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法系在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平衡机制中的创造*
简海燕
(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北京100720)
摘要:各国法律都给予新闻自由相当的尊重,但媒体不当报道司法活动会侵害到案件的公正审理并影响到法院的权威,在平衡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两种重要的权利冲突时,大陆法系与英美法系国家呈现出不同的特色,都有自己的创造,这些理念、立法与司法实践的经验对创建与完善我国媒体与司法的法律规制将起到重大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新闻自由;司法公正;大陆法系;英美法系
中图分类号:DF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3291(2008)05-0145-04
一、两大法系对媒体报道司法活动规制的特点
英美法系与大陆法系各国对人权和新闻自由都给予极度尊重,不过当媒体报道可能影响到法院对案件的公正审理、影响到法院的权威时,各国的做法还是存在一些差异。
(一)英美法系国家的做法
英美法系国家都对新闻自由给予极大的尊重,不过,英国与美国,在平衡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方面也是有差异的。在美国,对新闻自由的保障不是绝对的,但相比其他国家尤其是欧洲大陆法系国家的限制,甚至是英国对新闻自由的事先限制,美国在立法理念与司法实践中更宽松。由于作为民主基础的新闻自由一开始就是立国先贤们的追求目标,并且通过宪法修正案加以规定,法官对新闻自由与其它同位阶权利的冲突与平衡上积累了一系列宝贵的经验。尽管在立法上有法官可以通过媒体缄口令来限制媒体报道事先禁止,但实践中,更倾向于对媒体不禁止不限制,也少见事后以藐视法庭罪对新闻媒体予以处罚,而是采取其他替代措施来保证案件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这些事后补救的措施,实际上体现了在美国是把新闻自由作为一种优先的价值在实施着,这里融合了一代代法官平衡利益与法律职业群体的智慧与经验,充分体现了普通法系国家经验司法的传统。
同为英美法系国家代表的英国,相较美国对媒体报道的限制更多一些。如在事先限制方面,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曾一度认为,事先限制新闻媒体的自由报道是违宪的,侵犯了公民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宪法权利。但英国却制定了一些制定法来加强对媒体报道的限制和引导,而且英国对新闻媒体以藐视法庭罪进行惩罚也较多一些。英国5藐视法庭法6规定:媒体不能发表任何损害公平审理的意见,并用判例确定这样的原则,当案件正在由法院积极而不是拖延审理过程中,任何人不得对案件加以评价。即使你确保自己的评价是诚实的,但是在法庭审定以前过早地说出真相,也会被认为是藐视法庭行为,并受到相应的处罚1。在英国,媒体报道法
2008年9月
第36卷第5期
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 our nal of Liaoning Univer sity(P hilosop hy and Socia l Sciences)
Sep.2008
Vol.36No.5
*1收稿日期:2007-08-20
作者简介:简海燕,女,湖南邵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博士后,副教授。主要从事传媒信息法、比较法律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得到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惠助,是5媒体监督司法活动法治化研究6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如曾经有一个叫黑格的人被捕了,受审之中,5每日镜报6进行了报道,标题是/杀人犯被逮捕归案0,报道说,黑格已被指控为杀人
犯,并已交待了其他人,还供出了据说是被他杀害的死者的姓名。对此首席法官非常愤怒,采取了严厉的制裁措施,不仅罚了5每日镜报6一万英磅,还将当天的编辑判了3个月监禁。他说:/没有比这更可耻的事了,应该惩罚他们。0/让那些编辑们小心,如果再发生这类事,他们就会发现法律的力量是强大的,法律也是可以制裁他们。0参见[英]丹宁勋爵:5法律的正当程序6,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48-49页。
院正在审理中案件有许多禁区和危险,比如在法庭上偷拍录像、偷录音,称未被定罪的被告为/罪犯0,报道带有倾向性,致使人们憎恨当事人,对审理案件的法官的执法进行评价,法庭要求提供而拒不提供报道的消息等等,都有可能被判藐视法庭罪。在他们看来,案件正在审理过程中媒体就乱加评论,会影响公正审判,比如可能会影响法官、陪审员或者证人等,甚至会误导舆论,使人们对一方当事人产生偏见。/我们绝不允许法院以外的-报纸审讯.、-电视审讯.或任何其他宣传工具的审讯0/必须记住,是法庭在审理案件,而不是记者0112(P48-49)但是英国对媒体监督的这些限制也不是绝对的。如在诉讼开始以前或案件审结以后,或者案件被拖延不积极审理的时候,法庭法并不禁止人们发表意见。即使是案件正在积极审理过程中,也必须是在出现不利于案件审讯或不利于案件解决的实在的真实的危险的时候,才有那些限制。他们还认为,在有些案件中,主要的问题可能并不是当事人的个人利益,而是有关国家大事的公共利益问题,对此,媒体有发表公正意见的自由权利。
另外,美国宪法和法律特别强调司法独立、司法权威,从各方面保障法官的独立。美国法学家享利#朱斯认为:/在法官作出判决的瞬间,被别的观点,或者被任何的外部权势或压力控制或影响,法官就不复存在了,,法官必须摆脱胁迫,不受任何控制与影响,否则他们就不再是法官了0122(P236-237)。在司法实践中,美国法院对媒体介入审判还采取了许多限制措施,如法院认为媒体的报道和评论会造成/明显而现实的危险0,它可以向新闻媒体发出裁定,令其在案件审结之前停止有关与本案情况的报道和评论。也可以向当事人发出裁定,禁止其向媒体作出带有倾向性的陈述。为了防止陪审团成员受媒体或其他方面的影响,他们往往在案件审理期间将隔断陪审团与外界的联系,甚至禁止其看报纸、电视等。在英国,宪法亦规定新闻自由受法律保护,媒体有权利对公众感兴趣的问题进行报道并发表意见。
(二)大陆法系的做法
大陆法系国家对平衡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仅以日本的立法与司法实践为例。日本宪法将公民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加以确定,但在司法实践中对媒体监督的限制却不像英国、美国那么严格,更多的是强调法官审理案件只依据法律和自己的良心,不受外界包括媒体的干扰。尽管日本最高裁判所也将媒体的批评视为/噪音0,媒体还是经常批判裁判的判决。但是,日本对媒体的报道和新闻取材的自由或评论是严格区分开的,他们认为,客观的报道是民主社会中公民参与国家事务的重要信息资源,是满足公民知情权的需要,而新闻取材或评论则不可避免地加入记者个人思想、意见,难以保证其客观性、公正性,这是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日本5刑事诉讼规则6第215条规定:未经法院许可,不能在法庭照相、摄影、录音或放送。5民事诉讼规则6第11条也有相同规定。我们常常看其新闻中法庭场景是速写画而非现场直播。日本在司法实践中,法院在开庭前一般允许摄影,开庭后一般禁止摄影。另外,在很长时间内,日本法庭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禁止旁听者在法庭内做记录。因此,在日本法院,新闻媒体报道法庭审判实况的自由受到一定限制。不过,1989年日本最高法院在旁听作记录案中首次承认审判公开原则也包括保障旁听者做记录的权利,这进一步扩大了媒体报道的自由空间。
由此可以作一个小结,两大法系对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权利保障的平衡上有这样三个不同点:第一,英美法系国家宪法中的新闻自由原则,主要体现在对政府干涉新闻事业的限制,而不对新闻界拥有哪些权利、承担哪些义务作原则性或具休的规定,因此可称为/权利法案0。大陆法系国家宪法在确认公民(当然包括新闻工作者)享有言论、出版自由的同时,规定必须向有关的专门法律承担滥用这些自由的法律责任,这种自由与限制的平衡,可称为/权利与义务法案0。
第二,在保障方式上两大法系也有不同,英美法系国家对新闻自由的保障,存在于无形的法律观念中,属于直接保障;大陆法系国家的这种保障,则存在于有形的宪法及依据宪法制定的专门法的具体明细的法律条文中,属于间接保障。
第三,在对新闻自由进行限制时也有差异,由于判例法传统和成文法传统的差异,对新闻事业的法律限制在英美法系表现为司法限制,在大陆法系则是立法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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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域外经验及对我国的启示
英美法系与大陆法系国家在处理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冲突活动中都建立与发展起来了基于国情和历史的独特的解决机制。尽管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的差异所形成的传媒规则的差异很大,但媒体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发挥自己独立的作用,媒体深入司法领域越来越深,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的冲突也越发彰显,媒体法治化建设势在必行,我们不能刻板机械地抄用他国经验,正如韦尔伯#施拉姆分析的那样:/基本的事实是,在各种法律体系之间存在着一种根本的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既是各种思想、文化、经济水平和社会需要的反映,又是其必然后果。在这些不同的体系当中,特别是在像新闻这样一个领域中,政治因素使这些体系的多样性和从属性变得更突出,尤其是当传统和文化的多样性又加上了区别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和高度工业化国家的巨大经济发展差距时,怎样才能找到法规的共同点呢?,,在目前的发展阶段,同时适用于所有国家的标准法规是不可想象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如果不考虑这方面法律因素的特点,就会严重影响目前为改进大众传播媒介和保证它们可以也应该对社会经济发展作出贡献所做的努力0132(P241)。
在我国,媒体监督司法活动的合法性基础是宪法规定的新闻自由或言论自由权,其目的是要落实公民通过行使知情权了解司法运作,为公民树立司法权威进而培养法律信仰;同时对诉讼当事人获得公正审判的权利同样进行保障。知情权和言论自由、表达自由是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获得公正审判也是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媒体报道与司法审判之间的冲突实质是两种公民权利之间的冲突,带有一定的必然性。
从域外的经验可知,传媒与司法的关系在西方的语境下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对立,它们在宏观上不存在严重的矛盾,微观上的冲突与对立也控制在可以接受的层面,尽力寻求传媒与司法的良性互动。在我国,传媒与司法都是作为国家体制内的东西,并不存在根本性或非常严重的冲突,它们都为治理社会服务。但是,我国媒体与司法的冲突还是大量存在的。一方面,媒体的行为空间还十分有限,需要进一步扩大;另一方面,司法的独立与尊严正处在形成的过程中,需要精心的呵护,我们不能过分强调其中的任何一个,需要实现两者的平衡。我国还处于法治发展期,要经过长期的磨合、调整,逐渐形成一种媒体和法院都能接受的界限,将两者之间的冲突可以被控制在最小限度,实现冲突最小化,而使公民的两种权利得到最大化。有学者认为,构建传媒与司法的关系,在于传媒与司法之间能够形成并始终保持合理的张力。即在维护社会控制总体目标的前提下,传媒与司法保持各自相对独立的立场,传媒具有依据自身立场言说和评价司法行为及司法过程的权能142。
尽管媒体与法院司法之间冲突不断,但从根本说,两者追求的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价值都是为实现公民社会正义。易言之,新闻自由是现代民主和人权理念的产物,司法独立是法治原则的体现,所以,传媒与司法的关系在本质上是民主与人权价值与法治价值之间的关系,只有充分考虑传媒对司法进行监督的民主基础和司法本身所维护的法治原则,才能在认识媒体监督与司法公正问题上不产生偏差。/人民法院工作的宗旨是贯彻实施法律,主持社会正义,新闻媒体的价值也是宣传、弘扬法律,维护社会正义,在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进程中,人民法院与新闻媒体的任务和目标是一致的。0 152媒体监督和司法公正是可以找到契合点的。媒体与法院都要珍惜社会所赋予其的新闻自由与公正司法权,认识到其价值的共性与冲突,并充分地遵守职业道德规范进行/自律0与/他律0,/社会之所以将初始权利配置给了他们,并不是由于他们个人有什么天然的优越,而是社会为了避免一种更大的伤害;他们应珍惜这种自由和理解自身的责任,应当格外注重职业道德和道德自律,这并不是要限制他们的权利,而恰恰是为了更好的行使这种自由权。0162
总而言之,目前中国传媒与司法的无序冲突,我们需要在借鉴国外经验的基础上要寻求一套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即就必须跳出/舆论监督司法0的不合理框架,避开行政权力的阴影,在法律的框架中最终实现各自独立与强大。只有在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两种价值都发育完善的法治社会中,才可以实现二者的良性互动。我国还处于法治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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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期简海燕:两大法系在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平衡机制中的创造
期,要经过长期的磨合、调整,逐渐形成一种媒体和法院都能接受的界限,将两者之间的冲突可以被控制在最小限度,实现冲突最小化,而使公民的两种权利得到最大化。
另外,在平衡新闻自由与司法公正的冲突过程中,要实现媒体舆论监督的法治化,还需要以程序化为基础。合理正当的程序,既是实现公民权利平等的前提,也是政治制度安排的基础。目前媒体舆论监督制度不完善、监督不力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政府行政权力的运作程序等信息不够公开,这就造成公共权力同监督客体间形成距离与真空,因而造成新闻舆论监督的/盲区0。新闻舆论监督只有在获得足够信息的基础,公众才能做出合理的评价,也才能形成舆论,达到监督的目的。因此,按照程序化原则,推进包括立法、执法和行政管理在内的国家政治生活公开化、透明化,进一步扩大公民的参与范围,这既是政治生活秩序化的基本要求,也是新闻舆论监督的重要使命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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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ion in the Mechanism of Balance betw een Freedom of the Press and Judicial Impartiality
JIAN H ai2yan
(I nstitute of J ur idical S tud ies,Chinese Aca demy of Social S ciences,Beij ing100720,China)
Abstr act:Many countries have given much respect to freedom of the pr ess,but impr oper reports on judicial activities from media might affect the impartiality of the trial and,in turn,the authority of the court.When dealing with the conflicts between freedom of the press and judicial impartiality,the civil law system and the common law system present distinct featur es with their own creation which will be used for reference to develop China p s legal regulations in this respect.
Key words:freedom of the press;judicial impartiality;the civil law system;the common law sys2 tem
=责任编辑:裴鸿池责任校对:金悦> 148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