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寂静之途——论汉语诗歌音乐性的变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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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访谈系列之陈先发:在汉语的本土性之上建设汉诗的现代性陈先发访谈:在汉语的本土性之上建设汉诗的现代性诗人陈先发杨勇:居广东,诗人。
陈先发:居安徽,诗人。
写在前面的话:在当代诗人中,陈先发是独树一帜的。
他的诗融汉诗传统的“本土气质”与现代性于一体,同时又创作出有很强哲学意味、内容包罗万象的数百万字随笔集《黑池坝笔记》,他拥有自己的美学标准、言说方式与思想体系。
在一个自给自足的诗歌世界里,陈先发是挥洒自如的,是张驰有道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毫无疑问,陈先发已成为或者正在成为现代汉语诗歌一个新的高度。
(2008年9月28日)杨勇:马知遥博士等论者曾撰长文谈你的诗,有一段大意是,读陈先发的诗常常被一些我们所熟知的古代诗歌意象“惊醒”,陈先发从那里建设了一个“活力四射的全新汉语谱系”。
比如《前世》、《捕蛇者说》等诗。
这里有一个悖论:既已熟知,为何还被“惊醒”?我的想法是,在你的诗里,这些意象不仅焕发出本身的奇异光彩,而且超越了本身,完全脱离了原作,赋予了古典意象以现代性的新义。
请问你是怎样做到的?你是怎样理解“传统”二字的?陈先发:其实,这一块我也谈得够多了。
2007年10月我在安徽黟县和英国诗人帕斯卡·葩蒂(Pascale Petit)等人讨论东西方文化差异时,跟她有过一次辩论。
(据其大意,整理成《谈话录:本土文化基因在当代汉诗写作中的运用》一文,贴在我的新浪博客上)――其中我对汉诗的所谓“传统”,有一段个人的归纳,即“重视形体的,音律的;重视隐喻和寓言的;以意象诠注生存状态的;重视生存状态而轻视生活状态的;重胸怀而轻反省的;个体生命隐性在场的;对自然与人世持适应性立场的;依存闲适性而轻视批判性立场的;重视修辞的”。
当然,古汉诗传统特性中有许多东西,确是需要捣毁的,比如缺少自省与社会批判力等等。
古人重道轻“器”,便很少从“器本身”即语言学去讨论问题,器用于载道,自身难免少些生趣。
我说这段话,有三层意思:一是我想用个人方式整理一下汉诗的“本土性”。
汉语普通话朗读的韵律规范吴洁敏【摘要】在普通话初步普及,解决了声、韵、调读音规范之后,针对国内外汉语文朗读教学普遍存在的韵律问题,吸收汉语韵律研究成果,提出普通话朗读的韵律规范,是提高汉语文教学质量的当务之急.实践证明,在读者正确领悟文本的前提下,掌握并运用声调连读变调规则、停延规律,及句调群组合规律和语篇基调的组合模式等韵律理论来朗读指导,就能事半功倍地实现普通话朗读的韵律规范,从而把文本读得字正腔圆、语意清晰.朗读的韵律规范不但能激发学习兴趣,还能使读者和听者在认知世界的同时,提高汉语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期刊名称】《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年(卷),期】2011(000)003【总页数】10页(P23-32)【关键词】韵律规则;朗读规范;字正腔圆;语意清晰【作者】吴洁敏【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310058【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H0191.研究普通话朗读规范的意义和汉语文朗读规范的现状汉语文朗读起始于白话文的兴起,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
有了“我手写我口”的白话文,才有“我口读我文”的白话文朗读。
普通话是现代汉语的标准语,也是国家法定的通用语言;本文探讨的普通话朗读主要是标准白话文的朗读,但也包括用普通话朗读古诗文。
1.1 普通话朗读韵律规范的研究意义白话文朗读是从古诗文吟唱发展过来的,普通话朗读和古诗文吟唱既有继承关系,又有很大区别。
赵元任先生早在1928年就指出:“白话诗不能吟并不必等人做了歌才能吟,是本来不预备吟的;既然是白话诗就是预备说的……乃是照最自然最达意表情的语调的抑扬顿挫来说的,而且每一首诗有一首诗的最好的一种或是少数几种的读法。
”[1](P5)朱光潜先生说:“古文和语体文的不同,不在声音节奏的有无,而在声音节奏形式化的程度大小。
古文的声音节奏多少是偏于形式的,你读任何文章,大致都可以拖着差不多的调子。
”“语体文的声音节奏就是日常语言的自然流露,不主故常。
王光明:张枣与现代汉语诗歌现代中国诗歌是变革自己的写作传统的诗歌,许多人称之为“新诗”,按照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选诗杂记》的说法,头一个十年中国新诗人“努力的痕迹”,是“怎样从旧镣铐里解放出来,怎样学习新语言,怎样寻找新世界。
”①这种学习新语言、寻找新世界的历史起点,实际上成了现代汉语诗歌后来努力的方向。
面对陌生的语言和世界寻求现代汉语诗歌的可能性,方向虽然标示,但道路却常常迷失。
如同冯至所写的我们天天走的那条熟路,似乎一切都已熟悉,“到死时抚摩自己的发肤/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十四行集·二六》)中国现代语境太复杂了,在张枣所谓“这个提前或是推迟了的时代”(《早春二月》),我们都面临这样那样的两难,时代与个人、历史与美学、民族与世界,等等,或者一时无法做出选择,或者没有能力做出选择,或者来不及做出选择,“提前或是推迟”坐上现代高速列车的人们,面对光怪陆离的风景,不知如何在记忆与时尚之间找到平衡,他们用“白话”写“新诗”,却误以为“时髦”与“时式”就是“新”②,结果是大多数成了描头画角的“跟班”,只有少数诗人有本体意识的自觉和语言的自觉。
张枣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一、“朝向语言风景”在我看来,张枣是可以和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艾青、冯至、卞之琳、吴兴华、穆旦等相提并论的当代诗人,体现着现代中国诗人最优秀的品质,并且有着自己的特色。
百年中国诗歌的现代转型,虽然改变了传统的语言与形式,但核心功能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不过从言士大夫文人雅士之志,变成了自我解放和社会解放的工具。
尽管有良知、有才华的中国诗人,能够在个人与时代、历史与现实的紧张关系中,找到自己的诗歌主题和意象,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把自己手中的语言作为一种工具来使用,无论是自由主义者如胡适把“白话”作为运输新思想的工具,还是社会主义者如贺敬之、郭小川将诗歌作为斗争的武器,或者朦胧诗人视诗歌为争取人的权力的抗辩手段,诗歌都不是为了自身的完成,而是服从于更高的需要。
湖北省沙市2021-2022学年高一语文上学期9月双周练(月考)试题一、现代文阅读(35分)(一)现代文阅读Ⅰ(本题共5小题,19分)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5题。
材料一:乡愁,是中国诗歌的一个历久常新的普遍主题。
余光中多年来写了许多以乡愁为主题的诗篇,《乡愁》就是其中情深意长、音调动人的一首。
《乡愁》的美令人瞩目,特别是音乐美。
《乡愁》的音乐美,主要表现在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旋律上,其中“乡愁是……”与“在这头……在那(里)头”的四次重复,四节中同一位置上“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浅浅的”等叠词的运用,使得全诗低回掩抑,如怨如诉。
而“一枚”“一张”“一方”“一湾”等数量词的运用,不仅表现了诗人的语言功力,也增强了全诗的音韵之美。
《乡愁》,犹如音乐中柔美而略带哀伤的“回忆曲”,是海外游子深情而优美的恋歌。
余光中等诗人的贡献还在于,他们找回了汉字与汉语的时间性之间的联系,并探索了通过文字排列实现诗歌音乐性的种种结构的道路,这是古典诗歌没有摸索出来的。
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真正为新诗的音乐性,甚至为汉语的音乐性开辟了新的道路。
(摘编自《新诗鉴赏辞典》,有删改) 材料二:诗歌的音乐性一向是业界争论的热点问题。
关于诗歌的音乐性,文学评论家谢冕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提出,包括新诗在内的所有诗歌都必须包含音乐性。
诗歌要有音乐性,没有了音乐性,就与其他的文体没有区别了。
而中国新诗缺少的恰恰是音乐性。
现在的很多诗人不懂旧体诗,甚至认为旧体诗好写,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诗歌内在的一些规律,不知道怎么用词,不知道声韵上怎么表达才动听。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李山说,现代诗没有必要像古诗那样讲究平仄、中间对偶,但讲究语言的和谐还是必要的。
李山所强调的向古诗学习,并不是要我们回到传统,而是倡导现代的散体诗如何在借鉴古代汉语有声调这一特点的基础上,创作出既符合现代品位,又能充分体现汉语魅力的诗,他认为这是需要大力尝试的。
诗人王久辛说,新诗有无音乐性的疑问,是不懂修辞的诗人提出的一个很可笑的疑问。
204 世界文学评论2014第2辑《汉语十四行试验诗集》的音韵艺术白天伟邹建军教授一方面是文学地理学研究方面硕果累累的著名专家,一方面又是中国自然山水诗歌的提倡者和实践者。
笔者最为佩服先生的一点,就是他强大的实践精神,什么事情总是讲究落实、讲求效果。
我们的身边,有些人只说不做,空有一肚子理论,可是邹建军先生数十年以来,一直笔耕不辍,这突出表现在他不断地探索汉语十四行诗的新境界上。
今有幸读到其《汉语十四行试验诗集》,不知不觉就读出了声响,朗其声而知其情,诵其文而明其意。
笔者认为,其汉语十四行诗的试验性,从内容上看是重新呼唤在自然山水中的所感所思及其重要的价值,这与其文学地理学研究不无关联;从形式上看,突出了十四行体抒情之长处,又不拘于传统英语形式的束缚,坚持实验、大胆革新。
他的大多数汉语十四行诗,兼得情、气、字、声四大朗诵要素,是当代中国十四行诗的典范之作。
论文试从朗诵的角度出发,从情感与韵式两个方面,展开对《汉语十四行试验诗集》音韵构成及其效果的分析。
一、情源于山水之间,而出乎山水之外李渔云:“言者,心之声也,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梦往神游,何谓设身处地?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
”诗人的情感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来自于对自然的观察、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生的体验、对生命的感悟;诗歌的朗诵者也要有情感与想象,然而他的情感是对诗歌作品的理解,来自于对诗人情感的真挚感受。
朗诵者对于情感的把握,是朗诵诗歌艺术的精髓所在。
邹建军先生是当代中国呼唤山水诗歌的代表,也是在山水诗创作上取得丰硕成果的代表诗人。
其十四行诗多与自然地理相关,而在山林田野之中又常常饱含历史的感怀、人文的关怀和时代性的思考。
正是在古今的流转、山川的转移中,邹建军先生展现出了一种博大的视野、开阔的胸怀。
田晓青在《十三路沿线》中曾说:“当我拿起笔,才发现试图重现往事是一件多么徒劳的事。
当普鲁斯特试图穿过某一细节重返故地时,他重返的可能是另一个地方。
《燕燕歌》和《候人歌》--汉语诗歌发生神话的音乐信息沈亚丹【期刊名称】《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卷),期】2006(032)003【摘要】汉语诗歌的发生可以追溯到<吕氏春秋>记载的<燕燕歌>和<候人歌>,它们分别作为"北音之始"和"南音之始",不但从神话学角度记载了诗歌发生的不同地理位置,同时也在寥寥数字中留下汉语诗歌不同发生状态的若干信息.前者在两两句读组合中有一叠词,使得语音体现出明显的节奏;后者四字之内有两个语气助词,从而初步形成语音曲线,是为旋律的萌芽.节奏更具有公众性而旋律则来自于个体时间体验,<候人歌>具有相对明确的作者,是创作个体在等待过程中对于生命之体验和呈现,此为"止于心上",<燕燕歌>是对于自然和历史事件的记载,实现了"诗言志"的记忆功能.这些音乐信息同样反映在<诗经>和<楚辞>之中,<诗经>多为民歌且节奏明显,<楚辞>则为文人作品,其整体语音过程具有较强的旋律性,而旋律的内在实质则是对于时间的独特体验和直观呈现.汉语诗歌在作者、节奏模式、诗歌主要表述对象等方面的特征和差异,在汉语诗歌发生神话中已经有所体现,并通过特定音乐信息昭示出歌唱主体的时间体验和流逝过程.【总页数】5页(P37-41)【作者】沈亚丹【作者单位】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00【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I207【相关文献】1.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中国最早的情歌《候人歌》 [J], 王文英2.无字传承"歌"与"唱":关于侗歌的音乐人类学研究 [J], 徐新建3.峡江人的歌——《峡江情歌》音乐分析 [J], 胡琦梅4.侗族大歌《蝉歌》的音乐形态特征与文化内涵阐释——以肇兴、小黄两个侗寨的蝉歌为例 [J], 郭鸿斌5.楚神话中的九歌性质作用和楚辞《九歌》 [J], 孙常叙因版权原因,仅展示原文概要,查看原文内容请购买。
DOI :10.19867/ki.writing.2021.04.008第4期2021年8月No.4Aug.2021作者简介:杨靖雯,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电子邮箱:188****************;吴投文,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电子邮箱:****************。
一、“纯诗”与“元诗”的起源语境白话诗是中国新诗的最初形态,运用现代白话进行写作是其最为显著的特征,但可谓成也白话败也白话。
白话是中国新诗的一个迷局,对百年新诗成败得失的评估很大程度上纠结于这一问题。
在新诗初创期,白话诗首倡者和践行者胡适偏向自然写实一派,主张“诗须要用具体的做法,不可用抽象的说法”①“充分采用白话的字,白话的文法,和白话的自然音节”“做长短不一的诗”②,以求实现诗体的大解放,并把自己的主张身体力行地付诸实施,有打破中国传统诗歌藩篱的开拓之功,但直白通俗的白话带来的弊病也众目具瞻。
开一代诗风的郭沫若则偏向情感宣泄一派,相对忽视个人情感与语言内在诗意的交互融合,往往带来无节制的呐喊与狂啸,其结果是难以有效避免空泛的现代诗歌的两种本体写作——“纯诗”与“元诗”的共向、分歧与融合杨靖雯吴投文摘要:“纯诗”与“元诗”作为中国现代诗歌的两种本体写作最终都指向语言。
随着“元”意识的显露,语言从诗歌创作中的受动地位转向了支配地位,改变了传统诗学中“诗人言说”的路径,发挥了“语言言说”的能动作用。
同时,纯诗的绝对性质及其疏离现实的主张增加了纯诗的虚无性,而元诗专注于词与物之间的关联,给“诗与现实”这一古老问题提供了可践行的应对策略,成为了抵达纯诗之境的一种有效写作方式。
中国语境下纯诗写作的现代性主要集中在现代主义诗歌写作技法上,元诗写作更强调“写者身份”的自觉,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纯诗写作的创造能量。
纯诗与元诗呈现出共向、分歧与融合的复杂关系。
张枣的元诗写作以一种新的“写者姿态”承继了对现代性的追寻,并在语言本体追问与当代诗人的身份危机中融入了现代性的反思内容。
中国诗歌发展史文献综述第一篇:中国诗歌发展史文献综述中国诗歌发展综述摘要:中国古代诗歌博大精深,具有极其高的美学价值,艺术价值,文学价值,史学价值,现我就诗歌史做一下简要说明。
关键词:诗歌史艺术诗歌体例文学美学概念界定:中国古代诗歌,一般称作旧诗,是指用文言文和传统格律创作的诗,广义的中国古代诗歌,可以包括各种中国古代的韵文如赋、词、曲等,狭义则仅包括古体诗和近体诗。
研究对象: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史研究现状:中国古代诗歌发展概况我国是诗歌的国度,诗歌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中,产生过无数杰出的诗人,创造出难以计数的优美诗篇。
从诗经、楚辞到乐府民歌,从魏晋诗歌到唐诗、宋词、元曲,它们一脉相承,而又风格迥异,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璀璨明珠。
欣赏这些诗篇对我们陶冶性情,提高审美品位,具有积极的作用。
那什么是诗歌呢我们一般认为,诗歌是文学作品的一大样式,是饱含着强烈感情和丰富想象,运用比兴、隐喻、象征、拟人、反复、重叠等表现手法,更集中概括地表现诗人情思,语言生动凝练,富于节奏和韵律的文学作品。
国内外对中国古代诗歌的研究都十分热衷。
汉语古诗在周边国家的影响:汉诗,字面上的意思是汉语的诗歌。
但这个概念主要是在汉语世界之外使用。
中国的一些周边国家,如朝鲜、日本、越南,因为使用汉字作为书写文字,自然也深受汉语诗歌的影响。
随着佛教禅宗在这些国家的流传,汉诗成了禅宗文学的最重要的形式。
日本在日本,从奈良时代开始,文人因为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而开始仿照汉语的诗的形式来创作日本诗歌。
日本汉诗和日本本土的和歌、俳句最明显的区别是汉诗一首有四句(绝句)或八句(律诗),每句通常五言或七言,而和歌、俳句则有五、七、五或五、七、五、七、七等多种长短句,更像汉语的词。
751年,日本最早的汉诗《怀风藻》出版。
之后在平安时代达到全盛期,凌云集、文华秀丽集、经国集等敕传汉诗集持续出现,风行之盛被人称作‚国风黑暗期‛。
其后鎌仓时代、室町时代日本的汉诗得到持续的发展,譬如一休宗纯的《狂云集》中收录了一休的很多汉诗。
杨炼:不让这首诗沉沦为冷漠死寂的美(4)贯通汉语诗歌的正是自楚辞、汉赋、律诗等传承下来的,建立在汉字音乐性上的形式主义美学傅小平:作为重要的诗人,你对汉语诗歌,从写作到理论,从内容到形式,都做了全方位的深入探索。
有评论认为,你以自己眩目的才华刺激和解放了一部分青年诗人,让他们在对你的追随、反对和力图超越中丰富了汉语诗歌。
我想既然评论说到了“刺激”和“解放”,这就意味着你给当代诗人带来了一些新质,然而至于是怎样的新质却不甚了了。
实际上所谓汉语诗歌,在当代中国的语境里,通常被归为新诗写作一脉。
既然是“新诗”,总不免被问到何以新,如何新,又是在哪些方面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旧”诗?回答这些问题时,我想新诗或许并不能交出满意的答卷。
杨炼:问题就在这里,中文诗人总想“新”,为“新”痴迷,为“新”疯狂。
殊不知没有古典的根基和深度,作品只会变得肤浅而空洞;新诗在形式上的贫困,就是非常明显的体现。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并不认为“新”这个词对文学有什么意义。
具体到个人,你的每一首诗,都各有各的不同,你可以说它们都是新的。
但它们的真正价值不在于“新”,而在于不可代替。
如果不明白诗歌的这一层意义,不明白它的这一层重要性,这么多国际诗人来到瘦西湖,尽可以当当文化观光客,何苦还要坐在这儿,辛辛苦苦翻译诗歌?当代中文诗,要处理的是中国的复杂的艰难的现实,它所达到的精神深度,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代表性的。
在西方诗歌里,商业化、平面的、开廉价玩笑的诗歌,也是层出不穷,而且还存在很多其他问题。
相比而言,中文诗,我觉得它有一种严肃性,从屈原、杜甫一路下来到朦胧诗,再到今天的诗歌,这种生存的严肃性始终贯穿着整个诗歌传统。
同时汉语诗歌的形式,它必须讲究精美、独特;在这个意义上,当代中文诗在形式追求上的努力也是不可替代的。
从《诗经》、《楚辞》、乐府诗到唐诗宋词,中国诗歌的传统如果换一个说法,就是中国诗歌的形式主义传统。
傅小平:这种提法或许不容易为普通读者所理解。
通向寂静之途——论汉语诗歌音乐性的变迁(一)
【内容提要】诗乐套语是诗歌和音乐的共同源头,但诗歌的材料——语言是由语音和语义两
部分组成的,因而诗歌和音乐的分离具有必然性。乐府的“采诗”行为是诗乐分离的契机之一;
对于“文气”的自觉和四声的归纳,使得语言发现了自身的节律,诗歌文本脱离外在的曲调存
在成为可能。对于永恒的追求,进一步成为诗歌摆脱音乐瞬间生灭这一宿命的契机,促使诗
歌通过寂静抵达永恒。
【英文摘要】
Thesourceofpoemandmusicisoralphrase,butthematerialofpoemislanguage,whichiscomposedofso
undandmeaning.Itisinevitablethatpoemlanguageseparatesfrommusic.Theactionofnotepoem(采
诗)fuifilledbyYuefu(乐府)isoneofturningpointsoftheseparation.Thediscoveryofwenqi(文气)
andinductionoffourtones(四
声),makelanguagediscovertherhythmofitself.Soitispossibleforthepoetictexttobecomeindepende
nt.Thepursuitofperpetuitymakespoemspermanentbymeansofsilence.
【关键词】诗乐共生/乐府/文气/四声
originofpoemandmusic/Yuefu/Wenqi/Fourtones
一、诗歌的原生态——诗乐短语。词语在被诗歌挑选的开始,就进入了一个先于诗歌而存在
的音乐结构,诗歌语音结构模式是先于诗歌语言,乃至于先于具体诗歌和音乐而存在的音乐
模式
诗和音乐最初都是以“歌”这一形式出现的:“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
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礼记·乐
记》)刘勰在其所著的《文心雕龙·声律》中也指出:“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也。”诗乐共生,
这是对于中国诗歌和音乐起源的描述。上古时代没有记乐谱的方法,也没有严格划分的音阶,
在传播过程中,语言作为声音的载体,使得歌曲得以发生与传递:“《音初》讲四方之‘音’,
此‘音’就指的民歌,其概念是包括了曲调和语言在内的。”1](p.85)《燕燕歌》及《候人歌》
作为汉语诗歌的发生神话,说明音乐形式在其发生之始,是以简约的口头语言为其载体,并
且由此而得以显现。这一时期的音乐与语言同在,没有抽象的节奏和旋律,节奏在诗歌对于
停顿以及韵律等等语言现象的运用中得以实现,旋律则通过诗歌语言音调的曲折实现;反之,
诗歌语言生来就处于音乐形式之中,其每一个音节都有赖于音乐化组合与连接。因而,在诗
歌语言中,句逗产生于音乐节奏,音乐和诗歌的共在也自觉强调了诗歌语言中的声之曲折,
诗歌和音乐实为一体。
汉语诗歌的发生不是一音节一音节的堆砌,对于诗歌的具体发生状况,C.H.王在《钟鼓》一
书中进行了具体考察,指出早期诗歌和音乐的基本形式是对于几个词语的反复吟咏:“口头
诗歌的形式特征之一,便是诗歌语言由一些短语组合而成的,类似于马赛克结构。”2](p.9)
这一现象被作者称为“马赛克”,并以此分析中国早期口语诗歌《诗经》,指出:“我为《诗经》
形式下如下定义:诗歌套语(phrase)是不少于三个词的结合体,它们同时组成语义单位,通
过重复或者由于处于同一个或多个诗歌韵律中,被用来表达诗歌的主题。”2](p.43)如果说《诗
经》作为口头文学是语义单位的连缀,那么作为“北音之始”的《燕燕歌》和“南音之始”的《候
人歌》,则体现了诗—乐套语的原生态。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诗歌作品最初形态是口头存在,
并以动—宾或主—谓为其基本结构的。如C.H.王所说,“马赛克”是最早的诗歌结构方式,那
么组合前的马赛克材料就是日后诗歌的基本声音单位——诗行。从诗歌单位短语的诞生到它
们的组合、连缀,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过程。在音乐性声音的重复之中,词语也随同音乐一起
重复,反之,在词语重复的过程中,由语调所衍生的乐曲也一同回环往复,音乐存在于词语
之中,节奏就是词语音节本身,这些音节的延长和重复就形成朴素的旋律。诗歌短语的最初
连缀方式,就是对于这一种或几种诗歌短语的不断重复与组合,成熟时期的音乐只不过是将
这种声调与节奏的重复进行抽象、变形而已。我们在《诗经》中的很多作品里,都可以看到
这一痕迹,一唱三叹作为《诗经》的主要结构方式,为这一时期的诗歌套语在音乐结构中的
连缀方式提供了有力的例证。因而,《诗经》所收录的全是乐歌,以致于有的学者认为《乐
经》没有佚失,《诗经》就是《乐经》(注:现代学者朱谦之先生在《中国音乐文学史》中以
很大篇幅论证“《诗经》全为乐歌”,如果说这这理论仅仅是作者为证明中国文学皆为音乐文
学寻找理论根据的话,那么顾颉刚对于“《诗经》皆为乐歌”也有专文论述。)。这一点是否确
凿,本文存而不论,但是仅仅这一观点的提出就说明,《诗经》不仅仅是一个诗歌事实,同
时它也是个音乐事实。
首先,我们可以从以《诗经》为代表的上古诗歌结构中看出,一唱三叹是其典型的结构方式。
李纯一先生在《先秦音乐史》中,以《诗经》的诗歌语言结构方式来界定当时的音乐形式,
将它们形式概括为“单一部曲式”和“单二部曲式”。5](p.11)前者是对于一个段落成一个诗句的
不断重复,形成AAA结构。例如:《王风·采葛》:
A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A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A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在这种重复中,绝大多数词语以及句子结构不变,个别词语产生变化。单二部曲式是两个诗
歌段落在交错中重复,也就是两个诗歌段落的交替出现。例如《秦风·黄鸟》:
A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B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何赎兮,人百其身。
A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
B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何赎兮,人百其身。
A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
B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整个诗歌过程采取了AAA或ABABAB的结构,也就是重叠和变化,如果把AB作为一个声音
过程A’来看的话,单二部式可以简化为A’A’A’,本质上和前者同构。声音的特征就是瞬间生
灭,对于远古的声音无法追究,但仅仅就《诗经》文本也可以窥见它和音乐的共生,以及由
于诗乐共生所带来的诗乐的共同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