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性格与农民意识的镜像——论阎连科《年月日》中的先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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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日》阅读感想一场大旱,席卷了所有生命的痕迹。
曾经生机勃勃的村庄,如今荒芜人烟;曾经充满希望的田野,如今了无生机。
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仅剩下一位七旬的老者、一只吠日的瞎狗,以及一桩残喘的玉米苗。
在文学作品中,老者的形象常常代表着中国大地上数以千万计的普通农民,他们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或许就是我们的祖辈。
这些老者身上有着倔强、固执甚至不可理喻的特质,但他们对土地的坚守却如同生命般根深蒂固。
对于农民来说,土地不仅是他们生活的来源,更是希望的寄托、生命的延续。
这种对土地的情结,源于我们的文化根源。
水,作为生命之源,在人与土地的交流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这场大旱的症结就在于水。
老者渴望用水来滋润这片干涸的土地,为了生存,为了希望,他不惜以老鼠为食,与恶狼搏斗对峙。
当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土地却给予了他一丝绿色的希望,这难道不是汗水铸就成功的最好例证吗?当他抛出那枚决定命运却又注定走向死亡的硬币时,他何尝不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延续了瞎狗和玉米苗的生命?人与植物最终融为一体,与大地共存,为村庄的未来留下了生的希望,这是一幅多么凄美而悲壮的画面。
在中国文人的笔下,乡村往往是封闭的,农民往往是愚昧、无知、顽固和守旧的。
然而,他们也有着对生命的坚韧与执着。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在饥荒年代养育着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用话语为饥饿的孩子们“炒菜”,这何尝不是一种朴素的乐观精神?在《活着》中,主人公经历了无数的死亡、繁华与落寞,最终只剩下一头牛与他相伴,但他依然选择默默承受,坚强地度过余生。
很多人将阎连科的《年月日》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进行对比阅读。
在中文语境中,老人与土地紧密相连,他们固守着自己的家园,乐天安命,知足常乐;而在美国文学中,老人与海洋为伴,他们富有探险精神,勇于探索未知的领域。
尽管面临比船还大的大马林鱼,老人依然勇敢地与之搏斗。
虽然最终大马林鱼只剩下一副骨架,但那副骨架却成为了海明威式硬汉勇敢的象征。
目录目录引言 (1)第一章阎连科小说构建的乡土世界 (4)第一节荒僻恶劣的耙耧山脉 (4)一、独特的自然风景 (5)二、严重的自然灾害 (6)第二节纯朴与劳苦的乡村人 (8)一、纯真善良的孩童 (8)二、残病的劳苦村众 (9)三、坚守乡土的老者 (12)第三节原始传统的民间观念 (13)一、血脉相连 (14)二、复杂的民间信仰 (16)第二章向人性深处开掘 (18)第一节极端条件下的生存本相 (18)一、食欲碾磨中的丑态 (19)二、性欲诱惑出的恶魔 (20)三、残病吞噬下的人格 (22)第二节乡间日益膨胀的钱权欲望 (23)一、潜在的金钱私欲 (24)二、外化的权力崇拜 (25)三、合谋的钱权贪念 (26)第三节人性异化后的主体特征 (28)一、存在的荒寒 (28)二、灵魂的扭曲 (299)II目录三、理想的破灭 (30)第三章书写乡土人性的原因和意义 (33)第一节揭示与审视:超越善恶爱恨 (33)一、凄苦的少年苦难记忆 (34)二、泣血的中年疾病经历 (35)第二节守望与追寻:寻找本真人性 (36)一、笃定的精神还乡 (37)二、执着地追问人性 (38)第三节思考与转变:新的美学追求 (399)一、苦难美学:在绝境中踽踽独行 (40)二、神实主义:现实写作的审美蜕变 (41)三、暴力审美:“拿头撞墙的艺术” (43)结语 (45)致谢 (47)参考文献 (488)III引言引言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是农业文明的发源地,有着悠久的农业文明史。
在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稳固的乡土社会,“乡土中国”即是对农业文明史最好的诠释。
二十世纪初,不少作家以乡土为创作源泉,立体地展现出人性的复杂,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资源。
一个多世纪以来,乡土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中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尤其乡土小说作为乡土文学最重要的体裁,久盛不衰。
所以,人们提到乡土文学时,往往指的是乡土小说。
为此,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认为,乡土小说代表了乡土文学。
试论阎连科小说中的死亡意象关键词:阎连科小说死亡意象人性摘要:阎连科的两篇小说《日光流年》和《丁庄梦》,都是以集体面对死亡为写作背景,作者借助死亡叙事,将底层人的苦难推向极至,并拷问他们的灵魂。
对于每一个个体生命来说,生命的过程其实就是由生到死的过程,人世间的所有风景都将成为明日黄花。
而死亡看似一种正常的生命终结现象,但因为死亡包含着人类的痛苦、恐惧、焦灼、厌恶、不安、惶惑、逃避等情感因素,所以,死亡本身具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性。
试想,当人们集体徘徊在恐怖的死神面前时,该是怎样的图景?阎连科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和《丁庄梦》中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铺展开来的。
小说中四处弥漫着死亡气息,死亡宿命般地横亘在村落的许多人面前,人们如热锅上的蚂蚁,痛苦、无奈、垂死的挣扎,换来的是生的希望的破灭。
可是,在无尽的苦海中,领导者依然带领着人们朝着生的光芒苦苦追寻。
同时,人性的弱点在此也暴露无遗。
一阎连科的小说笔法是现代的,借用荒诞、变形、夸张等叙事手法,譬如在他小说中让鬼魂出场(《耙耧天歌》),以死去的孩子的亡灵为叙事视角(《丁庄梦》),用“倒置法”叙述,使人物由死到生(《日光流年》)。
尽管如此,可“阎连科是个极老派的小说家”,所谓“老派”,我认为阎连科骨子里有着鲁迅式的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
这一点无疑与当下文坛的某些大众消费文学是背道而驰的。
阎连科总是把小说中的布景推向极致,比如书写自然灾害(《年月日》、《受活》)和社会的灾难“文革”(《坚硬如水》)。
而将死亡充斥全部小说的要数他的两部力作《日光流年》和《丁庄梦》了。
与许多小说中传颂的为道义献身的死亡不同,《日光流年》和《丁庄梦》中书写的死亡是自然死亡,人们死于疾病,而且是一种绝症。
作者在《日光流年》开篇就将死亡设成定局,仅有四十岁的寿限是三姓村人集体面对的无法逃避的厄运。
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患上无法治愈的喉堵症——死亡笼罩在所有的人的头顶,挥之不去。
“在耙耧山脉的深皱里,死亡自古至今偏爱着三姓村,有人出门三日,回来可能就发现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谢世了。
傲然抗争背后的无奈——浅析阎连科的《年月日》
陈琴
【期刊名称】《阅读与写作》
【年(卷),期】2002(000)001
【摘要】阎连科是一位对农民和土地有着深厚感情的作家,无论是他的乡土小说还是军旅小说,也不管是歌颂农民淳朴、善良、勤劳的美德,还是揭露他们狭隘、短视、私欲的劣根,都浸透了作家对农民的深情厚爱和对土地文化的虔诚仰仗。
中篇小说《年月日》可以说是这种情感表现的代表作。
【总页数】3页(P20-22)
【作者】陈琴
【作者单位】无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H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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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阎连科小说卡里斯马人物塑造
艾翔
【期刊名称】《新疆财经大学学报》
【年(卷),期】2018(000)003
【摘要】通过对人物形象的整体梳理,可以判定阎连科在对典型人物问题的处理上有对既往文学传统的传承;但从独特写作技巧的角度分析,又可以看出作家对典型系统能否全面反映真实有所疑虑并进而采取了变轨行为,此中亦可见先锋小说的影响.借助卡里斯马人物形象系统的研究成果,作家笔下的农民英雄因剔除了"帮手"这一角色设置而更加独立,避免了形式上的卡里斯马(主人公)和实体卡里斯马(帮手)的分裂,农民主人公英雄形象更加完善和突出.阎连科的创作体现出的对典型问题的态度包括对传统典型理论的继承与解构,因而兼具传统性和先锋性特征,并对典型形象的具体构造方法进行了创新性探索.
【总页数】7页(P65-71)
【作者】艾翔
【作者单位】天津社会科学院,天津300191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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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阎连科小说创作中的孤独意识孤独作为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母题,在不同时代和作者身上会被赋予不同的内涵和特征。
阎连科一直重视在作品中展现孤独意识,使其成为作品中人物的难以摆脱的生存状态。
阎连科小说在具体的社会语境中,敢于直视人生困境,反思现代文明发展给乡村和人性带来的冲击,努力寻求生存出路,显示了作者强烈的人文情怀。
孤独意识是阎连科小说创作中一个重要特色,在作品中很多人物身上都有体现。
本文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梳理阎连科小说创作中的孤独意识。
权力异化的孤独。
乡村的困境生活和伦理结构使得权力成为竞相追逐的对象,一方面阎连科写出了无限膨胀的权力欲望,使得乡村执权者在权力的疯狂攫取中变得人性异化,如《坚硬如水》中高爱军;另一方面他写出作为执权者对立面无权者成为执权者追逐权力的工具,沦为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如《天宫图》中路六命;此外作者还展现了底层年轻人对权力无节制的追逐,用爱情、尊严交换权力,最终陷入苦闷和孤寂的处境。
现代性焦虑下的孤独。
现代城市文明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落后封闭的乡土社会,刺激着底层农民敏感的神经。
当他们真正的逃离土地追求人生幸福时,种种困难让他们措手不及:精神家园失去依托逐渐丧失在现代文明冲击的过程中;对物质欲望过分的追逐,将尊严和人格作为换取物质的筹码,失去对尊严的使用权,成为失去灵魂的“肉体”,如《受活》中的受活村民、《黑乌鸦》中兄弟俩;遭受着文化的隔膜忍受着精神的孤寂陷入身份迷失的孤独境地,最终只能无奈的重新回到乡村。
命运无奈的孤独。
阎连科小说中人物命运和孤独有着天然的联系,作者为小说中的人物设置了奋斗的目标,但又为他们设置命运的束缚,人物只能在命运的轨迹上无休止的挣扎。
疾病、死亡、宿命成为他们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如《日光流年》中三姓村、《年月日》中先爷。
在阴影的笼罩之下不可避免的产生荒诞和虚无的感觉。
阎连科对人物孤独意识的展现总是悲剧性甚至是绝望的,用生存之“轻”展示生命的重量。
通过展现孤独意识显示了阎连科对人性的审视与呵护,对人生困境和出路的反思,彰显了阎连科强烈的人文情怀以及对创作原则的坚守。
直面与回望:论阎连科的乡土小说
何雪英
【期刊名称】《上海海事大学学报》
【年(卷),期】2002(023)003
【摘要】试图从新乡土小说作家阎连科的乡土小说中,提取两极对立的母题进行分析,从而阐释阎连科乡土小说对人与土地的关系和人与乡土精神的关系的思考和价值取向.
【总页数】4页(P92-95)
【作者】何雪英
【作者单位】上海海运学院,外语学院,上海,200135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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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第4期Dec.2016No.4外语艺术教育研究Educational Research on Foreign Languages and Arts65民族性格与农民意识的镜像——论阎连科《年月日》中的先爷形象廖 怡(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摘 要:阎连科《年月日》借助对原始神话的重构,以“超现实”的寓言形式进行逼真的乡土叙事。
主人公先爷极具典型性,他与生存环境之间的张力指涉了一个悠久而传统的命题。
这一形象身上兼具的积极与消极属性,以“凡人”“老农”“族群英雄”几种身份全面而悖论性地展现。
先爷充满传奇性的抗争与死亡过程,投射出作者关于民族性格、自然观念、土地文明、农民意识等宏大命题的理性思考。
关键词:先爷;老农;英雄;悲剧中图分类号:I 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粤O )L0150068(2016)04-0065-05收稿日期:2016-10-07作者简介:廖怡(1993- ),女,广东珠海人,暨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从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年月日》开始,阎连科逐渐在“耙耧”开垦出了一方“奇田”,包括《耙楼山脉》《日光流年》《耙楼天歌》《受活》等。
寓言性质浓重的“耙耧系列”无疑是一道独特景观,吸引了学界颇多关注。
《年月日》作为“凤头”,讲述了年逾古稀的先爷与一只盲狗于旷古奇旱之中留守大山,守护一株仅存的玉蜀黍,最终以身殉责的悲壮故事。
它一方面奠定了该系列关于“抗争”“生命”“苦难”的主题基调及后期衍化出的“权力”阴影,另一方面统一于一种寓言化、极端化的“超现实”叙事方式,表现出作者在情怀和艺术上的双重追求。
学界的研究重心亦主要投入在这两方面并表现出一种“整体性”研究趋势,如洪治纲的《乡村苦难的极致之旅——阎连科小说论》[1]、刘保亮的《权力宰制下的耙耧世界——论阎连科小说的权力书写》[2]、程光炜的《阎连科与超现实主义——我读<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和<受活>》[3]、陶东风的《从命运悲剧到社会历史悲剧——阎连科<年月日><日光流年><受活>综论》[4]等。
共性之外,《年月日》的特殊性则体现在以“极简”的方式实现了原始神话的重构与乡土小说的现实批判,而关于二者深层联结的探讨却是不足的,仍有进一步挖掘的空间。
故事人物及情节展开的单一性使得“先爷”这一形象几乎独撑起小说的叙事,加之极端环境与抗争主题的相似,研究者很容易联想到《老人与海》以及其中的经典老人形象桑迪亚哥。
这在郜元宝的《论阎连科的“世界”》[5]、王德威的《革命时代的爱与死——论阎连科的小说》[6]、丁帆、傅元峰的《阎连科:<年月日>、<坚硬如水>》[7]等文章中均有涉及。
“但是阎连科所叙写的显然不是桑迪亚哥的故事,乡土文化所赋予的传统因素在他面对最后生死节点的时候显露出来。
”[7]先爷这一神性与人性(小说中体现为“农民性”)杂糅的“超现实”形象,其实是民族集体无意识的一种投射,他最终落于实地,在社会、历史、文化范畴提出了思考也提供了价值。
本文拟从民族性格、老农形象、中西英雄观三方面对“先爷”这一形象进行阐释。
一、民族性格:超凡意志与死亡情结袁珂在《中国神话传说》中有一个关于“反抗神的神”的提法:“神虽然因为奴隶主愈有权威而在天上升得愈高,但在群众中也滋生着一种反总第56期外语艺术教育研究66抗神的意愿。
这意愿具体的表现就是:天才的人民又创造出反抗神的神。
”[8]4这支“叛徒”队伍相当壮大,包括了羿、鲧、禹、蚩尤、夸父、刑天等,“正反映了阶级社会的被统治阶级与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8]4。
神话实质上是人话,它表现了一种解构和再建构的关系,而颇具神话色彩的《年月日》或也可视为对这一关系的文学化表达。
阎连科将故事主人公命名为“先爷”,这本身就包含了“先人”“始祖”“首领”的意味,即先爷这一人物在很大程度上相当于一个民族创世纪英雄的图腾或者原型。
再者,作者将故事背景虚化处理,营造纵横千年万里的时空感,体现出对民族神话的刻意模仿与重构。
细看这类被历史和先民塑造出来的“反抗神的神”,实际上承载着一种集体无意识,也即我们的民族性格正是以这类悲剧主体应对苦难的行为方式为表征而逐渐生成了较为稳定的内涵。
他们的共通之处在于坚持,而这种坚持又往往等同于牺牲,于是便极其荒诞地体现出一种“无用”的“求死性”。
夸父、刑天、精卫等并未取得实质性成果却仍被崇拜,说明死亡是作为一种荣誉被认同的。
“由于不明白自己悲剧命运的根源,他们的抗争方式不但是随意和盲目的,而且也是原始的,这种斗争所展示的精神和生命力是抽象的……抗争可资利用的唯一资源和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最后结果无不归于失败、徒劳和无奈。
这种以身体作抵押的无望抗争(这一点与《年月日》完全一样)使得《日光流年》充满绝望感、无奈感,被一种类似轮回的神秘气息所笼罩。
”[4]相较于西方神话里西绪福斯被罚日复一日推石头上山,中国神话里的重复性行为则具有一种自觉性。
不可否认,惊人毅力与超凡意志在塑造民族性格的同时,也包含了一种病态的受虐倾向和死亡情结。
这种特质毫无疑问在以生命精血滋养玉蜀黍的先爷身上得到了延续和体现。
可以说,民族性格内部并非全盘和谐,而是充满了悖论与张力。
《年月日》与后羿射日的故事之间存在着较强的互文性,它可以看作是对“抗日”神话的一种“人化”改写。
《中国神话传说》如此讲述这个故事的缘起和发生:传十日同现天空之时,人们为了祈雨,行曝巫焚巫之法,“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把一个叫做女丑的有名的女巫抬到王城附近的小山坡上去曝晒”[8]201,女巫被晒死后,后羿便以“射日”这一粗暴直接的抗神形式完成了使命。
这种求雨仪式在《年月日》中得到了再现,只是扮作旱魃晒死的女巫被置换成了一只被晒瞎的野狗,救世主形象也从年轻力壮的羿嬗变成了年过七旬的老农民先爷。
女丑和后羿都是掌握某些神通的,即便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神”,也毫无疑问具备“类神”性质,是作为强者存在的。
相比之下,一个老人和一只盲狗就算处在凡俗群体中,也常被赋予加倍的弱势属性,即“神性”在这里被消解了,然而这种消解又是不彻底的,先爷用手掌称日光重量,以及他能与盲狗进行有效交流等现象,都隐隐流露出了超凡意味。
这种“超能力”实际上是一种意志产物,它是先爷精神的夸张外化。
因而在先爷的身上,凡人之躯与神的意志达到了悖论性统一。
此外,羿、禹等是作为为民造福的英雄形象被塑造的,象征着一种“中心”,而英雄迟暮的景象是不被人们重点叙述与传颂的,那么一出场便是古稀之年的先爷则体现了完全相反的“边缘”。
这种力量和身份上的对立式改造一方面凸显了民族性格中的韧性与生命力,另一方面暗喻了小说潜在的悲剧性。
二、老农形象:老者身份的经验性与农民意识的局限性在神话、传说等传统民间故事里,老者形象往往与智慧、经验挂钩,即“智者”与“长者”之间常常划上等号,而这种智慧和经验的充分发挥,一般通过老者对年轻力壮者的有效调动和指挥来实现。
最典型的当属《封神演义》中塑造的太公姜子牙,他率领奇人异士,协助武王伐纣,灭商后发榜封神,展现了过人的智谋与韬略。
作者许仲琳诚然对其进行了神化,但历史上的姜子牙也确实博学多闻、德高望重,被尊为“百家宗师”。
至“十七年文学”,在“红色中国”“乡土中国”的政治化大背景下,英雄崇拜与事业领导权通通指向了农村进步青年,老者则与落伍、刻板、愚昧等负面印象相连,是必须要接受改造的。
如《创业史》中儿子梁生宝与父亲梁三老汉的正误是被文本预设好的,父子矛盾只片面表现为先进分子与落后分子之间的冲突,即梁三老汉只是梁生宝2016年第4期民族性格与农民意识的镜像——论阎连科《年月日》中的先爷形象的陪衬存在,而非平等的双向互动。
如此看来,阎连科对先爷的刻画显然有重新为老者“正名”的意图,他试图打破乡土文学中年轻/年老、是/非的二元对立。
尽管先爷与自然的对抗是一种硬性的对抗,但它毕竟不是以类似“射日”这种极端野蛮的形式完成的,其中还存在着许多机智之处,表现出先爷对土地、庄稼的高度熟悉,以及由此锻炼出的应变能力。
先爷前后经历了无水、短粮、缺肥的重大危机。
面临无水的困境,“先爷想了一个法儿,天黑前把一床褥子系进井里,让它吸一夜井水,第二天早上把褥子从井底拉上,竟能拧出半桶水来”[9]19。
后来褥子被渴鼠啃穿了,先爷转而循着老鼠踪迹挑担寻泉,又不巧遭遇群狼。
他善借地形优势,熬持一夜后终得全身而退。
短粮时,先爷先回到村中挨家挨户搜寻,未果则掘出地里播种的玉蜀黍粒充饥,穷尽后又刨鼠窝抢夺老鼠的粮食,最后发展到挖坑捕捉老鼠为食。
小说最后,在即将秋熟结籽之际,玉蜀黍遭遇了严重的缺肥危机,先爷凿洞引缸水持续滴灌,又自掘坟墓给玉蜀黍作肥,以一种殉道的方式完成了拯救。
这能在“夸父逐日”中找到影子,但有所不同的是,先爷在“蛮”之外还讲究“巧”,先爷之“先”又具有了一些智慧的意味。
生存技能的高强指涉了一种经验性,而“老者”身份正是最好的经验载体。
这也能解释阎连科在人物设定上的一部分考量。
小说中,先爷每闯过一道难关都会有一番自白,如“我七十二了,啥事儿没经过?井枯了你能难倒我?只要你地下有水,我就能把水抠出来。
太阳你有能耐你把这地下的水晒干呀”[9]19,“你再聪慧,你还能聪慧过我先爷”[9]28,“我七十二了,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长哩”[9]51,等等。
在这些话语之中,我们除了能读出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心理和征服快感,还应注意其一再提及的年纪,这其实就是对经验属性的强调。
在生命长度与身体力量方面,人是无法与神抗衡的,故《年月日》在赞扬生命力、韧劲的同时没有放弃对经验、智慧的叙述。
这是民族神话改写尝试中值得称道的一点,它体现了一种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关怀,尽管这种建构又在人与土地的关系中遭到了解构。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先爷与姜子牙等传统的智慧长者形象有着本质不同。
姜子牙是作为强者形象存在的,年龄所造成的力量弱势被避免亲自行动的“领导”“指挥”功能所化解,但独自留守村落的先爷丧失了任何调动与指挥团体的机会,经验之强与力量之弱的悖论产生于这样一种孤绝境地,无疑将使人物的丰满度和文本的悲剧性大大增强。
阎连科在人物、环境、情节设置方面的用意,既传达出其对生命意识和民族优良品质的真诚歌颂,又隐隐透露出经验之道在日渐没落的乡土社会中的无效性。
需要明确的是,生存常识上的经验智慧与知识、价值观念上的愚昧并不对立。
一位古稀老者顽强抗争着天灾,其积极背后其实是恐惧改变的消极。
先爷身上根植着典型的农民意识,即不相信科学而全盘盲信所谓的经验、常识。
村人笃信的求雨仪式已经被持续的干旱和一只晒瞎眼的狗所嘲解,然而先爷之“老”消解了变通的可能性,反而加剧了蒙昧的稳固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