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谢灵运山水诗中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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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丛刊》2019.045谢灵运山水园林诗解读■王 鑫/广西民族大学研究生院摘 要:园林不仅仅是一种是山石、泉林和建筑的艺术表现形式,还是一种中国古代文化思想的物化形态,更是文人生命存在的一种理想方式。
对谢灵运而言,远游山林之间或是出入庄园之内体悟生活、感悟生命的方式。
山水不仅是满足其自然之本性的必然选择,也是其精神守望的家园。
于园林山水中,他实现着生命的“自然”,也在其中探寻着生命的归宿。
关键词:谢灵运 山水园林诗 审美内涵 文化意蕴中国古典园林发端于先秦而兴盛于东晋,经初盛唐的酝酿发展到两宋达而达顶峰,至明清得到进一步继承发扬。
古典园林融合了建筑、美术、音乐、诗歌、书法等多种艺术门类,与士大夫、文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体现着古代文人独特的审美观念和意趣,如终南山下王维的“辋川别业”,浣花溪旁杜甫的草堂,白居易的白莲庄、庐山草堂和履道里园,李德裕的平泉庄,牛僧儒的归仁里宅,裴度的集贤里宅园和午桥别墅等等。
园林不仅是古人现实的居住场所,也是居住者精神世界的物质载体。
园林中由山水构成的自然景致、诗意情境熏陶和滋养着文人的心性情感;同时,生命个体在成长过程中也不断改造并感受着园林:园中的花草虫鱼、亭台楼阁、石桥青苔无不承载着文人的审美理想、生活情趣、情感态度、哲学思考及人格追求等。
园林与生命个体在双向互动中不断碰撞并最终融合,使园林成为文人雅士慰藉宦海沉浮、摆脱尘世繁杂事务、感受自然生命旨趣的理想场所。
随着园林的兴起,与之相应的园林诗也渐成规模,并形成一种独特的诗歌体裁。
诗人对置身山水园林的思想情感、理想追求、审美情趣等内容的诗性表达,具有深邃的审美内涵和文化意蕴。
谢灵运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被称为“山水诗第一人”,作为自然山水诗派的代表人物,他有着丰富的山水园林诗歌创作的实践活动,后人将其山水诗创作细分为远游山水诗与庄园山水诗两大类型进行研究。
①在谢灵运的人生轨迹及诗歌创作中,为满足他山水赏娱之性和抒发文学才情,其家族经营的始宁庄园提供理想的精神场所。
谢灵运山水诗的情怀和创作特点摘要: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鼻祖,开创了以山水美景作为审美对象的诗歌创作的先河。
谢灵运借对山水的观察和吟诵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情景交融,非常具有艺术价值。
品读讨论谢灵运的山水诗不能不了解其生平经历、家族背景,而后才能真正品味出诗歌中所蕴含的思想情感,从而才可以更进一步去探究其诗歌的特点。
关键字:谢灵运,山水诗,情怀,创作特点。
引言:一首山水诗歌里,山和水不是必须同时出现,可以只有山,也可以只有水。
虽然说,诗歌内容不一定全部是山水,也可以有山水之外的事物,但是诗歌中所表现的山水风景一定要是把山水本来的面目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这是诗人创作山水诗必须功力。
一、谢灵运山水诗的情怀品味年轻时的谢灵运所作多为答酬,除了《答中书》八章,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推介的作品,而在永嘉任上所写山水诗占其现存之作的大部。
我们在品读其山水诗的情怀的时候应该是结合当时的政治环境、谢的心理以及山水景物三个方面。
1.怀才不遇谢灵运家族中可谓个个达官显贵,而谢自恃门第甚高、自负有才,并且又有着强烈的进取精神,以为应当得以重用,但是现实与理想的差距甚远,官爵被贬,由公降为侯,朝廷更以文职对待,令其满腔的抱负无法实现,又被打压,贬为永嘉太守,心中苦闷非常,所以,谢在永嘉任上,并未专心处理政事,而是游山玩水,表现出对山水名奇有着极大的迷恋,仿佛纵情山水之中,才能排解他仕途不顺上产生的不快与痛苦,才能让他在心理上寻求到一种平衡,这个时候他想到隐居,想效仿陶渊明,在他离开永嘉郡的时候写过:“庐园当栖岩,卑位代躬耕”,后又作:“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但是在隐居的生活中,他又感到不快“孤游非情叹,赏费理谁通”《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可以说他的隐居也是一个矛盾重重的过程,因为他很难与仕途官场断绝来往,他自己也并不愿意就此隐居,不问世事。
所以,其纵情并不等于忘情,他又无法像陶潜一样觉悟“迷途不远,今是昨非”,达到真正的忘却官场,抛弃浊流,从政治的泥潭中脱身。
:《隐逸情怀:从谢灵运山水诗看山水意境与人生哲理》一、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1.1 隐逸的精神内涵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体现在其对“山水”意境的深刻思索和对人生哲理的敏锐观察。
这种隐逸并非退隐山林,而是精神意义上的超脱和超然,追求内心的宁静和超然境界。
1.2 山水与诗意的融合谢灵运以山水为媒介,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对人生的感悟。
他对山水意境的描绘,既表现了对自然景观的独特理解,又从中折射出自己的心灵追求和生活态度。
1.3 隐逸情怀与人文关怀谢灵运的山水诗中融合了对人文关怀的情感追求,他以隐逸之心感怀世间沧桑,体现了对人世间百态的人文关怀和情感抒发。
二、谢灵运山水诗的审美价值与意义2.1 深邃的山水意境谢灵运山水诗在审美意义上展现了对山水景观的深刻理解,以及对人文风情的细腻观察,具有深远的审美意义。
2.2 表达情感与人生哲理谢灵运山水诗不仅仅是对自然山水的描绘,更是通过这些意象来表达内心深处的情感和对人生道理的思考,具有丰富的情感表达和思想内涵的价值。
2.3 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谢灵运山水诗在追求情感表达的也凝聚了对我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对于山水诗的传统有所继承,又有所创新,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文化使命。
三、浅论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3.1 隐逸情怀的当代意义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不仅是一种审美追求,更是对当代社会中功利化、浮躁化的精神状态的反思,具有积极的当代意义。
3.2 艺术创作与人生追求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在当代社会仍然具有启迪意义,引导人们通过艺术创作实现对内心深处的回归和追求,对人生的独特态度有所启示。
3.3 当代人生境遇与隐逸情怀的呼应通过对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的深入理解,可以引导当代人对内心世界的关怀,重拾隐逸情怀的追求,体味生活中的美好和纯粹。
结语: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隐逸情怀是一种对人生真谛的探寻,对山水意境与人生哲理的深刻思索,对传统文化的积极传承和创新。
它不仅具有深远的审美价值与意义,更是当代人心灵追求的重要启示,值得我们在当下社会的喧嚣中重新加以关注和体味。
试论谢灵运山水诗给我们的启示在中国古代文学上,谢灵运的山水诗占有一席之地,是山水诗的代表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谢灵运出生于名门望族,祖父谢玄为当时宰相,祖父死后他世袭为康乐公,优越的家庭政治条件以及丰厚的家产使得他养成了游山玩水的好习性。
《宋书》本传记载,谢灵运经常:“寻山涉岭,必选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备尽。
”她把游历的经过,用诗来记述下来。
谢灵运凭借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出众的才华,以迎合贵族趣味的语言风格、新颖的内容,完成了从玄言诗到山水诗的转变,给我们的启示表现在其突出的艺术成就上:一是生动地描绘山水景物的声、色、光。
我们写东西,感到没啥写,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多角度去写,在谢灵运诗中,他描绘山水,离不开声、色、光,自然写得好于常人,甚至一般名家。
如《入彭蠡湖口》中,他对自然景物的观察与体验十分细致,刻画也相当精妙,描摹动态的“回合”、“崩奔”(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
);月下哀猿的悲鸣之声,“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
”;色彩搭配也是让人称绝,“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他的描写无不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二是运用情景交融手法,写出物我交融的状态。
谢灵运的山水诗中,情景交融的诗篇较多,给人以物我两忘美感享受,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
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
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
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
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全诗融情、景、理于一炉,前两层虽是写景,但皆能寓情于景,景中含情。
像“清晖”、“林壑”、“蒲稗”等,这些自然景物皆写得脉脉含情,似有人性,与诗人灵犀相通:而诗人一腔“愉悦”之情,亦洋溢跳荡在这些景物所组成的意象之中。
正如王夫之所评:“谢诗……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
”(《古诗评选》)结尾议论,正是“愉悦”之情的理性升华,仿佛水到渠成,势所必然。
前人赞其“抒情缀景,畅达理旨,三者兼长,洵堪睥睨一世。
谢灵运是一位著名的山水诗诗人,他的诗作以其富丽、精工、鲜丽和清新而著称。
在他的诗歌中,有许多让人感叹不已的诗句,对于探讨他的诗歌风格和意境,我们应该从简单的表达开始,逐渐深入到更深层次的探讨。
1. 丰富的意象谢灵运的诗句中,常常出现了许多丰富多彩的山水意象。
他写到:“羽扇纶巾下,半坡青梅半焙新。
”这句诗表现了青梅翠绿的山水画面,给人以一种鲜明清新的感受;再“千竿风雨荼靡霁,一溪云水暗冥同。
”这句诗描绘了风雨中的荼靡景象,暗示了一种深邃的意境。
这些丰富的意象构成了谢灵运诗歌的丰富内涵。
2. 精工的笔触进一步,谢灵运的诗句中展现出了精工的笔触。
他的诗句工整精巧,表现出诗人对于语言的运用得心应手。
“千山竞出画图来,一水风流皆入诗。
”这句诗展示了谢灵运对于山水的描绘功力,展现了诗人精工细雕的笔触。
在他的每一句诗句中,都能感受到他对于文字的精雕细琢,以达到精美绝伦的效果。
3. 鲜丽的意境谢灵运的诗作中常常出现了鲜丽绚烂的意境。
“山巅翠影波涌绿,水面红霞夕照明。
”这句诗描绘了山水交融的鲜艳景色,给人以美好的愉悦之感。
再“桥前水倒千层鹭,烟里山藏万点梅。
”这句诗则表现出了江南水乡的鲜明气息,让人仿佛置身其中。
4. 清新的情感谢灵运的诗句中蕴含着清新的情感。
他的诗歌在描绘绚丽山水的常常透露出一种清新纯洁的情感。
“蓝衣蒙蒙青水上,白鹭翩翩丽影同。
”这句诗句中透露出了诗人对于自然景色清新的感受,和谐愉悦。
谢灵运用清新的情感来诠释山水之美,使得他的诗歌更加动人心弦。
谢灵运的山水诗以其富丽、精工、鲜丽和清新而著称。
他的诗句展现了丰富多彩的山水意象,精工细雕的笔触,鲜丽绚烂的意境,以及清新纯洁的情感。
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谢灵运诗歌的独特魅力。
以谢灵运山水诗富丽精工鲜丽清新的诗句为主题,我们可以更全面、深刻地理解谢灵运的诗歌艺术。
通过对其诗句的深入剖析,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所营造的山水世界的独特魅力,以及对于自然之美的深刻领悟。
谢灵运山水诗的审美汇总1篇谢灵运山水诗的审美 1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的创始人。
政治上的失意,使他与山水结下了不解之缘,纵情山水成为诗人赍志不伸的一生得以排遣郁闷的生存方式。
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山鼻祖,他游山历水,以文学家的眼光去感知山水,把山水与文学融在一起,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山水文学。
谢灵运的山水诗文是受前朝文人、诗风的影响,受前人文学的熏陶以及儒、道、玄、佛多种思想共同作用的结果,从写景方式、写作技巧、语言运用和情感表达等各方面获得了诸多文学经验,他把这些文学经验运用于对山水景物的精致描摹中,取得了不朽的成就。
谢灵运用俯观仰察的审美观照方式所构造的审美意象,通过多种表现手法表现出来。
1.观山水之清丽秀美,以心观物永初三年(公元422),谢灵运受到京城徐羡之的挤排,由京师贬到永嘉(今浙江温州)当太守,他无心仕途,买舟南下。
从建康到永嘉,恰要路过位于始宁的祖宅。
途经始宁故园时,引起了谢灵运的思绪。
祖上的丰功伟业与自己目前处于政治上的低谷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到先祖的功业,激起了他自傲自重的情怀,一向高傲的他于此更觉愤懑不平。
而先祖们肥遁避祸的睿智,又好像在向他昭示了抗俗明志的途径。
《过始宁墅》表面上是写退隐以遂素志,但实际上也是影射他对出身寒微的刘宋__的傲视。
从《过始宁墅》中的四句可以看出谢灵运对山水的寄情。
重重叠叠的山岩峭壁,连绵萦环的水中洲渚,一山一水,凸现诗人跳跃性的观物思维。
洁白的云絮抱护着向空壁立的幽峭山岩,而山下清波泛着涟漪,这又是一上一下的以心观物,波动的眼光和审美观照,让读者心随其动。
水的旁边有倾斜着的竹子,翠绿的蔓藤临岸袅娜,将她们碧绿而修长的身姿倒映在水中,仿佛少女的顾影自怜,照镜自媚。
这里展现了一幅清丽秀美的景象:首先是色彩缤纷的色彩美,白、绿、清三色交杂。
其次是全方位的空间挪移美,高、中、低远近结合。
展现出一个空旷、静谧、恬淡、闲适的境界。
“抱”与“媚”两个字不但把自然的景物拟人化了,而且也写出了自然生命之间相互嬉戏的情态。
∗[收稿日期]2011-12-20∗∗[作者简介]蒋小雨(1989—),女,湖南永州人,西华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周晓琳(1954—),女,河北行塘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传统文化。
摘要:谢灵运是我国第一位真正独立意义上的山水诗人。
山水诗自谢灵运之后成为华夏诗歌的第一表现主题,开创了借山水表达内心主观色彩的思想主题的先例。
谢灵运是一位杰出而又成功的山水诗人,但却又是一位十足的政治失败者。
他一方面执着于仕途而紧抓不放,但一生仕途蹉跎。
另一方面又对隐居生活表现极强的愿望,但一生时官时隐。
他把那种仕途失意的愁绪和悲伤,传递给山水让其洋溢着浓郁的主观情感。
关键词:主观抒情色彩;仕途;山林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0438(2012)02-0078-02(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100)蒋小雨周晓琳谢灵运山水诗的主观抒情色彩一、官隐思想的情感奠基谢灵运的山水诗,始终贯穿官与隐这一思想矛盾冲突,豪情壮志却壮志未酬。
在宿志难申之外又有对韶华易逝的感叹,更加强化了他诗歌中的感情色彩,王夫之曰:“而且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古诗评选卷五》)。
通过对他生平和诗歌的分析,权且从官、隐两方面为他的人生做个分期:东晋义熙八年(412年)———永初三年(422年)早年仕途;永初三年(422年)———景平元年(423年)出守永嘉;景平元年(423年)———元嘉三年(426年)一隐始宁;元嘉三年(426年)———元嘉五年(428年)复官;元嘉六年(429年)———元嘉八年(431年)二隐始宁;元嘉八年(431年)———元嘉十年(433年)外放、弃市。
可知,谢灵运短暂的一生时官时隐,仕途坎坷,隐居为伴。
唐代白居易说:“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
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
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
大必笼天海,细不遗草树。
论谢灵运山水诗中的情感摘要从意象的角度看,谢灵运诗歌中的意象多具有幽峭、清峻的特点,这类意象中往往包含着许多变化的因子:或是蓄势待发的瞬间,或是某一变化后的余音。
富于动感的特征其实是诗人内心不平静的反应。
内心的愤懑与焦虑使他的山水诗具有浓重的情感色彩。
关键词:谢灵运山水诗情感a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历史上很少有人对谢灵运山水诗中的客观性描摹单独进行过褒扬或批评,相反地,往往对其中的情感因素给予较多关注,如沈约指出谢灵运在当时以“兴会标举”而腾声,稍后的钟嵘也认为“若人兴多才高”。
所谓“兴”、“兴会”,即情感被景物自然触发。
最有代表性的当属被传为“神助”的“池塘生春草”一句,宋人叶梦得解释为:“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非常情所能到。
”对这种被外物自然触发的情感,王夫之曾给予高度评价:“谢诗……言情则往来动止、缥缈有无之中,得灵而执之有象;取景则于击目经心、丝分缕合之际,貌固有而言之不欺。
而且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
”对谢灵运山水诗中的情感,今之研究者少有系统论及。
一从意象的角度看,触发诗人之“兴”的景物,多具有幽峭、清峻的特点,如:濯流激浮湍,息阴倚密竿。
(《道路忆山中》)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
(《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
(《过白岸亭》)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
(《登石门最高顶》)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
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
(《登永嘉绿嶂山》)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登江中孤屿》)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
《游南亭》)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过始宁墅》)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
(《初去郡》)小蹊、侧径、密林、幽篁、白云、幽石、夕阳、夕霏、暝色、夕曛、秋月,类似意象几乎出现在谢灵运的每一篇登游之作中。
对清幽的偏爱显示出与玄言诗人在审美趣味方面的相承与相似,也寄托着诗人对远离世俗的隐逸生活的向往。
在诗人永嘉一年和回到始宁后的作品中,几乎每一篇都有宣扬自己幽栖之情的诗句,如:“万事恒抱朴”(《过白岸亭》)、“虑澹物自轻”(《石壁精舍还湖中作》)、“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登江中孤屿》)等。
此种情怀颇与陶渊明的“归去来兮”之慨相类,不同在于陶潜于家常丘园中悠然自得,而谢灵运对寻常田园风光几无感兴。
这种穷幽索异的不同很难说没有诗人故作姿态的激愤成分。
耐人寻味的是,被誉为“有神助”的“池塘生春草”一句却并非是远离尘世的幽僻之景。
诗中较完整的景物描绘有“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可谓一派家园春色。
这与谢灵运的一贯“寻山陟岭,必造幽峻”来说可以算作一个偶然。
而透过这偶然,可以看到诗人关注的焦点其实并非是幽僻山水与寻常田园的区别,而是景物与诗人心境的契合。
久病初愈的特殊时刻让诗人对家常丘园产生诗意,而这些寻常景物中的什么特征令诗人大发感慨呢?诗作表面上只是一时登楼所见的静物,而“革”、“改”、“生”、“变”等词则透露出诗人透过静态联想到的是事物前后的变化。
正是事物的变化引发出诗人的良深感慨。
而在诗人笔下,那些表面幽谧、清峻的静物,正包含着许多变化的因子,或是蓄势待发的瞬间,或是某一变化后的余音。
如: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
(《石门岩上宿》)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从斤竹涧越岭溪行》)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
(《石门新营所住》)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挥霍梦幻顷,飘忽风雷起。
(《石壁立招提精舍》)日没涧增波,云生岭逾叠。
(《登上戍石鼓山》)积石竦两溪,飞泉倒三山。
(《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这种静中寓动既不同于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静穆,也不同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以动写静。
无论是静物还是动景,陶的诗中洋溢着一片宁静与悠然,而谢诗中却充满着骚动与焦虑。
这种骚动与焦虑与其说来自山水,更不如说是对自己不幸政治命运的伤感与不平。
它们或者可以借助玄学或佛理得到稀释,但却无法彻底消解。
《宋书·谢灵运传》云:“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
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
”张溥在《谢康乐集题辞》中也说:“夫谢氏在晋,世居公爵,凌忽一代,无其等匹。
何如下伍徒步,乃作天子,客儿比肩等夷,低头执版,形迹外就,中情实乖。
乘文帝继绪,轻戮大臣。
与谢侯无夙昔之知,绸缪之托,重以孟颛扇谤,彭城坠渊。
伐木开径,尽录罪状……盖酷祸造于虚声,怨毒生于异代。
以衣冠世臣,公侯才子,欲倔强新朝,送齿丘壑,势诚难之。
”如果说史料尚属旁证,诗人自己则在诗中泄露出这一不平:“忆山我愤懑。
”(《道路忆山中》)章培恒先生曾经注意到了山态在谢灵运笔下的异样:“尤其是他笔下的山势,极少呈现平远悠渺之状,而多是峥嵘层叠、线条锐利、很有力量的状态。
”意象的这些特点反映出诗人内心的不平与矛盾状态。
因此可以说,谢灵运山水诗中表面幽谧、清峻的景物,其实蕴藏着变动的内涵,其中寄寓着诗人内心的焦虑与愤懑。
二这种弥漫在“往来动止、缥缈有无之中”(王夫之语)的愤懑与焦虑,令其抒发玄理的诗句也沾染了抒情色彩。
如《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结尾部分:“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
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
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
”具有玄学内涵的“抚化”一句与下句连用传达出远离人烟的登游之乐,但孤游之痛却唤起诗人对现实的不平,因而发出“赏废理谁通”的追问,蕴涵其中的激愤之情依稀可见。
《游赤石进帆海》是谢灵运少有的描绘大海风光的作品,面对浩瀚的大海,“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诗人不由获得了一种胜利者的豪迈感,承接而来的“请附任公言,终然谢天伐”语出《庄子·山木》,太公任教导孔子“直木先伐,甘泉先竭”,诗人以此自警,既有饰智以愚以避世害的玄学意趣,也有对现实险恶的激愤难抑。
又如《登池上楼》中的“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按照传统的理解,前者是‘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也’(《诗》毛传),后者是‘小山之徒,闵伤屈原’(《楚辞章句》)。
提到周公和屈原,表面上似乎是忧谗畏讥,实则是从字里行间透出了桀骜不驯。
”葛晓音先生曾指出:“……借玄言将摆脱世途困扰的主旨和游览写景结合起来的诗句,在大谢诗中还有不少。
这些玄言与东晋文人单纯探求自然之道不同,大多是他内心矛盾和苦闷的反映,因而使他的山水诗形成了在景中畅理言情的格局。
”如果说玄言所呈现的抒情功能尚显隐约的话,拟人手法的使用无疑明确说明诗人审美联想和审美情感的展开。
《过始宁墅》中“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是一种对清新秀丽之景的喜悦;《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中“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不但鲜活写出生机盎然之春意,诗人之欣悦亦可见一斑;《岁暮》中“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则多少带有一些对险恶处境的隐喻,因而在表面的为时光流逝的伤感之中也夹杂着对仕途蹉跌的无奈与不平。
后来小谢“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正是源自对大谢的继承发挥。
在中国诗歌史上,用拟人手法来写景,谢灵运算得上是较早的一位,后世一般从体物生动性的角度进行评价,实际上拟人手法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技巧,其中蕴涵的情感因素更值得仔细体味。
事实上,即使没有拟人,谢灵运山水诗在体物的生动性里也包藏着许多情感。
在谢灵运之前的玄言诗人那儿,“山水以形媚道”的观念中包含着将山水形象化、生动化的要求,因为自然本身就具有千姿百态、气韵生动的特点,但玄言诗体物的生动性肤浅而朦胧。
《兰亭诗》中的许多作品就体现出这一点,如孙绰《答许询》九章其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
机过患生,吉凶相拂。
智以利昏,识由情屈。
野有寒枯,朝有炎郁。
失则震惊,得必充诎。
”郭豫衡指其“不过空言玄理而徒具诗的形式”。
此诗所言玄理乃由“仰观大造,俯览时物”触发,但因旨在谈玄,故诗人之触被淡漠,“大造”“时物”的特征根本没有提及。
《兰亭诗》中不少作品透露出比《答许询》更多的意味:“仰望碧天际,俯瞰绿水滨。
寥朗无观,寓目理自陈。
大矣造化功,万殊靡不均。
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亲。
”此诗意在宣扬由山水而悟“万物齐一”之玄理,艺术上虽然粗糙,但“碧”“绿”、“寥朗”等词体现出对山水形态之留意,此一留意固然无法与后世之细腻刻画相比,但较之孙绰《答许询》,可知在关注玄理之外,山水的感性形态开始进入诗人的视野。
至谢灵运始将体物生动作为一种自觉追求而付诸每一首山水诗作之中。
在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辑录的谢灵运诗歌中,可以称作山水诗的90首诗歌中都有体物生动的诗句。
尽管其中不乏刻板描摹,而且富于生动性的也多是针对蕴涵动感的局部物象,但这种生动性却足以体现对山水审美态度的加强。
玄言诗与山水诗的产生与兴盛,不独是特定阶层在玄学或佛学影响下的结果,同时也是特定空间的产物。
正是江南的秀山丽水,唤起了来自北方士人的新鲜感与愉悦感,因此,对山水的实物性的感官愉悦才是玄言诗与山水诗发展的起点。
忽略这一最为基本的事实,就难以理解六朝文人何以会留恋山水到乐此不疲的程度,如果仅仅是思理的体悟,则体道又何须山水?从《诗经》、楚辞到后来的游仙诗、玄言诗,山水景物都曾进入过诗歌,至谢灵运始通过体物的生动来传达自己的情感。
“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是一种清朗明净,“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是一种幽静秀美,“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石门岩上宿》)是以动衬静的典范,“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石门新营所住》)是以静写动的佳句。
“情用赏为美”(《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人自己道出了在这些微妙刻画背后的深情浓意。
因为深情的投入,才使生动的山水成为美的对象。
大谢之后,小谢、何逊、阴铿乃至唐代的诸多诗人正是沿着生动体物的方向发展,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倾注较多的个性化色彩,最终达到了情景交融的高峰。
大谢的肇始之功正应从此角度理解。
总之,谢灵运山水诗表达情感的手段既有借玄理来议论抒情,也有拟人手法的使用,而最根本的则是体物的生动性。
尽管富于生动性的多是蕴含动感的局部物象,但却足以体现对山水审美态度的加强。
需要说明的是,历史上曾有许多诗论者对谢灵运体物生动的特征用“形似”来评价,如《文心雕龙·物色》中“文贵形似”的说法一般认为是对谢灵运的评价,后世据此认为是批评其缺乏对山水神韵的传达。
事实上,“其时形似和神似还未曾分化,尚处在混沌统一之中”,“刘勰所说形似,乃逼肖外物之谓。
形者,形状物态也。
逼肖外物之艺术追求,无论是对诗文之表现自然物,还是对于绘画之写人,都存在着外在形貌和内在意态的两个方面”。
参考文献:[1] 章培恒:《中国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2] 曹道衡:《南北朝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