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义山诗之理事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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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常用诗歌意象分析王晓婕摘要:李商隐的诗歌是描绘他特定心境的产物,因而呈现出朦胧、难解之感,在意象运用上也具有跳跃性和难以解读之感。
但他意象的选择又不是无迹可寻,通过对义山诗歌出现频率高的意象进行分析,我们便不难对义山诗有更深一步的理解。
关键词:李商隐;意象;心境;忧愁李商隐,字义山,晚唐著名诗人。
李商隐诗歌晦涩难解,杨帆形容其诗歌“如同雾里看花”,(1)难以通过逐字逐句翻译以达理解诗歌内涵的目的。
这是源于义山诗是把心灵世界作为表现对象,所写并非具体一时、一事,而是整个心境,故而意象的选取便是跳跃的、断裂的,是多种体验的复合,是心灵世界的产物。
但李商隐诗歌意象的选择又并非毫无逻辑,结合李商隐的生平及所处时代,我们不难发现,在大唐国势衰微,个人命途多舛的影响下,义山的个人气质中便带有一种纤绵柔弱的倾向,故而选取的意象也多是纤弱的,如细雨、残烛等。
同时,在当时整个诗坛以华为美的背景下,他的意象又是绮艳的,如柳、花、蝶、凤凰等,并将这些绮丽的意象置于黄昏、清月、冷夜之中,营造出幽冷孤寂的氛围,以表现自己阴郁哀伤的心境。
本文选取几个李诗常用意象以作简要分析。
一、自然景观类意象(一)雨1.作绵延不绝状。
雨水细密、连绵不断,与绵延不绝、漫无边际的愁绪相似,将不可见的愁思以雨水作喻,达到可视化的目的。
宋人贺铸有词形容愁绪,“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这里的雨所选角度当与李诗相同。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重过圣女祠》),这里的雨与旗未必是作者亲眼所见,而应是在抒写作者的心境,是作者心头愁绪的形象化:忧愁似雨水般淅淅沥沥无边无际,一整日的煦风也未能将心头的哀伤吹展开来。
同样,在《夜雨寄北》中诗人则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提及归期却不知归期,只见巴山连夜的雨水涨满了秋池。
在这里,愁绪像巴山的雨水一样蔓延滋长,不休不止。
2.作为阻隔物。
雨水会引起视线上的模糊,造成视觉、感觉上的朦胧与不确定,是天然的屏障物。
李义山诗众家集评『4』流鸎流鸎飄蕩復參差,渡陌臨流不自持。
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風朝露夜陰晴裏,萬戶千門開閉時。
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
集评:《李义山诗解》:此作者自伤漂荡,无所依归,特托流莺以发叹耳。
《玉谿生诗意》:流莺之飞鸣来去,风露阴晴,无处不到。
我亦伤春者,不忍听此,恐凤城中无所有花枝耳。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程梦星曰:此亦借端以自叹也。
起句“漂荡”字、结句“伤春”字是正义。
《玉谿生诗集笺注》:颔联入神,通体凄婉,点点杜鹃血泪矣。
亦客中所赋。
《玉谿生诗说》:前六句将流莺说做有情,七句打合到自己身上,若合若离,是一是二,绝妙运掉。
与《蝉》诗同一关捩,但格力不高,声响觉靡耳。
《李义山诗辨正》:含思宛转,独绝古今。
亦寓客中无聊、陈情不省之慨。
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讌作露如微霰下前池,月①過回塘萬竹悲。
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
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
豈到白頭長只爾,嵩陽松雪有心期。
按:①一作風集评:《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露下池,是记夜之深也,观“如霰”可知。
风过塘,是记风之烈也,观“竹悲”字时知。
竹有何悲?以我之悲心遇之,而如见其悲。
华筵既收,嘉宾尽去,触景伤情,不胜惆怅……以上四句写一夕之事。
下再总写平日。
“归梦”曰“悠扬”,妙,恍恍惚惚,了无住著也。
“生涯”曰“濩落”,妙,栖栖皇皇,一无成就也。
“唯灯见”、“独酒知”,言更无一人,焉识我此中况味矣。
七一顿、八一宕,目今况味虽只尔尔,抑嵩阳松雪,别有心期,其何敢长负岁寒之盟乎?《玉谿生诗意》:一二是日之景。
三四睹红蕖之离披,感人生之聚散。
五六宴时之情。
结欲归隐也。
《玉谿生诗说》:三四格意可观、对法尤活。
后半开平庸敷衍一派。
《李义山诗辨正》:纪氏不喜此派诗,故以为“平衍滑调”,实则后幅宛转达情,正妙于顿挫者也。
無題二首引用典故:輪隱輕雷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李商隐【作者介绍】李商隐(约812年或813年~约858年),汉族,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樊南子,晚唐著名诗人。
他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祖辈迁至荥阳(今河南郑州)。
擅长骈文写作,诗作文学价值也很高,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
其诗构思新奇,风格浓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为人传诵。
但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
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
死后葬于家乡沁阳(今沁阳与博爱县交界之处)。
据《新唐书》有《樊南甲集》二十卷,《樊南乙集》二十卷,《玉溪生诗》三卷,《赋》一卷,《文》一卷,部分作品已佚。
李商隐在艺术上有杰出的成就,他的诗以七律成就为最高,其他五言、绝句、七古、五古等也多有名篇、多出警句。
他的诗重意境,幽微含蓄,深情绵邈,隐晦曲折,寄托极深,秾艳绮丽,金玉其外,精粹其中;善于利用历史典故和神话传说,通过想象、联想和象征,构成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他的“比兴”取法《诗经》,“美人香草”效仿《离骚》,深厚沉浑得杜甫诗神髓,绮丽的想象、用语则直接得益于李贺。
如果说李贺的诗偏于想象,则李商隐的诗重于象征。
李商隐的诗于宋初十分流行,“西昆体”仿效义山诗的用典,后成为西昆诗派,但只是机械地学到了堆砌辞藻,而不能得义山诗的神髓。
李商隐的咏史诗借古讽今,毫无顾忌,如《马嵬》二首直指唐明皇“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这样“指斥乘舆”的勇气在政治宽松开明的唐朝也并不多见;而《咏史》中“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北齐》中“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等诗句都是对唐敬宗奢靡之风的直斥和讽喻;名篇《贾生》:“夜半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斥责晚唐诸帝求仙访道炼丹图长生,并因此误国的荒唐行为。
从评点李商隐诗看纪昀的诗格观清代学者纪昀有许多评点诗歌的著作传世, 其点评李商隐的 就有《玉生诗说》和《点论李义山诗集》两种①,他曾说:“余 初学诗从《玉溪集》入,后颇涉猎苏、黄,于江西宗派亦略窥 涯。
”②(《二樟诗钞序》)因此,纪旳对义山诗的研究不可谓 不深。
在纪氏对义山诗的评点中, 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他时常以格”作为衡量标准,对义山诗作出“格高”或“格卑”的评价,近人张采田云: “纪氏好以体格绳义山, 吾不知所谓体格者, 山诗辨正》)“格”本指一定的量度,后引申为法式和标准,在 历史上不断被使用,其内涵亦不断被人们延展、演绎和丰富,是 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和诗歌评点的重要标准。
明清时期, 形 成重要的诗学派别“格调派”,“格”成为明清诗论的主旋律。
据统计,纪昀除了单言“格”之外,还有“格律”“格 调”“格力”“格韵”“风格”“骨格”“气格”等复合词并 提,基本包括历史上“格”的所有内涵; 以“格”论义山诗或涉 及“高”“卑”的评点约有 91条,其中正面评价 33 条,负面评中性评价 8 条。
本文通过整理评语,结合纪昀的诗学 思想和李商隐的诗歌作品, 试图探讨纪昀的诗格观, 希望能以此 丰富“格”这一审美范畴的内涵, 并为纪昀的诗歌批评研究以及 李商隐诗歌研究提供一点参考。
体为何等体?格为何等格?岂义山犹不足于体格耶?”《李义价 50 条,、诗意高古雅正旧题王昌龄《诗格?论文意》云:“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
”魏庆之《诗人玉屑》云:“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圣处要自悟,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
”③“意是格”,即意决定格。
《说文》:“意,志也。
”“意”在这里是创作主体情志的综合,是诗歌创作理念的集中体现,远大的意向、健康具有庄重雅致的情趣、深厚隽永的意味,以及符合儒家温柔敦厚”诗教的情意者,格高。
反之,则格卑。
如《寓目》写义山客中思亲之深情,纪评:“格意俱高,不以字句香倩掩之。
梁启超义山的诗一、我觉得梁启超和义山的诗就像是两个不同时代的灵魂在隔空对话。
义山的诗就像一个精致的宝盒,里面装满了细腻的情感。
你看他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把那种深沉的思念和奉献精神写得入木三分。
就好像是一个痴心人在对着远方倾诉,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
而梁启超呢,他就像一个时代的瞭望者,他对义山诗的喜爱和推崇,是不是就像一个寻宝者发现了绝世珍宝?他在义山的诗里找到了什么呢?是那份对情感细腻表达的共鸣,还是对古典文学之美的深深陶醉?二、嘿,你知道吗?梁启超对义山的诗那可是真爱啊!义山的诗在他眼里,可能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比如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诗写得多妙啊。
感觉就像两个人虽然不能时刻相伴,但是心灵是紧紧相连的。
梁启超在他的文学研究或者创作中,是不是也想达到这种境界呢?他会不会想象自己的思想就像义山诗中的灵犀,能和读者或者同时代的人相通呢?这就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追逐,梁启超在后面追随着义山诗歌的光芒。
三、义山的诗有时候像一阵轻柔的风,轻轻拂过心田。
像“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那股子萧瑟和寂寥就这么扑面而来。
梁启超读到这样的诗时,他的内心会有怎样的波澜呢?是想起了自己所处时代的某些相似的情境,还是单纯地被义山这种营造氛围的本事所折服?我想啊,就好比我们在一个古老的庭院里,义山是那个最先听到雨声的人,而梁启超是那个后来者,站在同样的庭院里,感受着义山留下的诗意痕迹,心中满是感慨。
四、哇哦,义山的诗总是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力。
他写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简直就像打开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那梁启超呢?他就像一个探索这个奇幻世界的勇者。
他在义山的诗里穿梭,试图理解每一个隐喻背后的深意。
他会不会觉得义山的诗就像一个神秘的迷宫,每一首诗都是一条曲折的通道,而他自己就在这个迷宫里寻找着文学的宝藏呢?我真的很好奇,他在义山的诗里到底挖掘出了多少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呢?五、我常常想,梁启超对义山诗的欣赏是不是一种对古典浪漫的坚守呢?义山的诗,像一首首悠扬的古曲。
义山诗使事用典之辨摘要:对晚唐杰出诗人李商隐的研究,论者代诵,评述如云,而对其使事用典却很少关注。
从前人对义山使事用典之总体评价来看,亦有许多独到之处和可取之法。
义山诗用典密度大,而且精切巧妙,以议论入诗亦是其一大特点。
在用典上,他继承了庾信的技巧,但更有所发展,手法上有了较多的变化。
义山诗使事用典在中国诗歌史上有着不可估量的地位,但其缺点也不应被忽视。
关键词:义山诗使事用典对晚唐杰出诗人李商隐的研究,论者代诵,评述入云,特别是对其党派之争或诗歌有无寄托关注较多,却很少有人注意其使事用典问题,只在几本理论著述中略有涉及。
这不仅关系对其创作思想和作品风格的全面了解,也影响到对唐诗用典问题的全面考察,因而完全有必要予以探索和研究。
一诗文写作中所引用的历史故事、名人事迹、神话寓言或古书上的警句,古人的名言等,都可称为典故(或典实),简称“典”。
用典也称“用事”。
诗歌是一种最精炼的语言艺术,篇幅一般都较为短小,它要求作者把丰富的思想感情浓缩起来加以表现,使有限的篇幅能容纳更加丰富的内容,而用典正能适应这种要求,因此,许多作者往往喜欢用典。
而晚唐诗人李商隐便是其中最富典型的一位。
李商隐诗好积故实,如《喜雪》云:“班扇慵裁素,曹衣讵比麻。
鹅归意少宅,鹤满令威家。
”又“洛水妃虚妒,姑山客谩夸。
”“联辞虽许榭,和曲本惭《巴》。
”一篇中用事者十七八。
还有如《锦瑟》、《隋宫》(紫全宫殿锁烟霞)、《贾生》、《筹笔驿》、《九成宫》、《马嵬》、《牡丹》(锦帏初卷卫夫人)、《圣女祠》、《垂有感》、《有感二首》、《曲江》、《楚宫》(湘波如泪)、《宋玉》等,就都运用了大量典故,有的连制题也为求深隐,可见这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李商隐在中国诗歌史上以用典繁多和用典深僻而著称,但正如袁枚所说:“三百篇至今日,凡诗文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惟义山诗,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驱使,不专砌填也……”(《随园诗话》卷五)杨钟义亦指出:“欧阳磵东论诗,谓:唐人惟玉谿生善言情尤善使事,世人讥其獭祭,乃指其文,非诗也。
李商隐《锦瑟》原文: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赏析: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爱诗的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难诗。
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纷,莫衷一是。
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
旧说中,原有认为这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注解家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
我以为,它确是不同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
它所写的情事分明是与瑟相关的。
起联两句,从来的注家也多有误会,以为据此可以判明此篇作时,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云云。
其实不然。
“无端”,犹言“没来由地”、“平白无故地”。
此诗人之痴语也。
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错”;诗人却硬来埋怨它:锦瑟呀,你干什么要有这么多条弦?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到李商隐时代又实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诗人不过借以遣词见意而已。
据记载,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都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
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
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
诗人绝没有让人去死抠“数字”的意思。
他是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
所设五十弦,正为“制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
要想欣赏玉溪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
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青玉案》)元诗人元好问说:“佳人锦瑟怨华年!”(《论诗三十首》)华年,正今语所谓美丽的青春。
玉溪此诗最要紧的“主眼”端在华年盛景,所以“行年五十”这才追忆“四十九年”之说,实在不过是一种迂见罢了。
起联用意既明,且看他下文如何承接。
凤尾香罗:也说李商隐的一组无题诗兼谈对车小林先生新解的几点思考义山诗向以难解著称,尤其《无题》诸首更是历来众说纷纭,由此也引出许多笔墨官司和争论来。
学术上的争论是好事,至少能让人们对诸如义山等大诗人的笔墨留心留意,在留心留意间便往往发现许多值得玩索的地方,这既是后世学人的温故而知新,又是学者的创造与耕耘了。
一义山诗是好诗,在我国文学史上自占要席。
其最为有特色的或独具代表的则是他的《无题》诸首,这些诗数量不多,但不乏义山上乘之作。
可惜元好问时便已有惜“无郑笺”之憾,此后虽有宋初杨大年等鼓吹“西昆”、树立义山,却多是窃其成句,少有独创与发展,至于详解与笺疏,唐宋未传,后人则更难入其堂室了。
至于大学如观堂、任公者流犹感难解,何况后学乎?但难解不等于无解,这是近来对前人解义山无题诗“无解说”的超越。
难解可以去尝试,可以大家商量,可以在新的研究成果上进一步去一探究竟,最终会有一个允肯的答案呈现在世人面前。
我在义山诗上没下过功夫,只是粗略的读过,记得小时读《唐诗三百首》,总觉得义山诗好,虽然不懂何谓“来是空言去绝踪”,却觉得“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凄美感人,甚至一度将这两句抄写无数次。
这一点感性的认识倒与梁任公读义山诗有不期的遇合了。
二主张义山无题诗有解的学人,向来有“爱情说”与“寓托说”两个主流派别之分。
持“爱情说”者,认为其诗主要是写的诗人自身之感情经历,但因涉及某些不便明说的地方(如与女道士或宫嫔的爱情纠葛等)而故意将诗写成朦胧模糊的样子而不令人懂。
而持“寓托说”者则高举风骚传统,认为有香草美人之意,这无疑是就其身世与经历而言,大概是自清人冯浩、近人黄侃、汪辟疆等以来,最为世人认可的说法。
主张寓托,实无不可,但有索引癖的人又往往寻章摘句臆测诗意,然后不惜附会本事,将诗作本身弄得乌烟瘴气。
把好的传统弄得面目全非,这是没有用对方法。
义山无题诗,可以说确实涉及爱情(相思、悼亡等皆可归纳为爱的情感体验之一),至于是否是其本身之经历亦或耳闻他人之事则因确凿之证据太少而不能截然断定。
论义山诗之理事情(一)【内容提要】清人叶燮在其《原诗》中指出:自开辟以来,天地万物,“发为文章,形为诗赋,其道万千,余得以三语蔽之:曰理、曰事、曰情,不出乎此而已。
”又曰:“要之作诗者,实写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为俗儒之作。
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渺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
”今以此论衡之义山诗,诚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
盖义山诗正是以其“幽渺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的特点,而获得了极大的艺术成功,并拥有千古永恒之魅力的。
一义山诗之情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学史上,义山可算得是极为多情重情钟情的一位诗人,乃至有人称其人为“情禅义山”(吴言生《李商隐诗歌的佛学意趣》,载《文学遗产》1999年第3期),誉其诗为“深情绵邈”(刘熙载《艺概·诗概》)。
盖义山之多情善感自有缘由,首先,“沦贱艰虞多”(《安平公诗》)的孤苦家世,父祖辈一再年寿不永的遗传,衰微动荡的时代,这一切都无不在青少年时的诗人心头蒙上层层阴影,而“内无强劲,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也使身处中晚唐那个讲究勋阀门第社会环境中的义山对自己的前途难以乐观自信。
源于此,义山从很年轻时就对周围事物特别敏感,就懂得感伤身世,十六岁时便有“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无题“八岁偷照镜”》)的美质难遇之慨,十八岁时便有了“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初食笋呈座中》)的不祥预感。
以后也不断感叹“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夕阳楼》)、“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回中牡丹为雨所败》)。
这种被王蒙先生称之为“先期愁人”、“先期悲叹”的“夭折意识”(《对李商隐诗作的一些理解》,《双飞翼》,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58页),确实是诗人多愁善感性格的深层因素。
以后应博学宏辞科考的落选,授馆职未移时因人作梗外调为尉,县小官微处处遭受摧抑的屈辱生活,“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风雨》)的党争夹缝中的尴尬,羁泊天涯依人作幕的孤凄境况,再加上爱情生活的屡遭间阻,“厄塞当途,沉沦记室”(朱鹤龄《笺注李商隐诗集序》,见刘学锴、余恕诚、黄世中编《李商隐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43页)的落拓困穷,种种经历使本来就多愁善感的诗人心中更加形成了一种如同潜意识的解不开的情结,一种无法排遣的思维意绪。
正是这种情结意绪具有“惝恍以为情”的特点,一方面是若有所失,另一方面又是若有所望。
于是诗中既多迷茫失落之情,又多缠绵执着之情,既多无端兴起、虚括难明之情,又多寄慨万千、沉博绝丽之情。
比如,《锦瑟》诗中,一方面是“庄生晓梦迷蝴蝶”,另一方面又是“望帝春心托杜鹃”。
“晓梦迷蝴蝶”,尽管往事如蝴蝶翩飞般的美丽动人,风情万种,但此时回首,充溢在诗人心中的,却只有一片迷惘、失落,乃至如梦如幻般的感觉。
“春心托杜鹃”,尽管“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四首》其二),但还是“春蚕到死丝方尽”(《无题》),甚至魂化杜鹃,那炽烈而又沉挚的情思,也要通过声声泣血哀啼倾诉出来。
这是何等的精诚,何等的缱绻执着,真真是哀感顽艳至极!又如《赠柳》诗:“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
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
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
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
”柳的掩映章台,参差郢路,如碧玉之妆成,如丝绦之垂拂,是何等的风流袅娜,秀媚纤柔,因此诗人禁不住要“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了,这既是写柳对人的依依不舍,也是写人对柳的情牵意迷。
堤再悠远再漫长,路再回环再曲折,也挡不住多情诗人的追寻求索,那一番芳菲悱恻之情,甚至可以相随相伴到天之尽头。
然而,尾联“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写美好的事物终归幻灭,柳也不能例外,一旦化为漫天纷飞的杨花,落在青楼中,沾在酒旗上,就将“零落成泥碾作尘”(陆游《卜算子·咏梅》)了。
在一片杨花如雪的迷漫怅惘之中,诗人结束了他的诗,然而其情就此终结了么?非也,“状难写之境,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六一诗话》),诗人之情思,还在始终萦绕着柳那昔日摇曳春风的无限袅娜风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尽管当时就已惘然所失,但直至生命尽头还要反复追忆。
尽管造物者是那样的何其“忍”哉,但我们的诗人却是何等的多情不忍,在这样的迷茫失落的悲剧之中,却蕴含着多么缠绵多么执着的情思情愫,这难道不是极其感人的吗?王蒙曾以“混沌诗”说义山,认为义山诗具有通情通境的特点,他以《锦瑟》为例,指出义山不少抒情诗中的情思其实都是非常朦胧的。
“它不是因一人一事一地一时一景一物而发,不是专指一人一事一景一物一时一地。
”(《再谈〈锦瑟〉》,《双飞翼》第16页)并认为义山诗具有一种“无端”的特点。
“无端”,乃是义山诗经常出现的虚词,如“秋蝶无端丽”(《属疾》)、“今古无端入望中”(《潭州》)、“无端嫁得金龟婿”(《为有》)等,这无端兴起的情感思绪,似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来由,但却正显示了诗人伤感情怀的极为敏感与普泛。
从敏感来说,他触处无不生情,无不由物及人,由人及物。
平居无事,他不是感到“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端居》),就是感到“怅卧新春白夹衣,白门寥落意多违”(《春雨》);宴饮欢会,品尝嫩笋,诗人却突然会有一种“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初食笋呈座中》)的肺腑之痛与不祥预感;梅本是文人骚客爱赏之物,可诗人竟会对其生起无端恨恼,一再发出:“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忆梅》)、“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十一月中旬扶风界见梅花》)的悲慨;而当林花开放,正当其盛时,却又仍旧还是免不了“重吟细把真无奈,已落犹开未放愁”(《即日》),谓花之未落犹愁思之未能释放也。
春风秋月,鸟语花香,蝴蝶翩跹,本都是人间难得之良辰美景,可义山却会感叹:“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属疾》)、“东风无力百花残”(《无题》)!会痛心“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流莺》),他分明会担忧:“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月》)!那一树亭亭、青枝碧叶、翠盖蓊翳的绿树,在诗人看来,却只是“一树碧无情”(《蝉》),艳则艳矣,美则美矣,然又何其冰冷彻骨、惨淡无情。
如此种种,都岂不是有点太不可思议,亦即太无端了吗?诗人的痛点是那样的多,他的无端之愁情也就如此之多。
正如王蒙所说:“爱和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当然,深到一定的程度,爱和恨又都不是一缘一故那样有端的了。
”(《对李商隐及其诗作的一些理解》,《双飞翼》第73页)而从情思的普泛而言,正因为诗人心头缠结的情思太多太深太复杂,所以往往由此情及彼情,情情相通,物物相感。
即如历来争论得最多的《无题》诗,究竟是写爱情,还是感叹身世,亦或是对令狐等人的陈情或怨嗟,古今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对此类似乎人人能作郑笺而又人人无法实证的诗作,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说:“可能由某一具体情事触发,然当其融合其他情事,形成有典型性之艺术境界时,意义自不限于某一具体事件。
若必探求义山何以有此类作品,则其一生政治与爱情方面之追求与失望,皆为其生活基础,其给予读者之实际感受,亦即前述如怨如慕、执着追求而又不胜怅惘之情绪。
”(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797页)我们认为,这种无端而虚浑的情思,带有极大的概括性与普泛性,如《锦瑟》之内涵弘博深广,就显然已经不是对爱情之追忆或对亡妻之悼伤等具体情事所能包容的了。
又如“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所寄寓也未必就仅仅是爱情间阻之慨,诗人若不是在人生道路上一再遭受多方挫败阻隔,又焉能发出如此沉重乃至绝望的叹息?又如“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诗人怜惜同情的恐怕也不止是这位独处无郎的深闺“神女”,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融合他自己屡遭朋党摧抑,而又始终未遇有力援助,乃至独抱美质而孤弱无依的诸多人生体验吗?刘学锴先生在分析义山以写爱情为主的《无题》诗时说:“尽管诗人主观上未必有意识地要另有寓托,但郁积于胸的涵容深广的普泛性人生体验,却使他在抒写爱情体验时也不由自主地触类旁通,将广泛的人生体验渗透融合在上述诗句中。
”(刘学锴《李商隐诗歌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第41页)由此看来,诗人之所以要将这类诗冠之以《无题》,其中虽然有难以明言的隐衷,但恐怕也是因为其创作缘由的无端与所包蕴情感的极为丰富复杂乃至难于概括吧。
义山诗中之情这种既无端虚浑而又寄慨深远的现象,也早已为许多前辈诗家意识到,如杨亿谓其“包蕴密致”(见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引),钱谦益说其“沉博绝丽”,叶燮则认为义山诗“寄托深而措辞婉”。
明人钟惺、谭元春编选《唐诗归》,对义山诗更是多以一“情”字予以评价赞赏,如谓其“情寓纤冷”、“苦情幽艳”、“深情苦语”、“无谓而有至情”,不一而足。
今观其诗,确如所论。
如“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落花》),“舞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怅卧遥帷”(《回中牡丹为雨所败》),这是义山惜物之多情;如“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正月崇让宅》),这是义山怜人之深情;如“人世死前唯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人生岂得轻离别,天意何曾忌崄巇”(《荆门西下》),这是义山伤春伤别之重情;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无题二首》其二)“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这是义山无怨无悔之痴情;如“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柳》),“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花下醉》),这是义山对弱质芳姿的情有独钟;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义山对情的无比执着与自信;如“天荒地老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过楚宫》),“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更是义山的自恋自伤自困于情。
不必说“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房中曲》),“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哭刘》)那些对亲人对友人之无限深情,即如“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生》),“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汉宫词》),“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复何如”(《筹笔驿》),“何事荆台百万家,唯教宋玉擅才华”(《宋玉》),“料得也应怜宋玉,一生唯事楚襄王”(《席上作》),“任当年有美名,可怜才调最纵横”(《读任彦升碑》)。
诸多伤今悼古的“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二)之情也极为普泛地充溢弥漫于诗中。
诗人说:“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暮秋独游曲江》)正是对自己性格秉赋最清楚的认识。
周汝昌先生曾以“三才”说“三李”诗,谓太白是才气,长吉是才思,义山是才情(《三李诗鉴赏辞典·序》,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诚为的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