拉图和莱布尼兹,却不赞成康德的二元论和把直觉限定为感性直观的见解。
从逻辑实证主义者对科学确定性的追求最终走向了怀疑论和经验论的历史教训中,哥德尔深知哲学严格性和明晰性的意义,期望把自然科学、数学和逻辑的精确方法拓展到哲学研究中,在持续6年之久撰写批判逻辑实证主义的文章(*1953/1959?)的过程中,哥德尔更体会到,他的概念实在论必须建立在一个较先前更加坚实,更加可靠的基础之上。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哥德尔看到现象学恰好对于论证他的概念实在论的合理性,论证抽象数学直觉的重要性等问题,有可能提供一种理论基础。
哥德尔的概念实在论主张"类和概念也可以看作实在的对象,即把类看作是事物的杂多,或由杂多组成的结构,把概念看成是不依赖我们的定义和构造而存在的事物的性质和关系。
...... 假定这样的对象正如假定物理的客体一样是完全正当的,而且有同样足够的理由相信它们的存在。
"他的柏拉图主义数学观体现在如下基本原则中:反对数学中的经验论和语言约定论,坚持数学的先验性;承认数学概念的实在性和数学真理的客观性,承认数学命题描述了可知的数学概念世界的实在性;主张抽象数学直觉是把握概念本质的基本认知能力,断定对高度超穷的数学真理的认识必须从直觉之泉汲取养料。
哥德尔从40年代就提出建立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主张,但哲学要成为严格的科学,首先必须具备完整的体系形态,使其各部分都能从具有确定性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推导出来,因此哥德尔主张,"应当像牛顿在物理学中所做的那样去探讨形而上学",应当遵循莱布尼兹单子论的路线去探索哲学。
特别是应当把概念分析视作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的核心任务,哥德尔甚至还尝试给出过建立这种形而上学的几个初始概念,并提出一些建立公理的原则。
接触胡塞尔著作后,他似乎从现象学中找到了莱布尼兹哲学精神的延续,而他认为,胡塞尔超越莱布尼兹之处正是哥德尔始终强调的对概念的分析。
可以说,哥德尔在哲学中的重要使命就是借现象学之助,发展某种意义上取莱布尼兹单子论形式的形而上学,从而使哲学转变为一种精密理论,或称"严格的科学"。
他相信总有一天哲学能够成为一个体现基本真理的自主的理论,而且这种哲学将在几百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内发展起来。
由此可见,哥德尔与胡塞尔首先在哲学的基本目标上有着极大的共鸣之处。
2. 对希尔伯特元数学方案的质疑在1961年为美国哲学学会会员大会准备的一篇报告《从一般哲学观看数学基础的现代进展》中,哥德尔以大量篇幅集中对胡塞尔哲学给予了评价,但其中许多涉及人类认知,包括数学认知在内的思想却是哥德尔先前在一些哲学论文和手稿(*193?,1944,1947,*1951,1958,*1953/59)中阐述的基本观点的进一步深化和拓展。
整篇文章从一个侧面无疑可以说,描绘了一条由不完全性定理通往胡塞尔现象学的道路。
[4]在他看来,自文艺复兴以来,哲学已经从整体上发生了从右倾立场向左倾立场的"偏执转向",但是由于数学作为一种先验科学的本性以及它越来越具有抽象性的特征,总有一种与时代精神相背离的右倾倾向。
20世纪初的数学基础危机的意义曾被某些怀疑论者和经验论者过分夸大,并且"拿来作为左倾膨胀的借口",希尔伯特等人的元数学方案就是企图一方面迎合时代的左倾精神,一方面又要按老式右倾观念保全数学本性的一种努力。
为了摆脱数学基础危机,希尔伯特设想,能够使用具体的、有穷的方法,获得对于算术的皮亚诺公理系统,以及所有更高等的数学的形式系统的一致性证明,以确保整个数学的确定性。
这里的证明,特别是指在类似原始递归算术的系统PRA(它可以看作PA的子系统)中可实施的证明,这就预先假设了我们只需考虑先于我们思想的,被直接给予的具体对象及其组合性质,即那些仅仅涉及有穷数目的、离散的、在时空中能够即刻直观到的对象的性质,而不必考虑形式化过程所包含的符号的意义(超不出可数无穷的范围)。
希尔伯特这种按照时代精神和老式右倾观念挽救数学的努力显然受到了不完全性定理的沉重打击。
因为哥德尔1931年已经指出,即使对于初等数论的形式系统,都存在不可判定的命题。
而且对于一切较丰富的数学形式系统,仅仅借助对具体对象的组合性质的反思,不可能实施该系统的一致性证明。
换句话说,PA(或PRA)的一致性证明所必需的对象和概念绝不是那些仅仅依赖于具体直观能够感知的、在时空中完全可描述的、有穷的、离散的对象及其组合性质,因为一致性证明必须诉诸某种非有穷对象和抽象概念以及这些概念的意义分析。
这显然远远超出了希尔伯特所限定的具体直观的范围,需要更高层次的哥德尔意义的抽象直觉,需要来自对证明中的符号组合的意义进行深刻反思的某种洞察,[5] 以哥德尔*1961中的表述,需要一种胡塞尔意义的本质直观3. 对卡尔纳普语言约定论的批判另一种受到哥德尔批判的试图以时代精神改造数学的左倾立场是逻辑实证主义者卡尔纳普等人主张的语言约定论。
哥德尔曾被看作维也纳学派值得骄傲的成员,并且是逻辑实证主义的坚定支持者,这是一个历史的误解。
从各种渠道我们可以了解到,虽然哥德尔20-30年代在维也纳大学读书和教学时,适逢其时领略了如日中天时期的维也纳学派早期风采,定期参加维也纳小组活动,甚至与维也纳学派个别领导人私人关系密切,但他从未赞成过他们的哲学立场,也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表达过自己相反的见解,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这一"官方立场"始终保持缄默,直到50年代后,哥德尔才在他的哲学手稿中对这一学派的某些基本观点给予尖锐批判。
哥德尔曾指出,维也纳学派所倡导的逻辑实证主义"没有正待我们的知识,尤其是对数学本质的理解是错误的"。
而且"逻辑实证主义的一个恶劣影响是宣称自己与数理逻辑紧密相关。
他们倾向于把自己的哲学表现为一种逻辑的结果--为的是给它加上科学的威严。
而其他哲学家以为逻辑实证主义就是数理逻辑,因此避之唯恐不及。
""由于其他的哲学家自然而然反对他们所不喜欢的这一哲学的所谓支柱,让自己远离数理逻辑,因而错过了从一种精确的思维方式中获益的机会。
事实上,数理逻辑让人更容易避免错误--即使对于一个常人来说,也是如此。
""数理逻辑应该被非实证主义哲学家们更多地使用。
非实证主义哲学家们对数理逻辑的无知真令人吃惊。
"[6]哥德尔对逻辑实证主义最尖锐的批判集中体现在1953/59年的哲学手稿中。
1953年,哥德尔再次应谢尔普之邀,为《在世哲学家文库》中的卡尔纳普卷撰稿。
谢尔普建议哥德尔以"卡尔纳普与数学本体论"为题写一篇25-40页的文章,但哥德尔提出只想写一篇《对数学本质的唯名论观点的评论》短文。
此后1953-1959年间,哥德尔花费六年时间完成了以《数学是语言的句法吗?》为题的六篇手稿。
到1959年2月却突然给谢尔普写信告之不想发表自己的文章了,他说:主要的原因是:"我完成了这个题目的几个版本,但对哪一个都不满意。
按照我自己的意愿作出严厉断言或给出强硬的论证是不难的,但我发现,这一题目与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概念及其关系的客观实在性问题密切相关,想要彻底阐明它比我预想的要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