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_策兰_沉入塞纳河的启示之光_余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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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诗选(88首)策兰诗选(88首)(王家新芮虎译)我是这第一个我是第一个喝蓝色的人,它仍在寻找它的眼睛我从你的足印喝并看见:你把我卷过手指,珍珠,而你成长!你成长,像这所有的以往你卷过:这黑色的悲痛之冰雹掉进一张变白的围巾,因那告别的挥动。
雾角隐匿之镜中的嘴屈向自尊的柱石手抓囚笼的栅栏把你自己献给黑暗说出我的名字把我领向他。
水晶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不要在眼里觅泪水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你的手你的手充满时间,你走向我——而我说:你的头发并非褐色于是你把它轻轻地举在悲哀的天平上:它重过了我......他们上船走向你将它载走,然后放在欲望的市场里出售——你从深处对我微笑,我从轻盈停驻的贝壳里向你哭泣我哭着:你的头发并非褐色,他们从海里提供苦水而你给他们鬈发......你低语:他们正以我填充世界,于是,我在心里留出一条狭隘的路!你说:放下岁月的叶子在你身边——是更亲密地贴近并吻我的时候了!岁月的叶子是褐色的,而你的头发并非如此。
岁月,从你到我你的头发再度飘动当我哭泣。
随着你眼中的蓝色你用我们的爱摆出餐桌:一张床从夏到秋。
我们喝着某人既非你我也不是一个第三者酿造的什么我们摊开一个空洞和仅有。
我们从深海之镜里观看我们自己并更快地把食物传递给对方:当夜是夜,它和早上一起开始,挨着你它把我安顿下来。
眼睛眼睛:随着倾盆的雨一起闪光当上帝命令我喝。
眼睛:黄金,被夜晚点数着进入我的手掌当我采摘着并铲去谚语的阴影。
眼睛:黄昏在我的上空点燃当我破门而入并用我鬓角的冰越冬我疾驰穿过永恒的小村庄。
夜的光线最明亮时燃烧我夜的情人的头发我送给她最轻的木头棺柩它波浪汹涌,就像我们在罗马的梦床它戴着白色假发,像我一样,并嘶哑地说着:它像我一样谈着,当我被允许进入内心。
它知道一支法国的情歌,我在秋天时曾唱起它当我作为一个旅人在夜地驻留并给黎明写着信。
孟明:保罗·策兰诗14首策兰曾说过:“它,语言,永远不会丢失,是的,即使所有别的都丢失了。
”可是,这种语言被纳粹的鼓吹、仇恨言论、拐弯抹角玷污了,不能直接拿来写诗:“它必须穿过自己的不负责任,穿过可怕的隐瞒,穿过千次带来死亡的演讲的黑暗。
”策兰把语言拆解,回到语言的根源,制造表达和语气上的根本陌生性,从而清洗语言。
他借助植物学、鸟类学、地质学、矿物学等领域的词汇,还有那些很久没人用的中古词和方言词,创造了一种新的德语形式,对奥斯维辛之后的语言进行重新构思。
对于一个边界像铅笔一样被擦掉又重画的地方,多语种是很寻常的事。
策兰就成长在这样的地方。
他回忆说:“那儿曾生活着人类与书籍。
”在希伯来语学校毕业后,他上了罗马尼亚的高中,学了意大利语、拉丁语、希腊语,而且沉浸在德语文学经典之中。
1938年1月9日“水晶之夜”这一天,他动身去法国上医学预科,火车经柏林时,正赶上纳粹对犹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杀。
他后来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烟/来自明天。
”1939年夏天,策兰回到切尔诺维茨,二战的爆发让他困在这里。
他在本地的大学就读罗曼语文系,一直到苏联占领的第二年。
这一切都因1941年7月6日德国和罗马尼亚的纳粹军队入侵而终结了。
他们烧毁城市的犹太会堂,在三天里杀死了700名犹太人。
到8月底,已有3000名犹太人丧生。
这年10月,一部分暂时允许留下的犹太人被赶到聚居区,包括策兰和父母。
剩下的人都被带走了。
后来,策兰告诉一份德国杂志:“一个犹太人在战争年代的生活是怎样的,我不用提及。
”(人们问到他的劳动营生活,他的回答只有一个词:“挖呀挖”)在1942年6月的驱赶浪潮种,策兰的父母被带走。
人们不清楚他那晚去了哪里——也许在他催促父母一起寻找的避难所,也许和朋友在一起。
不过,第二天他回到家,父母已经不见了。
他只得救了几个星期:7月,他被迫加入罗马尼亚南部的一个劳动营。
几个月后,他得到父亲亡故的消息。
接下来的那个冬天,他的母亲被枪杀。
保罗·策兰诗26首保罗·策兰(Paul Celan 1920-1970),二战以来影响最大的德语诗人;1952年,其成名作《死亡赋格曲》震撼德国;1960年获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作品备受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阿多诺、哈贝马斯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推重。
策兰生于罗马尼亚旧省北布科维纳首府切尔诺维茨(今属乌克兰)一个犹太家庭;父母二战期间死于纳粹集中营,他本人战后辗转定居法国,在流亡中背负历史记忆的重压继续生活和写作;1970年4月的一个深夜在巴黎投水自尽。
著有诗集《大记忆书》。
另译有瓦雷里(Paul Valery)长诗《年轻的命运女神》(La jeune Parque)、圣-琼·佩斯(Saint-John Perse)长诗《流亡》(Exil)、海德格论荷尔德林的论文《回忆》(Andenken)、弗朗索瓦·傅勒(Francois Furet)史学著作《思考法国大革命》(Penser la Revolution francaise)等。
1,死亡赋格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晚上喝我们中午喝早上喝我们夜里喝我们喝啊我们喝我们在空中挖一座坟躺在那里不会拥挤男子住在房中与蛇游戏他写啊写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色的发玛格丽特他写到这里踱出屋外星光格外绮丽他打声呼哨将猎犬唤到身边也唤来他的犹太徒挖一座坟在地里他命令我们奏起欢快的舞曲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夜里喝你我们早上喝中午喝我们晚上喝你我们喝啊我们喝男子住在房中与蛇游戏他写啊写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色的发玛格丽特你灰烬般的发苏拉米特我们在空中挖一座坟躺在那里不会拥挤他喊着地再给我挖深点你们还有你们唱啊奏起乐啊他从腰间抓起手枪不断挥舞他眼睛湛蓝铁锨再给我挖深点你们还有你们继续演奏舞曲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夜里喝你我们中午喝早上喝我们在晚上喝你我们喝啊我们喝男子住在房中你金色的发玛格丽特你灰烬般的发苏拉米特他在与蛇游戏他喊着把死亡演奏得再甜美些死亡是德国高手来到这里他喊着小提琴来得再低沉些好让你们升天如轻烟缕缕然后你们在云中有一座坟躺在那里不会拥挤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夜里喝你我们在中午喝你死亡是德国高手来到这里我们晚上喝你早上喝你我们喝啊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高手他一只眼睛湛蓝他枪里的铅弹击中你身体不差毫厘男子住在房中你金色的发玛格丽特他唆使猎犬扑向我们他送我们一座空中坟茔他与蛇游戏他梦中看到死亡是德国高手来到这里你金色的发玛格丽特你如灰烬一般的发苏拉米特2,用变化的钥匙你用一把变化的钥匙打开房门,缄默的雪花在屋内飘零。
《保罗·策兰诗选》译后记杨子评论Comments2012年,我的三首短诗和策兰那首大名鼎鼎的《死亡赋格》英文版一同发表在美国加州大学英语系《Arroyo文学评论》杂志春季号“翻译”版块———这期只有我们两个外国诗人。
我知道这只是一次巧合,没有任何命定的意味。
只能说,得益于我诗歌的三位英译者———叶春、Melissa Tuckey和Fiona Sze-Lorrain出色的翻译,《Arroyo文学评论》抬举了我一回,让我做梦般和我热爱的这位诗人邂逅。
实际上这也是两位策兰译者的一次邂逅:早在2003年我就初译了一百三十多首策兰诗歌,而这期《Arroyo 文学评论》上《死亡赋格》的英译者恰恰是约翰·费尔斯蒂纳(John Felstiner),英语世界著名的策兰诗文译者和策兰传记作者,我的这部《策兰诗选》最需感谢的人就是他———一些作品转译自他的英译或借助他的英译解决了疑难,而他的《保罗·策兰传》(李尼译)更是我翻译过程中一部重要的参考书,也可以说是一根重要的拐杖。
精神上我似乎可与策兰息息相通绝无窒碍———他倾注大量心血翻译的诗人恰好都是我所热爱的———从叶赛宁、曼德尔施塔姆到阿波利奈尔和勒内·夏尔。
他引为精神上的兄弟的曼德尔施塔姆更是我经常想起的诗人———巧合的是,策兰是德语世界第一位曼德尔施塔姆诗选译者,我是中文世界第一部较全面的曼德尔施塔姆诗选译者(第一部曼德尔施塔姆诗选中文译者是智量先生,遗憾的是他翻译得太少),尽管那部译诗集我一直不满意,但曼德尔施塔姆的声音在策兰那儿有着怎样的回响,我已经能直觉到,也能找到部分直接的凭证。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在翻译策兰时会有什么优势。
实际上没有谁敢说自己与策兰息息相通,可以绝对领会他诗中深藏的含义———那种既是声音的、又是空间的,既是历史的、又是当下的,既是政治的、又用卓绝诗艺摒除政治痕迹的,既有刹那的一口气、又蕴含广袤之永恒的,并且时常浮现出六边形大卫之星和意第绪语与希伯来语的伟大诗篇。
保罗·策兰诗选读:冬天,雪落在乌克兰玫瑰与音乐玫瑰与乐赋予希望的结果如同依赖音乐一样依赖无法成事当内心淨空了天之音油然而生犹如玫瑰般芳香淡雅脱俗气质的魅力享受音乐的盛宴是精神孤独的极致没有什么诱惑攀比只是笨拙心灵想要撩人心弦多此一举的好事音乐不再是爱现从头到尾呈现的玫瑰的花语懂得珍惜爱扑向心灵的爱是音乐喷泉的水声伴随着花瓣落洒在爱所到之处你的爱不曾离去音乐徜徉海洋与天地敍述缠绵悱的爱情人类的生命,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为永恒!Human life can not be measured by the length of time. When the heart is full of love, the moment is eternal!——胜鬘夫NO.86期转载自| 燃读保罗·策兰诗选读:冬天,雪落在乌克兰保罗·策兰(Paul Celan,1920—1970),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策兰本人历尽磨难,于1948年定居巴黎。
策兰以《死亡赋格》一诗震动战后德语诗坛,之后出版多部诗集,达到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成为继里尔克之后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
冬下雪了,妈妈,雪落在乌克兰:救世主的光环是万千颗粒的愁苦。
在这里,我的泪水够不到你。
往日的招手只留下那默默傲世的一别……我们就要死去,棚屋你何不眠?这风,也像被驱赶者那样逃散……是他们吗,那些在炉渣中冰凉的人——心旌飘飘,臂是烛台?我在黑暗中依然故我:柔能解愁,刚则断肠?我的星辰中有一架洪亮的竖琴,琴弦生风,直到根根扯断……弦上偶尔悬着一朵时光玫瑰。
正在熄灭。
一朵。
永远的一朵……那会是什么呢,妈妈:成长还是创伤——是否我也陷进了乌克兰的积雪?(选自《早期诗歌》)母亲母亲,悄悄驱邪,就在一旁,她用暮色朦胧的手指触摸我们,她使林中空地更舒适,就像为了一群在呼吸中嗅到晨风气息的狍子。
我们机灵地走进生命之圈,她应该在那里,像个死神给人消灾,为我们拖延夜色,还不时加快我们的旅程,当暴风雨来临。
雪的款待:策兰诗歌解读保罗·策兰(Paul Celan,1920--1970),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最有影响的德语犹太裔诗人。
早年以《死亡赋格》一诗震动战后德语诗坛,在这之后,他的创作日趋深化、发展,达到令人瞩目的高度。
在他生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德语犹太裔女诗人内莉·萨克斯就称他为“我们时代的荷尔德林”了。
1970年4月,策兰因无法克服的精神创伤在巴黎投塞纳河自尽。
在他死后,他的诗及悲剧性命运引起了更广泛的关注。
现在,在世界范围内,他已被公认为继里尔克之后最伟大的德语诗人。
在欧洲,策兰的诗不仅在一般读者和诗人中产生影响,也受到了包括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阿多诺、哈贝马斯、德里达、布朗肖等在内的着名哲学家和思想家的特殊关注。
在美国,着名评论家斯坦纳(George Steiner)称策兰的诗为“德国诗歌(也许是现代欧洲)的最高峰”,着名诗歌批评家、哈佛大学教授文德勒(Halen Vendler)称策兰是“自叶芝以来最伟大的诗人”。
但在另一方面,在很多人眼里,策兰的诗至今仍是一个谜。
Celan这个名字在拉丁文里就有“隐藏或保密了什么”的意思(策兰原名Antschel,1945年时他曾以Ancel为笔名,后来又将其音节前后颠倒成Celan)。
阿多诺等人在论述策兰时,都谈到策兰诗的“密教性”,它的德文原词是“hermetisch”,即“密封”的意思。
在1984年西雅图的“保罗·策兰国际研讨会”上,德里达发表的长篇演讲也题为《“示播列”——为了保罗·策兰》。
“示播列”(Schibboleth),语见《旧约·士师记》:基列人战败以法莲人,在抓捕法莲人时,便让人说“示播列”,因为以法莲人咬不准字音,会将“示播列”说成“西播列”。
后来,人们便将“示播列”比喻为暗语或暗号。
那么, 策兰的诗是一种暗语的代称吗?这需要我们深入读解。
海德格尔说思想是一件“手艺活”,读策兰的诗时尤其如此。
保罗·策兰诗选二十首(李贻琼译)保罗·策兰(1920-1970),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策兰本人历尽磨难,于1948年定居巴黎。
策兰以《死亡赋格》一诗震动战后德语诗坛,之后出版多部诗集,达到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成为继里尔克之后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
杨树杨树,你白色的叶子张望黑暗。
我母亲的头发永远不会泛白。
蒲公英,乌克兰如此碧绿。
我金发的母亲没有回家。
雨云,是你在井边迟疑?我轻柔的母亲为每个人哭泣。
圆星星,你缠满金色饰带。
我母亲的心被铅弹击伤。
橡木门,谁将你从门轴上取下?我温柔的母亲她回不来。
坛中沙遗忘之屋泛着霉绿。
风吹动的每一扇门前你那被斩首的吟游诗人变蓝。
他为你敲起青苔和苦涩阴毛做的鼓,用溃烂的脚趾在沙中画你的眉毛。
他画出的眉更长,他画出你唇的红。
你这里装满坛子,把自己的心吃下。
你的发在海上你的发也和金刺柏一起漂浮在大海。
它随之变白,我将它染成石头蓝:那城市的色彩,我曾在此拖着脚步向南…… 他们用绳索捆我,每根绳上绑一只帆船浓雾弥漫的嘴对我吐着口水唱道:“唉,来呀,到海上来!” 我是一只小舟为自己画出紫红船帆,鼓满了风在他们入睡前扬帆出海。
我本应为你将卷发染红,但我却爱它石头蓝:啊,城市的眼睛,我跌入你我拖着脚步向南!你的发与金刺柏一起也漂浮在大海。
客夜还早,他来你这里投宿,与黑暗互致问候。
白昼还早,他醒来临行前将睡眠点燃,脚步声响彻他的睡眠:你听他跨越远方的声音,将灵魂扔到那里。
词语之夜词语之夜――寂静中的寻脉人!一步又一步,第三步,他的足迹不会抹去你的影子:时间的伤痕开启, 将土地置于血泊之下―― 词语之夜的猛犬,在你体内横冲直撞:欢庆更狂野的渴,更狂野的饥…… 最后一只月亮赶来帮忙:将一根银棒骨――裸露如你来时之路―― 扔进狗群,而你依然不能得救:你唤醒的那束光,泛着泡沫临近,漂浮着一只水果,你曾在多年前啃啮。
时间之眼这是时间之眼:它在七色眉下乜斜。
策兰诗选保罗策兰诗《安静》谁站在你这边谁站在你这边?那形状像云雀来自休耕地的石头。
无声,只在死亡之光中沉浮。
高度旋转出它自己,甚至比你们更凶猛。
可以看见可以看见,从脑筋和心茎上还未变暗,在地面上,子夜的射手,在早晨穿过叛逆和腐烂的骨髓追逐着十二颂歌。
垃圾管道的安魂合唱垃圾管道的安魂合唱,如银:出疹之热围着墓坑飞奔,飞奔,无论谁想到这十二月,一道目光就将弄湿他的言说的额头。
你要扔掉你要扔掉那被铭刻的锚石?这里无物可以固定我,这不是生者之夜,不是无羁者之夜,不是机敏者之夜,来吧,和我将那门石滚到没有绷紧的帐篷前。
淤泥渗出淤泥渗出,尔后岸草沉寂。
还有一道水闸。
在树瘤塔上,浸透了成味你,流入。
在你面前,在巨大的划行的孢子囊里,仿佛词语在那里喘气,一道光影收割。
在踩踏的在踩踏的标志前,在词薄膜油帐蓬里,在时间的出口,呻吟声在光中消隐――你,国王的空气,钉在瘟疫十字架上,现在你绽开――气孔眼睛,蜕去疼痛的鳞,在马背上。
(注:1964年,策兰经过科隆,想起中世纪在科隆发生的一场大瘟疫,写下此诗。
在那场大瘟疫中,犹太人作为祸因惨遭屠杀。
科隆圣玛丽亚教堂至今仍存有“瘟疫十字架”。
) 你的亚麻色影子你的亚麻色影子,勒住那水中游动的,闪亮鞍褥,――你也有去巴黎的权利,如果你能更苦涩地知道你自己――,而标戳在你腰臀上的草图,无色,几乎接近于凌空马术。
里昂,弓箭手铁刺,被供养在砖砌的壁龛中:并行的千年期变得异样陌生,不可征服,追随着你的疾驰的眼,现在,以被骰子掷来的目光,你唤醒身旁的她,她变得沉重,更沉,你也,带着在你之中陌生了的一切,变得陌生,更深,一条弓弦把它的苦痛张在你们之中,那失踪的目标一闪,弓。
唇唇,你夜的柔软组织:弯道陡峭,眼神在攀爬,打开粘合处,以把自己牢牢缝在这里――:禁止进入!黑关卡。
那里应该还有萤火虫。
文学报/2011年/1月/6日/第004版
环球
被誉为“里尔克之后最伟大的德语诗人”
保罗・策兰:沉入塞纳河的启示之光
余扬
1
1947年12月,保罗・策兰在被追杀的最后一刻,逃离了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和两年前抵达此地时一样,他只随身带着几本书和自己的诗稿,还有关于父母的记忆。
他没有任何合法文件,付了很多钱给蛇头后,才得以偷渡边境。
在日后策兰的记忆里,这是一趟“可怕的艰难之旅”,他睡在废弃的火车站,在匈牙利农民的帮助下,向目的地进发。
在布达佩斯逗留一周后,他终于抵达了童年时代神往的城市———维也纳。
带着老师斯贝尔拜的介绍信,策兰拜访了奥地利文学界的名人巴塞尔,介绍信中称策兰是“德国新一代最有原创性的诗人”。
在一次朗诵后,他写信给老师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因为在维也纳,有人称赞他是奥地利及德国最伟大的诗人。
而在另一封寄往布加勒斯特的信上,他署名为“条顿母语的悲哀诗人”。
如此截然不同的称谓,其实并非是矫情,只是说明了他当时处境的艰难。
看似被夸大的声誉,让他在流亡的他乡获得了及时的援助。
当然,这份“伟大的荣誉”不止是虚饰,同年5月发表于罗马尼亚文学刊物《同时代》上的一曲“死亡赋格”,已使他在一夜之间,冲上了声望的巅峰。
最初名为“死亡探戈”的《死亡赋格》写于1944年春。
一天早上,在大教堂的铁栏杆旁,策兰为一位朋友朗诵了这首诗。
后来策兰在此诗后标明“布达佩斯,1945年”。
说明这是他在家乡写成初稿,1945年4月移居布加勒斯特才最后完成的诗篇。
也是在此期间,他开始用由本姓antschel的罗马尼亚语拼法变化而来的“安切尔”作笔名。
不久,他又将这名字的两个音节前后颠倒,成了“策兰”。
他说,这样感到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
事实也是如此,这一在拉丁文里意为“隐藏或保密了什么”的名字,意味着此后不仅他的身世,他悲剧性的内心、甚至还有他的死,都将被置于痛苦而又扑朔迷离的背景下。
《死亡赋格》在战后德语诗坛引起的震动,致使流亡美国的犹太裔德国哲学家阿多诺终于收回了那句“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格言,因为“长期受苦更有权表达,就像被折磨者要叫喊”。
之后,策兰出版了多部诗集,达到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
由于他对语言的深度挖掘,对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开创性作用,特别是美国语言派,更奉他为宗师。
西方评论界普遍认为,策兰是有着重要影响的世界级德语诗人,只有伟大的里尔克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在华文诗歌界,围绕策兰的诗歌曾引发一场激烈的争论。
诗人北岛在《收获》杂志上撰文解读策兰,并对策兰诗译者尤其是诗人王家新的译文提出批评,引来王家新针锋相对的反驳。
刚刚过去的2010年,策兰诞辰九十周年,同时也是他辞世四十周年,国内出现了新一轮译介策兰的热潮。
继北岛、王家新等诗人的译介后,孟明翻译的《策兰诗选》也出版了增订过的简体字中文版,两个版本的策兰传记及研究专著《策兰与海德格尔》陆续出版,“策兰11卷集”也将于近年推出,国内读者已可以通过中文译作一窥策兰诗歌的生动面貌。
2
事实上,就在《死亡赋格》广为传播的同时,策兰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告别。
诗作被上演,被谱曲,被选入中学课本和各种诗选,在电台和电视台朗诵,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欣慰,反而日益引发他对自身创作的怀疑和羞耻感,他后来甚至拒绝人们再把《死亡赋格》收入各种诗选。
此后,
他的写作没有再以对苦难的渲染来吸引人们的同情,而是通过对语言内核的抵达,以对个人内在声音的深入挖掘,开始了更艰巨、也更不易被人理解的艺术历程。
或许,阿多诺对奥斯维辛的反思,可藉以解释策兰这种看似怪异的转向。
对阿多诺来说,奥斯维辛之恐怖,不仅在于大规模屠杀的野蛮,还在于其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理性”和文化的可怕变异。
在阿多诺看来,西方整个文明和文化都应对此承担责任,不然它就会“倒退到野蛮”,甚或还会成为大屠杀的同谋。
因此,奥斯维辛之后不是不能写诗,但写诗的前提必须是彻底的清算和批判———不仅对凶手,还有对文化和艺术自身的重新审视和批判。
基于同样的原由,策兰认为,在死亡的大屠杀之后,再用那一套“诗意”的语言,不仅过于廉价,也几乎是等于给屠夫的利斧系上缎带。
因此,他要求一种更冷峻的、更事实、更“灰色”的语言,“它不美化也不促成‘诗意’;它命名,它确认,它试图测度被给予的和可能的领域”。
他甚至从惯常的“美”的、“人类的”事物中转开,而从“无机物”语言、“死物的语言”、遗骸的语言、植物学、地质学、天文学、昆虫学的冷僻语言中去寻找和发掘。
这使他的一些后期诗,初看上去就只是一堆破碎的“矿物碎片”,或一群怪异的幽灵般的词语。
也因此,策兰被称为“二十世纪最复杂、深奥的诗人”。
他的复杂、深奥不仅源于他所面对的特殊历史状况,还源于他独特的“出身”和经历。
1920年11月23日,策兰出生在今天东欧乌克兰境内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
1938年春,策兰高中毕业,德国军队进军维也纳。
同年11月9日,他动身去法国上医学预科,火车经过柏林时,正赶上纳粹对犹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杀。
他后来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烟/来自明天。
”那是欧洲犹太人生活终结的开始。
1942年,策兰的父母被驱逐到纳粹集中营,并相继惨死在那里:其父因强迫干活致伤寒而亡,其母则更惨,纳粹的子弹击碎了她的脖颈。
策兰在朋友的掩护下幸免于难,后被强征为苦力修筑公路,历尽磨难。
战后,策兰才得以回到已成废墟的故乡。
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欧洲的很多犹太人都迁移过去;但策兰还是决定留在欧洲———他选择了定居巴黎。
在给以色列亲戚的信中,他写道:“也许我是活到欧洲犹太人的精神命运终结的最后一个人。
”
3
定居巴黎后,策兰的诗歌之路很快就黯淡下去。
父母惨死及长期流亡造成的旧伤未愈,很快又添新的伤痛。
他一直从事诗歌翻译,法国诗人伊凡・哥尔的遗孀克莱尔对他的翻译有异议,并进而公开指控他剽窃哥尔的某些德语诗。
1960年前后,这种“剽窃”的指控达到高潮,纵然巴赫曼、恩岑斯・贝尔格、瓦尔特・延斯等著名诗人和批评家为策兰做了有力辩护,德国语言和文学学院、奥地利笔会都一致反驳这种指控,但是伤害已造成。
策兰不仅感到自己成了诋毁的对象,甚至也成了战后德国死灰复燃的新反犹浪潮的牺牲品。
1970年4月20日,策兰从巴黎塞纳河桥上投河自尽。
他的公寓门前,邮件堆了起来,妻子吉瑟丽向朋友打听丈夫是否出门了。
5月1日,一个钓鱼的人在塞纳河下游7英里处发现了他的尸体。
策兰以这样一种非常沉重的方式,回答和了结了历史浩劫带给个体生命的重负。
最后留在他书桌上的,是一本打开的荷尔德林的传记。
他在其中一段画线:“有时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而这一句余下的部分并未画线:“但最主要的是,他的启示之星奇异地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