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同志谈鲁迅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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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加入光复会的几个问题较长时期以来,对于鲁迅加入光复会的事,存在着不同说法,其中有的说法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却为一些有影响的鲁迅传、鲁迅研究著作、近代史研究著作所采用。
最近,在《鲁迅研究月刊》2011年第9期上,读到陈激渝先生的《鲁迅的红色、灰色和本色》一文,爆出一条重要信息:“鲁迅是辛亥革命志士,曾由陶成章介绍参加反清革命团体光复会。
”这是过去没有人说过的。
笔者撰写本文,就鲁迅加入光复会的几个问题,试作探讨。
鲁迅是否加入光复会鲁迅是否加入过光复会?鲁迅生前在他自己的文字中没有涉及过。
鲁迅逝世后,对这问题有了几种说法。
周作人在1936年12月发表于《宇宙风》的《关于鲁迅之二》中说:他始终不曾加入同盟会,虽然时常出入民报社,所与往来者多是与同盟会有关系的人。
他也没有加入光复会。
……以浙东人的关系,豫才似乎应该是光复会的人了。
然雨又不然。
这是什么缘故呢?我不知道。
我所记述的都重在事实,并不在意义,这里也只是记述这么一件事实罢了。
许寿裳在1937年发表的《鲁迅先生年谱》中“1908年”条下说:“是年从章太炎先生炳麟学,为光复会会员,并与二弟作人译域外小说集。
”后研究者林辰函请说得更具体一点,许寿裳复信说:光复会会员问题,因当时有会籍可凭,同志之间,无话不谈,确知其为会员,根据惟此而已。
至于作人之否认此事,由我看来,或许是出于不知道,咽为入会的人,对于家人父子本不相告知的。
(此信转引自林辰《鲁迅曾入光复会之考证》一文。
)胡风在1943年写的《从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生长起来的》(后编入《在混沌中》一书)中,有一个注释说他曾和鲁迅有过这样的对话:“周先生加入过×××没有?”“没有。
我加入的是光复会,不过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们晓得了要更不高兴的。
”冯雪峰在1952年写的《回忆鲁迅》中谈到鲁迅曾对他说:“我可就属于光复会的……我们那时候,实在简单得很!”增田涉在《鲁迅的印象》(1948年)、《鲁迅与光复会》(1976年)中都谈到一件事:他曾写过《鲁迅传》,请鲁迅过目,其中有一句“在筹办《新生》杂志时,他已是志在推翻清朝的革命党的党员”(指光复会会员),鲁迅没有删改。
记忆为鲁迅送行作者:暂无来源:《环球慈善》 2011年第5期文、图/何大章1936年10月19日凌晨5时20分,鲁迅在上海逝世。
冯雪峰立即打电话给宋庆龄。
听到噩耗,宋庆龄马上赶赴大陆新村鲁迅寓所,是最早向遗体致哀的人之一。
当冯雪峰陪同宋庆龄走进鲁迅的卧房时,鲁迅躺在床上,他的夫人许广平正在床边哭泣。
一冯雪峰对宋庆龄说,他不知应当怎样来料理鲁迅的丧事。
因为上海的白色恐怖十分严重,他时任左翼作家联盟党团书记,如果公开出面,必然会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
宋庆龄当即表示愿承担起这件事。
她与冯雪峰、许广平、周建人在鲁迅住宅的三楼商议,拟定治丧委员会名单并起草讣告。
初拟的治丧委员会由9人组成,包括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毛泽东、内山完造、史沫特莱、沈钧儒、茅盾和萧三。
正式发表时减去了毛泽东,只有8人。
实际上主持治丧事宜的就是宋庆龄。
19日上午9点,宋庆龄打电话给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总干事胡子婴,告诉她:“鲁迅已经逝世了,鲁迅的丧事由救国会来办,而且要通过他的丧事来发动群众,搞成一个群众性的运动。
”然后,宋庆龄赶到沈钧儒的律师办事处,请他帮助在虹桥万国公墓购买一块墓地。
在与公墓联系时,沈钧儒提出墓地四周须要留有空地,以便人们来悼念。
接到宋庆龄的电话,胡子婴马上召集救国会干事会,转达宋庆龄的意见,拟定出具体方案。
然后,由沈钧儒召开救国会理事会。
会上,理事们一致同意宋庆龄的意见和干事会拟定的方案,并立即分头去准备。
20日是凭吊鲁迅的第一天。
清晨,宋庆龄等治丧委员会成员早早赶到了万国殡仪馆。
8点时,凭吊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10点钟,由于过分拥挤,殡仪馆不得不把大门关起来,一批人出来了,再放一批人进去,签名处也由两处增加到三处。
宋庆龄在现场接受了《立报》记者的采访,她说:“鲁迅先生的死,是中国一种重大的损失。
至于‘身后’问题,鲁迅先生生前既然为中国民族求解放而奋斗不懈,死后我们便得拿他这种精神去宣扬给全国的民众。
纪念他的办法,则是把他的那种求中国民族解放的斗争精神,扩大宣传到全世界去,而帮助完成他未完成的事迹和伟业。
解读冯雪峰:“横眉冷对”的鲁迅,为何能尊重他的“强迫命令”?翻开现代史,最早对鲁迅提出创见性观点的批评家和捍卫者,当数冯雪峰和瞿秋白。
由于瞿秋白逝世较早,实际上把捍卫鲁迅形象作为毕生事业者,以冯雪峰为最。
有史学家甚至称冯雪峰一直在“神话”鲁迅。
1951年,冯雪峰(中)陪同苏联文化代表团参观鲁迅纪念馆农家子弟出生的冯雪峰虽是一介书生,却有传奇的一生。
他是湖畔诗社重要成员,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创始人,为数不多参加过长征的作家,国民党上饶集中营里的“火炬”,第一个向毛泽东全面介绍鲁迅的人。
出任过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文艺报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现代诗人、作家、艺术理论家。
按说经历过大风大浪、甚至阅人无数的鲁迅,为何会对冯雪峰这个“小老乡”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保持长达十年的亦师亦友的关系,甚至对冯雪峰的“强迫命令”,也表示极大理解和尊重,不能不说对彼此人格的相互欣赏,是其重要原因。
让我们一起翻看这段历史吧。
一、从志趣相投,到共同战斗1926年,在国民政府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当了14年处级“公务员”的鲁迅,从一科科长任上去职,先后南下厦门大学、中山大学短暂执教。
1927年秋,鲁迅与许广平决定离开广州定居上海,专门从事文学创作。
文字里“金刚怒目”的鲁迅,常常给人冷峻无情的形象,让人不敢接近。
似乎除了弟弟周建人一家,好友茅盾、柔石、内山完造等,鲁迅对外交往并不多,大多数情况下都“宅”在家里翻译和创作,偶而到内山书店去取信件、找找书。
1933年9月13日,鲁迅五十三岁全家照。
尽管鲁迅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始终得到党的极大关注。
如何将这位中国新文化运动主将和中国文坛有巨大影响力的作家,团结成为“同路人”,是党内高层始终思考并亟待实现的问题。
也许是机缘巧合,联系团结鲁迅的任务,最终落到一个叫冯雪峰的年轻人肩上。
冯雪峰是浙江义乌人,现代著名诗人、文艺理论家。
冯雪峰少年富有诗名,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和同学潘漠华、柔石等创立文学社团晨光社,后与应修人(曾任江苏省委宣传部长)等同为湖畔诗社重要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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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说明:这是在阅读、理解、整合、评价基础上的运用,让学习与生活产生联系,读写共生,学习和测评一体,提升学生语言、审美、文化、思维素养。
【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专题研讨(二)】鲁迅杂文去留之辩筅施辉(西安交通大学苏州附属中学,江苏苏州215028)【学习情境与任务】对鲁迅的杂文,历来有很多不同的看法。
冯雪峰曾说:“他的杂感,将不仅在中国文学史和文苑里为独特的奇花,也为世界文学再少有的宝贵的奇花。
”但也有人认为鲁迅的杂文已经过时了。
近几年来,甚至有一些专家建议让鲁迅的作品尤其是杂文逐渐退出中学教材。
对于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请你以高中生的身份,给教材的编者写一封信,表达你的观点,阐释你的理由。
【学习内容与目标】1.阅读鲁迅先生的杂文,理解认识现当代文学中的经典,感受先生杂文的形象性,鉴赏先生的语言之妙,并编辑鲁迅先生警语录,与同学们分享。
2.能选择其中的一篇杂文,就文章的构思画出思维导图,在此基础上梳理先生杂文的思维方式。
理解先生的创作意图和内心情感,探究先生思想的深刻与独特。
3.将鲁迅先生的杂文与当下时评做比较,就鲁迅先生作品在教材中的去留表达自己的观点,给中学教材的编写者写信。
关注时事,把握时代精神,提高辨析思考能力,学写时评。
【学习活动概述】“鲁迅杂文去留之辩”学习活动包括四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着重阅读鲁迅的杂文,在此基础上就同学们对鲁迅杂文的态度做调查,并形成文字稿。
第二个任务着重发掘鲁迅杂文的价值,体会其精妙之处,包括作品集的命名、文章的命名以及独特的语言表达,做好鲁迅经典语言的编辑工作。
双月刊 2020年第1期 (总第64期)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Bimonthly NO.1,2020 Sum NO.64这组通信,内容是沟通1958年版《鲁迅全集》编辑中的注释问题,通信时间在1955—1957年间。
共4封6页,其中冯信2封,郭信2封,另有两次郭给冯的回复直接写在对方来信上,所以郭信加回复合计为4次。
为方便阅读,整理时将它们分作了4题。
整理悉据原信,不作任何改动。
辑录者在信中加注,则用[]说明。
(题1)郭沫若致冯雪峰信,毛笔书于中国科学院竖式纸笺。
此信落款时间为9月16日,未记年份,按辑录者理解视为1955年,排在最前。
(题2)冯雪峰致郭沫若信及郭回复。
冯信毛笔书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竖式纸笺。
此信落款时间为同年11月8日,郭信毛笔书于冯来信的行间,对应冯信的四个问题分为四段,没有落款和时间。
(题3)郭沫若致冯雪峰信,毛笔书于中国科学院横式纸笺。
落款时间为1956年11月15日。
(题4)冯雪峰致郭沫若信,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竖式纸笺上打印的格式信,同样的信应该发给多人,信的抬头手写,落款是打印。
落款时间为1957年3月26日。
郭的回复用毛笔直接书于来件。
落款时间应为同年4月8日。
据(题1)内容看,辑录者所见郭、冯二人关于鲁迅作品注释通信并非全部,然而辑录在此的部分,究竟与全部相差几何,则无从知道。
(题1)郭沫若致冯雪峰信冯雪峰同志:八月间我到北戴河去了,您八月十八日的信及鲁迅著作注释,最近回京来始接到。
我这几天先把《呐喊》看了。
您的注释很仔细,也很精确。
我只在三两处提了些小意见。
“江南水师学校”的罗马字的缩写应该是C,不是K。
像“塞翁失马……”(98页12行)(故事见淮南子人间训)和“斯亦不足畏也矣”(125页倒数1行)(见论语“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似乎也宜加注。
鲁迅的作品多年没有读了。
这次您给我一个重读的机会,真是读得津津有味。
李辉冯雪峰:鲁迅的挚友,丁玲的知己冯雪峰:鲁迅的挚友,丁玲的知己文 | 李辉鲁迅家中一个特殊的客人鲁迅健在时,在鲁迅与毛泽东之间,年轻的冯雪峰曾经扮演着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然而,随着1936年10月19日鲁迅过早地因病逝世,一切瞬间开始改变。
这种改变,与鲁迅不再拥有巨大社会影响力有关,与政治格局有关,当然,也与冯雪峰的个人性情有关。
楼适夷先生在左联时期,与冯雪峰同吃同住。
他说过,他们都是流浪汉,因此学会了流浪汉的坏脾气,爱吵嘴,爱发牢骚,得罪的人不少。
冯雪峰七十年代对一个鲁迅研究者回忆过这样一件事情:1930年4月在上海,有一次他和鲁迅一起参加过一个左翼文艺界的聚会,参加者大约三十人。
在复旦大学担任教授的剧作家洪深先生,带来一个(或者两个)穿着摩登的女学生,在大家聚谈中,他们忽然演起戏来,洪深向他的女学生跪下来。
冯雪峰鲁迅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样的即兴表演是非常自然的事。
可是冯雪峰看不顺眼,竟然当场发火,骂他们“肉麻当有趣”,弄得洪深下不了台。
后来冯雪峰认为自己做得太过分,但他的率直和急躁对他人情绪上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挽回了。
冯雪峰的儿子回忆生活中的父亲:五十年代,有一天,他和父亲送一位客人到门外。
客人没有自己伸手拉开车门,而是站在那里一直等着司机出来开门后才钻进车。
父亲激怒了。
他气得跺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事情还不算完,等客人坐车远去之后,父亲还使劲摔自己的家门。
最形象生动的概括,莫过于唐弢先生的描述与评说:“严格而不免执拗,朴素而失之偏急。
我和他曾经发生过几次争论。
这种时候,雪峰嗓门转高,语气转急,本来带点家乡义乌腔的普通话更加结结巴巴,表面保持镇静,却无法掩盖住内心的激动。
你说他刚正不阿也罢,说他桀骜不驯也罢,总之,他沉下脸,摆出准备搏斗的公鸡一样的姿态,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他的诚实仍然使你相信:这个人决不会弄虚作假,暗箭伤人;甚至于只要相见以诚,满天乌云,随见消逝,反过来还会设身处地的接受别人的意见。
鲁迅曾经说过:“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
”如今来看这句话,内心有很多话却如鲠在喉:鲁迅先生对于人性之洞察入微,竟至于斯。
这么多年,我们评价鲁迅,争论鲁迅,抑或颂扬鲁迅、诋毁鲁迅,都似乎已经跟鲁迅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完成了一个战士的使命之后,最终沉沉睡去,“管他冬夏与春秋”。
我们现在谈鲁迅,总觉得谈不太明白,仿佛中间隔了重重帘幕:诋毁他的人,挖空心思把他塑造成一个面冷心冷的人;颂扬他的人,不遗余力地把他捧到神坛上;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雾里看花,越发糊涂。
鲁迅以及鲁迅的作品,与其说是个性使然,不如说是那个时代的投射。
他并不是一个天生好战的人。
孙郁的《鲁迅遗风录》里提到,鲁迅的学生冯雪峰有一次曾经说过关于鲁迅的一则轶事:真正的诗人是个儿童,鲁迅就是个儿童。
有一次,我买了一堆杨桃去看他,我们两人一起站着吃。
吃了几口,他一松手,吃了一半的杨桃掉在地上,跌出一滩水来。
想不到他立刻弯下腰,抓起来又往嘴里送。
一面吃着,一面和我哈哈大笑,这不是儿童习气是什么?最受鲁迅欣赏的萧红,经常出入鲁宅。
在这里,她听到鲁迅先生明朗的笑声,看着他“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她喜欢与鲁迅聊天,一聊聊到十二点电车也没了,然后鲁迅的夫人许广平送她坐小汽车回去。
他本可以带着爽朗的笑,写一些清淡隽永的文字,很精致地过完这一生。
但那个时代的黑暗,他终究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1926年,刘和珍和其它学生在“三·一八惨案”中遇害,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鲁迅悲愤难平:“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
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史料研究 鲁迅研究月刊2001年第10期冯雪峰同志谈鲁迅补遗裘沙1999年10月19日,北京鲁迅博物馆举办我和伟君诠释鲁迅新宗、弘扬鲁迅精神的第20次画展开幕。
展品中,有这样一幅新作,画的是鲁迅先生鲜为人知的,当年对苏联肃反的反应,标题和说明文字如下:这样干,行吗?! 1998年作(素描, 世界之鲁迅画传 选页)据冯雪峰同志生前提供的史料,鲁迅看到苏联开始肃反,便问他说: 党内怎么会有那么多反革命?他们这样干,行吗?!那天,鲁迅研究界的朋友,如钱理群教授,看了这幅新作,听了我的介绍,都说这题材本身便是一件了解鲁迅晚年思想非常重要的史料,希望我再用文字把它写出来。
出席开幕式的冯夏熊同志也告诉我,这么一件大事,雪峰同志对他都没有谈到,更有一写的必要。
有的朋友,甚至还希望我索性再写一写关于冯雪峰的佚事。
我与冯老相识,是1973年夏天的事,到1976年永别,相交不到三年,但是,由于当年非同寻常的处境和弘扬鲁迅精神无私的真诚,使我们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他称我和伟君是他 一生最后的两位朋友 ,是他做肺癌切除手术、在生死搏斗的昏迷状态中都感到和他在一起的年轻人;他在我和伟君的心中,更是一位为了改变我们的厄运,考虑得比我们自己还周到的、极为难得的长者。
他不但为了帮助我更深入地了解鲁迅晚年,主动把我推荐给胡愈之先生,希望我去找胡愈老好好地谈一谈鲁迅当年的情景;而且在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的情况下,心里竟默默地考虑到我的未来,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亲自去拜访了杨霁云先生,请他出面和海婴商量,帮助我解决今后的工作问题,圆我一个雄心勃勃近于痴迷的鲁迅梦。
冯老的这片赤诚,促使他整个家庭的成员(包括何爱玉和曲维),都给我们全家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回忆,要把它源源本本详详细细地写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原因主要是由于我始终认为:只有我们不负众望,用画笔把鲁迅先生为全人类作出的伟大贡献,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才是对所有关心我们事业的前辈和朋友最好的回报。
否则,如果我们完不成这个重任,或者达不到应有的高度,这些往事即使写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由于朋友们的嘱咐,就在这里先写点与鲁迅相关的事,并且题曰 补遗 ,这不仅因为我过去写过一篇 教益铭心忆冯老 的短文,更是由于当时所谈,大都受时代思潮的局限,如两个口号的争论之类,已见于他自己手写的材料,就没有在这里重复的必要了。
我们要为鲁迅作 画传 ,这宏愿是始于1973年,雪峰同志知道后,首先就要我们摆脱 四人帮 对鲁迅先生的曲解;要我们极尽全力,把鲁迅先生的真实面貌表现出来。
当年,周建人、萧军、张锷都告诉我们鲁迅对人是很亲切的,并不像当年所流行的那副老是横眉冷对的样子。
冯老告诉我除了亲切之外,还很天真,说: 有一次,鲁迅先生一边吃芒果,一边和我讲着话,一不小心把剥好的芒果从手上失落了,他没有接住,马上就俯下身去,从地板上捡了起来,也没有想到要冲洗一下,就放到嘴里去吃了。
等他发现我正惊讶地望着他时,他笑得非常天真,说 这芒果实在太好吃了,我真舍不得丢掉它! 雪峰夫人何爱玉同志也告诉我:有一年他们就住在鲁迅先生家的对面,只要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先生整天对着窗口在写东西,样子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我为了便于了解当年鲁迅在上海的活动,也像绍兴一样用透明纸蒙了一张上海市区的地图,冯老很耐心地帮我把鲁迅活动过的地区一一标上当年的老地名。
他知道我也准备画鲁迅先生在左联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便详细地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有一次,他看到我从海婴那里翻拍来的七十多张鲁迅照片中,有他们两家合影的那张照片,便叫何爱玉把他家珍藏的那一张也找出来让我看,下面也是鲁迅先生的题字,只是辞句有所不同。
后来,我在编 鲁迅照片集 的手稿中,根据史料,把这张照片作了这样的标题: 编完 前哨 纪念战死者专号 后的合影 ,冯老开始说最好不这样标,但是迟疑了一下,又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就改口说: 当然,你要这样标,也是可以的。
后来,何爱玉告诉我:那次照相,是鲁迅先生执意要拍的,许先生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同去,拍照时还是把头低了下来。
有一次,谈到 答托洛斯基派的信 ,冯老说: 当时争论非常激烈,有人已经公开给鲁迅先生带上了 托派 的帽子,因此,陈仲山也写信来争取他了。
那天我去看鲁迅先生,他重病在床,有气无力,好容易从枕头下面摸出那封信来给我看,说: 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了。
当时鲁迅先生还说,这封信,他看过就把它塞在枕头底下,没有让许先生知道。
我问冯老: 这是为什么? 这政治压力太大,为了让许广平先生少受一些折磨。
我看了信对鲁迅先生说,你好好养病,这封信让我带回去处理就是了。
我写好后,就用 O. V.笔写 的形式,交给 现实文学 和 文学丛报 发表了。
鲁迅先生收到徐懋庸的信,原来我也想替他代笔的,先生说: 你已经替我当过两回枪手了,这次让我自己来吧。
我怕他身体不好,还是用 把信拿回去看看 的借口给起了草,让鲁迅先生参考。
鲁迅 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 ,也是雪峰同志主动替鲁迅整理的。
冯老告诉我: 当时关于 革命文学 的争论虽然结束,很多人对鲁迅的看法并没有多少改变,鲁迅先生在左联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有人听完后就说: 这老头子讲的还是那一套。
会后,我根据记忆(会上没有人记笔记,我也没有记)把讲话整理了出来,交给鲁迅先生去发表。
里面有些话是鲁迅先生平时对我们讲的,我也把它整理在里面了。
有一次冯老和我谈到鲁迅的遗嘱,告诉我:那天鲁迅给他看那篇 死 的手稿,要听听他的意见。
他看了觉得遗嘱的第一条, 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 说得太笼统,老朋友是应该例外的。
第五条原文是: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文学家或美术家。
也认为文学家和美术家前面应加上 空头 两字比较好,真正的文学家和美术家还是可以当的么!鲁迅听了笑着说: 那好,就请你把它加上吧。
于是他随手拿过笔来作了补充。
雪峰同志的这段说明,实在太重要了:鲁迅根据切身的感受, 万不可做的 正是这真正的文学家和美术家,有人决心 我以我血荐轩辕 当然是件好事,因此,笑着让他加上 空头 两字,这含义实在太发人深思了!有一次谈到美国邓医生给鲁迅先生看病,他也在场,本来邓讲的是英语,由茅盾担任翻译,史沫特莱很动感情,听着听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使我们都感到病情的严重性。
这段回忆对我理解鲁迅和史沫特莱都很有帮助。
说到鲁迅生前对苏联肃反扩大化产生疑虑这件事,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是哪一次谈话中向冯老提出的了,引发我所以提出这问题来的原因之一,大概是我和曹靖华先生的一次谈话。
大家都知道俄译本 阿Q正传 的译者王希礼,是通过曹老和鲁迅先生取得联系的。
有一次我去看望曹老,不知怎的谈到了这俄译本 阿Q正传 和它的译者上来了,便向曹老提问说: 这位王希礼先生你是怎么认识的,后来,他又怎样了呢? 曹老便告诉我他们认识的经过,说: 这位王希礼,原名华西里耶夫,王希礼是他的中文名字。
当时(1925年春天)他在河南开封任国民军第二军苏联顾问团顾问,我也在那里工作(苏联顾问团任翻译)。
后来呢,他回苏联去了,斯大林搞肃反扩大化,把他当作国际间谍给枪毙了。
这答案很使我吃惊,我的问话到这里也就停住了。
当年谈苏联肃反扩大化还是个禁区,曹老能告诉我这些,已经非常之大胆了;而我的思路也很僵化,连这位鲁迅 阿Q 正传 的译者竟会遭镇压,这是哪一年的事?曹老是怎样知道的?鲁迅先生是否有可能知道?等问题,当时我都没有意识要去追问,这都是事后才想到的(我查到王希礼死于1937年,更是文革以后的事)。
当年引发我向冯老提出这个问题的,除了这位王希礼先生的结局之外,就是1946年和毛泽东谈过话的美国记者安娜 路易斯 斯特朗女士,她从延安访问后接着去苏联采访,竟被斯大林作为国际间谍关了十几年,获释后又再度来华访问。
这件事又一次引发了我对苏联肃反扩大化的思考。
因此,我问冯老: 当年,苏联肃反扩大化这样的问题,难道鲁迅先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冯老听我这一问,毫不思索地回答道: 察觉到的。
苏联开始肃反,他就很忧虑,问我:党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反革命?他们这样干,行吗?! 非常可惜,这么重要的一个话题,当年我们只谈到这里,竟然又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那时我所追求的,只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鲁迅,让自己的心灵更贴近鲁迅;所以要了解鲁迅有关的种种情况,也只是把它作为我塑造鲁迅形象的一个重要的参照系数罢了。
因此,我听到这里,连苏联肃反的情况鲁迅是怎么知道的?鲁迅是在什么情况下向冯老提出这个问题的?冯老又是怎样给鲁迅解答的?鲁迅听了他的解答又作何感想?等等重要情节,都没有想到要追根究底地深究下去。
今天看来,冯老也没有因为我这提问,而引起他对这问题的关注,因此,我问到什么地方,冯老也就回答到什么地方,而没有进一步展开来深谈。
说实在,这问题真正提到人们的议事日程上来,还是东欧尤其是苏联解体以后的事。
遗憾的是,等到我们真正认识到它的重要性时,冯老早已作古,留在他头脑里的有关史料,早已和他的遗体一同火化了。
鲁迅这位大思想家的思想实在太超前了,我在收集有关他生平史料的过程中,类似的遗憾,遇到的实在不少了。
单就这件事来说,好在北京鲁迅博物馆藏有当年出版的 东方画报 ,在鲁迅生前就刊有当年苏联肃反的报导,有文有图,让人一目了然,现在就把画页上的说明文字抄在下面(括号中的文字,系录者所加):苏联反革命案参阅本志前期现代史料(以上专栏标题 本志,即发行此画报的 东方杂志 前期,即附有这期画报的前面一期杂志)本案主角特洛斯基与其友人在挪威京城郊外野餐情形。
(即托洛茨基 照片1)特洛斯基在挪威住所(照片2)反革命案中被牵连之前苏联驻英大使沙科尔尼科夫夫妇(照片3)被处死刑之加米尼夫(Ka meneff)(即加米涅夫 照片4)与加米尼夫等同处死刑之齐洛维夫(Zi-(下转第45页)是为了改造国民的劣根性,企图改变我们民族思想、文化、道德、心理素质普遍低下的状况。
而这些改造工程,又都服从于、统一于把中国建设成 屹然独见于天下 的 人国 这个伟大的战略目标。
民国成立后曾将公历3月29日定为革命先烈纪念日,即 黄花节 。
每逢这个节日,老百姓是怎样议论和缅怀革命先烈的呢? 大概有若干人痛惜,若干人快意,若干人没有什么意见,若干人当作酒后茶余的谈助的罢。
接着便将被人们忘却 。
这些烈士们究竟扮演的是悲剧、喜剧还是悲壮剧的角色?在这个日子里,观众只是来看热闹。
鲁迅的态度则是严肃、负责而积极的。
他对这场民主革命的反思与批评,是他的 改造国民性 大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他相信辛亥革命将会产生久远的影响。
鲁迅认为,辛亥革命战士的 精神和血肉 ,它所培养的花果,已经有了逐渐生长的希望;真理的光焰,是可以朗照前进的道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