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外语教学 Shando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Journal 2006年第6期(总第115期) 《女士画像》与沃尔特・佩特的唯美主义陈 丽(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37)收稿时间:2006203220作者简介:陈丽(1974-),女,河南省安阳市人,讲师,博士。
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摘要:本文分析亨利・詹姆斯的小说《女士画像》与沃尔特・佩特的唯美主义之间的关系,说明女主人公伊莎贝尔代表了佩特的审美无为的思想,体现了佩特通过审美无为获得人生的完整和自由的理想,而奥斯蒙德并不真正代表佩特的唯美主义精神。
关键词:亨利・詹姆斯;《女士画像》;沃尔特・佩特;唯美主义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643(2006)0620101204 英国19世纪末兴起的唯美主义思潮对亨利・詹姆斯的创作有很大影响,唯美主义代表人物之一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 )的思想也体现在他的多部作品中,特别是早期的代表作《女士画像》。
对此批评家们已有论述。
例如,杰拉尔德・蒙斯曼(G erald M onsman )和阿尔文・伯兰德(Alwyn Berland )都注意到詹姆斯用佩特式的语言描述小说女主人公伊莎贝尔。
①乔纳森・弗雷德曼(Jonathan Freedman )研究了佩特的唯美主义思想与小说中各个人物的关系,说明奥斯蒙德这个人物形象表现了作者詹姆斯对当时社会上盛行的唯美风气的讽刺,而伊莎贝尔真正体现了佩特的片刻的强烈的体验本身即是价值的思想。
在弗雷德曼的研究中,佩特的唯美主义主要解释为对强烈的印象和体验的追求,不管是身体感官的还是心理意识的。
②然而,佩特的唯美思想并不仅仅意味着对强烈的印象和体验的追求,在詹姆斯作品中的表现也不仅限于此。
本文将在论证中指出,佩特提倡审美无为的精神,认为只有通过无为,才能在被各种社会和自然规律所分割、所统治的现代社会中获得人生的完整和自由感,而詹姆斯在伊莎贝尔身上融入了这一更高的唯美主义理想。
本文将对佩特的唯美主义思想在《女士画像》中的体现做出新的阐释,讨论佩特的审美无为在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伊莎贝尔和奥斯蒙德身上的不同表现。
佩特把艺术审美当作生活的最高价值。
他说,“人生的目的不在行动(action ),而在于思考(contem 2plation )———是无为(being )而非作为(doing )。
”(Pater ,1924:61)他主张用欣赏艺术的态度看待生活,把生活当作艺术品,认为艺术审美的无为生活方式代表了一种“更高道德的原则”。
(同上)佩特推崇艺术无为的生活方式,是因为他认为,现代生活呈现出复杂化和多样化的趋势,被分割成许多方面或体系,只有通过沉思的生活方式,才有可能同自身和外界达到和谐。
在《温克尔曼》(Winckle 2mann )一文中,佩特说,古希腊人达到了一种和谐平和的思想及生活状态,这是希腊文化的标志;而在现代社会,“相互矛盾的要求和交错的利益,使个人很难与自身达到欢愉、平和的统一和谐”。
(Pater ,1940:178)他说,现代生活随着思维的发展和复杂化,已经被分割成各个体系。
这样,古希腊人所达到的那种“完整”的生活就不存在了。
(同上:145)他声称,“现代的知性生活表现为多种多样的要求”,对“每一种才智的训练”只能导致“单一、片面的发展”。
任何具体的行为,不过是整体生活的一个碎片,因而不能给人带来“完整”感和“统一”感。
(同上:179)因此,就佩特来说,现代社会中“完整的生活”只能来自于“迫切的观察和沉思的智力”。
(同上)他解释说,沉思型的生活“致力于理解被分割的各种文化形式,直到获取它们的秘密,然后在这种至高的、艺术地看待生活的状态中,让它们回落到各自的位置”。
(同上)同时,在佩特的眼中,现代社会不仅是分裂破碎的,而且受到种种社会和自然规律的制约和束缚,人在其中无法获得自由。
对佩特来说,现代社会思维中首要的因素是“错综复杂、普遍存在的自然规律。
”101(同上:181)在这样的状态中,人的精神需要“自由感”,而只有在欣赏艺术的经历中,才能获得“类似于自由的感觉”。
(同上)因此,佩特认为,只有沉思的无为,而非具体的作为,才能获得完整自由的生活。
在一定程度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佩特才声称无为是所有更高道德的原则。
佩特的无为精神很容易博得詹姆斯的共鸣,因为詹姆斯的父亲也持有类似的态度。
老詹姆斯也信奉无为高于作为的观点,在美国这个以工作为美德的国度,一生没有从事任何职业,而是致力于宗教和哲学思考。
孩提时,小詹姆斯经常会被同学问到,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此时他就会不知所措。
于是父亲建议他告诉同学们,他的父亲是“一个真理的追求者”。
(James,1956:278)老詹姆斯认为,“做”是没有意义的,甚至写作也是多余的。
他说,“一个人活着,活着本身就足够了,他几乎不可能写作。
”(同上: 352)依照父亲的人生哲学,詹姆斯兄弟们蔑视当时社会对实业的尊崇,享受着“精神的奢侈”。
(同上: 305)因此,由于父亲的影响,詹姆斯很容易对佩特的无为高于作为的价值观产生共鸣。
这反映在《女士画像》中的女主人公伊莎贝尔的人生追求上。
伊莎贝尔把艺术无为当作生活的最高价值,相信完整、和谐、自由的人生无法从具体的作为、任何形式的职业中获取,而是存在于艺术审美中,体现了佩特通过艺术无为在现代社会中获得拯救的理念。
这集中表现在她的婚姻选择上。
伊莎贝尔拒绝了美国百万富翁、年轻的企业主卡斯帕・古德伍德,还有富有的英国贵族沃伯顿勋爵,却选择了贫穷的艺术鉴赏家美国人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因为她认为奥斯蒙德体现了佩特的无为的更高道德价值,和他的结合才能获得完整自由的人生。
伊莎贝尔拒绝了古德伍德的求婚,因为她觉得古德伍德秉持的是作为而非无为的人生价值观。
古德伍德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却缺乏足够的艺术修养。
③更重要的是,古德伍德作为一个实业家,更多地卷入到工业和商业事务中,过着一种作为而非无为的生活。
如同我们已经讨论的,对佩特来说,现代文明已经演化为多种形式,对任何一种才能的直接行使都只能导致人生贫瘠而片面的发展,古德伍德的生活局限在工业企业这一特定的社会体系中,因而很难达到与自我和外界的和谐。
同时,一个工业家的生活必然依赖并受制于他身处其中的既定社会体系,并受到这一体系的规律的制约,很难产生自由感。
同古德伍德相比,具有深厚文学艺术修养的沃伯顿勋爵似乎更接近伊莎贝尔的理想。
问题在于,作为一个勋爵和政治家,沃泊顿的生活原则也是作为而非无为。
而佩特意义上的无为意味着艺术审美才是生活的主要活动。
我们知道,沃泊顿“非常聪敏,有教养,几乎无所不知…是一个有着迷人品位的人。
”(James,1981:75)老杜歇先生还评价道:“沃伯顿勋爵是一个很出色的年轻人———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他趣味高雅———喜爱文学、艺术、科学……”(同上:78)他谈吐优雅,举止不凡,品格高尚,集深厚的艺术修养、个人魅力和完美的道德于一身。
然而,他首先要从事的是政治活动,艺术在他的生活中只是附属的,并不构成他生活的主要方面。
对伊莎贝尔或佩特来说,艺术并不是作为生活的补充或点缀,而是要把生活当成艺术,艺术本身即是目的。
而沃泊顿首先是一个政治家,然后才是一个艺术鉴赏家,他代表的是权力和地位,传达的是作为的精神。
这样,他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社会的政治体系机制的制约,局限于文明的某一种特定的形式中。
这就是为什么面对沃泊顿的求婚,伊莎贝尔感到,“一个社会巨子正在孕育着一个意图,要把她拉进他所生存和活动的体系中去,而这种生存和活动的方式不如说是令人反感的。
一种本能告诉她要抵制。
”(同上: 108)因此,在伊莎贝尔的眼中,沃伯顿勋爵仍然不代表无为的唯美精神,仍然不会带给她和谐、完整、自由的人生。
伊莎贝尔拒绝了古德伍德和沃伯顿的求婚,却接受了客居罗马的艺术鉴赏和收藏家奥斯蒙德。
在她看来,没有任何职业却专心于艺术的奥斯蒙德似乎完全体现了佩特的无为精神。
他外表温文尔雅,谈吐得体,修养深厚,学识渊博,似乎有着高雅的艺术趣味。
他的家里陈列着精美的古董和艺术品,墙上悬挂着名画。
奥斯蒙德自己在绘画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
更重要的是,艺术在奥斯蒙德的生活中占据了主要位置,这是古德伍德和沃伯顿所不具备的。
除了对艺术的热爱,奥斯蒙德似乎什么也不是,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身份的人。
梅尔夫人告诉我们,“他名叫吉尔伯特・奥斯蒙德,他住在意大利,这就是人们关于他所能说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这两句话就把他概括尽了。
他没有职业,没有封号,没有地位,没有财产,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什么都没有。
”(同上:211)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对伊莎贝尔来说却意味着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
她和古德伍德的对话很能说明这一点:201“这位奥斯蒙德先生是什么人?他是干什么的?”“什么人?干什么的?他是一个可敬的好人,如此而已。
他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从哪儿来?他属于哪儿?”“他不从什么地方来……他没有职业”。
(同上:355-256)“没有职业”,这是关键。
奥斯蒙德不从事任何具体的工作,只是一个艺术鉴赏家,他的艺术修养是唯一能够表明他身份的东西。
奥斯蒙德似乎放弃了一切,只除了艺术。
“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伊莎贝尔说:“放弃一切,除了科勒乔④!”(同上:287)在伊莎贝尔眼中,奥斯蒙德似乎体现了佩特无为高于作为的精神。
佩特宣扬“要用艺术的精神看待生活”。
(Pater,1924:62)奥斯蒙德也对伊莎贝尔说,“我们应当把生活当作一件艺术品。
”(James, 1981:332)这让我们想起了詹姆斯写于1879年的短篇小说《一包书信》,其中的路易斯・莱弗瑞特说,“难道生活不就是最好的艺术吗?佩特这样说过,他说得太好了”。
(James,1945:52)这种佩特式的把生活当作艺术的精神吸引了伊莎贝尔。
她把奥斯蒙德和表兄拉尔夫相比,觉得:拉尔夫也具有这种特点,认为生活是一种艺术鉴赏。
但这种特点在拉尔夫身上显得很不相称,仿佛是一种有趣的多余物,而在奥斯蒙德先生身上则是他生活的基调,一切都与之相和谐。
(James, 1981:282)伊莎贝尔最终选择了奥斯蒙德作为自己理想的婚姻对象,相信他身上完美体现了艺术无为的价值,因而能够与自身和外部世界达到和谐,享受人生的完整、和谐和自由。
在《女士画像》中,伊莎贝尔的人生追求体现了佩特的唯美主义观点,认为无为具有更高的道德价值。
然而,伊莎贝尔婚后发现奥斯蒙德与自己的理想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
他对艺术的热爱不过掩盖了他的自私、虚伪、控制欲和邪恶。
难道这意味着詹姆斯对佩特的无为思想的否定吗?其实不然,因为奥斯蒙德并不代表真正的无为精神。
佩特的无为意味着审美、沉思本身即是生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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