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语文 小小说(往事如烟)走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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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用钱庄被围得水泄不通,已经七天了。
钱庄里的伙计出来传话,再等三天,再等三天一定兑付。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人昏死了过去,还有一个人往自己身上泼汽油,点燃了……少掌柜跪在祖宗的排位前,已经三天米粒未进,他要按祖宗的遗训启动备用银窖。
祠堂的门突然打开了,老掌柜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用拐杖不时地敲打着地面,你这是要干什么?他们存进来的是银票,兑付他们银票天经地义,你干嘛要兑付他们白花花的银子,你这是败家呀!社会动荡,各家商铺已拒绝使用银票,只有银子,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购买各种物品。
少掌柜说,再不兑付,就要有人饿死。
老掌柜拿出祖上的第一份契约,抖得哗哗响,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你曾祖父借的30两银子,靠借来的30两银子起家,经过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天,你这样做对不起祖宗!少掌柜说,我们钱庄历经百年不衰,靠的是信用,我不能让钱庄毁在我手上,银子兑出去了,以后,我们还能挣回来,信用丢了,却再也挣不回来了。
老掌柜说,你挣个屁!有这些银子,我们钱庄上上下下就能高枕无忧,你把银子都兑出去了,现在市面混乱,你上哪儿去挣?少掌柜说,度过眼前这一关,以后总有办法,总不能眼瞅着大伙儿饿死。
老掌柜长叹一声,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发黄的布包塞给少掌柜,这是祖上积攒的银子,全在这儿,现在你是掌柜,想怎样支配,你自己看着办吧!少掌柜接过布包,向着老掌柜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布包里,是九个银窖的埋藏方位图。
少掌柜按照图上的记载,顺利地在钱庄的后院挖掘出了九个银窖。
他长舒一口气,感慨祖上的英明。
三天后,钱庄前的人们如潮水般退去。
少掌柜突然想起,好像有些时日没见老掌柜了,他急忙前去探望,老掌柜却不在屋里。
少掌柜让钱庄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老掌柜。
这时候,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少掌柜,老掌柜平时骑的那匹马不见了。
少掌柜派出人马四处寻找,竟再也没见到老掌柜的踪影。
多年后,少掌柜才知道,老掌柜曾在祖宗面前立过誓言:人在钱在,钱去人空。
秦大妮秦大妮是清末秀才,屡试不第,直到废除了科举才安下心来。
日子过得恓惶,妻子又得了病,奶花,也就是乳腺癌。
秦大妮带着妻子遍访名医,散尽家财,妻子的病依然不见好转,无奈,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研究起医书来了。
他发现医生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不是从病灶上釜底抽薪,就根据病情研制了一套自己的治疗方案。
三十剂汤药,竟然把妻子的绝症治好了。
秦大妮干脆琢磨起妇科病,做妇科医生。
他对不孕不育、经血不调、阴部糜烂,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经他辨证施治,很快就妙手回春。
可是来找他看病的人稀稀拉拉,除非别的大夫看不好了,才扭扭捏捏来找他。
秦大妮摇头兴叹,啧啧,怎么不早来?你这病本来无大碍,被耽搁了啊。
我又不是老虎,病人咋就躲着我呢?秦大妮不解。
有一次,秦大妮为一个美艳少妇号诊,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少妇白嫩嫩的手腕上,闭着眼睛,然后让少妇解开衣衫。
少妇做羞涩状,怔一下,红着脸膛,低头解纽扣。
秦大妮的手指刚触到女人的肌肤,少妇便一声娇喘,倒在地上,如一摊泥。
秦大妮不由得蹙眉,正无奈间,一个男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朝着秦大妮就是一拳头。
少妇连忙用衣衫捂住胸口,一边去拉扯男子,一边给秦大妮道歉。
秦大妮马上就明白了,男子是少妇的丈夫。
秦大妮捂着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却说,好好好,我算是弄明白了,找到病人少的原因了。
秦大妮当即把自己打扮得老成一些,并且开始留须。
几个月后,一缕长髯,面皱如核桃,显得龙钟老态。
这副打扮倒使得来找他治病的妇人多了起来。
秦大妮就在元城东街租了一个门店坐诊,挂上“秦氏妇科”的牌子。
1927年初秋,几个持枪的官兵哗啦啦闯进来,把秦大妮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官兵问道,你是秦大夫?秦大妮点点头。
官兵说,请你去督军府走一趟,孙督军的三夫人有病了。
秦大妮手一哆嗦,什么病,可否透露一二?官兵说,是乳疮。
秦大妮的手又哆嗦一下说,军爷稍等,且容我去去便来。
秦大妮到后院,神色慌张地跟老婆说,完了,完了。
老婆吓一跳,啥事儿把你吓得这样?秦大妮说,督军孙殿英的小妾染了乳疮,要我去诊治,治好治不好,我都不会活着回来了。
羊脂玉送给小外孙的生日礼物,被女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瞧这一马车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是海爷左挑右选一件件地装上去的,吃的有:合意饼、椰子盏、鸳鸯卷、鞭蓉膏、虎皮花生、奶白葡萄……玩的有:九连环、七巧板、华容道、鲁班锁、四喜人、五彩风筝……还有那些上等的布料,没个三年五年的,能用完?早先海爷给女儿选嫁妆,都没这么仔细过!哪想,女儿一眼没瞧,全给退回来了。
海爷坐在府前的台阶上,盯着车上的东西,两眼发直,一声不吭。
“天凉,风大。
”大奶奶提醒了海爷两声,海爷没吱声,半晌,回头问大奶奶:“闺女会不会是在怨咱呢?”海爷一辈子站得直,行得正,自认为没有对不起的人,可提起女儿,海爷眼里的光,顿时短了半截。
女儿小时候,海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五湖四海地跑,等女儿十三岁了,按习俗,“女子十三上绣楼”,十三岁关在高高的绣楼上面,直至出嫁,才能从绣楼里下来。
女儿与他甚少言语,几乎没有过笑脸。
海爷也盘算过,这些年,他和女儿说的话,添舀子水,攒一块儿,都装不满一盆。
大奶奶知道海爷想女儿,想他还没照过面的小外孙。
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没由头,父母也不能说见就见哪。
想到这儿,大奶奶心里头突然跳出个主意来,她悄声告诉海爷:“刚才女儿捎来话,想让我送点孩子平常用的消食和伤寒的药。
我如果干脆回她说药不能送,听起来不妥,我让她自个儿带孩子来拿。
你看行不?”海爷起身,点了点头,回头补了一句:“还是我们去接吧!”走两步,又补了一句:“用我的车。
”为了迎接这娘儿俩,几天里,府里上上下下,忙活得如同皇妃省亲,连十里老街的小商小贩都知道了!每天,故意停在海府门前,吆喝着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闹得跟庙会似的,府里上至太太少爷,下到婆婆丫鬟,也都准备了一些稀罕的东西给小孩子,还故意摆给海爷看,争着讨海爷的欢心。
海爷自个儿呢,准备了一个羊脂白玉做的菩萨坠子。
拇指大点玩意儿,价值据说能在老街繁华地儿买套像样的宅子,连海爷的亲孙子都没见过。
恩公让一犁据明清一些古籍记载,乾隆年间,扬州有个才子叫柳敬亭,虽不敢夸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他也熟读经史子集。
其祖父柳若谦是当地富户,家资殷实,平素乐善好施,被当地人尊称为“柳老太爷”。
柳敬亭19岁这年,进京赶考。
途中曾入宿方文寺。
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窗外有阵阵箫声,便走出了房间。
月光下,他隐约看见一青年书生盘膝而坐,白衫雪巾,手抚玉箫,恍若仙人。
柳敬亭见这青年书生箫艺出类拔萃,听到妙处,不禁高声赞道:“好箫,好箫!真如仙乐,敢问兄台名讳?”青年书生停下来,朗声答道:“在下秦起云,乃江浙举子,今赴京赶考,途经此地,一时兴起,胡乱吹上一曲,兄台如不见笑,就请过来一叙。
”柳敬亭走过去,也盘膝坐下,与秦起云谈论起诗词音律来。
两人越谈越投缘,便结伴上路,一同赴京。
考试这天,柳敬亭被分在天字九号房。
考卷拿到手,他粗略一看,觉得不算太难,纵笔写去,奇文妙语纷呈,不觉平添了几分得意。
可到最后一题时,柳敬亭犯了难。
原来这道题是考对联,上联是“炭黑火红灰似雪”。
这上联是翰林院一位老翰林几年前偶得的,整个朝野无人能对出下联。
柳敬亭苦思不得,一阵倦意袭来,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梦中,有人拍了拍柳敬亭的肩膀。
他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见他醒了,老者顺手拿起他的答卷,看了一下说道:“年轻人,你这文章可有诸多不妥之处啊!”柳敬亭见老者仙风道骨,心想老者必定是饱学之士,忙请老者指教。
老者一一指出他答卷中的不当之处,并提出修改意见。
柳敬亭大服,忙问老者名讳。
老者答:“老夫叫浪依离。
”柳敬亭道:“百家姓中似无姓浪的。
”老者微微一笑,说:“且不问这个,那最后一联可曾对出?”柳敬亭说还未对出。
老者提示道:“你家中可有田地?秋种何物?”柳敬亭闻听此言,立即一拍桌子,兴奋地说:“学生明白了。
”柳敬亭从梦中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原来是黄粱一梦。
他顾不得多想,提起笔对道:麦黄麸赤面如霜。
三天后,主考官晋见乾隆,奉上三张考卷请乾隆定夺,其中秦起云才学最高,柳敬亭对出了那副奇联。
张果老好好的一套老东西失去一件,不成套了,这不成套的东西叫作失群。
失群原本是令人惋惜又没辙的事,失群东西的价钱本应大打折扣,到了天津卫的古玩行反倒能拿它。
怎么?不信?今儿天好,索七来到估衣街,逛一逛他最欢喜的宜宝轩古玩店。
运气不错,隔着临街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瞧见里边木架立着一排五彩瓷人。
索七玩瓷器绝对到家,那一排瓷人在他眼前一过,立时看出是嘉庆官窑五彩八仙人。
进门就径直朝这东西奔去,走近一看果然极好,色气正,包浆好,人物有姿有态,神情各异,个头又大,个个近一尺高,最难得的是没一点儿残缺。
瓷人最易伤残的是手指,这几个瓷人没一根手指断尖。
那股子富丽劲儿、沉静劲儿、滋润劲儿、讲究劲儿,就甭提了,大开门的嘉庆官窑!可是再盯一眼,问题就出来了。
八仙人是八位,这怎么是六位?他细看一下,这儿站着的是汉钟离、铁拐李、曹国舅、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还缺着吹笛子的韩湘子和倒骑驴的张果老啊。
没等他找老板问,只听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您别看东西失群,价钱也失群了呢。
”再瞧,掌柜辛居仁笑嘻嘻地站在他身边。
辛掌柜个子矮,嘴唇上边长几根花白的鼠须,仰头对他笑着脸说:“这套嘉庆官窑八仙要是整套的,品相这么好,还不得八根条子,一根条子一个人儿,现在您只出半价──”他用手比画个“四”。
笑着说:“一半价!您就抱走了。
这点儿钱您到哪买去?实话告您,您索七爷走运了,人家等着用钱!”古董是死的,卖古董的能把它说活了。
“这是谁家的东西?”索七问。
“瞧您问的,干我们这行能说东西是谁的吗?不过这家可不一般,天津卫无人不知,只是我不能连名带姓地告诉给您。
再说,东西这么好,您管它是谁家的干吗?”索七爷再仔细看看这六个瓷人,真是没挑儿:瓷人是手工活儿,每个瓷人都捏得好,画得好,烧得好,太难得!可要是整套齐全,花十根条子他也会狠下心来买。
现在失了群,差大事了。
辛掌柜好赛明白他想的是嘛,对他说:“嘉庆成套的东西哪有不失群的?您要摆在家里,别像我这样全都摆出来,您可以单摆一两个。
家规海爷府上有规矩,但凡主子的卧房,必须自个儿清扫,下人不得插手。
七十大寿那天,海爷敬谢天地,金盆洗手,从此不谈生意、不问世事。
男人嘛,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生意上的事放手让儿子们折腾去吧,放下就要有个放下的样子。
清晨一早,前街自家的铺面,生意来往争吵吆喝,穿过几道院墙,声声入耳,可海爷充耳不闻。
打完太极,就到家塾里检查孙子们的课业,夸夸这个字练得好,夸夸那个书背得牢。
那年月大户人家都有逃生的暗道,以备突来的不测。
人家的暗道都靠着金库银库老爷的卧房,可海爷家的暗道,竟装在家塾桌底下。
海爷说得好,生意是暂时的,大院也是个摆设,只要好儿好孙在,到哪混不得这样的家院!这些日子,小儿子家的那个小子,课业有些跟不上,衣服也添得不合季节。
海爷有些生气,出了家塾,海爷直奔小儿子家的院房!海爷板着脸穿过东西厢房,进了屋,咳了两声,左边书房,没人,右边卧房,也没动静。
海爷用手杖撩起卧房的布帘子,目光扫了一圈便放下了。
随后,海爷刚要迈出小儿子家的院子,小儿媳妇回来了,步履轻盈,见了海爷,耀着红光的瓜子脸顿时收住了,低眉颔首地喊了一声“爹”。
海爷瞄了她一眼,嘴微微张开,刚要说话,又闭上了。
嗯了一声,就走了。
几天后,这天上午,日升三竿,管家神神秘秘地来到海爷的书房,和海爷低声耳语了几句,海爷点点头,茶杯一放,不慌不忙道,找几个身板壮的,走!于是,主仆几人,走街串巷,来到一户人家前,这家人是做草药生意的,院门不大不小。
院门没锁,里面却被插严实了,一个身手好的家丁几步翻过墙头,轻轻地拨开了里面的门闩。
几人悄然逼近一间小屋,屋前屋后几个簸箕,晒着草药,香气弥漫。
屋内隐约有淫笑浪语传出,管家刚要带家丁往屋里冲,却被海爷一把抓住了。
海爷先用手杖一捅,门开了,就听“咣当”一声,门上掉下几块铡刀来!大伙倒吸一口凉气。
从被筒里拖出来的,男的是这户人家的公子,年方十八,尚未娶亲。
女的,正是海爷的小儿媳妇。
那爷们儿被抓的时候,噤若寒蝉,缩得像只蔫丝瓜。
尤绕崇州城有个梨香苑,梨香苑的姐儿分住在东西两院。
西院的姐儿有的擅丹青书法,有的擅歌舞管弦,有的会吟诗作赋,个个色艺双绝。
这西院的姐儿卖艺不卖身,陪的也多是风流雅士,文人墨客。
若真碰上情意相投的客人愿意出足够多的银子,陪了夜,便被高价包养。
有朝一日恩客厌倦或是花尽银钱。
这姐儿也就失了仙气儿,被人冷落,只能安置到东院。
东院里的姐儿也个个貌美如花,只是要么空有皮囊,要么是在西院里伤了肝肠死了心气又寻不成短见的。
每日陪着粗鄙的寻花问柳的客人,陪酒陪夜,不需多久就会染了各种的病患。
喊了小木先生来治,也多是吃些药丸减少些痛苦,不等断气就被抬了出去。
尤绕端茶,被妈妈一眼晃见。
丫头啊,这腰节儿也拔得出挑了,就是这脸子冷了些,倒也俊俏,明儿换了衣裳在东院见见客人吧。
尤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妈且让我再伺候姐姐们两年吧。
听不到回应,抬头看一眼妈妈的冷脸,知道多说无益。
唉!一声叹息,一张嘴,一句京剧原板字正腔圆: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妈妈眉开眼笑,丫头早说有这样的本事,何必端茶送水当粗使?知道你是戏班子散了典不起身,被师傅送进来的,不想你倒学成了,去西院让恩客们指点你点儿本事吧。
尤绕住进了西院,西院好像刮进一股清凉的风。
尤绕淡扫蛾眉,高挽云鬓,穿白着素,大方端庄,嗓音干净,又不肯苟且一笑,在风流场上的姐儿们中间显得别样的骨骼清奇。
有人大把的银子抛上来,尤绕凭着大青衣的风范在西院站住了脚。
李公子花光了银钱张公子来,张公子换了口味儿王公子到。
尤绕生得脸子清冷,是个冷美人,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招人冷落,每天唱上一两段,银子时多时少,妈妈不太满意也无话可说。
尤绕唱:好一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一抬眼,背着药箱的小木先生靠着门廊听得入神。
看见尤绕望他,转身进了东院,是哪个姐儿又病了吧。
尤绕唱: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
一抬眼,背着药箱的小木先生靠着门廊听得心驰神往。
看见尤绕看他,转身去了东院,那个姐儿还没有好吗?尤绕染了风寒,嗓子哑了。
风月风月是相思镇剧团里的台柱子,扮相俊美,嗓音稍稍带些鼻音儿,听起来反而格外有韵味。
剧团有三四十人,旦角演员也不少,却只有风月是科班出身。
省戏校毕业后分到团里,一来就挑大梁。
风月扮演过许多角色,《铡美案》中的秦香莲,《断桥》中的白娘子,《龙风呈祥》里的孙尚香。
最拿手的两出戏是《秦雪梅》和《铁弓缘》。
风月考入戏校时年龄还小,选什么行当自己做不了主。
不过这也没关系,注定吃这碗饭了,只要不演媒婆,不演大花脸都成。
风月心中暗想。
风月的授业老师姓萧,她深知选一个合适的青衣演员有多难。
十几个俊丫头排成两行,萧老师从左往右再从右往左挨个儿相看。
风月站最后一排,萧老师在她面前驻足不前。
这个小丫头柳叶眉,丹凤眼,不用勒头眉眼都向上挑,羞羞看人一眼,就低下头笑,不声不响,安静得像朵栀子花。
萧老师问一句,风月柔柔回一句,嗓音像画眉子叫。
萧老师拉着风月的手走到一边,说愿不愿学青衣?风月使劲点点头。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是做演员最基本的艺术修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风月比别人学得都上心。
风月一个“卧鱼”没做到位,萧老师手中的板子就敲过来了。
风月“呀”一声,摸着被打痛的胳膊,眼泪成对儿成对儿地掉,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萧老师后悔自己下手重了。
玉不琢,不成器。
梨园行自古以来有陋习,老艺人们爱说“打戏”,出师后即便是红遍天下,学戏时挨打总是难免。
萧老师曾是当红的大青衣,也是这么过来的。
萧老师取来一枚新鲜的生鸡蛋,细心地把蛋黄分出,仅留下蛋清,轻轻揽住风月,在她已经青紫的胳膊上涂抹,怜爱不已。
我不怪萧老师,你是为我好呢……风月抽泣着,反过来却安慰萧老师。
即便是哭,也能咬字分明,萧老师仔细端详着风月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心中一动。
萧老师说,一个好演员不能过于单一,梅兰芳梅正工青衣,可刀马戏、闺门旦都拿得起放得下。
老师没有门户之见,你学学闺门旦吧,《秦雪梅》这样的悲情戏也适合你。
风月答应了。
秦雪梅这个剧中人物的行当属于闺门旦。
在《哭灵》一折中,有这么一句: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秦雪梅拿着祭文,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赵三贴清末民初,谯城南门里有一赵家正骨堂,主堂大夫姓赵,名重山,擅接骨,尤擅配制膏药,人称“赵三贴”。
这赵三贴长得白白胖胖,又终日爱笑,活脱就是庙里的弥勒。
可甭看他身胖体拙,手上功夫却是了得,碰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笑眯眯看着对方,伸出胖手这么一摸,里面怎么回事,立马清清楚楚。
而后,谈笑间,趁人不备,忽而双手如电,分抓断骨两端,一推一送一按一揉,但闻咔咔几响,不待那人喊疼,断骨就已接上。
随即,再往伤处敷一贴膏药,上两块夹板,就算完事。
临走时,照例给伤者另拿两贴膏药,嘱咐好七天一换。
回去了,不出二十一天,伤处自愈。
按赵三贴的话讲,他这三贴膏药是有讲究的:一曰正骨,二曰生肌,三曰闭合。
不管你是骨裂骨折、伤胳膊断腿,只要贴完他这三贴药,准能行动如常。
起先,谯城人多不信,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就能好了的?可见其所治伤者无不是三贴药即能活动,不禁啧啧称奇。
于是,就给他送了个绰号,叫“赵三贴”。
有一年,谯城震远镖局的杨镖头外出护镖,路遇悍匪,被打得四肢齐断、奄奄一息。
抬回来,看了几个大夫,均是摇头叹息,说是伤势太重,即使能治,也要落个终身残疾。
后来找到赵三贴,接上断骨,贴了膏药,到了一个月头上,就能在院子里打拳练棒了。
杨镖头重伤痊愈,很是感激,花重金为赵家正骨堂做一牌匾,并请本地书法名家题写了“赵三贴”三个大字。
自此,赵三贴名声更盛。
自古道:同行是冤家。
在城北永安巷,也有一家治骨伤的老字号,主家姓孙,人称“孙接骨”。
前些年,孙接骨在谯城也是有些名气的,可自从赵三贴名声大盛后,这孙家的生意就一天比一天冷清。
生意不好做,孙接骨就恨上了赵三贴,逢人便讲赵三贴是江湖野医,根本不懂接骨续骨之正法。
这话传到了赵三贴的耳朵里,赵三贴也不生气,依然乐呵呵地配药接骨,给人治伤。
一日上午,赵家正骨堂突然闹嚷嚷抬进一个伤者。
赵三贴一看,见这人正是街面上的一个混混儿,名叫马三。
再看马三的伤势,但见左脚低垂,小腿红肿,显然是左小腿骨断了。
口戏这个“五七干校”,全称叫“反修防修五七干校”,地处湘潭市远郊的茅山冲。
有山有谷有树有花有水田有菜地,一栋栋的土坯茅草房,散落在山边、田畔、树林中。
1969年冬,本市文艺界各个行当的人物,当然是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的人物,都被遣送到这里来了。
我是戏工室的专业作家,曾写过几出古装戏,颂扬的是封建朝代的贤臣良将,属阶级立场有严重错误,被批得昏天黑地。
能够来干校,我反觉轻松,比在单位没完没了地写检讨强百倍。
白天劳动,晚上开会,然后上床睡觉。
就是总觉得饥肠辘辘,一餐一钵饭,一碟缺油多盐的小菜,荤腥是难得一见的。
在家时,妻子亲操厨事,让我吃得饱也吃得好,从没有饥饿的感觉。
我是典型的“君子远庖厨”,不会也不想做饭炒菜,除了看书和写戏,什么事都干不了。
我当时40岁,正是要大量消耗能量的时候,饥饿的煎熬让我度日如年。
戏剧界的人分在一个生产队,住在一个大院,每间房住八个人。
我和曲艺团的口技演员乐众住上下铺,他上铺我下铺。
原先虽和他碰过面,但交情不深。
现在都落难了,大家顿感亲热。
乐众52岁了,他爷爷和父亲都是有名的口技演员,可惜都已过世。
他7岁开始学艺,干这行40多年了,最拿手的是学百鸟鸣叫,斑鸠、黄鹂、杜鹃、乌鸦、百灵、孔雀、麻雀……惟妙惟肖。
他曾随团出访过苏联、南斯拉夫,这是两个修正主义国家,乐众也就有了人生的污点。
乐众把口技叫作“口戏”,远在明代就有了这个称谓。
还说他的原籍是北京,祖上是清末著名口戏大师“百鸟张”张昆山的入室弟子,以后卖艺南下,就在湘潭定居了。
有一天晚饭后,我对乐众说:“我总觉得饿,难受。
您呢,口戏大师?”“吴致小友,彼此彼此,而且,所有的人都一样。
我这辈子,会吃也会做,厨艺是相当好的,会做不少名菜。
您呢?”“蠢材一个,只会吃。
”“只会吃的叫美食家,会吃会做的叫吃家,我是真正的吃家。
”“乐大师,没事时给大家讲讲食谱,应该会有‘望梅止渴’的效果。
”“这是个好题材,我可以说得绘声绘色。
”冰天雪地,我们修了一天的水利,在食堂吃了顿半饱的粗菜淡饭,然后又去会议室学了两个小时的《人民日报》社论,这才回到宿舍。
分内之事刘双林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天中午,刘双林来到一个叫樟树村的村庄,疲惫至极的他听人说樟树村酿的酒十分有名,加之快到天子脚下心情轻松,当即在一家小酒馆里要了一壶酒,就着上好的牛肉吃喝起来。
这儿的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醇厚香滑,刘双林一时兴起,喝了一杯又一杯,当离开村子时已是脚步踉跄。
村口有棵遮天蔽日的大樟树,想必这就是村名的由来了。
又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酒劲如涨潮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刘双林再也撑不住了,一头倒在路旁的草窝中呼呼大睡起来。
等再睁开眼时已是红日西沉,刘双林一边埋怨自个酒吃多了误了行程,一边迈步就走,同时手下意识地一摸,顿时浑身冰凉:褡裢不见了,里面有五十两纹银。
刘双林魂都没了,回头就找,可哪里找得到。
他突然回过味来:不对,银子肯定是自个酒醉大睡时被人偷走了,而偷银子的人无疑就是樟树村人,因为四下里除了樟树村再无一个村庄。
被偷走的银子还想找回来,岂不是痴人说梦?这么一想刘双林忍不住怨愤满胸,遥指着樟树村发誓道:“他日若得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接下来的行程艰难极了,身无分文的刘双林靠着沿途人家的施舍一步步前行着,好几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好在老天保佑,总算挪到了京城。
不久皇榜发布,刘双林果真满腹诗书,竟一举高中,不久放了外任,又过了一年,经过不懈争取,终于来到樟树村的地界上做了县令。
安定下来后,刘双林便身着青衣小帽来到樟树村,之所以没有鸣锣开道,是想微服私访一下民风,顺便打探一下一年前的偷窃之事。
刘双林来到大樟树下,禁不住感慨万千,一年前的誓言犹在耳旁,只要一经查实确是樟树村人偷了他的银子,一定要加征重赋!就在这时,刘双林看到大樟树上钉着一块木牌,因为风雨侵蚀,木牌已破烂不堪,但上面的字依稀看得出来:闻友目银子招领处。
下面还划了一个红色箭头,顺着箭头再一看,离大樟树不远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房子以泥土脱坯建成,竹篱笆为墙院,非常简朴。
他记得一年前可没有这幢房子。
鸿德茶庄天已放亮,雪还在下个不停。
鸿德茶庄的掌柜赵四爷顶着风雪来到了他的店铺。
每天这个时辰准时打开店铺的大门,是雷打不变的规矩。
喝茶有讲究,做茶的生意,更要讲究个德行和诚信。
赵四爷老远就看到店铺的一角簇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瞧,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小年轻,半边身子已被雪染白,上身棉袄袖口的棉絮都秃噜出来了,这会儿,年轻人睡着了,那被风吹皴了的脸上,有明显的伤痕。
赵四爷叹口气,把小年轻摇醒。
“你是做什么的?”“毛贼。
也要饭。
”小年轻揉揉眼睛,直瞪着赵四爷。
赵四爷仔细打量着小年轻。
“脸上……”小年轻挠挠头。
“做事欠点。
”“欠点就对了。
不欠你就完了。
”赵四爷狠狠地说。
小年轻郑重站起身。
赵四爷再次上下打量他。
这小年轻中等偏上的个头,此时睡眼惺忪,但有几分神采。
他弱弱地向赵四爷讨口饭吃,赵四爷却说:“嘚,以后就跟我卖茶吧!”小年轻噗通跪了下来。
赵四爷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年轻答:“没名字,爷就给我取个吧!”赵四爷略一沉吟:“就叫大贵吧。
”这是大贵的聪明之处,让四爷给他取个名字。
赵四爷阅人颇深,不会看走了眼。
眼下,店里正要雇俩伙计,算是就地取材了。
此外,他还是个心中有佛的人,见不得有人受苦受难。
大贵在鸿德茶庄待了下来。
年轻人一捯饬,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他学东西快,记性好,活络劲儿一点都不缺乏。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知恩图报,对赵四爷绝无二心。
在这条商贾云集的街道上,茶庄有两家,除了鸿德茶庄,街西头还有一家,与鸿德茶庄规模相当,两家茶庄往来较为密切,既是生意上的伙伴,又是竞争的对手。
闲暇时,两位掌柜凑到一起,泡上一壶好茶,细细念叨起国事家事茶事。
赵四爷有一独生女儿,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姑娘长相俊俏,懂事知礼。
她有时也到店里来,一来二往,和大贵也就熟了。
赵四爷心里有了底。
近来,赵四爷愁容满面。
原来,鸿德茶庄有一个固定的大客户,住在二百里开外的一个镇子上,每年,满载货物的大车,向镇上跑好多趟。
可前些日子换了掌柜后,人家进货就换成街西头那家茶庄了。
走正门老街有句俗语,夏府的地,贺府的房,海府的银子用斗量。
贺家发迹早,起初,海爷还是个小油贩子时,贺家就已经钟鸣鼎食,门阔院深,人称“贺半街”了。
然而,家有数座金山,不敌一个败子。
后来,贺府家道破败,只能靠典当度日。
一日,海爷路过贺府门前,看到有个不肖子孙正在卖一只骨瘦如柴的看门狗时,海爷不禁喟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昔日金玉满堂的贺府,如今只剩下一个金砖碧瓦做的空壳了。
贺府后来卖给了海爷。
因为地势高,地段好,海爷用它做起了油行的门面。
贺府后院有个百步宽的天井,青砖铺就,四周景色幽静。
还有几棵松柏,枝繁叶茂,傲然挺拔。
如此花园,中间竟然高杵着贺家的祠堂,迁又迁不走,拆又不能拆,看着让人堵得慌。
起初,每逢清明,贺家的子孙还三三两两地来祭祖。
后来便不再有人来了。
常有人跟海爷建议,这帮不肖子孙把老祖宗的家底都给败光了,也没脸来了,干脆把那个祠堂拆了吧。
海爷却说,不可。
后院鸽子多,鸽子屎常落得到处都是,海爷吩咐下人,隔些日子把贺家的祠堂打扫干净。
到了清明,贺家没人来,海爷还让人烧香点烛,更新一些被老鼠啃坏的牌位。
转眼几十个春秋,海爷已白发苍苍。
一日,日过三竿,一阵锣鼓开道,老街的百姓跟水一样涌过去,随即,又像拍在岩石上一样分在两边,海爷隐约看到,一个八人抬的轿子在人群中似水浪般起伏。
鸣锣十一响!这排场,惟京官才有!海爷微微闭着眼,低着头,垂着手,腰杆挺直地跪在地上。
身后的家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自言自语,求佛保佑,甚至有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斜了。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了海爷府前,下来一个官人,下了轿,经过海爷时,像经过一个脚底下的石子儿,啥也没说,径直走进海爷的油行。
身后,知府、知县以及各级官员都低着头鱼贯而入。
街坊们瞧这架势,心想,生意人恩怨多,海爷得罪人了。
海爷的几个儿子,嘴止不住地哆嗦着怎么办,怎么办呀。
海爷静静地回过头,眼神一扫,大伙不敢言语了,同时腰杆也挺了起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官人从油行里走了出来,到海爷跟前将海爷扶了起来。
败绝符夏日正午,吴家坊连片瓦屋在烈日下散发出丝丝热浪,田塅禾苗青青,正扬花吐穗,蝉声时高时低。
“当当嘀,当当嘀……鸡毛鸭毛鸡胗皮哎。
”福茂挑着货郎担子,敲打铁板,悠悠然地摇晃在鹅卵石路上。
吴家坊是群山怀抱中的一个大村落,位于闽粤赣边驿道要点,三省通衢。
村人耕读传家,出仕、经商者众多。
鹅卵石路为总道,是全村中轴线,墟天交易场所,店铺两边排开。
福茂拐入了“清香”粉干店,搁下担子,坐定。
店主吴贵顺跛着一条腿挪过来,斟上大碗凉茶,说:“福茂老哥,生意好啊,又是盆满钵满?”福茂说:“哦,转了几个村场,腿都跑断了。
”贵顺说:“毋辛苦毋哦。
”福茂笑了:“老规矩,多放些辣子。
”福茂也真是饿了,呼呼吃完满碗公河田粉干,似风卷残云。
擦干额头,悠闲地掏出烟杆来,装入烟丝。
“咦,火镰呢?”他差不多摸遍了全身,火镰不见了,便在货郎担里一阵急翻,累得满头大汗。
贵顺见状。
劝他不要找了,夹起灶炉里的一截木炭,给他点火。
福茂吸完一锅烟,似乎还在思忖火镰的去向,摸来三块铜板放在桌上,说声打扰啦,挑担走人。
这次,他走得匆忙,没有和往常一样响亮吆喝。
暑气正盛。
“清香”粉干店颇为冷清,福茂走后,再无食客。
贵顺觉得有些无聊,摸出烟杆,也想吸上一口。
这时,他发现桌底下有一团废纸,黄裱纸。
捡起,展开,残缺不全,上面写道:“……吴家坊……后龙山……功名将尽……比户蚁封……”还涂涂画画了好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贵顺读过几年私塾,吟诗作对,先生曾惊呼为“神童”。
据他口述,若非少时顽劣爬树摔断左腿,至少也该考取秀才功名的。
读着残纸,他感到冷颤从脚心向上传递,脊背发凉。
他差点失声叫了出来:“败绝符!”乡间传言有一种压胜之法,画符斩断人家龙脉,可使八煞临门、灾祸连绵、断子绝孙。
这就是的“败绝符”了。
贵顺意识到事态严重,立马关上店门,朝大宗祠方向奔去。
途中,遇见亲房叔伯,含糊招呼一声,便颠脚擦过,疾行如风。
半炷香之后,贵顺就坐在大宗祠的议事大厅上了。
老族长和诸房长叔公一个个神情凝重。
郎中的办法海文刚当上湖山县县令没几天,就听到了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六王爷正带着大队人马往湖山县赶来,听说已经过了黄河,再有半个月就能到达湖山。
六王爷是来踏青的。
如果单是踏青,海文也用不着不安。
可是六王爷外号“蝗虫”,到哪里哪里倒霉。
去年,六王爷去了富饶的白云县住了三天。
六王爷走后没多久,白云县的老百姓就跟着出去要饭了。
如果让这样的人来湖山,湖山的老百姓还不得跟着遭殃?怎么办呢?海文、马师爷和王都头在县衙里商量好几天了,他们在商量怎么才能阻止六王爷来湖山。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个好办法。
而六王爷的大队人马离湖山越来越近,真是急死人了。
海文紧皱着眉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大堂里转来转去。
大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管用。
一直低着头的王都头忽然站起来兴奋地说。
什么办法?海文和马师爷异口同声地问。
王都头说:要想阻止六王爷,只有让六王爷自己知难而退。
接着,王都头小声说出了他的办法。
海文和马师爷听后,相互看了一眼,笑了。
第二天升堂,海文正要和马师爷议事,只见王都头一身鲜血地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大……大人!大……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了?海文用眼神示意王都头继续往下说。
王都头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昨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杀人魔王,来到我们湖山,见人就杀,到现在恐怕已经杀了三四十人了。
大人!那杀人魔王武功太高了,我和我的手下都不是他的对手。
王都头也太能演戏了!海文忍住笑,装着吃惊的样子拍案而起:这还得了?王都头,你快组织人马,一定要把杀人魔王给本县缉拿归案。
马师爷,你骑一匹快马,马上飞报六王爷,让六王爷加倍小心。
马师爷不敢怠慢,立即昼夜兼程,终于在蝴蝶山追上了六王爷的大队人马,准备报告六王爷。
可是谣言跑得比马师爷的马腿还快,六王爷早就知道了。
马师爷只好提前赶了回来。
怎么样?马师爷,六王爷还来吗?海文眯着眼睛问。
马师爷瞪了王都头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如果没有那谣言,六王爷要五天后才能来到湖山,可是六王爷听说那谣言后,命令队伍加快了脚步,后天就能赶到湖山。
花骨朵儿花骨朵儿推开木栏门时,艺人们多在院子里,木门吱呀的声响,仿佛是二胡的吟唱。
花骨朵儿这时登场,惊呆了所有的艺人。
抽烟的忘了吐纳,扯闲篇儿的忘了下文,背戏文的忘了词儿。
花骨朵儿直奔大辽河,道,俺想跟戏班学艺。
唱蹦蹦男艺人居多,女艺人凤毛麟角,稀奇得让人遐想。
大辽河尚未回应,咂摸出对方用意,花骨朵儿又忽然改口,仿佛担心大辽河的决定,道,俺不能去学艺!两个极端的变化,愈勾起大辽河的兴致。
大辽河问,咋比六月天变得还快?花骨朵儿说,俺是瞎婆婆捡来的,俺是她的拐杖,俺离开了她,老人该咋办?柴火没有人打,水缸里没有水,米袋子也瘪了。
大辽河接茬儿道,俺们给打柴,留钱雇人挑水,给留下过冬口粮。
花骨朵儿无路可退,只能“勉强”答应。
跟班学艺讲究“三稳”:嘴稳,手稳,心稳。
在一段时间内,要品评要考察。
大辽河省略了环节,他看中了花骨朵儿的长相。
蹦蹦艺人行走江湖,有两种东西吸引观众:一是技艺,说、唱、扮、舞,还有绝活儿;二是外貌,要打人儿,艺人中常说的“卖肉”。
第二种艺人技艺差,常常被艺人看低三分。
唱蹦蹦戏追求卖点,百姓的口味各异,戏班根据市场调整。
艺人们起着哄嚷嚷,让花骨朵儿唱段戏,意思是点拨验证。
众人早有预期,这是柜上摆设──中看不中用。
但是,花骨朵儿首先说道,俺唱得实在平平,俺想取长补短。
大辽河说,咋个意思?花骨朵儿说,你教俺耍手绢吧,弥补唱戏的短处。
大辽河细细咂摸,这也是一套路数,道,俺就教你耍手绢。
舞手绢、扇子、大板子、手玉子,属于蹦蹦戏艺人的绝活儿。
花骨朵儿早年随父母逃荒,半路遇胡子与父母失散,幸得瞎婆婆救助,俩人相依为命生活,是吃得苦的孩子,每天早晚跟师父练功。
舞手绢功夫不简单,不同大小手绢,不同颜色手绢,不同数量手绢,在周身上下旋转,如彩蝶飞舞,如花朵盛开,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辽北艺人花蝴蝶,辽东艺人赛蝴蝶,都是因为舞手绢得名。
花骨朵儿的舞与众不同,她一手拿绿色手绢,一手是粉色手绢,比一般手绢大一圈,一朵是绽放的莲花,一片是伸展的荷叶,加之粉面如花儿,又配上一双玉臂,简直是荷花绽放,吊足了一大批百姓的胃口。
走正门
老街有句俗语,夏府的地,贺府的房,海府的银子用斗量。
贺家发迹早,起初,海爷还是个小油贩子时,贺家就已经钟鸣鼎食,门阔院深,人称“贺半街”了。
然而,家有数座金山,不敌一个败子。
后来,贺府家道破败,只能靠典当度日。
一日,海爷路过贺府门前,看到有个不肖子孙正在卖一只骨瘦如柴的看门狗时,海爷不禁喟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昔日金玉满堂的贺府,如今只剩下一个金砖碧瓦做的空壳了。
贺府后来卖给了海爷。
因为地势高,地段好,海爷用它做起了油行的门面。
贺府后院有个百步宽的天井,青砖铺就,四周景色幽静。
还有几棵松柏,枝繁叶茂,傲然挺拔。
如此花园,中间竟然高杵着贺家的祠堂,迁又迁不走,拆又不能拆,看着让人堵得慌。
起初,每逢清明,贺家的子孙还三三两两地来祭祖。
后来便不再有人来了。
常有人跟海爷建议,这帮不肖子孙把老祖宗的家底都给败光了,也没脸来了,干脆把那个祠堂拆了吧。
海爷却说,不可。
后院鸽子多,鸽子屎常落得到处都是,海爷吩咐下人,隔些日子把贺家的祠堂打扫干净。
到了清明,贺家没人来,海爷还让人烧香点烛,更新一些被老鼠啃坏的牌位。
转眼几十个春秋,海爷已白发苍苍。
一日,日过三竿,一阵锣鼓开道,老街的百姓跟水一样涌过去,随即,又像拍在岩石上一样分在两边,海爷隐约看到,一个八人抬的轿子在人群中似水浪般起伏。
鸣锣十一响!这排场,惟京官才有!海爷微微闭着眼,低着头,垂着手,腰杆挺直地跪在地上。
身后的家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自言自语,求佛保佑,甚至有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斜了。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了海爷府前,下来一个官人,下了轿,经过海爷时,像经过一个脚底下的石子儿,啥也没说,径直走进海爷的油行。
身后,知府、知县以及各级官员都低着头鱼贯而入。
街坊们瞧这架势,心想,生意人恩怨多,海爷得罪人了。
海爷的几个儿子,嘴止不住地哆嗦着怎么办,怎么办呀。
海爷静静地回过头,眼神一扫,大伙不敢言语了,同时腰杆也挺了起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官人从油行里走了出来,到海爷跟前将海爷扶了起来。
海爷觉得此人两手温软有力,微微抬头,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髯须飘逸,两肩圆厚,一副贵人之相。
再看那官服,绣的是孔雀,顶带蓝宝石花翎。
未等海爷说话,官人便说,本官乃贺家后人,一别数十年,如今故地重游,旧迹难辨,惟有当年祠堂,托您照料,彷如昨日。
本官不胜感激,刚才失礼,颇有得罪。
说着,官人要弯腰拜谢,被海爷一把托住。
海爷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荣幸之至。
随后,两人有说有笑,一同走进了昔日的贺府。
当日,老街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大伙都觉得,多亏海爷当初的仁义。
倘若当初海爷一冲动把祠堂给拆了,保不准今儿个会出什么事情。
一日,外面下着大雨,海爷闲来无事,把几个儿子儿媳妇叫到跟前喝茶,海爷若无其事地问他们,知道当初为啥我没拆贺家的祠堂吗?
小儿媳鬼精,抢嘴说,是老爷您仁义。
海爷笑笑,抿了一口茶,起身,眼睛望着窗外,好似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情景。
海爷说,贺家人搬走后的头几年,贺家还有不少后人来祭祖,其他人来的时候,都跟老鼠似的钻进钻出,拜祭时,有的说说笑笑,有的哭得撕心裂肺,进进出出,都走侧门,怕遇到熟人。
惟有一年轻女人,一手拎着篮子,一手领着一个孩子,清早最先来。
娘儿俩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来,进来后,先将祠堂里里外外擦洗一遍,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蒲团,让孩子端端正正地跪拜。
拜祭完,整理好衣裳,再昂首阔步地走出去。
娘儿俩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有的地方还带着点补丁,却十分干净。
这样的穿着,从富丽堂皇的大门进出,难免会被众人指点议论,但那娘儿俩,始终抬头挺胸,遇到认识的街坊,还让孩子有礼有节地问好。
海爷说,贺家有这样的娘俩,谁还敢拆他的祠堂?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那天那个官人,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
小儿媳没弄懂,嘀咕道,不就是没走侧门走正门吗?这有啥啊?
海爷听罢,长叹一声,背着手,回屋去了。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