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齐物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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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序河南郭象子玄撰夫莊子者,可謂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雖無會而獨應者也。
夫應而非會,則雖當無用;言非物事,則雖高不行;與夫寂然不動,不得已而後起者,固有間矣,斯可謂知無心者也。
夫心無為,則隨感而應,應隨其時,言唯謹爾。
故與化為體,流萬代而冥物,豈曾設對獨遘而游談乎方外哉!此其所以不經而為百家之冠也。
然莊生雖未體之,言則至矣。
通天地之統,序萬物之性,達死生之變,而明內聖外王之道,上知造物無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
其言宏綽,其旨玄妙。
至至之道,融微旨雅;泰然遣放,放而不敖。
故曰不知義之所適,猖狂妄行而蹈其大方;含哺而熙乎澹泊,鼓腹而游乎混芒(一)。
至(人)〔仁〕(二)極乎無親,孝慈終於兼忘,禮樂復乎已能,忠信發乎天光。
用其光則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獨化於玄冥之境而源流深長(三)也。
故其長波之所蕩,高風之所扇,暢乎物宜,適乎民願。
弘其鄙,解其懸,灑落之功未加,而矜夸所以散。
故觀其書,超然自以為已當,經崑崙,涉太虛,而游惚怳之庭矣。
雖復貪婪之人,進躁之士,暫而攬其餘芳,味其溢流,彷彿其音影,猶足曠然有忘形自得之懷,況探其遠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綿邈清遐,去離塵埃而返冥極者也。
【校】(一)芒字宋趙諫議本作茫。
(二)仁字依古逸叢書覆宋本改。
(三)源流深長趙諫議本作源深流長。
經典釋文序錄唐陸德明撰莊子者,姓莊,名周,(太史公云:字子休。
)梁國蒙縣人也。
六國時,為漆園吏,與魏惠王、齊宣王、楚威王同時,(李頤云:與齊愍王同時。
)齊楚嘗聘以為相,不應。
時人皆尚遊說,莊生獨高尚其事,優遊自得,依老氏之旨,著書十餘萬言,以逍遙自然無為齊物而已;大抵皆寓言,歸之於理,不可案文責也。
然莊生弘才命世,辭趣華深,正言若反,故莫能暢其弘致;後人增足,漸失其真。
故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竄奇說,若閼弈、意脩之首,危言、游鳧、子胥之篇,凡諸巧雜,十分有三。
”漢書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
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故注者以意去取。
《齐物论》夫道未始有封六合外内解《齐物论》夫道未始有封六合外内解原文: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
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
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简解:夫道未始有封,封,界限、限定。
道即一,无形质,在此层次里无大小、无长短、无肥瘦、无白黑、无张三李四,全都一个样,齐一。
注:此段庄文全面系统地阐说了道与万物的关系,属于易老道家道的理论内容,十分重要。
言未始有常,未始,不曾。
常,固定不变。
言语为后天物范畴,有声音高低、长短,状态经常变化,故曰言未始有常。
为是而有畛,为是,成为万物之一物。
在物的境界里,皆形质,物物之间皆有区别、皆有各自的界域。
畛,区别、界域。
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左右,指结构、位置安排,万物无不有此,只是有大小、可见不可见之不同。
伦义,伦指生死变化在整个运化周期中的前后位置与其过程,义指在其存续期间所具有的职能作用,非是“论议”。
往者老庄解不通时,多有私意操刀削改者,近代尤甚,遗害后人,罪过千古!分辩,指其本身内部是有区别的、可分的;而与本身之外,那就更是有区别的、可分的了。
竞争,指其本身内部之间、内部与外部之间关系,有互相争夺、利用、相伤相害等情。
八德,八种性质特点,因为此八者形质万物皆备,而道物则无。
六合,上下、左右、前后,即形体六面,万物皆有形体,故六合指万物,非为宇宙,或大片空间,历代解者不知,竟以宇宙为解,何其谬也!宇宙无限,哪里有什么六合?六合之外,指万物外,不在万物里。
万物外是什么?即除出了万物后的空间。
存而不论,存,存在,或先放一放;论,逐个过问,非为讨论、研究;圣人,指大道,非是人间圣人。
意思是:万物之外,那里也有道,但是道在那里并不参与什么。
国学郭象庄子注选文郭象庄子注选文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逍遥游第一、篇名》……夫质小者所资不恃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
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
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逍遥游》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
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
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
故大鹏之能高,斥鷃之能下,桩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
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
《逍遥游》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
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
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待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
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
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逍遥游》……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
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
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
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里,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弃,同人群而驱万物。
茍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
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事以云其神凝也。
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
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逍遥游》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耳。
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
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窅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
郭象《庄子注》的哲学方法探析-哲学郭象《庄子注》的哲学方法探析罗彩【摘要】郭象《庄子注》通过寄言出意、辩名析理、“迹” 与“所以迹” 的哲学方法来融合儒道思想,构建起独具特色的万物自生的本体论、性分冥极的人生论及内外相及的圣人论,以此解决当时社会有为与无为、社会体制与个人自由、名教与自然之间的矛盾。
关键词郭象;《庄子注》;哲学方法中图分类号:B23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660(2014)04-0111-07作者简介:罗彩,湖南宁乡人,(广州510275)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历史上任何新哲学体系的建立都有其特别的方法。
如果了解其方法,就好比有了解剖对象的锋利刀刃,能使我们进入到体系内部,深刻把握到它的内在意蕴与特点。
生活在元康时期的郭象,经历了八王之乱及贵无、崇有两派的斗争,试图通过重新改造向秀的《庄子注》来解决当时社会的思想危机,调节有无、自然与名教之间的矛盾。
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郭象在《庄子注》中运用了寄言出意、辩名析理、“迹” 与“所以迹”的哲学方法,构建起独具特色的万物自生的本体论、性分冥极的人生论和内外相及的圣人论。
一、寄言出意“言意之辨” 作为魏晋玄学新的哲学方法,由汤用彤先生首先提出,目前已被学术界广泛接受。
“言” 指外在言语,“意” 指内在思想。
故“言意之辨” 就是研究言语和思想之间的关系。
“言”、“意”关系早在战国时期的《周易》中就有涉及。
在《周易·系辞》里,“意” 指卦意,“象”指卦象,“言” 指卦爻辞。
依《周易》所示,每一卦所蕴含的意义是通过该卦的卦象来显示,而每一卦的卦象又是借卦爻辞来表显的。
比如:“乾卦” 代表刚健的意思,其以“天” 或“龙” 为象,而这一卦象又以“元、亨、利、贞”为言。
针对“言”、“意”二者的关系,《周易·系辞上》论道:“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① 另外,《庄子·外物》篇也明确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齐物论13: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
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
《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大道本来是没有界限的,“夫道未始有封”,言论也不曾有过定论,只因为有了从无到有,才有了差别,有了界限。
就像大地本来是一体的,经过人的耕耘,变成了一块一块。
人的生命是个整体,但中医把人分成了五脏六腑,西医又把人分成了八大系统,因为我们的主观要去认识万物,在认知的过程中,进行了界定,产生了分别,有了八种表现。
六合指东南西北上下,也就是宇宙,对宇宙之外的事情,圣人认为它存在却不去研究它;对宇宙之内的事情,圣人虽然研究它,却不随意评说。
六合之外,本来就在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之外,在我们的感知之外,本来就没法说,存而不论;对于六合之内的事情,论而不议,说几句就算了,不过多地去议论,过多地料理它就会使自己陷入是非之中。
对于象《春秋》这样的经世之作,圣人虽然有所评说,却不把自己的主张放进去。
圣人不会做画蛇添足的事情,也不会陷入无事生非中。
我们在分析事情时,总有些地方是我们分析不清的,我们很难把一件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所有过去现在未来都分析清楚;我们在辩论事情时,也总有永远都辩论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圣人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把事情囊括于心,既不表现自己,也不争辩什么。
众生呢,总在炫耀自己,喜欢去争辩不休,表现自己所谓的智慧。
“辨也者有不见也”,可以把这个作为判断人的一个标杆。
如果看到一个人经常与别人辨来辨去,那么这个人就还欠火候。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那就很老练了。
真正爱辩论的人,是爱表现自己的人,是爱去操作自己的人,他肯定有不见之处。
他不知道辨的时候有不辨,成功的地方有失败的因素。
《庄子·齐物论》释义(文杨国荣)吾丧我与天籁【原文】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
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
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释义】以上原文为开篇第一段。
南郭子綦旧说为楚昭王庶出之弟,但也可能是虚拟的人物,庄子或假其名以表达自己的思想。
在这一段中,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丧其耦”的提法。
“耦”是一种形象性的表述,从字面的含义看,它有两两相对或彼此“对待”之意。
从后面的具体展开中可以看到,所谓“对待”或“耦”,既关乎形与神或身与心的关系,也与“我”和外部世界或物和“我”之间的关系相涉,“丧其耦”意味着超越以上对待。
广而言之,“齐”的内在旨趣在于超越分别,在形而上的层面,它趋向于克服分裂的存在形态,达到混而未分的本然形态,《齐物论》从不同的角度反复论述这一基本观念,而“丧其耦”则一开始就以形象的方式将问题提了出来。
尽管一开始庄子并没有以义理分析的方式展开“齐物”的论述,但通过形象性的描述,以“齐”为中心的基本观点已经开始初步地展现出来。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以形和心这两个方面为具体的关注之点。
“形可使如槁木”,表明不必执着于躯体的存在:躯体的存在是与生命联系在一起的,但它并非恒久不变,而是可以取得类似枯萎之木的形态,从而既不再作为生命存在与外部对象对峙,也不作为形体与内在之心相对。
齐物论原文及翻译、注释齐物论原文南郭子綦隐机而坐①,仰天而嘘②,荅焉似丧其耦③。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④,曰:“何居乎⑤?形固可使如槁木⑥,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⑦?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⑧。
”子綦曰:“偃⑨,不亦善乎,而问之也⑩?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11),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12)。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13),其名为风,是唯无作(14),作则万窍怒呺(15),而独不闻之翏翏乎(16)?山林之畏佳(17),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18),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19)。
激者(20),謞者(21),叱者,吸者,叫者,譹者(22),宎者(23),咬者(24),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25)。
泠风则小和(26),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27)。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28)?”子游曰:“地簌则众窍是已(29),人簌则比竹是已(30),敢问天簌。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31),而使其自己也(32),咸其自取(33),怒者其谁邪(34)?”齐物论翻译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仰首向天缓缓地吐着气,那离神去智的样子真好像精神脱出了躯体。
他的学生颜成子游陪站在跟前道道:“这是怎么啦?形体诚然可以使它好像干枯的树木,精神和思想难道也可以使它好像死灰那样吗?你今天凭几而坐,跟往昔凭几而坐的情景大不一样呢。
”子綦回答道:“偃,你这个问题不是问得很好吗?今天我忘掉了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见过‘人籁’却没有听见过‘地籁’,你即使听见过‘地籁’却没有听见过‘天籁’啊!”子游问:“我冒昧地请教它们的真实含意。
”子綦道:“大地吐出的气,名字叫风。
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整个大地上数不清的窍孔都怒吼起来。
你独独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风声吗?山陵上陡峭峥嵘的各种去处,百围大树上无数的窍孔,有些好像鼻子,有些好像嘴巴,有些好像耳朵,有些好像圆柱上插入横木的方孔,有些好像圈围的栅栏,有些好像舂米的臼窝,有些好像深池,有些好像浅池。
国学郭象庄子注选文郭象庄子注选文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逍遥游第一、篇名》……夫质小者所资不恃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
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
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逍遥游》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
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
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
故大鹏之能高,斥鷃之能下,桩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
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
《逍遥游》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
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
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待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
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
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逍遥游》……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
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
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
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里,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弃,同人群而驱万物。
茍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
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事以云其神凝也。
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
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逍遥游》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耳。
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
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窅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
2023年第2期(总第331期)㊀㊀㊀㊀㊀㊀学㊀习㊀与㊀探㊀索Study&Exploration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No.2ꎬ2023㊀㊀㊀㊀㊀㊀㊀㊀Serial.No.331内圣外王之道郭象«庄子注»对«庄子»的强制阐释刘㊀国㊀民(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ꎬ北京100089)摘㊀要:我国古代哲学的发展与经典文本的阐释具有密切的关系ꎬ解释者往往以经典阐释的方式展开哲学体系的建构ꎮ向秀㊁郭象之阐释«庄子»ꎬ打破了视域融合的平衡ꎬ突破了文本客观性的限度ꎬ肆意地发挥其主观思想ꎬ建构了一套新的玄学体系ꎬ是 过度诠释 强制阐释 的典范ꎮ郭象之诠释的基本目的是 内圣外王之道 ꎬ即把庄子的方外之道转化为玄学的 外内相冥之道 ꎬ圣人养心养神即治国平天下ꎮ这是以养心养神为主而以治天下为辅的统一ꎬ即以道家思想为主而以儒家思想为辅的统一ꎮ郭象运用 寄言以出意 的解释方法ꎬ一是以庄文为寄言ꎬ非真非信ꎻ二是夸大寄言与出意之间的重大间距性ꎬ从而忘言以得意ꎮ这一方面有利于郭象摆脱庄文的限制ꎬ而较为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主观思想ꎬ以填补意义间距的空间ꎻ另一方面ꎬ也有利于郭象消解庄文之义与他所阐释 庄子之意 之间的矛盾冲突ꎬ以确证其解释的有效性㊁合理性ꎮ关键词:郭象ꎻ«庄子注»ꎻ«庄子»ꎻ强制阐释ꎻ内圣外王之道ꎻ寄言以出意中图分类号:I206.2㊀㊀文献标志码:A㊀㊀文章编号:1002-462X(2023)02-0155-10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构建当代中国的文学阐释学:资源和路径 (20STA013)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高等研究院重大项目 汉代公羊学之解释学研究作者简介:刘国民ꎬ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二级教授㊁博士生导师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与阐释学研究中心研究员ꎮ㊀㊀我国古代哲学的发展与经典文本的解释具有密切的关系ꎬ解释者往往以经典注释或阐释的方式展开哲学体系的建构ꎮ例如ꎬ汉代的公羊学是建立在«春秋»文本阐释的基础上ꎬ魏晋的玄学是建立在王弼«周易注»«老子注»与向秀㊁郭象«庄子注»的基础上ꎮ意大利的思想家艾柯认为ꎬ诠释或阐释文本大略有两种方式ꎬ一种是 诠释文本 ꎬ一种是 使用文本 ꎻ 使用文本 是指阐释者出于某种目的对文本较为自由地使用ꎬ而很少受到限制ꎬ故常是 过度诠释 (overinterpreta ̄tion)[1]ꎮ张江提出 强制阐释 的观念ꎬ即 借文本之名ꎬ阐本己之意ꎬ且将此意强加于文本ꎬ宣称文本即为此意ꎮ如此阐释方式ꎬ违反阐释逻辑规则和阐释伦理ꎬ其合法性当受质疑 [2]ꎮ 过度诠释 的观念ꎬ侧重于阐释的意义越出于文本客观性基本限度之外的方面ꎻ 强制阐释 的观念ꎬ侧重于解释者肆意发挥其主观思想的另一方面ꎬ两者皆谓阐释的意义基本上背离了文本之义与作者之意ꎮ文本阐释是学术研究的重要工作ꎬ学术研究具有客观性㊁科学性㊁严肃性ꎬ而强制阐释者缺乏对文本的基本尊重ꎬ而任意地发挥主观思想ꎮ刘笑敢指出: 对此学界应该思考的是ꎬ现实应用的阅读取向有没有需要注意的㊁基本的㊁可靠性的底线ꎬ为了现实应用是否就可以完全不管古代文献的语言㊁文字以及历史的基本知识? [3]91-92张江认为ꎬ强制阐释 背离文本话语ꎬ消解文学指征ꎬ以前在立场和模式ꎬ对文本和文学作符合论者主观意图和结论的阐释 [4]ꎮ首先ꎬ强制阐释者往往有一种强烈的期望和动机ꎬ这是主观预设的ꎮ其次ꎬ强制阐释者把这种主观的期望和动机强加于文本上ꎬ不顾文本的本义而穿凿附会㊁郢书燕说ꎮ阐释的期望和动机实际上是阐释之目的ꎬ这是一种基本的理念ꎬ有力地制约着解释者对文本意义的阐释ꎮ张江说: 在阐释实践上ꎬ阐释动机551的作用极为鲜明和强烈ꎮ阐释者的自觉动机将自我的阐释指向确定的目标ꎬ采取特定的路线和模式达及目标ꎮ动机一旦确立ꎬ阐释行为将为动机所左右ꎮ [2]最后ꎬ强制阐释者运用各种技巧㊁方法以实现其阐释目的ꎬ且为其强制阐释提供有效性㊁合理性的托词ꎮ西方的哲学诠释学认为ꎬ文本没有一元性的原义ꎬ文本的意义是多元的ꎻ解释者总是结合他自己的时代背景㊁思想倾向和个人经验而对文本展开诠释ꎮ因此ꎬ文本的意义是解释者与文本互动而 视域融合 所产生的结果ꎬ表现出解释者的主观性㊁历史性ꎮ解释者的前见㊁先见等前结构ꎬ是文本解释的必要前提ꎮ但在解释的过程中ꎬ前见㊁先见要不断地与文本展开诠释的循环运动ꎬ而消除那些错误的㊁偶发奇想的前见㊁先见ꎬ从而保证理解的合理性㊁科学性ꎮ海德格尔说: 不让向来就有的前有㊁前见和前把握以偶发奇想和流俗之见的方式出现ꎬ而是从事物本身出发处理这些前有㊁前见和前把握ꎮ [5]解释的意义决不是 什么都行 而陷入相对主义的泥潭ꎬ文本的客观性始终对解释者的主观性构成约束ꎬ解释可以是基于文本而引申㊁发展㊁发挥㊁创造ꎬ但不能突破一定的限度而强制阐释ꎮ因此ꎬ哲学诠释学并不为 过度诠释 强制阐释 提供理论的辩护ꎮ㊀㊀一㊁«庄子注»的阐释特征: 强制阐释 向秀㊁郭象«庄子注»是文本注释或阐释的异类 ꎬ学人或谓 庄子注郭象 六经注我 ꎮ汤一介说: 郭象的注ꎬ显然是借注«庄子»来发挥他自己的思想 用 寄言出意 的方法撇开庄子的原意ꎮ [6]257刘笑敢认为ꎬ郭象的解释不是以揭示庄文本义为目的ꎬ而是以阐发自我思想为目的ꎻ不是顺庄文方向的 顺向的诠释 ꎬ而是与庄文方向不同的 异向的诠释 以及与庄文方向相反的 逆向的诠释 ꎻ这种诠释违背了原作精神或基本否定原作精神ꎬ而以自己的精神和理论表达为定向ꎬ可称为自我表现式诠释[3]136ꎮ我们认为ꎬ郭象«庄子注»打破了哲学诠释学所谓 视域融合 的平衡ꎬ严重地突破了文本客观性的限度ꎬ肆意地发挥自己的主观思想ꎬ而建构了一套新的玄学体系ꎬ是 过度诠释 强制阐释 的典范作品ꎮ郭象«庄子注»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巨大的影响ꎬ以至后人在谈论庄子的思想时ꎬ往往以郭象所阐释的 庄子之意 为依归ꎬ而不能明辨两者的异同ꎮ本文将根据 强制阐释 的观念ꎬ讨论郭象«庄子注»对«庄子»的阐释实践ꎻ一方面证成其理论的合理性ꎬ另一方面也具体地分析郭象之解释活动的内在机理ꎬ这不仅有利于深化我们对郭象之诠释和建构的理解ꎬ也有利于建设中国自身的哲学方法论和中国式的诠释学理论ꎮ我们要分辨庄文之义㊁庄子之意㊁ 庄子之意 三个观念ꎮ庄文之义ꎬ即«庄子»文本所呈现的意义ꎬ这是直接的㊁表层的㊁显明的㊁琐碎的ꎮ庄子之意ꎬ即隐藏于庄文背后的庄子思想世界ꎬ这是间接的㊁深层的㊁隐蔽的㊁系统的ꎮ庄子之意通过庄文之义表现ꎬ但两者存有一定的间距ꎬ如部分与整体的间距㊁直接与间接引申的间距㊁表层与深层的间距等ꎮ 庄子之意 ꎬ即郭象对«庄子»之阐释而建构的庄子思想体系ꎬ即郭象的哲学思想ꎬ与庄子之意有重要的分别ꎮ因此ꎬ从庄文之义到 庄子之意 有重大的间距性ꎮ郭象在注文中标举庄子之大意㊁庄子之意㊁庄子之旨㊁庄生之旨等ꎬ即表明他注«庄子»是要阐发庄子之意ꎬ但又不是庄子的本意ꎬ而是他所创构的 庄子之意 ꎮ第一篇«逍遥游»注曰: 夫庄子之大意ꎬ在乎逍遥游放ꎬ无为而自得ꎮ «秋水»注曰: 岂达庄生之旨哉ꎮ «至乐»注云: 此庄子之旨也ꎮ 最后一篇«天下»注附记曰: 岂所求庄子之意哉ꎮ 郭象在注文中反复表白ꎬ他是庄子的真正 知音 ꎻ他所阐释的是庄子之意ꎬ而批评 旧说 惑者 误解庄子之意ꎮ相对于他人之旧说ꎬ郭象认为他所阐释的 庄子之意 是新意ꎻ此 新 正是郭象对庄子之意的强制阐释ꎮ«逍遥游»有一则寓言ꎬ叙述尧让天下于许由之事ꎮ尧自以为小知ꎬ不能与许由之大知相比ꎬ故让天下于许由ꎬ但许由不接受ꎮ郭象注曰:㊀㊀夫能令天下治ꎬ不治天下者也ꎮ故尧以不治治之ꎬ非治之而治者也ꎮ今许由方明既治ꎬ则无所代之ꎮ而治实由尧ꎬ故有子治之言ꎮ宜忘言以寻其所况ꎮ而或(惑)者遂云:651治之而治者ꎬ尧也ꎻ不治而尧得以治者ꎬ许由也ꎮ斯失之远矣ꎮ夫治之由乎不治ꎬ为之出乎无为也ꎮ取于尧而足ꎬ岂借之许由哉![7] 惑者 ꎬ即误解庄子之意的解释者ꎮ惑者认为ꎬ尧是以有为治天下ꎬ不如许由以无为治天下ꎬ这是贬尧而崇许由ꎮ郭象批评惑者之说ꎬ认为尧是以不治而治天下的圣人ꎬ许由不过是 俗中之一物ꎬ而为尧之外臣耳 («逍遥游»注)ꎬ这是崇尧而贬许由ꎮ惑者之解释符合庄文之义㊁庄子之意ꎬ但郭象所阐释的 庄子之意 与庄文之义㊁庄子之意相反ꎮ一般而言ꎬ疏不破注ꎬ但成玄英疏曰: 然睹庄文ꎬ则贬尧而推许ꎬ寻郭注乃劣许而优尧者ꎬ何耶?«马蹄»是从世人以伯乐善治马之事ꎬ批评圣人标举仁义而残生伤性之过失ꎻ庄文之义是无为(根本不作为)而任天下万物的本性ꎮ马的真性是马蹄践霜雪ꎬ马毛御风寒ꎬ饥则啮草ꎬ渴则饮水ꎬ到处飘游浪荡ꎬ其知素朴ꎬ 喜则交颈相靡ꎬ怒则分背相踶 ꎮ伯乐治马ꎬ铁烧之ꎬ剪其毛ꎬ削其蹄ꎬ络其首ꎬ绊其脚ꎬ编入马槽ꎬ马之死者十之二三ꎻ又饿之渴之ꎬ驰之骤之ꎬ前有橛饰之患ꎬ后有鞭策之威ꎬ马之死者十之五ꎮ世人认为ꎬ伯乐善治马ꎬ一是把浪荡于野外的马变成人能骑乘的马ꎻ二是把普通的马训练成千里马ꎮ庄子一反世人的常见而认为ꎬ伯乐治马违背了马的真性ꎬ结果造成马的残生伤性而死者过半ꎮ郭象注曰:㊀㊀夫善御者ꎬ将以尽其能也ꎮ尽能在于自任ꎬ而乃走作驰步ꎬ求其过能之用ꎬ故有不堪而多死焉ꎮ若乃任驽骥之力ꎬ适迟疾之分ꎬ虽则足迹接乎八荒之表ꎬ而众马之性全矣ꎮ而惑者闻任马之性乃谓放而不乘ꎬ闻无为之风遂云行不如卧ꎬ何其往而不返哉!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ꎮ郭象所阐释的 庄子之意 主要有两方面的内容ꎮ第一ꎬ郭象认为ꎬ马有可骑乘的天性ꎬ伯乐把野马变成骑乘的马ꎬ是顺马之天性ꎬ«马蹄»注 马之真性ꎬ非辞鞍而恶乘ꎬ但无羡于荣华 ꎻ批评世人迷惑而误解了庄生之旨ꎬ即把庄子之无为理解为无所作为ꎬ而不知庄子之无为是顺马之真性而为ꎬ 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 ꎮ因此ꎬ郭象肯定伯乐之顺应马性而为ꎮ第二ꎬ郭象认为ꎬ伯乐之过失ꎬ不是把野马训练成可骑乘的马ꎬ而是治马时不识众马各有性分(分域和极限) 或性驽劣ꎬ或性优良ꎬ性分不能跂尚 而有意治之ꎬ突破了马的性分ꎬ企图把普通的马训练成千里马ꎬ而使一半的马失性而死ꎮ因此ꎬ郭象否定伯乐越出于众马性分之外的有意作为ꎮ要之ꎬ郭象所阐释的 庄子之意 ꎬ与庄文之义㊁庄子之意表面上似同ꎬ但根本上是不同的ꎮ庄子之意 更为丰富和深刻ꎮ一是庄子㊁郭象皆重视天性ꎬ顺应天性是其共同的思想ꎻ但庄子从共同性上讨论人与物的本性ꎬ而郭象从分别性㊁独特性上予以讨论ꎮ二是庄子完全否定伯乐治马的人为ꎬ而郭象肯定伯乐合于性分之内的人为ꎬ否定伯乐越出于性分之外的有意作为ꎬ«马蹄»注 有意治之则不治矣ꎬ治之为善ꎬ斯不善也 ꎮ三是庄子与郭象对无为的含义有不同的认定:庄子之无为即无所作为ꎬ而放任马之天性ꎻ郭象之无为ꎬ是顺应马之本性而为ꎬ但不可纵性而为ꎬ即突破性分的范围和极限ꎮ«庄子注»的解释有一个显著的特征ꎬ即注文之义( 庄子之意 )与庄文之义是 似之而非 ꎬ表面上似同ꎬ以建立注文之义与庄文之义之间的联系ꎻ实质上不同ꎬ以昭示其创构的 庄子之意 ꎮ庄文有两处明确提到 似之而非 ꎮ«山木»有一则寓言ꎬ庄子及弟子行于山中ꎬ看到山木以不材而免遭砍伐ꎻ舍于山下的故人之家ꎬ见到一雁因有用而被杀ꎮ弟子问庄子将何处ꎮ庄子笑曰: 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ꎮ材与不材之间ꎬ似之而非也ꎬ故未免乎累ꎮ 这是庄子不得已而处于人间世的方法ꎮ郭象的阐释深谙 似之而非 之术ꎬ读者颇觉得注文之义穿凿附会ꎬ也欣赏其 假作真时真亦假ꎬ无为有处有还无 的阐释智慧ꎮ似之而非 ꎬ是郭象把照着庄文讲与接着庄文讲相结合的重要表现ꎮ一方面照着庄文讲以揭示庄文之义ꎬ这是顺着庄文之义的方向而讲ꎻ另一方面又接着庄文讲以创构 庄子之意 ꎬ这是对庄文之义的重要转化和创造ꎬ而与庄文之义的方向相异或相反ꎮ«齐物论»云: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ꎬ是今日适751越而昔至也ꎮ 庄文之义直接明白ꎬ即人先有成心(私心㊁偏心㊁一己之心)而后有是非之论ꎮ庄文之表述是运用奇妙的比喻而生动有趣ꎬ以见出庄子的艺术之思ꎮ郭象只是一位哲学家ꎬ注曰: 今日适越ꎬ昨日何由至哉?未成乎心ꎬ是非何由生哉?明夫是非者ꎬ群品之所不能无ꎬ故至人两顺之ꎮ 注文的前两句是照着庄文讲ꎬ符合庄文之义ꎻ但后一部分突然转向(异向)ꎬ接着庄文讲ꎬ而阐明 庄子之意 ꎬ即众人的是非之心是本性使然ꎬ不可改变ꎬ故至人 任天下之是非 ꎬ即两顺之ꎬ所谓 两行 («齐物论»注)ꎮ至人顺应众人的是非之论ꎬ众人皆任性逍遥ꎬ圣人也任性逍遥ꎮ因此ꎬ郭象所阐明的 庄子之意 比庄文之义更为丰富ꎬ而且明显违背庄子本意ꎮ庄子本意是ꎬ众人有成心而有是非之论ꎬ故是非之论有相对性而樊然淆乱ꎬ从而要求止息是非之论ꎮ郭象所阐明的 庄子之意 是ꎬ顺应天下人的是非之论ꎬ因为是非之论出于本性的要求ꎬ任之而自由逍遥ꎮ似之而非 之术的另一种表现是ꎬ郭象的注文虽沿用庄文的相关观念ꎬ但其观念的内涵上有实质上的改变ꎮ«养生主»有一则寓言: 泽雉十步一啄ꎬ百步一饮ꎬ不蕲畜乎樊中ꎮ神虽王ꎬ不善也ꎮ 野鸡生活在水泽边上ꎬ十步一啄ꎬ百步一饮ꎬ谋生辛劳ꎬ但不求在笼中被人供养ꎻ因为在笼中供养ꎬ虽吃喝丰饶ꎬ但不能自由ꎬ故精神不乐ꎮ这表现出庄子对精神自由的热切追求ꎮ郭象注曰: 夫俯仰乎天地之间ꎬ逍遥乎自得之场ꎬ固养生之妙处也ꎬ又何求于入笼而服养哉!夫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ꎬ忘适也ꎮ雉心神长王ꎬ志气盈豫ꎬ而自放于清旷之地ꎬ忽然不觉善之为善也ꎮ 注文之义与庄文之义似之而非ꎮ郭象把野鸡艰难生活于水边ꎬ作为 养生之妙处 ꎬ即 自得之场 ꎬ因为野鸡可以任性逍遥ꎮ庄文之义是ꎬ与生活艰难相比ꎬ精神自由更为重要ꎬ这并未把野鸡艰难生活于水边看作是自得之场ꎮ郭象 庄子之意 是ꎬ万物皆有本性ꎬ皆有任其本性的自得之场ꎬ故要安于此妙处ꎬ游于其中ꎮ庄子之意是ꎬ野鸡只有摆脱笼中服养的束缚才能获得自由ꎮ因此ꎬ郭象之游于其中的自由ꎬ与庄子之挣脱束缚的自由是根本不同的ꎮ郭象在表面上使用庄子自由的观念ꎬ而实质上已转换了庄子自由观念的内涵ꎮ郭象把泽雉的存在之境作为自得之场㊁养生之妙处ꎬ也违背了庄子的本意ꎮ综上所述ꎬ郭象所阐发的 庄子之意 是对庄子思想的发展㊁转化和创造ꎬ两者 似之而非 ꎬ表面上似同ꎬ而实质上有异ꎮ㊀㊀二㊁«庄子注»阐释目的: 内圣外王之道 «庄子注»的基本特征是 过度诠释 强制阐释 ꎬ这是基于郭象之阐释目的ꎮ郭象阐释之目的是 内圣外王之道 ꎮ儒家喜谈 内圣外王之道 ꎮ«大学»云: 大学之道ꎬ在明明德ꎬ在亲民ꎬ在止于至善ꎮ [8]内圣ꎬ即 明明德 ꎬ精神境界止于至善ꎻ外王ꎬ即治国平天下ꎮ实际上ꎬ内圣是指精神修养的方面ꎬ儒家偏重于道德修养ꎬ而道家偏重于养心养神ꎻ外王是指治天下事功的方面ꎮ内圣更为根本ꎬ一方面内圣具有独立性ꎬ另一方面内圣是外王的内在根据ꎬ孟子谓 穷则独善其身ꎬ达则兼济天下 («孟子 尽心上»)ꎮ老子的思想有明显的内圣外王之道的特征ꎮ老子是一位史官ꎬ一方面记录和整理历史资料ꎬ另一方面也对历史事件(尤其是政治事件)进行反思而探求成败兴亡之理ꎬ故老子的社会政治思想丰富而深刻ꎮ«老子»第五十七章: 故圣人云ꎬ我无为而民自化ꎬ我好静而民自正ꎬ我无事而民自富ꎬ我无欲而民自朴ꎮ [9]«老子»第六十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ꎮ 这是谈论执政者如何治天下的问题ꎮ老子之书主要以君主㊁贵族为对象ꎬ即为他们谈论内圣外王之道ꎮ我无为㊁好静㊁无事㊁无欲ꎬ是指执政者内圣的品格ꎻ民众自化㊁自正㊁自富㊁自朴ꎬ是指执政者治天下的外王事业ꎮ相较于老子ꎬ庄子更重视精神世界的修养ꎬ即自我通过心斋㊁坐忘的工夫ꎬ以达到虚静虚无的心境ꎬ从而木然于世事的迁变ꎬ以养心养神ꎮ以庄子之道修身的人ꎬ追求精神世界的逍遥ꎮ他们或隐居于山林江湖ꎬ而隔绝人间世ꎻ或身在人间世ꎬ而心在山林江湖ꎬ不务世俗之事ꎻ或神化为真人㊁仙人ꎬ而游于四海之外ꎬ精神永葆ꎬ长生不老ꎮ因此ꎬ庄子思想的主要特征是内圣ꎮ王孝鱼说: 其中 其神凝 三字ꎬ大概就是庄子故意在此提出ꎬ以851见他的思想不过在凝神二字上用功ꎬ其所以为主观唯心主义ꎬ即在于此ꎮ 后一截越说越张狂ꎬ似乎尧舜不值一钱ꎬ而神人则不只用不着天下ꎬ也用不着任何的物!这种鄙视外物ꎬ不顾天下而专重个人主观唯心的毛病ꎬ在内篇中已然萌芽ꎮ [10]或认为ꎬ庄子虚静无为ꎬ而任从万物之自为ꎬ故万物能按其本来的面目存在和发展ꎬ也是治天下的外王 ꎬ即老子谓 无为而无不为 ꎮ我们认为ꎬ这只能理解为消极的 外王 ꎬ一方面外王不是出于庄子的动机和目的ꎬ另一方面圣人也没有助成万物的任何作为ꎮ魏晋玄学崇尚老子㊁庄子之学ꎬ尤其是庄子的思想得到普遍重视ꎮ竹林之士阮籍㊁嵇康等 越名教而任自然 ꎬ追求庄子的精神自由ꎬ而批评儒家的名教观念ꎮ这一方面偏重于养心养神ꎬ而与儒家之内圣有别ꎻ另一方面又把内圣与外王对立起来ꎬ重内圣而轻外王ꎮ魏晋的名士标举庄子之玄学ꎬ一是宅心玄远ꎬ高谈玄理ꎬ其玄理精妙高绝ꎬ而不周世用ꎻ二是追求自我的精神充足和自由ꎬ力求摆脱名教道德的束缚ꎬ而不参与人间世的各种俗务ꎮ因此ꎬ庄子之道乃是方外之道ꎬ这大概是魏初士人的一般看法ꎮ陆德明«经典释文 序录»指出西晋前期注«庄»者约有数家ꎬ以崔譔㊁向秀㊁司马彪最为著名ꎮ«世说新语 文学»刘孝标注曰: 秀本传或言ꎬ秀游托数贤ꎬ萧屑卒岁ꎬ都无注述ꎮ唯好«庄子»ꎬ聊应崔譔所注ꎬ以备遗忘云ꎮ [11]206向秀因为不满崔譔注«庄子»而另辟蹊径ꎮ«世说新语 文学»: 初ꎬ注«庄子»者数十家ꎬ莫能究其旨要ꎮ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ꎬ妙析奇致ꎬ大畅玄风ꎮ «经典释文 庄子音义»收录崔譔注二百八十余条ꎬ其思想与向秀㊁郭象存有一显著的差别ꎬ即将«庄子»视为 方外之书 ꎬ以传统的元气说㊁神仙说来解释«庄子»[12]ꎮ这与正始文人阮籍的«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相似ꎬ即把«庄子»看作养心养性的方外之书ꎮ向秀注«庄子»有了根本性的转变ꎬ即把方外与方内之道结合ꎬ一是宅心玄远也可实用ꎬ二是精神自足亦可游于人间世ꎬ把自然与名教相统一ꎮ«世说新语 言语»载嵇康被诛ꎬ向子期举郡计入洛阳ꎮ文王问曰: 闻君有箕山之志ꎬ何以在此? 向秀对曰: 巢㊁许狷介之士ꎬ不足多慕ꎮ 向秀的行为与其思想是一致的ꎮ郭象在向秀«庄子注»的基础上 述而广之 ꎮ学人多认为«庄子序»为郭象所作ꎬ其中所云然庄生虽未体之ꎬ言则至矣ꎮ通天地之统ꎬ序万物之性ꎬ达死生之变ꎬ而明内圣外王之道 [13]ꎬ即表明ꎬ郭象以庄子之道为内圣外王之道ꎮ这是郭象注«庄子»之基本目的ꎬ是阐明 庄子之意 的基本理念ꎮ那么ꎬ郭象的内圣外王之道有何特定的内涵呢?«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ꎬ其中有一则寓言叙述了尧让天下于许由之事ꎮ庄文贬尧为方内之人ꎬ崇许由为方外之人ꎻ以为尧的智慧远不如许由伟大ꎬ因为尧以有为治天下而损伤形神ꎬ许由以无为游于山林而养心养神ꎮ因此ꎬ庄子之无为与治天下无涉ꎮ郭象注曰:㊀㊀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ꎬ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途ꎬ当途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ꎬ斯之由也ꎮ郭象认为ꎬ如果庄老之无为是指拱默于山林中而不参与人间世之事ꎬ即方外之道ꎬ则会被世人所抛弃ꎬ世人也不会从有为之域返回到无为之域ꎮ郭象对庄老之无为思想进行了改造:无为ꎬ是顺应天下万物的本性而为ꎬ不是无所作为ꎬ也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万物之上的胡作非为ꎻ因为顺应天下万物的本性而为ꎬ即以天下之为为为ꎬ故不会伤神劳形ꎬ这是养心养神ꎻ因为顺应天下万物的本性而为ꎬ故可助成天下万物的任性逍遥ꎬ这是治天下ꎮ显然ꎬ郭象对庄老之无为思想作出了 内圣外王之道 的解释ꎮ«大宗师»注中有一段文字集中地阐述了 内圣外王之道 的含义:㊀㊀夫理有至极ꎬ外内相冥ꎬ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ꎬ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ꎮ故圣人常游外以冥内ꎬ无心以顺有ꎮ故虽终日见形而神气无变ꎬ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ꎮ夫见形而不及神者ꎬ天下之常累也ꎮ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ꎬ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ꎻ睹其体化而应务ꎬ则莫能谓之坐忘而自得矣ꎮ岂直谓圣人不然哉ꎬ乃必谓至理之无951此ꎮ 宜忘其所寄以寻述作之大意ꎬ则夫游外冥内之道坦然自明ꎬ而庄子之书ꎬ故是涉俗盖世之谈矣ꎮ内圣外王之道主要体现在理想人格上ꎬ郭象以孔子为理想人格ꎮ郭象认为ꎬ 外内相冥 是至理ꎬ不同于一般的常理 内外相分:方内与方外相分ꎬ养心养神与治天下相分ꎮ圣人能表现至理ꎬ外内相冥ꎬ游外以冥内ꎬ冥内而游外ꎬ这是内圣外王之道ꎮ首先ꎬ圣人既能游于方外即山林江湖ꎬ又能游于方内即人间世ꎬ故是无待之人ꎻ许由等道家人物与子贡等儒家人物ꎬ皆是有待之人ꎮ其次ꎬ圣人 无心以顺有 ꎬ无心虚静ꎬ故能养心养神ꎻ顺应万物而助成万物本性的实现ꎬ故能治国平天下ꎬ即圣人养心养神与治国平天下为一ꎬ 故虽终日见形而神气无变ꎬ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 ꎮ由此ꎬ«庄子»一书ꎬ并非是方外之书ꎬ而是冥合方内与方外之书ꎬ即 涉俗盖世之谈矣 ꎬ为统治者及其臣民提供修身治国的方术ꎮ«天下»注末有一段注文:㊀㊀昔吾未览«庄子»ꎬ尝闻论者争夫尺棰连环之意ꎬ而皆云庄生之言ꎬ遂以庄生为辩者之流ꎮ案此篇较评诸子ꎬ至于此章ꎬ则曰其道舛驳ꎬ其言不中ꎬ乃知道听途说之伤实也ꎮ吾意亦谓无经国体致ꎬ真所谓无用之谈也ꎮ然膏粱之子ꎬ均之戏豫ꎬ或倦于典言ꎬ而能辩名析理ꎬ以宣其气ꎬ以系其思ꎬ流于后世ꎬ使性不邪淫ꎬ不犹贤于博奕者乎!故存而不论ꎬ以贻好事者矣ꎮ郭象认为ꎬ庄子不是他人所谓的 辩者 ꎬ庄子之言有经国体致之用ꎬ而并非纯粹是虚言不实ꎬ这可以从庄子批评惠施的言论中得知ꎮ庄子批评惠施是辩者ꎬ其道杂而不纯ꎬ其言不切实用ꎬ悲惜惠施之才高而言说玄远ꎬ与万物之用背道而驰ꎻ然也肯定惠施之辩名析理贤于博弈者ꎬ此学说自可传于后世ꎮ这段注文可看作郭象总结性地说明ꎬ即认为庄子之道能 经国体致 ꎬ是有用之谈ꎬ而成为内圣外王之道ꎮ汤用彤说:㊀㊀郭序曰ꎬ«庄子»之书 明内圣外王之道 由此言之ꎬ则«庄子»养性之学ꎬ即治天下之术也 内圣外王之义ꎬ乃向㊁郭解«庄»之整个看法ꎬ至为重要ꎮ且孔子贵名教ꎬ老㊁庄崇自然ꎮ名教所以治天下ꎬ自然所以养性命ꎮ«庄子注»之理想人格ꎬ合养性命㊁治天下为一事ꎬ以«逍遥游»㊁«齐物论»与«应帝王»为一贯ꎮ于是自然名教乃相通而不相违[14]85-86ꎮ内圣ꎬ即养性之学ꎻ外王ꎬ即治天下之术ꎮ自然ꎬ即养性命ꎻ名教ꎬ即治天下ꎮ内圣外王之道ꎬ是合养心与治天下为一ꎬ合自然与名教为一ꎮ康中乾说: 这ꎬ才是真正的 名教 ꎬ也才是真正的 自然 ꎬ更是真正的 名教 与 自然 的统一ꎮ这乃郭象的 内圣外王之道 也ꎮ [15]余嘉锡说: 庄生曳尾途中ꎬ终身不仕ꎬ故称许由ꎬ而毁尧㊁舜ꎮ郭象注«庄»ꎬ号为特会庄生之旨ꎮ乃于开卷便调停尧㊁许之间ꎬ不以山林独往者为然ꎬ与漆园宗旨大相乖谬ꎬ殊为可异ꎮ [11]80所谓 调停尧㊁许之间 ꎬ即以内圣外王之道注«庄子»ꎮ郭象内圣外王之道的理念贯通于他整个的思想体系中ꎮ逍遥观念ꎬ是庄子思想的核心内容ꎮ庄子之逍遥是隔绝现实世界㊁抛弃现实世界一切观念及事务的自由ꎬ这是超越的方外之道ꎬ没有治天下的意义ꎮ郭象对庄子之逍遥思想予以转化和改造ꎮ首先ꎬ逍遥的内涵是指主体与对象相融合而游于其中ꎬ这把超越性的游转化为内在性的游ꎮ其次ꎬ任何事物皆能任性逍遥ꎬ事物各有性分ꎬ性分得到充分的实现即逍遥ꎮ郭象的逍遥思想ꎬ为现实世界的众人所认知和践行ꎬ成为治天下的方术ꎮ庄子之齐物论ꎬ包括齐物与齐论ꎮ齐物即泯除万物的分别ꎬ齐论即泯除是非及其而来辩论的分别ꎮ众人生活于人间世ꎬ有知有识ꎬ分辨万物ꎬ分辨善恶㊁是非等ꎬ各有成心而有是非之论ꎮ庄子之齐的思想与人间世隔绝ꎬ而具有超越性ꎬ是方外之道ꎮ郭象把庄子超越性的齐转化和改造为内在性的齐ꎬ即把方外之道转化为 合外内之道 ꎮ万物各有分别ꎬ本性各不相同ꎬ这是不齐ꎻ万物性分不同但皆任性逍遥ꎬ故万物有平等的价值ꎬ这是齐ꎮ众人的是非㊁善恶之论各不相同ꎬ这是不齐ꎻ众人的是非之论皆任其性分而无是无非ꎬ这是齐ꎮ要之ꎬ郭象是在承认物㊁论之事实上不齐中ꎬ而肯061。
內篇·齊物論第二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
顏成子遊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惡人,物莫不皆然。
然,故是非雖異而彼我均也。
同天人,均彼我,故外無與為歡,而荅焉解(一)體,若失其配匹。
死灰槁木,取其寂莫(三)無情耳。
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體中獨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動若運槁枝,坐若死灰,行若遊塵。
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無心而自得(四),吾所不能二也(五)。
子遊嘗見隱機者,而未有(六)若子綦也。
吾喪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識哉!故都忘外內,然後超然俱得。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不聞天籟夫!”籟,簫也。
夫簫管參差,宮商異律,故有短長高下萬殊之聲。
聲雖萬殊,而所稟之度一也,然則優劣無所錯其閑矣。
況之風物,異音同是,而鹹自取焉,則天地之籟見矣。
子遊曰:“敢問其方。
”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
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
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大塊者,無物也。
夫噫氣者,豈有物哉?氣塊然而自噫耳。
物之生也,莫不塊然而自生,則塊然之體大矣,故遂以大塊為名。
山林之畏佳,大木而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笄,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汙者。
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
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言風唯無作,作則萬竅皆怒動而為聲也。
長風之聲。
大風之所扇動也。
此略舉眾竅之所似。
此略舉(異)〔眾〕(八)竅之聲殊。
夫聲之宮商雖千變萬化,唱和大小,莫不稱其所受而各當其分。
濟,止也。
烈風作則眾竅實,及其止則眾竅虛。
虛實雖異,其於各得則同。
調調(刁刁)〔刀刀〕,動搖貌也。
言物聲既異,而形之動搖亦又不同也。
動雖不同,其得齊一耳,豈調調獨是而(刁刁)〔刀刀〕獨非乎!子遊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天籟者,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
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此天籟也。
夫天籟者,豈複別有一物哉?即眾竅比竹之屬,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
無既無矣,則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為生。
然則生生者誰哉?塊然而自生耳。
自生耳,非我生也。
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則我自然矣。
自己而然,則謂之天然。
天然耳,非為也,故以天言之。
〔以天言之〕(一)所以明其自然也,豈蒼蒼之謂哉!而或者謂天籟役物使從己也。
夫天且不能自有,況能有物哉!故天者,萬物之總名也,莫適為天,誰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無所出焉,此天道也。
物皆自得之耳,誰主怒之使然哉!此重明天籟也。
大知閑閑,小知閑閑。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
與接為構,日以心鬥。
縵者、窖者、密者。
小恐惴惴,大恐縵縵。
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複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複陽也。
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此蓋知之不同。
此蓋言語之異。
此蓋寤寐之異。
此蓋交接之異。
此蓋恐悸之異。
此蓋動止之異。
其衰殺日消有如此者。
其溺而遂往有如此者。
其厭沒於欲,老而愈洫,有如此者。
其利患輕禍,陰結遂志,有如此者。
此蓋性情之異者。
此蓋事變之異也。
自此以上,略舉天籟之無方;自此以下,明無方之自然也。
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則形雖彌異,其(五)然彌同也。
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
夫天地萬物,變化日新,與時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
言其自生。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
是亦近矣,而不知所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
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彼,自然也。
自然生我,我自然生。
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豈遠之哉!凡物云云,皆自爾耳,非相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
萬物萬情,趣舍不同,若有(一)真宰使之然也。
起索真宰之眹跡,而亦終不得,則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
今夫行者,信己可得行也。
不見所以得行之形。
情當其物,故形不別見也。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也。
直自(二)存耳。
皆說之,則是有所私也。
有私則不能賅而存矣,故不說而自存,不為而自生也。
若皆私之,則志過其分,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
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則失矣。
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外內,乃天理自然,豈真人之所為哉!夫臣妾但各當其分耳,未為不足以相治也。
相治者,若手足耳目,四肢百體,各有所司而更相御用也。
夫時之所賢者為君,才不應世者為臣。
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豈有遞哉!雖無錯於當而必自當也。
任之而自爾,則非偽也。
凡得真性,用其自為者,雖複皂隸,猶不顧毀譽而自安其業。
故知與不知,皆自若也。
若乃開希幸之路,以下冒上,物喪其真,人忘其本,則毀譽之間,俯仰失錯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
與物相刃相靡,其行進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言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終,而愚者抱愚以至死,豈有能中易其性者也!群品云云,逆順相交,各信其偏見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
此(皆)〔比〕(三)眾人之所悲者,亦可悲矣。
而眾人未嘗以此為悲者,性然故也。
物各性然,又何物足悲哉!夫物情無極,知足者鮮。
故得(止)〔此〕(四)不止,複逐於彼。
皆疲役終身,未厭其志,死而後已。
故其成功者無時可見也。
凡物各以所好役其形骸,至於疲困苶然。
不知所以好此之歸趣雲何也!言其實與死同。
言其心形並馳,困而不反,比於凡人所哀,則此真哀之大也。
然凡人未嘗以此為哀,則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凡此上事,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故曰芒也。
今未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皆〕(六)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
萬物雖異,至於生不由知,則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
是以無有為有。
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
人自師其成心,則人各自有師矣。
人各自有師,故付之而自當。
夫以成代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
故愚者亦師其成心,未肯用其所謂短而舍其所謂長者也。
今日適越,昨日何由至哉?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哉?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無,故至人兩順之。
理無是非,而惑者以為有,此以無有為有也。
惑心已成,雖聖人不能解,故付之自若而不強知也。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
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各有所說,故異於吹。
我以為是而彼以為非,彼之所是,我又非之,故未定也。
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
以為有言邪?然未足以有所定。
以為無言邪?則據己已有言。
夫言與鷇音,其致一也,有辯無辯,誠未可定也。
天下之情不必同而所言不能異,故是非紛紜,莫知所定。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於榮華。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道焉不在!言何隱蔽而有真偽,是非之名紛然而起?皆存。
皆可。
夫小成榮華,自隱於道,而道不可隱。
則真偽是非者,行于榮華而止於實當,見於小成而滅于大全也。
儒墨更相是非,而天下皆儒墨也。
故百家並起,各私所見,而未始出其方也。
夫有是有非者,儒墨之所是也;無是無非者,儒墨之所非也。
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乃欲明無是無非也。
欲明無是無非,則莫若還以儒墨反復相明。
反復相明,則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
非非則無非,非是則無是。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
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說也。
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
物皆自是,故無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
無非彼,則天下無是矣;無非是,則天下無彼矣。
無彼無是,所以玄同也。
夫物之偏也,皆不見彼之所見,而獨自知其所知。
自知其所知,則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則以彼為非矣。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相因而生者也。
夫死生之變,猶春秋冬夏四時行耳。
故死生之狀雖異,其于各安所遇,一也。
今生者方自謂生為生,而死者方自謂生為死,則無生矣。
生者方自謂死為死,而死者方自謂死為生,則無死矣。
無生無死,無可無不可,故儒墨之辨,吾所不能同也;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異也。
夫懷豁者,因天下之是非而自無是非也。
故不由是非之塗而是非無患不當者,直明其天然而無所奪故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
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故曰莫若以明。
我亦為彼所彼。
彼亦自以為是。
此亦自是而非彼,彼亦自是而非此,此與彼各有一是一非於體中也。
今欲謂彼為彼,而彼複自是;欲謂是為是,而是複為彼所彼;故彼是有無,未果定也。
偶,對也。
彼是相對,而聖人兩順之。
故無心者與物冥,而未嘗有對於天下也。
〔樞,要也〕(一)。
此居其樞要而會其玄極,以應夫無方也。
夫是非反復,相尋無窮,故謂之環。
環中,空矣;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中者,無是無非也。
無是無非,故能應夫是非。
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
天下莫不自是而莫不相非,故一是一非,兩行無窮。
唯涉空得中者,曠然無懷,乘之以遊也。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夫自是而非彼,彼我之常情也。
故以我指喻彼指,則彼指於我指獨為非指矣。
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
若複以彼指還喻我指,則我指於彼指複為非指矣。
此(亦)〔以〕(二)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將明無是無非,莫若反復相喻。
反復相喻,則彼之與我,既同於自是,又均於相非。
均於相非,則天下無是;同於自是,則天下無非。
何以明其然邪?是若果是,則天下不得(彼)〔複〕(三)有非之者也。
非若果非,〔則天下〕(四)亦不得複有是之者也。
今是非無主,紛然淆亂,明此區區者各信其偏見而同於一致耳。
仰觀俯察,莫不皆然。
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故浩然大寧,而天地萬物各當其分,同於自得,而無是無非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
可於己者,即謂之可。
不可於己者,即謂之不可。
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
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
惡乎然?然於然。
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
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