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说的建构性阐释——兼与蒋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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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与会通:“意境”概念的古与今——兼论王国维对“意境”的曲解蒋寅“意境”一直是古代美学和文论关注的焦点,每年都有若干论文发表,虽大多无甚新意,但一个趋势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愈益倾向于将意境视为中国古代文论乃至美学的核心范畴,在涵盖中国古代文论和美学一般特征的意义上来阐释它①。
这也可以说是20世纪以来意境研究的基本取向,但这种学术努力总不能得到圆满的结果,各家的见解或阐释仍不免歧见纷陈。
究其所由,则在于意境是个晚起的名词,一追溯其起源,就涉及与“境”、“境界”、“意象”、“情景”诸概念的关系,很难厘清这个现代美学概念与它的语源之间本义和引申义、比喻义的种种缠夹,而作为涵摄中国古代美学精神的范畴和作为历史名词的概念之间更有着尚未弄清的学术史链接。
当我们忘记意境只是个晚起的概念,先验地将它作为中国美学和文论的核心范畴来讨论时,因“完全忽视了范畴的发生和演变的历史背景”[1]118,就不可避免地导致种种方法论的悖谬和阐释的含混。
意境研究的所有问题都在这里:我们说的意境和20世纪以前古人使用的意境概念没有关系,顶多和王国维的“境界”概念有点联系。
当代学者对意境的所有阐释,只是在做这样一件工作:将自己对古典诗歌乃至全部古典艺术的审美特征的抽象认识,纳入一个历史名词——“意境”中,并将其解释为意境概念固有的内涵。
在这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如叶朗说意境是意象最富有形而上意味的一种类型,是“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即所谓‘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这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蕴”②。
这种努力,从理论建设的意义上说当然是有价值的,但就概念的确立而言,毕竟缺乏历史依据,经不起历史回溯的考验。
我完全同意叶朗关于中国传统美学将“意象”视为艺术本体的看法,在我看来,今人对意境审美内涵的所有阐释实际上都是应该献给“意象”范畴的。
【专题名称】文艺理论【专题号】J1【复印期号】2011年04期【原文出处】《社会科学战线》(长春)2011年1期第167~172页【英文标题】Wang Fuzhi’s Imag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textual Relations【作者简介】蒋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蒋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诗学。
【内容提要】历来对情景关系的论说虽不少,但一直停留在较表面较肤浅的层次,直到王夫之诗论才有多方面的深入拓展。
王夫之对情景关系的研究,不仅阐明了情景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主体性感受,还分析了情感与景物情调的对应关系,揭示景语独立的表情功能,亦即意象化的本质。
【关键词】王夫之/情景/意象化EEUU1800854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1)01-0167-06王夫之是中国古代最富于辩证思维的哲学家,他的宇宙论秉承传统的二元观念而更强调其间的共生依存关系。
他在《周易外传》中曾说:“天下有截然分析而必相对待之物乎?求之于天地,无有此也;求之于万物,无有此乎?反而求之于心,抑未谂其必然也。
”① 这种观念贯彻于文学思考,就在情与理、意与辞、情与景的关系上形成一系列富有辩证法色彩的见解,其中对情景关系的阐述尤为当代学者所重视,专题论文也比较多。
② 其实相比结构来,王夫之对情景问题远没那么重视,只因他的有机结构观念解构了一切模式化的诗学命题,历来相传的情景模式也被抛弃,无形中就使情景关系问题变得丰富而多样,显得相对复杂起来。
诗学论情景是从唐代开始的。
唐人以事、意、景为诗歌的三个基本要素,所以王昌龄说:“诗一向言意,则不清及无味;一向言景,亦无味。
事须景与意相兼始好。
”③ 宋人开始从表情结构的意义上来把握情景关系。
姜夔《白石道人诗说》有“意中有景,景中有意”之说,方回也崇尚“景在情中,情在景中”的效果,并且认为“两句言景,两句言情,诗必如此,则洁净而顿挫也”④。
语象·物象·意象·意境蒋寅十多年前,我在《说意境的本质及存在方式》一文中曾感慨,虽然已有无数论文发表,但意境仍是个模糊的概念1。
现在我又不得不再次感慨,意象虽经许多学者讨论研究,它也还是个意指含糊的概念,其所指在不同学者的笔下有很大出入。
最近,有些学者提出以意象为核心建构中国的文艺学理论体系,又有学者以意象、典型与意境共同构成三元的艺术至境论2,都显示出正在走向成熟的理论思考。
然而,在意象的基本问题没弄清楚之前,一切理论体系的构想都只能是空中楼阁。
鉴于学术界在意象含义理解上的歧异,近年出现了陶文鹏、曹正文、成镜远等先生辨析意象、意境概念的论文3,可我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因为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意象的含义如何理解,而在于如何规定。
我们知道,从意象的语源及其本义来说,它应该有两个基本含义:(1)以具体名物为主体构成的象征符号系统的总体,源于《周易·系辞》“圣人立象以尽意”;(2)构思阶段的想像经验,源于《文心雕龙·神思》“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但在漫长的文论史和批评史上,古人运用“意象”概念又不这么简单。
有时指诗中一个局部情境,如唐庚《唐子西文录》评谢朓“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一联:“平楚,犹平野也。
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谓楚,木丛,便觉意象殊窘。
”这里的“意象”指眺望中的“平楚正苍然”之景。
杜甫《虎牙行》“壁立石城横塞起,金错旌竿满云直”一联,刘濬《杜诗集评》卷六引吴农祥评:“二句画秋风妙,画乱离之秋风尤妙。
公诗有‘万里飞蓬映天过,孤城树羽扬风直’,意象相同而不如此二句之精炼。
”这里的“意象”指“金错旌竿满云直”、“孤城树羽扬风直”两句旌旗迎风飘扬之景。
又《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得非玄圃裂,无乃潇湘翻。
”《杜诗集评》卷五引俞瑒评:“中间得非、无乃等字意象缥缈,故以风雨鬼神接之。
”他谈论的是“意象缥缈”,而所举的诗例却主于虚字,说明他理解的意象是包括虚字在内的一个完整陈述。
蒋寅原始与会通:“意境”概念的古与今(下)“意境”一直是古代美学和文论关注的焦点,本文将在充实的资料基础上,尝试厘清这个现代美学概念与它的语源之间本义和引申义、比喻义的种种缠夹,建立起它作为涵摄中国古代美学精神的范畴和作为历史名词的概念之间尚未弄清的学术史链接。
这次的推文是论文的后半部分。
三.意境与境、境界也许有人会问,晚出的“意境”概念,王国维或许有郢书燕说之处,那么更早的“境界”或者“境”,是否与王国维的境界说相通呢?我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考“境”字用作诗学术语,始于唐代,一般认为是受佛学启发。
其实正像王国维所谓“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也”,用“境”表达感觉经验,由来也是很古的。
《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67],是古籍中“境”由疆界的本义引申而指抽象事物的最初用例,谓荣辱之分际。
成玄英疏云“忘劝沮于非誉,混穷通于荣辱,故能返照明乎心智,玄鉴辩于物境”,释“境”为境遇,纯属缁流的曲解。
后来在日常语境中,“境”一般指外在于人的环境。
《史记·乐书》张守节《正义》曰“物,外境也”,也可互训作“境,外物也”。
成语“身临其境”取的正是这层意思。
到佛教传入中国,精通玄学的僧侣们用取自《庄子》的“境”来翻译、指称意识的等级区域,有所谓“倏忽无常境”、“泥洹之境”之说,后来丁福保《佛学大辞典》即据《俱舍颂疏》将“境界”释为“心之所游履攀缘者”[68]。
随着《楞伽经》的翻译和传播,“境”作为梵文visaya和artha的译语,被赋予更广泛的与意识相关的含义[69]。
由于佛教认为外物不过是意识的分别,作为意识之域的“境”当然就是一种幻象,这使“境”与单纯的物象有了区别。
物象古称物色,《文心雕龙》专门有“物色”一篇加以阐述。
“物色”一词出《礼记·月令》,原指祭牲毛色[70],六朝时被用来指景物,有学者认为是借用了佛学概念“色”[71],容或有之。
在唐代诗论中,“物象”与“物色”并用,专指具体的自然景物;而“境”则受佛教义理的启发,在大历贞元时期逐渐转向指艺术幻象。
“意境”阐释何为作者:毛宣国来源:《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05期[摘要]蒋寅认为,古人使用的“意境”只是立意取境之义,是一个不含价值色彩的中性概念,只是从王国维开始,由于西方艺术理论的启发,意境才成为一个与传统用法割裂的现代诗学范畴。
本文对这一看法提出商榷。
认为它忽视了20世纪的“意境”阐释同样离不开传统美学诗学的阐释语境。
另外,文章还对蒋寅以概念史的清理为名,以“意象”取代“意境”范畴在中国美学史上地位的观点提出批评,认为“意境”作为一个美学诗学范畴被命名,是以民族的诗意审美为基础的,任何关于“意境”的概念史清理都必须以此为前提,否则就会失去它应有的意义。
[关键词]意境;传统与现代;概念史;民族审美;王国维[中图分类号]1206.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1763(2009)05—0075—06“意境”阐释,是中国现代美学和文艺学思维的热点,所发表的论文数量很多,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与角度也不相同,但有两点看法是学术界的广泛共识:一是“意境”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也可以说是核心的美学范畴,“意境”也可以说是集中体现了中国古代的审美理想;二是王国维在中国意境理论的系统形成和建构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这两点共识,在最近的一些研究论文中却受到了挑战。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蒋寅的文章。
在《原始与会通:“意境”概念的古与今》一文中,蒋寅明确地表明了这样的看法:20世纪以来的“意境”研究的基本取向,愈益倾向于将意境视为中国古代乃至美学的核心范畴,在涵盖中国古代文论和美学一般特征的意义上来阐释它。
这种倾向肇始于王国维对“意境”概念的曲解。
他认为古人使用的“意境”只是立意取境之义。
是一个不含价值色彩的中性概念,只是从王国维开始,在西方艺术理论的启发下,经当代学者的不断阐发,意境才成为一个与传统用法割裂的现代诗学范畴。
所以他强调必须从概念史的角度理清这一过程,不然,就会导致“意境”作为涵摄中国古代美学精神的现代范畴和作为历史名词的诗学概念的差互错出,带来理论阐释中不必要的方法论悖谬和理解的分歧。
蒋寅:韩愈诗风变革的美学意义——兼及中国文学的现代性问题(上)关于韩愈(768-824)诗风的变革,前人与当代学者多有论述,大都从避熟取生的动机着眼,论述他对怪奇风格的追求。
如清代批评家方世举说:“大历以上皆正宗,元和以下多变调。
然变不自元和,杜工部早已开之,至韩、孟好异专宗,如北调曲子,拗峭中见姿制,亦避熟取生之趣也。
”【1】而对韩愈这种变调的结果及影响,现有的论著也只在唐宋诗变革的格局中来认识和讨论。
【2】实际上,正如清代批评家叶燮所指出的,韩愈诗是诗歌史上的一“大变”,有着超出唐宋而波及以后整个中国诗歌史的影响。
中唐作为“百代之中”的诗史变革,很大程度上就是由韩愈承担的。
韩愈诗歌的“大变”固然体现在许多方面,包括诗体方面的联句、语言方面的以文为诗,声律方面的体制意识等等,但最重要的我认为是在唐诗清奇雅正的美学理想中单单发展了“奇”的一面,遂以险怪、谑俗、生新、粗硬的趣味,冲击了古典诗歌典雅和谐的审美理想,以一种新的诗歌美学开了古典诗歌走向近代的先河。
从这个意义上说,韩愈诗风的变革不只是个诗学的问题,更是个美学的问题,只有从美学的层面,从审美意识的变化来审视,才能全面地认识韩愈创作的全部意义。
这方面的探讨已有学者进行尝试,认为韩愈诗歌带来的新审美经验“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诗人审美领域的廓大,他们艺术地掌握世界的能力的发展与方式的多样化”。
【3】这无疑是很有见地的,但从更广阔的历史视野来审视韩愈诗歌的美学意义,问题会延伸向另一个方向,引出一些更大的判断。
一、韩愈诗歌评价的戏剧性变无论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还是作为韩孟诗派的宗师,韩愈都是唐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
但纵观韩愈诗文的接受史,评论家对他诗歌成就的评价一直是有所保留的。
韩愈平生以古文家自居,自称“余事作诗人”(《和席八十二韵》),而杜牧则称“杜诗韩集愁来读”,【4】暗示了韩愈在唐代主要作为古文家被推崇。
到宋代,虽然据张蜀蕙研究,“从《文苑英华》到《唐文粹》,宋初对文学权威的认定,已逐渐由白居易转为韩愈,姚铉透过选取唐代之文将《文苑英华》元和文坛以白居易的论述,转变到韩愈为主的古文运动集团”。
编辑职业化--当前学术刊物的病根
蒋寅
【期刊名称】《学术界》
【年(卷),期】2001(000)006
【摘要】@@ 中国一直在努力建设一个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学术也一直在走有特色的发展道路.在我看来,有特色的中国学术之最大特色就是"功夫在学外",学术界的兴奋点永远是在学外之物.自八十年代以来,先是新方法的可行性,然后是学术规范,然后是评奖,然后是学术腐败,现在轮到"核心期刊"了.下一个节目我预告是学术刊物的稿酬问题.
【总页数】3页(P167-169)
【作者】蒋寅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G2
【相关文献】
1.编辑职业化是当前学术刊物的病根吗?--与蒋寅先生商榷兼及其他 [J], 钱荣贵
2.“学术刊物编辑的自主性研讨会”在岳阳市南湖藏书楼举行 [J], 鲁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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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Issues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Yijing in Chinese Poetics: Re-discussion with Jiang Yin 作者: 韩经太[1];陶文鹏[2]
作者机构: [1]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北京100083;[2]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100732出版物刊名: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页码: 75-87页
主题词: 意境-境界;阐释意向;文本精读;王国维;丛生关系
摘要:“意境”阐释是中国诗学古今贯通的课题。
“意境”阐释中的历史意识,始终与美学意识交织在一起,需要针对具体问题作出理性的辨析。
基于魏晋以来诗歌艺术实践的唐宋“意境”诸说,除明确提出“意境”概念之外,更有关于“意”与“境”之结构模式的深入阐释。
苏轼“境与意会”说是中国古典“意境”阐释的基本意向。
明清以来的“意境”阐说具有现象描述和价值判断的双重内涵。
王国维在认可严羽“兴趣”说、王士祯“神韵”说的前提下进
而“探其本”。
探讨中国诗学的“意象”和“意境”说,需要本着具体语境具体分析的精神来精细解读相关文本,需要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学理论批评概念问的“丛生”关系。
2008年5月第37卷第3期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ofSh¨—la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SocialSciencesEdition)May。
2008V01.37,No.3中图分类号:1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8634(2008)03-0064-(11)意境说的建构性阐释——兼与蒋寅商榷杨矗(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摘要:意境是中国古代诗学的核心的、具有总体涵盖性的范畴,但其由多相的碎片化存在到总体性的核心范畴,经过一个漫长的生产、建构过程。
其源头是“两经”:《易经》和《道德经》,中间又参入佛禅谱系。
意与境的双元性是与最初的天人、象意、道气、阴阳、虚实、乾坤、刚柔,和后来的言意、形神、情采、隐秀、情景等双元性结构谱系对接延承而来的,至王国维用“境界”代“意境”,既体现中西、古今的融合,又是他特别把它“生命化”、“人生化”,或特殊化、缩小化的产物。
王氏的重要创新和问题主要在此,而不是蒋寅所说的其意境说是“对意境的曲解”。
是“与传统诗学无关”等。
关键词:意境;意象;境界;王国维;建构性阐释;蒋寅;中国古代诗学一、所谓的“王国维对意境的曲解”和中国诗学概念的碎片化与建构性意境是中国古代诗学的核心的、具有总体涵盖性的范畴,属于中国古代诗学的作品论和审美理想论,尽管它相对后起,或主要是清末民初王国维的大力提倡所致,用一些人看法来说它并不属于古典美学,而是一个现代美学新生产的范畴,或者干脆认为是王国维对“意境”概念的一种曲解所致。
如王一川说:“意境与其说是属于中国古典美学的,不如说是专属于中国现代美学的。
它在中国古代还不过是一般词汇,只是到了现代才获得了基本概念的意义。
所以,意境应当被视为中国现代美学概念。
”…[21蒋寅说:“在我看来,今人对意境审美内涵的所有阐释实际上都是应该献给‘意象’范畴的。
事实上,意象化是中国古典诗歌乃至艺术最基本的审美特征。
‘意象’概念及其理论才是中国古典美学和诗论的核心范畴,而‘意境’在20世纪之前只是相当于当代文学理论‘本文’概念的术语。
”认为直到清代中期,意境还只是“立意取境的意思”,“意味着作家才能的运用,意味着作品除声律以外的艺术表现的总和。
”后来,“意境’概念就像‘含蓄’一样,已吸收了诸多传统诗学命题,内涵不断增值,由一个普通的诗学概念上升为涵括中国古代诗学乃至古典艺术理想及其美学意蕴的核心范畴。
究其所由,不能不说是与王国维的曲解产生的影响有关”。
【21笔者认为,这些说法都是似是而非的片面之论,或者说必须给出具体的限制才能成立。
比如,说“意象”是中国古代诗学的核心范畴难道不也收稿日期:2008-02.18作者简介:杨矗(1953一),男,山西运城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太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64万方数据杨矗:意境说的建构性阐释是今人后加上去的认识吗?在古代诗学典籍中我们并不能找到专门的意象论,连体大思精、可以笼罩群言的《文心雕龙》也只是初步提出了一个十分简单的概念:“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3】‘哪’这还仅是指想像构思活动中的“心理意象”,并不具有艺术美学的总体笼罩性。
它同作者的“神思”、“情采”、“风骨”、“隐秀”诸论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后来,司空图在《诗品》中说:“是有真迹,如不可知。
意象欲出,造化已奇。
”此处所说的“意象”与刘勰的用法相同,仍是指创作构思中的心理意象。
可见,在主要的诗学典籍中,“意象”并不具有总体涵盖性。
不仅如此,即使在非诗学的典籍中它也是不多见的,最早可能始于汉代王充《论衡・乱龙》的“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
相反,“意境”在清代却是使用频率已经非常高的概念,如仅仅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一书就出现2l处之多:“辛稼轩,词中之龙也,气魄极雄大,意境却极沉郁”;“王碧山词,品最高,昧最厚,意境最深”;“周秦词以理法胜,姜张词以骨韵胜,碧山词以意境胜”;“熟读温韦词,则意境自厚”,【41等等。
蒋寅亦指出:“到清末及民国初年的传统诗论(相对于新诗理论而言),如朱庭珍《筱园诗话》、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金武祥《粟香随笔》、周实《无尽庵诗话》、陈琰《艺苑丛话》、林庚白《孑楼诗话》、赵元礼《藏斋诗话》中,我们看到‘意境’已是诗歌批评中习用的术语。
”[21也就是说王国维之标举“意境”,其实正是渊源有自的,并不突兀,与传统诗学并不隔,更不是什么曲解、误解。
其实,认为意象为核心范畴云云者,并不始于蒋寅,今人叶朗就曾在他的《中国美学史大纲》中特别指出:“中国古典美学体系是以审美意象为中心的。
”【5】(㈣但他同时也认为“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独特的范畴,它的特点是“境生于象外”,其“境”是虚与实的统一,因此,意境也是意象,只不过是比意象内涵更为丰富的意象。
特别是他还认为王国维丢掉了意境上述的特殊规定性,其“意境”正等同于一般“意象”,因而“王国维的境界说并不属于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说的范围,而是属于中国古典美学的意象说的范围。
”[5】‘眦1’很明显,叶朗强调意境与意象的联系与统一,认为两者都是古典美学范畴,因而也就不存在王国维的“曲解”问题。
这是叶朗同蒋寅,乃至王一川的根本区别处。
从具体的概念生产、体系建构的意义看,中国古代诗学中其实是并不存在一以贯之的核心范畴的,比如《尚书・尧典》主张“诗言志”;MJ(P1’孔子是“兴、观、群、怨”;曹丕是“文以气为主”;【6J(n强)刘勰是“道文说”;钟嵘主“滋味”;白居易讲“根情,苗言,华声,实义”;[7】‘唧’司空图强调“辨味”,标举“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和“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欧阳修推崇“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7】∽97’苏轼崇尚“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和“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严羽标举“兴趣”和“妙悟”;李贽倡“童心”;【7】‘蹦’公安派主“性灵”;[8](P15‘1.,P167)王夫之讲“情与景妙合无垠”;叶燮强调“理事情”与“才胆识力”的统一;王士稹则主“神韵”,[9】‘咖’371’等等,可以说各家有各家的主张。
中国古代诗学原本就是各自为政的散乱的“碎片”世界,并无西方的模仿论、表现论、现实主义、浪漫主义那样严格而统一的体系和谱系。
有,则是一种内里承接、延展的“潜体系”、“潜谱系”。
因此,要从概念上去追本溯源,去把古代诗学本质化和体系化,其本身就是缘木求鱼,很难落实。
可行的只能是从实质上去抽取、归纳,并进行必要的现代性的阐发和建构。
易而言之,无论所谓的意象核心范畴论,还是意境核心范畴论,说到底就都是今人的现代性阐发和建构的产物。
因此,王国维的意境新建,也就不是什么“只不过是用古代术语命名了一个外来的概念”,和“是不太高明的翻译”,也更不是什么“曲解”,【21而是立足于他所处时代的合理的阐发和建构。
而且,笔者也认为,王国维的意境说正是从古代诗学的主干上承接延展开来的,当然也增加进了不少新的时代内涵。
准确地说,是古与今、中与西相融合的产物,而根本不是蒋寅所说的:“王国维的诗学基本与传统诗学没什么关系,他是将源于西洋诗学的新观念植入了传统名词中,或者说顺手拿几个耳熟能详的本土名词来表达他受西学启迪形成的艺术观念。
”也不是同清代前辈诗论家使用的“意境”、“境界”概念“没什么相通之处”。
[2】二、“意境说”的诗学谱系从实质上看,王国维的意境说在中国古代诗65万方数据第3期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钲学中正连接着一个潜在的、主导性的、源远流长的诗学谱系。
1.“意境说”的“元范型”或最早源头。
其元范型或源头有二:一是《易经》,即其主要脱胎于《周易》所反映出来的中国古代哲学对书、言、意、象四者关系的深刻认识,或日对象意关系的独特体认。
如《周易・系辞上》说:“子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日:‘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孔子在这里强调的是“象”的独特价值,指出,书写和言论的不足处、缺陷处,可由卦象及其爻辞来弥补、完善。
这段话尚象,而内涵则侧重在象意关系,即认为象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其所标举的实际上是一种“表意之象”,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型滥觞,以后中国文艺学、美学中的意象、形神、言意、情理、虚实、象征等等范畴其实均可视为在其影响下衍生和壮大起来的。
另一个源头是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认为“道”是万物之源,它具有二元对立而又矛盾统一的一些基本特征,如具有:有无,象气,虚实,以及隐显、多少、无限和有限等诸双重属性。
即如老子所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一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10](四-t-i)“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10](--t-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精”就是气,是阴阳和合之气(“冲气以为和”)。
从《道德经》有关“道”的论述、规定,可以作出这样的总结:万物皆是虚实结构,这是最基本的元结构,它们互涵互融,又相生相化。
而“意境”正是导源于斯的艺术态、诗化态的虚实结构,意境的最大本质特征即在于古人所指出的是“境生象外”,而这象外之“境”就不是实境,而是靠想像来型构的虚境。
其原型滥觞正起自于老子的“道论”,即“道”的气态、恍惚性,在根本上为意境提供了原始范型,使意境之“境”不仅包括“象”、“象象”(象的复数态),而且还包括“象”和“象象”之外的“虚空、气、场”等想像态、虚拟态、朦胧态和“流动转化”之“现象学态”的复杂因素,66而此一点,正是中国意境的最本质处,是其根、魂之所在。
很明显,儒家的“象意关系”和道家的“虚实结构”,从心物、主客、虚实两相交融的关系看,其实并无本质分别,所不同的是道家哲学更其尚虚而已。
儒家的“意”由于与现实伦理、政治的关系过于密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对意境理论的“有效介入”(孟子的人格——养气理论;陆王心学可另作别论,其虚的空间相对大一些,对意境的影响也更大)。
而道家哲学,无论老子的“气论”、“恍惚论”,还是庄子的心斋——神游(逍遥游)理论,则直接可以视为是“禅悟”(禅境)理论的“元理论”,当然也是意境的“元理论”。
一句话,道、儒的上述理论虽双途却互补互化,一起形成合力,共同为中国特色的诗学、美学理论——意境的诞生,提供了理论元典,提供了胚胎基因。
2.双元性范式与对话结构。
从意境的原始构成基因来看,它一开始就是“对话”的结构,是关系性、关联性的互动架构,如象意、虚实以及后来的意境,即都是对应、交感、呼应或相互赠答的和合结构,这是中国式的特定的对话型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