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抵抗的建筑学——王澍和他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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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澍和他的作品(组图/请耐心看完)【中国建筑师王澍于27日获得了2012年普里兹克建筑学奖。
王澍是获得这项殊荣的第一个中国公民,也是年龄倒数第四的最年轻获奖者。
普利兹克奖是每年一次颁给建筑师个人的奖项,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奖金10万美元和一枚铜质勋章。
】据报道,发起这一大奖的凯悦基金会(Hyatt Foundation)主席普里兹克(Thomas J. Pritzke)27日宣布王澍获奖消息。
他说,选中48岁的王澍是因为承认中国将在发展建筑理念中的作用。
此前,美籍华人贝聿铭在1983年获得这项大奖。
普里兹克指出,有关现在和过去的适当关系问题,王澍提出的非常及时,因为中国最近的城市化过程引起争议:建筑是应当以传统为基础还是应当展望未来。
就像任何伟大的建筑一样,王澍的设计超越了那场争论,产生没有时间限制、深深植根于自身环境又具有普遍性的建筑。
普利兹克奖是每年一次颁给建筑师个人的奖项,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奖金10万美元和一枚铜质勋章。
这是1979年由普利兹克家族的杰伊·普利兹克(A. Pritzker)和他的妻子辛蒂(Cindy)发起,凯悦基金会(Hyatt Foundation)所赞助的针对建筑师个人颁布的奖项。
今年的颁奖仪式将于5月25日在北京举行。
王澍,作为活跃在中国建筑第一线的建筑大师,他的作品总是能够带给世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即使是对那些建筑司空见惯的人而言。
凭着对项目场地的独特见解,对中国传统文化在建筑中的高超表达,以及对不同建筑材料组合的巧妙把握,使得王澍的作品有着一种独特的象征性和延续性。
这种特殊的属性从何而来:引用王澍本人的话来讲:“在当大家拼命赚钱的时候,我却花了六七年的时间来反省。
”也许正是这六七年时间的反省,使得王澍能够在浮躁的社会和喧嚣的环境中静下心来,细细体验中国传统文化和精髓和魅力,并发掘其与建筑内在的微妙关系。
这使得王澍的一些作品中具有和国画中相同的一些性质,例如:叙事性。
[键入文字]体制外的建筑师与他体制外的建筑——在宁波邂逅王澍先生及宁波博物馆体制外的建筑师与他体制外的建筑——在宁波邂逅王澍先生及宁波博物馆一、前言凭着一股子逃离济南的热情,在完成一门考试,还面临着四五门考试的时候果断地订了前往宁波的车票。
正因为这个冲动的决定,我在宁波之旅中邂逅了王澍先生的三座建筑——宁波美术馆、鄞州公园五散房及宁波博物馆。
这次旅行让我深深地感受到王澍先生作为一位体制外的建筑师的坚持和执拗。
其中最让我有所感触的是王澍先生设计的宁波博物馆。
此文中将围绕王澍先生的设计理念及我个人的亲身感受简单介绍宁波博物馆这个饱受争议的建筑。
先谈一下王澍先生,在国内,王澍先生虽然受到建筑界的关注,但却并不是一位妇孺皆知的建筑师,甚至说,建筑界之外的人对王澍这一特别的名字几乎闻所未闻。
王澍先生很特别。
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老师给过他这样的评语:你读过太多不应该读的书,想过太多不应该想的事儿,做过太多不应该做的事儿。
他的回答是:您给过我们太多不应该给的评价。
我对王澍先生的关注源于这样的一句话“希望我的获奖能影响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关注中国本土建筑学,无论大型项目还是小型建筑,都能放慢建设的速度。
希望年轻一代的建筑师能够明白,中国的发展不能以拆除历史为代价。
”坦言说,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感动的。
作为一个建筑界外的人,我用自己朴素的、外行的眼光去看我眼中的建筑。
真正让我感动的建筑和建筑师少之又少。
对建筑的关注源自我对设计的关注,在我看来,中国不缺少好的工匠但缺少有思想的设计者。
而真正让人失望的是,中国的设计者多为设计而设计,或许这是由于中国从古自今的小农意识——只关注眼前的、可实现的,也就是所谓的“安守本分”,而不愿意关注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世界,这个时代是怎样的时代。
许多设计师追赶着世界的潮流,在全球化,现代化的大潮里随波逐流,建一座又一座“世界国”的建筑。
而王澍先生的这句话显然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建筑师对突破现有的体质,带领更多的年轻一代的人寻找属于中国的建筑的气魄。
王澍“三合宅”建筑中的场所精神分析关键词:王澍;三合宅;场所精神1王澍与三合宅王澍是国内首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师,是当代在地建筑实践的代表人物,其建筑创作以具有中国本土文化特征的自主创新方式引起国际建筑学界广泛关注,被誉为“建筑界最具中国传统文人特质的建筑师”。
“三合宅”位于南京四方当代艺术湖区内,湖区始建于2003年,一期由25幢建筑组成,汇聚来自15个国家和地区24位建大师的设计作品,打造出了一片集功能性建筑和多种艺术展示空间为一体的建筑生态体系。
以湖为中心,各建筑单体沿山盘旋而建,三合宅位于山体的最高点,建筑掩映在山体的丛林之中与自然环境相契相生。
2三合宅的建筑外部空间设计三合宅在外观上留给人最深印象的就是它宽大上翘的人字屋顶。
功能上,这样的屋顶有利于排水,是中式传统建筑惯用形式。
形式上,尖顶两侧又微向上翘起犹如展翅的飞鸟。
将传统和现代糅合,三合宅的屋顶就是这样的创新,房屋侧面对着山屋顶顺着山势起伏融入自然。
其次,是通体古朴天然的苏州青砖墙面,这样的材质也赋予了其江南风韵色彩,质地又与山石相得益彰。
外部处理,三合宅轻易地隐于这片江南的山野之中,通体的苏州青砖材质,不仅是趋势古朴天然的气质,最重要的一点还有环保。
王澍曾经在访谈中说到钢筋混凝土的寿命远低于石头砖头那些原材料,而混凝土从水泥到成形的过程中能源消耗大污染严重,在他有生之年他立志于废掉钢筋混凝土。
这点在他的其他作品,如瓦屋,国美象山校区,对旧砖瓦的使用中也有类似体现。
三合宅还有一处妙笔,即院中两棵黄连树,一棵穿墙而过成为建筑的一部分,一棵在庭院中已然亭亭如盖成为一景,这便是生于此地,融入此地的场所精神。
2.1三合宅建筑外部空间的设计理念三合宅的平面布局,主要由两座建筑加侧面回廊围合而成,在建筑布局中,建筑实体为“实”,院落为“虚”,便形成一个虚实相间的空间格局,老子云:“当其无,有室之用”。
在古代的绘画中也讲求虚实取舍,三面围合的空间形式,其建筑与院落、外界空间与室内空间即相互融通,又自然的划分出一个独立的采光、取景空间,使外界的自然环境与室内的环境有机的连为一体。
拿下建筑界最高奖的中国人阅读答案《拿下建筑界最高奖的中国人》阅读材料今年的世界建筑界最高奖、被称为建筑界诺贝尔的普利兹克奖毫无预兆地颁给了中国建筑师王澍,这也是中国籍建筑师首次获得这一奖项。
普利兹克奖的颁奖词这样评价王澍:讨论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适当关系是当今一个关键的问题,因为中国当今的城市化进程,正在引发一场关于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只应面向未来的讨论。
正如所有伟大的建筑一样,王澍的作品能够超越争论,并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并具有世界性的建筑。
王澍却坚称自己是个文人,建筑设计只是情趣所在。
和王澍交流时,时常会让人出现错位的感觉,分不清他究竟是建筑师,是文人,或者只是一个生活的观察者,他的思想无限发散且自由。
这种自由,从王澍的青少年时代贯穿至今。
王澍的父亲在文工团拉小提琴,闲时喜欢做木工活。
母亲是名图书管理员。
这是最让我觉得幸运的事王澍说。
上世纪70年代初,大部分人对图书馆还没什么概念,10岁的王澍已把国内翻译过来的外国文学个遍。
那时候的图书馆是空的,看书的只有我一。
慢慢地我便和同龄人产生一种疏远感,觉得旁边的小朋友都很幼稚。
王澍笑着说。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王澍疯狂练习书法。
直到大学去了南京工学院(后更名为东南大学),午休时分,其他同学都睡了,他还在练字,看上去是个很孤独的身影。
我会临一本字帖,一临几十年。
我觉得没有达到原字帖的精神高度,就继续练习。
很笨很笨的人才会这么做。
大学二年级,王澍更是古怪起来。
他读各种书,尤其喜欢读古书,整天像关公一样捧着《春秋》在读;在很多人对西方建筑风格推崇备至的时候,王澍迷上了中国画,他认为中国画是一种哲学性的绘画,描述了一个天人合一的世界;当同学们在课堂里拼命学习时,他却独自背着包,循着沈从文《湘行散记》提及的每个地方,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旅行,一走就是3个月。
那时,他还做了一件震撼校园的事。
因为觉得作业总是画商业效果图太假,我便带了三五个同学和教授谈判。
南京工学院建筑系成立70多年的历史上,第一次开禁,同意学生的作业可以选择自由的表达方式。
他从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就进入在杭州的浙江美术学院的研究所,做关于建筑、环境和旧建筑改造的研究工作。
研究生毕业一年后,作为独立建筑师,他完成了第一个建筑设计项目,是在杭州附近一个叫海宁的小城,3600平方米的青少年活动中心,1990年建成。
1997年他和他同为建筑师的妻子陆文宇共同创建了“业余建筑工作室”。
2000年,获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学位,并开始在中国美术学院任教,从2003年起担任中国美院建筑系主任,2007年他成为建筑艺术学院院长。
2009年他的个人展“作为一种抵抗的建筑学”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艺术中心举办。
2012年,获得有着“建筑奥斯卡”之称的普利兹克奖。
获奖情况1.建筑作品“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获“2003年度中国建筑艺术奖”;2.“垂直院宅-钱江时代高层住宅群”获“2003年十届全国美展银奖”;3.“五散房”获“2005年Holcim可持续建筑奖亚太区奖”;4.“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园一期工程”获“2005年度中国建筑艺术年鉴学术奖”。
先后完成“宁波美术馆”、“宁波博物馆”等20余个项目。
早报记者蔡晓玮葛熔金作为建筑界的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奖(The 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每一年的颁发都可谓举世瞩目。
今年,49岁的中国美院建筑学院院长、建筑师王澍站到了这个至高点上——昨日,普利兹克奖官网公布,今年的普利兹克奖得主是中国建筑师王澍。
评委辞称:“王澍在为我们打开全新视野的同时,又引起了场景与回忆之间的共鸣。
他的建筑独具匠心,能够唤起往昔,却又不直接使用历史的元素。
”令中国建筑界激动的是,王澍是自1979年普利兹克奖创办以来的首位中国获奖者,也是第四年轻的获奖者。
从此之后,他的名字将和理查德·迈耶、贝聿铭、丹下健三、扎哈·哈迪德、雷姆·库哈斯等等并列,而其获奖也许也预示着某些改变——多年来,中国一直是世界知名建筑师的表演舞台,而未来,中国建筑师的声音或许会更加响亮。
场所精神与建筑的归根复命:王澍作品之现象学解读
宣炜
【期刊名称】《学海》
【年(卷),期】2012(000)006
【摘要】作为一名略带批判现实主义风格的实验建筑师,王澍和他的业余建筑工作室在重建当代中国本土建筑学的道路从未止步.从建筑现象学的角度来解读王澍的作品,可以清晰看到他所重视的不是建筑单纯的物质功能,而是建筑所蕴含的场所精神,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天人合一.他在建筑与当地环境、文化的融合方面进行了大量有益的探索,力图使建筑回归自然之根、回归传统文化之根,最终彰显建筑回家的功能,进而使人类在现世生活中有所归依.
【总页数】4页(P222-225)
【作者】宣炜
【作者单位】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无锡,214122
【正文语种】中文
【相关文献】
1.论城市改造中传统建筑与现代建筑的结合--以王澍建筑作品为例 [J], 周慧
2.论现代建筑的传统文化的延续——王澍与贝聿铭的建筑作品分析 [J], 齐鹏
3.结合后现代主义理念解读王澍建筑作品的“瓦片情结” [J], 邢至怡
4.从舒尔茨的《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现象学在室内设计教学中的启发[J], 彭长武
5.场所体验与记忆重现要要关于王澍建筑作品的思考 [J], 王苒琳;白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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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书阅读推荐:王澍《造房子》亦在造世界所谓的崇拜,源于其思想和才华看《造房子》,对王澍崇拜油然而生他在造房子,亦在造世界王澍是牛人,早年就表现了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安静有力度,谁也不敢欺负他;他博览群书,看了很多与建筑好像无关的书,大二时,就宣称已无老师可教他,老师回忆,那时看他走过来,仿佛看见了带刀大侠,透着寒风,霸气侧露;他可以在喧哗的世界里沉寂七年,只为不想被商化,只为熟悉工匠的手作过程和材质的本质,认真听过一个钉子钉下去的声音,也就拥有了万顷建筑拔地而起的初音。
古人云:功夫在诗外。
当王澍开始设计建筑时,其他人最好的态度是保持安静。
王澍的理念往往来自一张中国古代山水画、一句写意的诗、某个自然现象、某个看法、某种情绪、某个土石物料,一位绝世武林高手,身着棉麻褂,在竹林里,空旷地,微扎马步,轻闭双眼,双手至胸,运转乾坤,溪水倒灌,粒粒晶莹,时空静止、逆转,倏然睁眼,双掌推送,木屋平地而起,与景与物浑然天成,美妙绝伦。
沉静的高人,独孤求败般,以内力发出一个内心最纯粹的回声,是身体、材料、智力、文化上的相契合,环环相扣,排山倒海,他人只需负责感应,迎合那个回声,那砸在墙上就会砰砰作响的回声,令人心旷神怡。
《造房子》文字与图片相辅相成,妙笔生花,并不局限于建筑学,涉及文学、美学和哲学。
展现的文字,可谓行云流水,处处体现一位成熟建筑师的思考,有感性与理性的结合,文学及哲学的交织,思想火花四射。
入选的图片,大部分是他个人的作品,体现出中国传统园林艺术之精髓,是房子与灵魂的撞击,美学与哲学的摩擦。
如一个迷妹喜欢听王澍说:* 到现在,我们都这么认为,还有些东西没有达到,还有些状态没有实现,都和自己的修养有关。
* 敢开风气之先,甘冒流俗非议,反抗社会,但敞开胸怀拥抱生活。
* 我不只是在造一组建筑,也是在建造一个世界,我不相信世界只有一个世界。
* 我喜欢的世界是一个沉静的世界,里面包含着不可预料的欢乐与喜悦。
王澍:文人建筑师的生活态度作者:张东亮来源:《廉政瞭望》2012年第05期3月初,正在美国讲学的王澍忽然接到通知,他获得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2012年普利兹克奖。
对于全世界的建筑师而言,获这个奖意味着至高无上的终身荣耀。
同时,这是目前在世的中国本土建筑师得到的最高评价。
王澍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被业界誉为“中国最具人文气质的建筑家”。
49岁的他获得了有“终身成就奖”意味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有人认为早了点,王澍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为普利兹克奖并不是针对设计师的某件作品而颁发的奖项,而是根据设计师在一定时间内一定数量的作品作出的肯定,所以很多建筑师在60岁时才能得到。
而处在特殊发展时期的中国,给了建筑师“提早”获奖的可能性。
“中国的一个半”王澍的父亲是一名音乐演奏家,业余时间喜欢做木工。
他认为艺术家是难以谋生的,所以要求儿子学习理工科。
但王澍选择了一个和艺术有关的理工科专业,建筑学。
这名世界殿堂级大师当年颇有令狐冲的气质,恃才傲物,“离经叛道”的事数不胜,老师们对他又爱又恨。
有的老师看他的方案,一开始时就警告,“你敢这样做下去就是0分。
”但他愣是不听,照做不误。
结果,他拿到了全年级最高分。
因为他手上功夫极好,能把一个0分的作业以极高的标准做完。
这还不算,他大二就宣布没有老师可以教他;大三觉得商业效果图太假而拒画,甚至带着三四个学生去和教授谈判。
当年建筑系凡有类似的“抗争”发生,系里第一个就会想到他。
王澍曾说,这种反叛精神都源自钱钟韩校长所训话的“不要迷信老师”。
不过对于这个“刺头”,东南大学也给予了足够的宽容,学校取消了必画商业效果图的限制,王澍的画作屡屡被当作“范本”。
在硕士毕业时,王澍的论文答辩全票通过,但是最后却没有给他学位,因为论文的题目叫《死屋手记》。
“这个学生太狂了!明显是在影射建筑系和中国的建筑学界。
”有人这样说。
到同济大学读建筑学博士时,王澍也没“悔改”。
一位老教授说,他曾经读过王澍的博士毕业论文,18万字却只有几个大标题。
作为抵抗的建筑学——王澍和他的建筑
李翔宁伴随着近二十年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和大量建设项目的实施,中国建筑在中国文学、诗歌和电影之后,迈上了国际舞台。
从九十年代初起,一些中国建筑师被冠以“先锋”建筑师之名,频繁地在国际建筑媒体和展览上出现,王澍无疑是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之一。
虽然“先锋”这个词汇今天显得那么过时和突兀,然而正如文化理论家阿多诺(Theodor Adorno)和比格尔(Peter Bürger)指出的,先锋的态度意味着对于产生先锋的文化和政治语境的一种抵抗。
这种抵抗,或许是分析王澍作品和态度的一个线索。
建筑作为一个准自主(quasi-autonomous)的学科,从来没有停止过作为文化批判工具和经济资本的依赖者双重角色。
今天西方理论界喋喋不休的“批判——后批判(Critical/Post-critical)”之争,或许在现代主义开始讨论先锋的伊始就已经存在,我们可以在两种不同的先锋理论中看到我们今天的论争:波乔尼(Renato Pogioli)区分了文化艺术的和社会政治的两种先锋,在这一点上他和阿多诺不谋而合,都认为艺术应当是自主的,可以和社会政治相分离;比格尔的先锋理论则赞同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观点,认为艺术不是个别个体的独立创作,而是由包括艺术家、批评家、博物馆和收藏家的整个文化体制所决定的。
如果说马清运的建筑实践代表了后一种先锋
的姿态,在和中国的城市和政治现实合作的过程中获得西方当代建筑所不具有的超大能量,那么王澍则始终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以一种文人式的不合作姿态和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甚至和建筑学的学科本身保持着距离。
王澍最早的作品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海宁少年宫,虽然今天王澍自己已经很少提起这个作品,可是事实上我始终认为这个作品是理解王澍设计态度的一个起点。
王澍告诉我这个设计的构思来自于他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到一群少年在跳霹雳舞。
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西方的文化堂而皇之地来到中国的土地上,对青年一代有特别的亲和力。
霹雳舞这个来自美国黑人群体的舞蹈随着一个电影在中国的热播而传遍大江南北,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的街头,你都能看到一些半大的孩子在练习这种舞蹈。
王澍属于中国建筑学生中最早痴迷于西方文化理论的一批,借着反复咀嚼不多的翻译文献的帮助,他早已将罗兰巴特、德里达的理论了然于胸。
而处身于这个似乎带着青春期逆反心理的时代,王澍也留着披肩的长发,以至于多次在大街上被错认为是和他留着同样发型的青年歌手刘欢。
我们从他的这个作品中可以看到艾森曼解构主义建筑的影响,白色和红色网格的扭转穿插,这和当时仍被传统形式美学占据主导地位的中国建筑界而言,的确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习作。
虽然这个作品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但我始终觉得这个作品不啻是王澍最早的宣言:把建筑作为一种社会批判的工具,表明自己叛逆和抵抗的立场。
事实上,回顾他这些年的实践道路,虽然建筑的外在形式不断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但这种“否定”(negation)
和“拒绝”(refusal) 的姿态,却是一贯始终的。
在同济大学攻读博士期间的王澍,把一种对西方文艺理论的研读和为数不多的小品式的建筑创作结合起来,他的作品也多限于室内设计、装置和建筑小品,这一时期的他有点像闭关修炼,他的作品更多地靠他的写作来呈现,比如《八间不能住的房子》描述了他自己家的室内,《设计的开始》记录了南京东路上顶层画廊的创作,这些类似习作式的设计作品和他对于设计过程的独特思辨交织在一起,这一时期的设计更像是一种智力游戏,对于世界的认识在这些个小品的磨砺过程中渐渐凝固成型。
当然他这个时期的主导他写作——设计——写作生活步骤的,仍然是用西方的理论来观察和阐释今天我们中国的生活世界。
即使首次出现的夯土试验,也还不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而是“多少带有一点点颠覆的意思(王澍语)”,把现代建筑体系中最低级和被忽视的材料加以运用来完成一个介于建筑和雕塑之间的作品。
随后的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也标志着中国园林作为一个空间和文化模式,开始在王澍的建筑世界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建筑的语言是西方的、现代的,然而空间的模式是传统的、经典的。
一方面,你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从艾森曼到西扎(Alvaro Siza)这些现代主义的信徒们在王澍身上的影响:临水一侧的方盒子、斜向穿插的主轴线、斜向嵌入主楼的半个正方体体量;而背后那个可充当室外剧场的小台阶,也让人联想起艾森曼或者文丘里作品中著名的走不通的台阶;然而另一方面,来自苏州的那个方寸之间的小园林
艺圃的影响也是如此清晰:临水的茶室和水中的小亭子,这一切空间关系都被直接翻译成了现代建筑的语言,赋予了这座图书馆建筑俯仰生姿的空间造型。
我把这个建筑看作为王澍建筑语言的转折点,正是因为这座建筑将传统中国园林的空间与西方现代建筑的语汇揉在了一处,而且结合得毫无寸隙。
在文正学院图书馆之后的作品中,前者开始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而后者则越来越被隐藏起来,直至似乎要消失殆尽了。
结束了上海的博士阶段学习,王澍回到了杭州。
他的选择似乎也表明了他的一种立场:上海的城市变化太快,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连自己的生活也无法操控,而杭州作为上海的“后花园”,给了你独善其身的一块天地。
这或许和他将自己的人生道路定位于一个“文人” 不无关联。
也许这是他的第二次宣言:以一种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乌托邦,来拒绝当代中国建筑的急功近利和心浮气躁。
他的建筑中也越来越多地出现中国传统建筑的元素:从曲线的大屋顶、青砖、白墙灰瓦到放大了无数倍的窗棂图案,这些在我看来,也都是对于当下中国西方建筑影响的普及乃至泛滥的一种抵抗。
王澍在他近年来的作品中执著甚至近乎固执地尝试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当然这些可能性必须是来自中国本土的既有传统。
这种执著乃至固执使得他的创作道路呈现出一种中国当代建筑师少有的延续性:相对大部分其他的“明星”建筑师们不断变换的建筑妆容,王澍剑走偏锋,以一己之力,始终在中国建筑被遗忘的传统中开掘。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给他提供了一片难得的试验基地,王澍在这片演武场
上从容地操练着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在中国建筑的传统中,王澍偏爱的是园林小品和民居村落这一派,这些原本只是一种远离中国传统体制的“趣味”,正如文人画本是消遣怡情之作,运用在庭院空间乃至别墅建筑中自不待言,但王澍最大的成就是完成了把这些闲情野趣放大和转换成为当代中国大型公共建筑的一种语言,这是需要极大的自信力和操控把握能力的。
我常说中国园林太过阴柔,如果没有足够的自控和自持,很难不堕入精致繁琐的泥沼。
恰巧王澍的性格中有着超强的意志力、极度的自信和来自北方血统的力量,使得他常常敢于将中国传统建筑的作法放大到一个超常乃至反常的尺度上,从而以义无反顾的简单明了平衡着建筑中的趣味,并达成一种中国当代建筑所特有的“大”(bigness)和纪念性。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他设计的宁波老外滩的美术馆:建筑是王澍常用的方盒子,用的是青砖和木两种传统中国建筑的材料,但建筑的尺度超大,远远超过了常规意义上的美术馆,似乎只有象塞拉(Richard Serra) 这样巨大的装置作品才能镇得住建筑超大的室内空间。
但这样巨大的建筑,王澍似乎只是将一个方盒子的建筑小品放大了数倍,外围柱廊的工字钢都是超大断面,而门板也并没有因为尺寸的巨大而增添多余的细部和构造层次,一切似乎都是在计算机里将autocad的图纸放大了。
虽然使用了中国传统的建筑材料,建筑却具有了和帕提农神庙一样崇高的纪念性。
经历了象山校区数年的尝试和摸索,王澍用宁波新近落成的博物馆交出了一份成熟和令人信服的答卷。
没有了象山校区多种手法的喧
嚣,宁波博物馆更像一座历经风霜的古城堡,从容而沉静。
它是象山的延续和提升,收来的旧砖瓦和独特的竹模混凝土表面浑然一体。
整个建筑更像是一个隐喻:用历史的碎砖残瓦重塑一个当代中国的精神堡垒。
这是怎样的一种气魄。
马清运说,真正伟大的建筑师一定是有着政治抱负的建筑师。
王澍的抱负或者说使命感,也是使他区别于许多当代中国建筑师的,是他对当代中国建筑的“中国性”(Chineseness)的一种探求。
王澍常常用来解释自己建筑哲学的,是倪瓒的那幅《容膝斋图》,一个小板凳似的房子,却可以容纳整个世界,成为万事万物的核心。
这是传统中国文人倪瓒的生活世界,同样也是王澍的理想:建筑作为一种批判的工具,在这种拒绝和抵抗中确立在世界中的定位。
王澍的这种批判和抵抗的态度,同样指向建筑学科自身:他给他和陆文宇的工作室起名为“业余建筑工作室”,表明着他们和中国建筑师大肆建造的行为和身份保持着审慎的距离。
和马清运进取的方式不同,王澍采用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和中国当下的社会政治和文化体制保持着一种更为微妙的关系。
或许这正暗合着中国文人在都市中造园的心灵际遇:保持一种退隐山林的姿态,却不放弃介入甚至改变社会和文化走向的志向。
漫步在宁波美术馆顶层的平台上,你似乎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抵抗的立场:你处身的建筑像一座用历史和记忆重新塑造的堡垒,顶层的尺度让你产生漫步于一个中国传统村落的错觉。
透过每一道建筑的缝隙,全中国随处可见的那种大规模开发所建成的建筑新区一齐向你脚下的建筑逼来,似乎要穿越博物馆周边的可怜的一圈空地将这座
不合群的建筑异类撕裂、挤垮。
正是这种强烈的势单力孤的体验愈发显现出这座建筑坚毅的立场,如同面对巨人的大卫,而王澍所面对的巨人,是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
让我觉得欣慰的是,孩子们依循自己直觉的导引喜欢上了这座神秘的建筑,他们在建筑的室内室外欢快地穿梭,进行着寻宝的游戏。
如果我们的下一代人能够真正寻觅到从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丢失的珍宝,那么这座建筑和它所象征的那种抗争就真正具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