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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课 伊 豆 的 舞 女 川端康成かわばたやすなり

第16课 伊 豆 的 舞 女 川端康成かわばたやすなり




1968年川端康成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使本已荣膺日本文化勋章和日本笔会会长的他,成为享誉全球文坛的作家。然而1972年春天的夜晚,却在自己家中用煤气自杀身亡。
2岁丧父 ,3岁丧母 ,7岁祖母亡 ,15岁时祖父亡,孤儿遭遇让他尝遍世态炎凉,成为他一生摆脱不了的感情情结,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巨大影响。

川端康成给东山魁夷的手笔信
处女作:《十六岁的日记》
高中时代到伊豆旅行经历,《伊豆的舞女》
大正10年“新思潮”发表《招魂祭一景》
通过“新思潮”认识菊池宽、大正13年和横光利一创刊“文艺时代”成为“新感觉派”中心人物。
作品继承传统的抒情意识,强调虚无态度,追求独自的美感意识,继承传统的抒情,升华为感性的写作风格。
描写社会下层人物和妇女的悲惨遭遇,表现她们对生活、爱情和艺术的追求。
《 伊豆的舞女 》、《雪国》、《 舞姬 》、《古都》《千羽鹤》等。1945年~1965年日本笔会会长
1958年国际笔会副会长
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1972年在逗子工作室煤气自杀
作品并不在写作技巧等外在因素,而是内在潜质的日本文化在起作用,表现日本人内心精髓。
1937年发表的《雪国》是他的代表作,充满梦幻色彩的描写,最充分地 表现他的天资和对生命、美的领悟。“川端美”就是讴歌“日本的悲伤、日本的凄美”。小说开头,列车穿过隧道来到雪茫茫的寂静车站的描写,已经成为日本的经典形象。

1925年发表的《伊豆的舞女》描写以“我”为主人公的高中学生,在去伊豆的旅行中,邂逅一位年轻的卖艺少女,心中涌起朦胧爱意的小说。“我”怀着自身的悲哀注视少年舞女的命运,他们之间相互流露的感情,是悲伤的、寂寞的、直率的,没有虚假和伪善,像水晶般纯洁。“我”对流浪艺人受人歧视、被人嘲弄的境遇,充满无可奈何的悲叹和同情。他们在彼此了解之后,产生了共同的心声,意识到都处于忧郁和苦恼的生活中,从对方那里得到了温暖,萌生了半带甘美半带苦涩的爱意,这种心灵的沟通爱,描写得朦朦胧胧,如烟似雾,作品的艺术魅力就产生在弱明若现中,表现了日本式的悲伤和哀愁。
这篇小说多次改编成电影,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扮演的男女主角,在中国放映。
伊豆,日本地名,位于东京西南静冈县、富士山以南的伊豆半岛,这里有名的芦之湖和箱根,以及修缮寺、长岗温泉、天城山等名胜古迹。本文就是在天城山崎岖的山路和旅途山中旅店展开的。
下面是《伊豆的舞女

》的中文译文,由孙基亮试译。

山路在快到山顶的地方,变得更加崎岖陡峭。骤雨让我从山麓疾步攀登,雨点形成的雾气把密密的杉树林染成了白雾缭绕的世界。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中学生帽,身穿藏青碎白花纹上衣和裙裤,肩挎学生书包。
我独自到伊豆旅行,脚蹬高齿的木屐攀登天城山,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缮寺温泉歇了一宿,汤岛温泉住了两夜。虽然山峦重叠、原始森林和深邃峡谷让我迷恋地目不暇接,可心中那份希冀期盼却使我心跳加快,加快了登山的急切步伐。这时豆粒大的雨点打在我身上,我跑步登上曲折陡峭的山坡,终于爬到天城山岭北口的小茶馆,吁了一口气,呆呆地站在茶馆门口。期盼如愿以偿实现了,那帮流浪艺人也在这里歇息。
卖艺女孩看我呆立不动,马上让出自己的坐垫,把它翻过来推到我身边。“奥……”我只应了一声,就坐在垫子上了,由于爬坡气喘和惊慌,连“谢谢”这句话也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
我跟女孩相对而坐,慌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香烟,女孩把随行女子跟前的烟灰缸挪到我面前,我依然没有言语。
女孩看上去约莫十七岁光景,蓬松浓密的头发梳大发髻,成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发髻,发型古雅奇特,这种发型把她那灼灼逼人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小巧玲珑,十分匀称,真是美极了。感到像是古代历史传说的画中美人。头发特别浓密。女孩同伴中,有个四十出头的妇女,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他身穿印有长岗温泉旅馆字号的和服外挂。
此前我已两次遇见这群卖艺女孩,最初去汤岛途中,他们正好要去修缮寺,在汤川桥附近和他们相遇。那时曾有三位女孩,舞蹈少女身上背大鼓。我不时回头看看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旅行的快意。那以后,在汤岛住宿的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旅馆演出。我坐在楼梯半腰,目不转睛地观看舞蹈少女在门厅跳舞。那天在修缮寺,今天晚上在汤岛,明天可能越过天城山南行去汤野温泉。我想在天城山二十多里的山路上,一定可以追赶上他们的。我就这样浮想联翩,急匆匆赶来的。正巧赶上避雨,在小旅店相遇了,想着想着心里砰然而动。
不一会,茶馆老太太领我到隔壁房间。这里好像很久没人住,连木门窗也没有。从窗户往下看,郁郁葱葱的幽谷,深不见底。我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
我对端茶进来的老太太说了声:“真冷啊!”
“唉吆!少爷全身都淋湿了,快到这边取取暖,烤烤衣服吧。”老太婆话音未落,便拉着我的手,带我到她的房间。房间里装有地炉,拉

门一开,火势乘势旺起来,热气扑面而来。

衣服经火烤开始往外冒热气
,通红的炉火,烤得脸发烧。老太婆到店堂里和巡回卖艺的女艺人攀谈起来。
“哦,还是先前带来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看上去你也很好,这么俊美,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差不多过了一小时,隔壁房间传来流浪艺人整装出发的声响。我再也坐不住了,不过,只是内心纷乱如麻却没有勇气站起来。我心想:虽说他们长期旅行走惯了路,但毕竟还是女人,就是让他们先走一二公里,我跑步也能追上。我身在炉旁,却焦急万分。可是,舞蹈少女一旦不在身旁,反而感到轻松获得解放,在房间里比划跳起来了。老太婆把他们送走后,我问她:
“那些艺人今天晚上会住在什么地方呢?”
“那种人哪儿不能住啊!少爷,什么今晚住在哪儿,哪有客栈就住哪儿呗。”
老太婆的话,含有过于轻蔑的意思,甚至煽起了我的邪念:既然如此,就让那位舞女住我房间好了。
雨势渐渐平息,山峰明亮起来。老太婆一个劲地挽留我:“再呆十分钟,天空放晴再走吧!”可是,说什么我再也坐不住了。
进入黑黑的隧道,冰凉的水滴吧嗒吧嗒往下滴,通向南伊豆的山路,在隧道尽头显出明亮的出口。

出了隧道口,山路呈闪电之字形沿着白栅栏在山谷中蜿蜒曲折,极目展望,艺人们的身影在如同模型的山麓尽头移动。走了不到七百米,我就追上了他们。但我不好突然放慢脚步,便佯装冷漠,赶过了他们。独自走在前面二十米的汉子,一看见我,就停住了步子。
“您走得真快啊……正好,天也放晴了。”
我如释重负,开始和汉子并肩而行。汉子连珠炮似地向我问这问那,后边的姑娘们看见我们俩人谈开了,便从后边疾步赶了上来。
这汉子背个大柳条包,那位四十岁的女人怀揣小狗,大姑娘挎个包袱,另一个姑娘也背着柳条箱。各自都拿着很多行李,舞蹈少女身背大鼓和鼓架。四十岁的女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我攀谈起来。
“还是位高中生呢。”年龄大的姑娘和舞蹈少女悄悄地说。我一回头,舞蹈少女笑着说:“可能是吧,这点事我懂。这位学生是来岛上的呢。”
这一行是大岛波浮港人。他们说,春天离开大岛,到处巡回卖艺,天气转冷,要回岛作过冬的准备,就不再出来了。计划在下田呆十几天,就从伊东温泉返回岛上。一听说是大岛,引起我的诗兴大发。我又看看舞蹈少女的发髻,询问了大岛的种种情况。
“每年都有好多学生来这儿游泳呢。”舞蹈少女和同伴说。
“是夏天吧?”我回头问了一句。
“冬

天也……”她显得有点慌张,小声回答。
“冬天也?”舞蹈少女依然望着同伴,舒开了笑脸。
“冬天也能游泳吗
?”我重问了一遍。舞蹈少女脸颊绯红,非常认真的点点头。
“真糊涂,这孩子。”四十岁女人笑了。
沿河津川溪谷下山到汤野,路上要走十多公里。翻过山岭,连山峦和天色也是一派南国风光。我和那汉子一路倾心交谈,变得非常熟悉。过了荻乘、梨本这些小村庄,山麓那边汤野的茅草屋顶就映入眼帘。我鼓起勇气和他说,要同他们一起旅行到下田,汉子喜出望外。来到汤野小客栈前,四十岁女人脸上露出惜别的神情,那汉子便替我说:
“他说,他要跟我们搭伴呢。”
她漫不经心地说:“那敢情好,敢情好。俗话说得好‘出门靠旅伴;处世靠人缘’嘛。连我们这号人也能陪你解愁消闷呐。请进来歇歇吧。”姑娘们都望了望我,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羞羞答答地望着我。
我和大家一起上了客栈的二楼,把行李卸下来。铺席、隔扇又旧又脏。舞蹈少女从楼下端茶上来,刚要跪坐在我面前,脸色臊红了,双手颤抖不停,茶碗险些从茶盘上掉落下来,于是她就势把茶盘放到榻榻米上。茶碗虽没掉下来,茶却洒在榻榻米上。看到她那副羞涩窘迫的样子,我也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真讨厌。这孩子在想男朋友了。瞧、瞧……”四十岁女子吃惊地蹙起双眉,把抹布扔了过来。少女捡起抹布,拘谨地擦了擦榻榻米。听了着意外的训斥声,猛然联想到自己,我被老太婆煽起的遐思,嘎然被打断。
这时,四十岁女人仔细端详了我一番,抽冷子说:“这位书生穿的藏青碎白花纹布衣,真是潇洒英俊啊。”
她还反复问身旁的女人:“这碎白花纹布以,同民次的一模一样的。瞧,对吧,花纹是不是一样呢?”
然后,她对我说:“我在老家还有个上学的孩子。现在想起来了,你这身衣服的花纹,同我孩子那身碎白花纹是一模一样的。最近,藏青碎白花纹布好贵,真买不起了。”
“他在那所学校?”
“普通小学五年级啊。”
“咳,这普通小学五年级啊,真是……”
“是在甲府的小学校啊,我常年在大岛,老家是山梨县甲府啊。”
小憩个把钟头之后,汉子带我去了另一家温泉旅馆。这以前,我只想着和艺人们同住一个小客栈里。我们从大街往下走过一百多米的碎石小路和台阶,渡过公共浴室河边的小桥,桥那边就是温泉旅馆的庭院。
我在旅馆的室内浴池洗澡,汉子跟着进来了。他说,他快二十四岁了,妻子两次怀孕,不是流产就是早产,胎儿都死了。

他穿着印有长冈温泉字号的和服外挂,起先我还以为他是长冈人。从长相和言谈来看,他是相当有知识的。我想,他要么是出于好奇,要么是迷上了卖艺的
姑娘,才帮忙拿行李跟着来的。
洗完澡马上吃午饭,早上八点离开汤岛,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 汉子临回去时,从院子里抬头望我,同我寒暄了一番。
“请拿这个买点柿子尝尝吧!我从二楼扔下,有点失礼了。”说罢,把一小包钱扔下去了。汉子谢绝了,正想要走出去,但纸包却已落在院子里,他又回头捡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啊!”他说着把纸包抛了上来,落在茅屋顶上。我又一次扔下去,他就拿走了。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暴雨,连绵的远山在雨雾中变得虚无缥缈。前面的小河,眼看着变成黄泥汤了,流水声咕咕作响。我想,雨这么大,卖艺女人大概不会来演出了吧。我心里这么想,可还是坐立不安。三番五次地到澡堂洗澡。浴室里朦朦胧胧,在邻室相隔的隔扇门上,开了一个四方形洞,门框上吊着一盏灯,两间屋子共用。
暴雨声中,远处隐约传来了咚咚的鼓声。我几乎要把挡雨板捅破似得打开窗户,把上半身子探出去,鼓声迫近了。任凭风雨敲打我的头,我闭目聆听, 想弄清大鼓在那里表演,是不是要往这边走来?不久又传来三弦的乐声,也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气氛热烈的哄闹声。从而知道了他们是被招呼到客栈对面的餐馆大厅,甚至能听出两三个女人和三四个男人的声音。我期待着那边结束后,他们会到这边来。但是,那边的筵席热闹非凡,看来要一直闹腾下去。女人刺耳的尖叫声,时不时地像闪电划破夜空,让我的神经紧张,一直敞开门扉惘然呆坐,每次听到鼓声,心胸就豁然开朗。
“啊,舞蹈少女还在宴席上坐着敲鼓呐。”
鼓声一停,我就受不了,我沉醉在雨声中。
翌日早上九点多种,汉子又来到我的住处。我刚起床,邀他一起去洗澡。南伊豆是小阳春天气,晶莹透明美极了。浴池下方小河的水猛涨,照耀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昨夜的烦恼,自己也觉得如梦似幻。我对汉子说:
“昨夜里闹腾得很晚吧?”
“怎么,都听见了?”
“当然听见罗。”
“都是当地人,当地人净瞎闹,实在没意思。”
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沉默不语。
“那伙人已经到对面的温泉浴场去了……瞧,似乎发现了我们,还在笑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河对面公共浴场里,热气腾腾的,恍恍惚惚浮现着七八个裸体女人的身影。
一个裸体女子突然从昏暗的浴场里首先跑出来,站在更衣处突出的地方,做出一副要向河下跳去

的姿势,赤条条一丝不挂,双臂高高伸开,喊叫着什么。她,就是那舞蹈少女,洁白的裸体,修长的双腿,站在那里宛若一株小梧桐,我看到这幅景象,好像有股清泉涤荡着我的心。我深深的吁
了一口气,噗嗤一声笑了。她还是个孩子呢。她发现我们,满心喜悦,就这么赤裸裸地跑到日光底下,踮起足尖,伸直了身躯,我更是快活兴奋,又嘻嘻地笑起来。脑子清爽地像被冲刷过一样,脸上始终漾出微笑。
舞蹈少女的头发浓密蓬松,我一直以为她十七八岁了呢,再加上她装扮成妙龄女子的样子,我的猜测完全错了。
艺人们越过天城山时分别拿着各自的行李。妈妈臂弯里伸出小狗的两条腿,小狗也像是习惯了旅途。离开汤野,又进入山区。旭日浮现在海面上,山林也被照耀的暖洋洋的。我们朝向旭日眺望。河津川明亮开阔的河畔,呈现在这些去和津川的旅人面前。
“那就是大岛吧。”
“看起来大岛真的很大,你一定来啊。”舞蹈少女和我说。
秋空分外清澄澈,海天相连之处,烟霞散彩,恍如一派春色。从这里到下田,还要走二十多里路。有段路程,大海忽隐忽现。半道上有二十里的崎岖山路,他们问我,是走山间近路还是走平坦大道,我当然选择山间近道。
陡峻的山间林荫小路,铺满了落叶,陡峭路滑,崎岖难行。我上气不接下气,反而豁出去了,甩开两手,加快了登上的脚步。眼看一行人落在我后面,只听见从林间传来说话的声音,舞蹈少女独自撩起衣服下摆,急匆匆的跟上了我。她走在我身后,保持不到两米的距离。既不缩短也不拉长,老是保持一定的间隔。我回过头去同她攀谈,她吃惊似得嫣然一笑,停下脚步回答我。女孩和我说话时,我有意等她赶上来,但是她却依然驻足不前。非等我起步,她才迈脚。山路弯弯曲曲,变得更加险峻,我越发加快步子。女孩还在后头保持二米距离,埋头攀登。重峦叠嶂,寥无声息。其余的人远远落在我们的后面,连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家在东京什么地方?”
“不,学校住。”
“东京我也熟识,赏花时节我还去跳过舞呢……是在小时候,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后来,舞蹈少女又断断续续地问了一通:
“令尊健在吧?”
“您去过甲府吗?”
她还谈起到了下田要去看电影,以及婴儿夭折的一些事。
爬到山巅,舞蹈少女把鼓放在枯草中的落脚处,用手绢擦了一把汗。她似乎要弹掉自己脚上的尘土,却冷不防地蹲在我跟前,替我抖了抖裙裤下摆,我连忙后退。女孩砰地一下子跪在我脚下,弯着身子给我弹去身上的尘土,然后把撩起

的衣服下摆放下,直喘粗气,对站着的我说:
“请坐!”
一群小鸟向我们坐的地方不远处飞来。这时静得只能听见小鸟停落枝头时摇动枯叶的沙沙声。
“为什么你要走得那么快呢?”
她觉得异常闷热。我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鼓,小
鸟嗖-地全飞走了。
“啊,真想喝水。”“我去找找看。”转眼间,舞蹈少女从枯黄的杂树林间空手而归。
“你在大岛干什么?”于是,舞蹈少女突然列举了三两个女孩的名字,开始说一些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好像不是说大岛,而是说甲府的事。又好像是说她上普通小学二年级前小学同学的事。全凭自己想到哪说到哪。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三个年轻人爬到山顶。阿妈还晚十分钟才到。下山时,我和荣吉有意落在最后,一面慢悠悠地聊天,一面往山下走去。刚走了二百多米,女孩从下面跑上来。
“下面有泉水呢,说是请你们快点走,大家都没喝等着你们呢。”一听说有泉水,我就跑步奔去。清澈的泉水,从林荫覆盖下的岩石缝隙里喷涌出来。姑娘们都站立在泉水周围。
“来,您先喝吧,把手伸进去会搅浑的,在女人后面喝,不干净。”阿妈说。
我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泉水,喝了几口。姑娘们眷恋着这儿,不愿离开。他们拧干手巾,擦擦汗水。
下了山,来到下田街道,看到好几处冒出烧炭的黑烟。我们坐在路旁木料上歇脚。舞蹈少女蹲在路边,用分粉红梳子梳理着狮子狗的长毛。
“这样会把梳齿弄断的。”阿妈责备说。
“没关系,到下田买把新的。”
还在汤野的时候,我就想跟她要这把插在她头上的梳子,所以,我觉得她用这梳子梳狗毛,不行。
我和荣吉看到马路对面堆放着许多捆矮竹,就议论说,这些竹子正好可以当手杖,便抢先一步站起身来。舞蹈少女跑着赶上,拿了一根比自己身材还长的粗竹子。
“你干什么用?”荣吉这么一问,少女有点着慌,把竹子摆在我面前。
“给您当手杖用,我捡了一根最粗的拿来了。”
“可不行啊,拿粗的人家会马上晓得是偷来的。要是被发现,多不好啊,送回去!”
少女折回放竹子的地方,又跑回来。这回,她拿了一根中指般粗的给我。她身子一晃,险些倒在田埂上,气喘吁吁地等待其他的同伴们。
我和荣吉一直在他们前面十米的地方行走。
“把那颗牙齿拔掉,装上金牙那有什么关系呢?”少女的声音突然飞进我的耳朵。我扭回头看,之间少女和千代子并肩行走,阿妈和百合子相距不远,随后跟着。她们似乎没察觉我回头,千代子说:“那倒是,那你就告诉他,怎么样?”她们好像在议论我。可能是千代

子说我的牙齿不整齐,少女才说出换金牙的话吧。她们无非是议论我的长相,不至于不高兴,由于有一种亲切之情,也就无心思去倾听。她们继续低声谈论了一阵子。我听见少女说:“是个好人。”
“是啊,是个好人的样子。”
“真是个好人啊,好人就是好嘛。”
这言谈纯
真而坦率,很有余韵。这是天真地倾吐感情声音。连我本人也天真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好人。我心情舒畅,抬眼望了望明亮的群山。眼睑微微作痛。我已经二十岁了,再三严格地自省,自己的性格被孤儿气质扭曲了,我忍受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郁闷,才独自一人踏上伊豆之旅的。因此,他们根据社会上的一般看法,认为我是好人,真是感激不尽。
山峦明亮起来,已经快到下田海滨了。我挥动着刚才那根竹子,斩断了不少秋草尖。

“甲州屋”客栈坐落在下田北入口不远的地方。我跟在艺人之后,登上了像顶楼似的二楼。那里没有天花板,窗户临街。我坐在窗边上,脑袋几乎碰到了房顶。
“肩膀不痛吗?”“手不痛吗?”阿妈三番五次的叮问少女。少女作出击鼓时那种漂亮的手势。
“不痛。还能敲,还能敲嘛。”
“那就好。”
我试着把鼓提起来。“唉呀,真重啊。”
“比你想象的重吧。比你的书包还重呢。”少女笑了。
艺人们和住在同一客栈的人们亲热地打招呼。全是些卖艺的和跑江湖的人群。下田港就像是这些候鸟的窩。住宿的小孩晃晃荡荡走进房间,舞蹈少女给他们铜币。我刚要离开“甲州屋”,少女抢先走到门口,替我摆好木屐,然后自言自语似的柔声说道:“请带我去看电影吧。”
我和荣吉找了个貌似无赖的男子带了一路程,到了一家旅店,据说店主是前镇长。浴罢,我和荣吉一块吃了午饭,菜肴中有新上市的鱼。
“明天要做法事,拿这个去买束花供上吧。”我说着,将一小包为数不多的钱让荣吉带回去。我自己则必须乘明早的船回东京,因为我的旅费全花光了。我对艺人们说学校里有事,他们也不好强留我了。
午饭后不到三小时,又吃了晚饭。我一个人过了桥,向下田北走去,攀登下田富士山,眺望海港景致。归途经过甲州屋,看见艺人们正在吃鸡火锅。
房间里只剩下千代子和百合子。我邀她们去看电影。千代子按住腹部让我看:“我身体不好,让我走那么些路,实在受不了。”她脸色苍白,有点筋疲力尽。百合子拘束地低着头。舞蹈女孩在楼下同客栈的小女孩玩耍。一看见我,她就死乞白赖的央求阿妈,让她去看电影。结果脸上掠过一抹失望的阴影,茫然若失的回到了我这边,替我摆好木屐


“算了,让他带她一个人去不好吗?”荣吉插话说。阿妈好像不应允。为什么不能带她一个人去呢,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刚要迈出大门,这时少女抚摸着小狗的头,显得很淡漠,我没敢搭话。她仿佛连抬头望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一个人看电影去了。女解说员在煤油灯下读着解说词。我旋即走出来,返回旅馆。
我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久久地眺望着街市的夜景。这是黑暗的街市。我觉得远方不断传来鼓声。不知怎的,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了。
动身那天早上七点多种,我正在吃早饭,荣吉从马路上呼喊我。他穿一件带家徽的黑外挂,这身礼服像是为我送行才穿的。姑娘们早已芳踪渺然。一种剐心的寂寞,从我心底油然而生。荣吉走进我的房间,说:“大家本来都想来送行的,可昨晚睡得太迟,今早起不来,让我赔礼道歉来了。她们说等着您冬天再来。一定来呀!”
早晨,街上秋风萧瑟。荣吉在半路上给我买了四包敷岛牌纸烟、柿子和“薰牌”清凉剂。
“我妹妹叫薰子。”他笑眯眯地对我说。
“在船上吃橘子不好,柿子可以防止晕船,可以吃。”
“这个送给你吧。”我脱下鸭舌帽,戴在荣吉头上。然后从书包中掏出学生帽,展平皱褶,俩人都笑了。
快到码头,舞蹈少女蹲在岸边的倩影,赫然映入我心中。我们走到她身边以前,一动不动。只顾默默地把头耷拉下来。她依旧是昨晚化妆的模样,这更加牵动我的情思。眼角的胭脂给她的秀脸增添了几分严肃神情,好像在生气。
荣吉说:“其他人也来吗?”少女摇摇头。
“大家还睡着吗?”少女点了点头。荣吉去买船票和舢板票的工夫,我找了很多话题同她攀谈,她却一味低头望着往海里流去的水沟,一声不响。每次我还没把话讲完,她就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一个建筑工人模样的汉子走上前来。
“老婆子,这个人合适哩。”
“同学,您是去东京的吧?我们相信您,拜托您把这位老婆子带到东京,行不行啊?她是个可怜巴巴的老婆子。她儿子早先在莲台寺的银矿上干活,这次染上流感,儿子、儿媳都死掉了。留下三个这么小布丁点的孙子。无可奈何,俺们商量,还是让她回老家。她老家在水户。老婆子什么也不清楚,到了灵岸岛,请您送她乘上开往上野站的电车就行了。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给您作揖,拜托啦。唉,您看到她这般处境,也会感到可怜吧。”
老婆子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背上背着一个吃奶的婴儿,左右手各拎一个小女孩,小的约莫三岁,大的也不过五岁光景。那个污秽的包袱里带着大饭团和咸梅。五六个矿工

在安慰着老婆子。我爽快地答应照拂她。
“拜托了。”“谢谢,俺们本应把她们送到水户的,可是办不到啊。”矿工们纷纷向我致谢。舢板猛烈地摇晃着。少女依然紧闭嘴唇,凝视着一个方向。我抓住绳梯,回过头去,少女想说再见,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然后再次深深地点头。舢板折回去了。荣吉频频摇动着我刚才送给他的那顶鸭舌帽。直到船儿远去,
少女才开始挥舞她手中的白绸。
轮船出了下田海面,我全神贯注地凭栏眺望海上的大岛,直到伊豆半岛的南端,大岛才渐渐消失在船后。同舞蹈少女离别,仿佛是遥远的过去了。老婆子怎么样了呢?我向船舱里观看。人们围坐在她的身旁,竭力抚慰她。我放下心来,走进隔壁的船舱。相模湾上,波浪汹涌起伏。一落座就不时左跌右倒。船员依次分发着小铁盆。我用书包当枕头,躺了下来。脑子空空,全无时间概念了。泪水簌簌地滴落在书包上。脸颊凉飕飕的,只得把书包翻过来。我身旁睡着一个少年,他是河津一家工厂老板的儿子,去东京准备入学考试。他看见我戴的高中学生帽,对我抱有好感。我们交谈了几句后,他说:
“你是不是遭到什么不幸了?”
“不,我刚刚同她们离别了。”
我非常坦诚地说了,就是让人瞧见我在抽泣,我也毫不在意了。我若无所思,只满足于这份清爽气氛,静静地睡上一觉。
我不知道海面什么时候昏暗下来。网代和热海已经华灯初上。我的肌肤感到一丝凉意,肚子也有点饿了。
少年给我打开竹叶包的食品。我忘了这是人家的东西,抓起紫饭团就吃。吃罢,钻进少年的斗篷里,产生了一股美好而又空虚的情绪,别人多么热情对我,我都非常自然地接受。
明早我将带着老婆子到上野站去买前往水户的车票,这也是完全应该做的事。我感到一切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了。
船舱里的煤油灯熄灭了。船舱的生鱼味和海潮味更加刺鼻。在黑暗中,少年的体温温暖着我。我任凭泪泉涌流。我的头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啪啦啪啦往外溢出来,然后空空的头脑 感到甜蜜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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