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温儒敏:中文系应当有“文气”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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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史取替文学史?——关于现代文学研究的二三随想当今的现代文学研究似乎有越来越往思想史靠拢的趋向。
许多学者做现代文学研究,做着做着,就做到思想史方向去了。
在一些大学,最热衷于谈论思想史、哲学史和文化史的,是中文系的师生,反而不是哲学系和历史系的。
看看每年的博士论文,许多做文学思潮、社团、流派和作家的,自觉不自觉也都往思想史方面靠,有的已很少谈文学,即使有一点文学也往往做成了思想史的材料。
现代文学中也的确有一些思想史的题目做得非常投入,非常有突破性的。
事实上有一些学者已经“转战”到相关的领域,甚至领了别一专业的风骚。
人家干本业的反而可能“冷眼旁观”,出于专业分工的壁垒,并不认同外来的闯入者,甚至会常常拿起专业训练的标尺,对现代文学出身的思想史写作者挑鼻子挑眼。
这已经是近年来学界的一种景观。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同学科的融合交汇,所谓科际整合,似乎是一种世界性的趋势。
过去的学科分工过细的做法正在受到抨击。
就现代文学而言,本来与政治、社会变革联系就紧密,所以研究文学史有时要介入思想史也顺理成章。
而且从实际效果看,思想史的研究的确也拓展了文学史研究的层面、角度与内涵,或者说,在思想史研究的背景中获得对文学史内涵的新的理解,这都已经而且还将丰富着现代文学研究的视阈。
但由此引发且值得考虑的问题是,文学史研究中的“思想史热”有没有值得反省的问题或倾向?思想史能否取替文学史?文学的审美诉求在现代文学史研究中还有地位吗?我的确有些困惑,在八十年代前期,我们讨论现代文学史,一个核心的话题就是“回到文学自身”,那时大家都在指责过去的研究忽视了审美,对于政治的、社会的种种“非文学因素”的干扰,普遍都有一种腻味的情绪。
现代文学真正作为一门学科的建构,跟当时这种“回到文学”的呼唤与努力,应当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的情形刚好掉了个头,“回到文学自身”呀、“审美诉求”呀,似乎又被看作“过时”了。
文学想象和文学语言创造本来是很个人化、个性化的,特别是对那些成功的作家作品,离不开经验性的分析评论,光是大的思想背景的考察或所谓时代精神同一性的阐析,其实进入不了文学。
温儒敏:立足“语文核心素养”,切实提升教学质量——在教育部举办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使用培训会上的讲话2019年9月开始,小学四、五、六年级也要使用“统编本”语文教材。
我就教材的编写理念、框架、体例,以及使用中应当注意的问题,讲几点意见,供大家参考。
一、“立德树人”要“整体渗透,润物无声”统编语文教材编写理念中最重要的一条,是“立德树人”。
使用新教材,首先要考虑的也应当是“立德树人”。
这是很高的目标,也是必须贯穿到各个教学环节的要求。
不宜对这个要求做简单化理解,以为只是政治口号。
教材体现“立德树人”是颇为用心的,有一个通盘的构思,希望能做到“整体渗透,润物无声”。
在教材中,“立德树人”不是贴标签,不是“穿鞋戴帽”,而是时常要想到要付诸实践的教育行为。
这个构思到了高中,就更明确了,归纳为三个词——“理想信念”“文化自信”“责任担当”。
这是高中语文教材编写的主轴,其实在编小学和初中语文教材时,也是力图以这三个词所体现的精神作为目标的。
小学语文教材如何落实“立德树人”呢?也可以从这三个词所体现的编写主轴去看,去理解教材的结构框架、单元划分、课文选择和教学设计。
老师们只要按照教材来实施教学,有这方面的自觉,“立德树人”的目标就有了基本的依托。
统编小学语文教材是如何体现“立德树人”的?从课文选择看,增加了体现优秀传统文化、革命传统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课文,同时也兼顾到其他类型的文化。
所选课文注重经典性,这就保证了教材的“材”是有利于“立德树人”的。
再看框架结构。
新教材以双线组合来设计教学单元,一条线是人文主题,另一条线,是文体和语文素养等要求。
每个单元都有一句格言或者诗句做导语,以比较灵活的方式把单元的人文主题标示出来。
备课时应当先琢磨导语的含义,结合单元的课文去把握这个单元的人文主题。
主题可能比较宽泛,但总有大致的指向。
比如,四年级上册第七单元首页写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结合课文,我们可以理解这个单元的人文主题就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中国大学教学 2021年第1-2期一、跟王瑶先生学习现代文学我是1978年到北大中文系求学的。
那是研究生教育恢复的第一年。
那时我大学毕业后已经在广东韶关地委工作七、八年了。
在广东那几年,有较多时间直接到农村和工厂,还当过生产队驻队干部,对中国基层社会生活有切身体验。
那时还读过很多书,历史、政治、经济、文学什么都读,也读了不少“内部发行”的外国作品,是杂览,但知识面和视野拓宽了。
这两点,对我后来做学问有很大影响。
选择报考研究生,重回校园,是希望自由一点,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另外还有一个很实际的原因,我爱人是北京人,我们要回北京。
那么为什么报考北大中文系呢?我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语文系,“文革”后期人大停办了,到我考研的时候还没有复校,所以我决定考北大。
也是因为心仪北大自由开放的校风。
考研时,也想过报考古代文学,但复习资料缺少。
正好手头有王瑶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有一位在京的学兄也鼓励我考现代文学,我就给王瑶先生写了封信,希望报考。
严家炎老师代表王瑶先生给我回了信,我就下决心报考北大的现代文学专业了。
那时候读研究生,跟现在有很大不同,毕竟几十年过去了。
那时研究生比较少,我们享受的是教师的待遇,戴的校徽都跟老师一样,红底白字,后来才改成橙色。
我们去图书馆也受照顾,没有借书的限制,书库也可以随便进。
上课很少,导师也不怎么管,主要是自己读书。
不像现在,规定要修几门课凑多少学分,然后做篇论文。
那时候不是这样的,比较自由,就是如饥似渴地读书。
我们岁数也比较大,学习机会很难得,都是很努力的。
记得那时很多同学都是早晨食堂吃一碗玉米糊和一个馒头,然后就到图书馆,一待就是一个上午。
下午和晚上也大都在图书馆看书,比较专注。
同学们普遍心气高,思想也比较活跃,较少怨气和戾气,就是抓紧时间学习。
那时外界诱惑较少,也没有多少业余生活,就是看看电影,有时候还到别的学校去看电影,也看剧院演出。
有个砖头似的录音机,就是享受。
体育锻炼一般都安排在下午五六点钟,有些“老童生”一块拔河,现在的年轻人听了可能觉得不可思议。
温儒敏语文学科核心素养
温儒敏认为,核心素养是指学生必须掌握的一些核心能力,这些能力是在学生学习的整个过程中所必需的,也是提高学生素质和综合能力的基础。
语文学科核心素养是指学生在学习语文过程中要掌握的核心能力,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语言表达能力
语言表达能力是指学生在书写、口头表达和演讲时能够清晰、流利、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受。
这需要学生有较好的口头表达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并在学习过程中不断提升。
二、阅读能力
阅读能力是指学生能够快速、准确地理解阅读材料,并从中提取信息、归纳总结、分析判断等。
这需要学生有良好的阅读理解能力和阅读兴趣,并在学习过程中注重阅读能力的培养和提高。
三、文化素养
文化素养是指学生具备一定的人文素养、历史素养和文艺素养等,能够理解和感知语文所传达的思想、情感、价值观等,形成独立而深刻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这需要学生在学习中注重文化知识的积累和文化素养的提高。
四、批判性思维
批判性思维是指学生能够主动思考、分析和评价阅读材料中的信息和观点,发现其中的逻辑漏洞、矛盾点和错误之处,并进行合理的质疑和探究。
这需要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培养批判性思维的意识和技能。
五、创造性思维
创造性思维是指学生具有开放、灵活和独立的思维方式,能够在阅读和写作中表现出独特的思维想象和创造力,并积极探索新的学习途径。
这需要学生在学习中注重创造性思维的发展和培养。
部编教材主编温儒敏关于语文教学的条建议集团档案编码:[YTTR-YTPT28-YTNTL98-UYTYNN08]01.语文或者中文学科,是所有学科中最基础的学科。
正如数学家、原复旦校长苏步青所说,如果数学是学习自然科学的基础,语文则是基础的基础。
语文学科的目标不光是提升语言运用的能力,还担负着思维能力、审美能力培养和文化传承的使命。
02.语文的功能,不光是提高读写能力,最基本的是培养读书的习惯。
03.深文是可以“浅讲”的。
如果某一篇课文对多数学生的确太深,那么要求不妨就低一点。
不要所有课文都细嚼慢咽,生怕留下哪些不懂。
全都扣得那么精细,阅读量肯定上不去,语文素养也就无从谈起。
04.就语文而言,(平衡应试需要和开放教学的)办法就是鼓励多读书,别死扣教材教辅。
阅读面宽了,视野开阔了,考试成绩不会差,而素质也会提升上去。
有水平的老师是懂得平衡的,而没有水平的老师只会偏向应试。
05.教育者的责任就是想办法让孩子们读一点经典,可以用孩子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去读,获取对于人类精神文明的尊严,学会向善和担当,不要过早陷于时尚的、物欲的泥淖。
在这个浮泛的时代,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必须有人去做。
06.为什么应试教育走不出来,不能怪教育本身,这和社会的紧张程度和焦虑感有关。
大家总在说优质教育资源太少,实际上是优质教育资源永远是少数。
竞争如此激烈,家长如此紧张,应试教育很难抑制。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在方法上做点改进,希望能有些平衡。
既让学生考得好,又不把脑子搞死,那才叫水平。
07.改善(应试教育)的办法是提高命题的水平,有一部分题是可以容许不同发挥的,不要标准答案。
教学中应当加强思维训练,特别是批判性思维。
通过“语用”的学习把思维能力带起来。
这是我们语文教学的弱项。
08.要防止教学中过多“活动”,把读书当作活动的“支架材料”。
最重要的还是读经典,读基本的书。
09.在小学初中阶段养成读书的爱好与习惯,那么也就可能打好一生发展的底子。
怎样才能有效提高语文成绩、提升语文素养呢?怎样才能学好语文?学好语文的关键是读书吗?为什么在读书这个问题上语文老师总是找不着北?今天,我们来看看教育部统编本语文教材总主编对语文教学和读书的观点,也许会对我们有所启发。
一、老师讲,学生听,大家不都这样教吗?为什么现在要提读书呢?温儒敏:现在语文教学普遍都是课堂教学和课文讲解带动整个教学,依赖教材,依赖课文精讲,依赖课后作业操练。
对这种普遍的做法,大家很习惯了,已经轻车熟路,习以为常,所谓改革,也就是增加一点学生的活动。
有时我们也对此不满意。
看来得跳出来想一想:现有的语文教学模式是怎么形成的?是天然合理的吗?为何如“吕叔湘之问”所说,会“少慢差费”?是否应当有所调整改进?其实,传统的语文教育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古人学语文从蒙学开始,就是读书为主,先生是很少讲的。
从《千字文》《增广贤文》《大学》《中庸》《左传》等,一路读下来,似懂不懂地读下来,慢慢就读得熟了,由不懂到懂,文字过关了,写作也过关了。
这是浸润式的学习,整个身心沉浸在阅读之中,文化的感觉有了,语言的感觉也有了。
传统语文教学和现代语文教学最主要的区别就在读书。
传统的语文教育并没有明确的教学体系,也没有教材、课堂精讲和作业操练,但要大量反复地读书,整本整本地读书;而现在的语文教学主要是一篇一篇地讲,一次一次地组织活动,唯独很少读书,特别是读整本的书。
以现代的眼光来看,传统的以读书为主的方法太过奢侈。
现代人要学的东西比古代多,除了语文,还有外语、数理化等,靠古代那种大量读书的浸润式的方法显然不适应了。
所以从新式学堂开始,就改为“概论式”的学习,即以课堂的讲习为主,课文的分析作为重点,把各方面的知识加以体系化,以概论的方式传输给学生。
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学国文,古典诗文还是占很大比重,不过不同于传统语文学习的办法,不再是一本一本地读,而是一篇一篇地读。
这时期的国文学习虽然和传统不一样了,但还是注重读的。
《温儒敏论语文教育》观点摘录1.在中国喊喊口号或者写些痛快文章容易,要改革就难得多,在教育领域那怕是一寸的改革,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们光批评抱怨不行,还要了解社会,多做建设性工作。
《温儒敏论语文教育》很多看法虽是“敲边鼓”,本意却是呼唤更多有识之士关注基础教育和母语教育。
2.所谓语文就是母语学习的课程。
母语虽然内化在人的精神和思维习惯中,但这需要过程,所以母语要长期不断学习,语文素养的提高是长远的事情。
3.现在高师教育课程设置老旧死板,既缺少理想的观照,又脱离实际,把学生限定死了,很难培养出优秀教师。
4.语文课不等于文学课,人文精神不等于文人精神。
语文教学不能以培养文人、培养作家为目标,连大学中文系都不能以此为目标。
学语文主要是要学会表达,学会熟练、准确、得体地使用汉语。
5.语文课要解决读写能力,实践性很强,必须有反复的训练和积累,训练的过程不可能都是快乐的,甚至也不可能都是个性化的。
6.把语文功能无限制地扩大,好像很重视语文了,到头来可能“掏空”了语文。
7.真正让学生喜欢语文,享受语文激励心智发育的喜悦,同时又能够为他们一生的发展打好底子。
8.“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这个观念极大地影响和制约着千百万家长,让他们紧张。
一个人的成长不是短时间的,如同跑马拉松,一开始在起跑线上就绷那么紧,能跑下来吗?可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观念,几乎成为“集体无意识”了。
9.教师应当在“应试”与“兴趣”培养之间找平衡。
语文高考就是戴着镣铐跳舞。
10.课改的大方向没有错,是大趋势,应当积极推进。
但局面打开了,步子不妨稳一些。
随着课改深化,必然会出现许多原来意想不到的困难,有时进两步,退一步,也是必要的。
11.要为语文课“减负”,减轻语文老师和学生的“心理负担”,不要把什么东西都交给语文课来承担。
如果把人文性搞得很玄乎,工具性又不明确,不敢理直气壮抓基本训练,那么情况会很糟。
12.中学语文改革应该考虑大多数人的问题,首先要让学生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特别是阅读的能力。
温儒敏:中文系应当有“文气”我想借那个机会说说文学教育的问题,重点是本科。
现在的大学中文系,普遍规定有七、八门基础课,其中的中国文学史(古代)、现当代文学和文学理论差不多上重头课,所占比重比较大。
我有个设想,确实是对这些课程进行改革。
差不多方向是减少“史”的份量,加强作品的阅读,强化写作训练。
什么缘故?一是现在中文学科在整个学术界结构差不多变化,社会进展对中文系人才培养需求也与以往有所不同;二,学生的知识结构也变化,真正喜爱并立志中文专业的人(作为“志业”的)专门少,而且多数不像往常的学生中学时期就差不多读过许多文学作品;三,上课的时刻实际上也减少,学生课外阅读减少。
必须面对这些新的情形。
往常讲诗经,要求学生必须背诵,现在能背几首?有的连四大名著都没有看过,只看过电视。
不读作品,就没有文学感受,谈不上审美,文学史讲再多,也是干巴巴的框架,对提升学生的文学审美能力起不到专门大作用。
现在的情形是,学生读了几年中文系,明白一些文学史知识,也学会用一些理论套式分析文学,但没有文学的感悟力,甚至没有文学的爱好。
从每年报考研究生的生源情形能够看出,“文气”不足。
假如我们办的中文系没有“文气”,培养学生也没有“文气”,甚至写作都只是关,那就满足不了社会的需求。
与哲学系、历史系、社会学系等系科相比,中文系出来的学生应当有什么特色?我想,艺术审美能力,对语言文学的感悟力和表达能力,可能确实是他们的强项。
而艺术审美能力要靠长期对艺术的接触体验、包括对作品的大量阅读才能培养起来,光是理论的训练不能造就真正有艺术素养的专门人才。
我建议文学史除了差不多的“史”的线索的交待,指定某些知识点,要用要紧精力引导学生阅读作品,感悟作品,也确实是加强文学阅读能力的培养。
要把审美放在重要位置,把对中国文化、文学的感悟放到重要位置。
应当引起注意的是,现在中文系学生差不多不太读作品,他们用专门多精力仿照那些新异而又容易上手的理论方法,本来就逐步在“走出文学”,而文化研究的引导又使大伙儿更多关注日常,关注大众文化之类“大文本”,甚至还要躲开经典作品,那不读作品的风气就更是火上添油。
初中语文课改论文[温儒敏《语文课改与文学教育》出版并序]编者按:北大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教授的新著《语文课改与文学教育》近日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
温儒敏近年参与人教社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的编写(执行主编),还担任国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修订专家组召集人。
该书汇集了作者近年有关中学语文课改以及大学语文教学等方面的论文,其中许多论及学界与教育界的热点问题。
这里刊出温儒敏为该书所作的自序。
这个集子题为《语文课改与文学教育》,内容大致包括了这几年学术上我所关心的两个新的领域。
书中第一部分是有关中学语文课程改革和大学语文教学的讨论。
我的专业主要是现当代文学,以往的研究基本不出这个圈子,最近对语文课改和大学语文问题有较多的关心,是工作上的需要,同时也因为观念的更新。
我觉得所有大学中文系,包括象北大这样的综合大学的中文系,都应当适当关注中学语文课程改革,这是我们学科的题中应有之义。
事实上,过去的大学中文系和中学语文教学的联系是非常密切的,许多著名的前辈学者,如朱自清、王力、吕叔湘、朱德熙、魏建功,等等,他们都曾涉足中学语文,为中学编教材,参与中学语文教学的讨论,在这个领域有过不可替代的贡献。
至于大学语文,本来就是中文系的基础课程,在老北大、老清华等校,名教授讲授大一国文是常见的事。
但是现在的大学教授似乎很少能有这份心思了。
学科分工越来越细,每个学者都抱着一块做文章,加上高校的学术生产体制也日益鼓励偏向所谓研究型,连师范大学都纷纷往研究型靠拢了,哪里还有精力放在中学或者大学的语文教学研究上?现今社会上对于中学教育包括高考中存在的问题非常关注,许多课题需要有人去认真调查研究,可是,这些课题在许多大学中文系恐怕没有位置,甚至可能被看作是缺少学术含量的小儿科。
据说在一些师范大学中文系,与中学有关的学科(比如教学论)是被边缘化了的。
而在一些高校,教大学语文的老师大都出于无奈,因为这样的课程对于当前的学术评价来说几乎就是无用功,很少有教授会亲自出马为低年级学生讲大学语文。
温儒敏:中文系应当有“文气”
我想借这个机会说说文学教育的问题,重点是本科。
现在的大学中文系,普遍规定有七、八门基础课,其中的中国文学史(古代)、现当代文学和文学理论都是重头课,所占比重比较大。
我有个设想,就是对这些课程进行改革。
基本方向是减少“史”的份量,加强作品的阅读,强化写作训练。
为什么?一是现在中文学科在整个学术界结构已经变化,社会发展对中文系人才培养需求也与以往有所不同;二,学生的知识结构也变化,真正喜欢并立志中文专业的人(作为“志业”的)很少,而且多数不像以前的学生中学阶段就已经读过不少文学作品;三,上课的时间实际上也减少,学生课外阅读减少。
必须面对这些新的情况。
以前讲诗经,要求学生必须背诵,现在能背几首?有的连四大名著都没有看过,只看过电视。
不读作品,就没有文学感受,谈不上审美,文学史讲再多,也是干巴巴的框架,对提升学生的文学审美能力起不到很大作用。
现在的情况是,学生读了几年中文系,知道一些文学史知识,也学会用一些理论套式分析文学,但没有文学的感悟力,甚至没有文学的爱好。
从每年报考研究生的生源情况可以看出,“文气”不足。
如果我们办的中文系没有“文气”,培养学生也没有“文气”,甚至写作都不过关,那就满足不了社会的需求。
与哲学系、历史系、社会学系等系科相比,中文系出来的学生应当有什么特色?我想,艺术审美能力,对语言文学的感悟力和表达能力,可能就是他们的强项。
而艺术审美能力要靠长期对艺术的接触体验、包括对作品的大量阅读才能培养起来,光是理论的训练不能造就真正有艺术素养的专门人才。
我建议文学史除了基本的“史”的线索的交待,指定某些知识点,要用主要精力引导学生阅读作品,感悟作品,也就是加强文学阅读能力的培养。
要把审美放在重要位置,把对中国文化、文学的感悟放到重要位置。
应当引起注意的是,现在中文系学生已经不太读作品,他们用很多精力模仿那些新异而又容易上手的理论方法,本来就逐步在“走出文学”,而文化研究的引导又使大家更多关注日常,关注大众文化之类“大文本”,甚至还要避开经典作品,那不读作品的风气就更是火上添油。
虽然不能说都是文化研究带来的“错”,但文化研究“热”起来之后,文学教育受挫就可能是个问题。
原有的学科结构的确存在诸多不合理,分工太细也限制了人的才华发挥,文化研究的“入侵”有可能冲击和改变某些不合理的结构,但无论如何,文化研究也不能取代文学研究,中文系不宜改为文化研究系。
我赞成文化研究能够以“语言文学”为基点去开拓新路,学者们也完全可以大展身手,做各自感兴趣的学问,同时我对文化研究给目前中文学科冲击造成的得失,仍然保持比较谨慎的
态度。
文学史研究很有必要,文学理论训练也有价值,但文学能力、爱好的培育更重要,也更基础。
事实上,近百年来大学的文学教育不见得很成功,原因在于过分的专业化、职业化。
现代学术当然要有分工,要往专深与科学化发展,这是必然趋势,但有利也有弊。
对人文学科来说,对讲求个性化和精神性的学科来说,过分的学科分隔以及科学化处理,不见得是好事。
现在中文系文学教育用心最多的就是文学研究,学会如何分析处理问题,以及如何写出像样的规范的文章。
但“文学”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淡了。
概论、文学史和各种理论展示的课程太多,作家作品与专书选读太少,结果呢,学生刚上大学可能还挺有灵气,学了几年后,理论条条有了,文章也会操作了,但悟性与感受力反而差了。
的确有不少文学专业的学生,书越读审美感觉就越是弱化。
翻阅这些年各个大学的本科生、研究生的论文,有多少是着眼于文本分析与审美研究的?大家一窝蜂都在做“思想史研究”与“文化研究”。
其实,术业有专攻,要进入文化史研究领域,总要有些社会学等相关学科的训练,然而中文系出身的人在这些方面又是弱项,结果就难免邯郸学步,“文学”不见了,“文化”又不到位,未能真正进入研究的境界。
我们担心现在的文学教育不能改变文学审美失落的趋向。
这和我们老师的知识状况也有关系。
我们许多教授终生从事文学,研究著作可能也不少,但很可能是一种“职业”,而不是“志业”。
难怪有些学生批评我们有些文学教授没有多少文学色彩。
这些情况可能与学术生产有关系。
就文学史研究而言,也就是八、九十年的事情。
当初为什么要研究文学史?主要为了开课。
文学史这个学科是现代大学教育的产物。
就古代文学史而言,多数专著都是教材。
讲到小说史研究,鲁迅是开山鼻祖,他1923年出的《中国小说史略》也是教材。
不过那时学生读古书比较多,喜欢文学的也多,鲁迅面对的是底子比较好的学生。
但鲁迅的文学史中还是很多感悟,很多“文气”的,他在课堂上也注意这方面的引导,不是空头理论。
根据回忆,鲁迅上课还是要求读许多作品的。
八十多年前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打下基础,有辐射性影响,几十年大致都是在鲁迅的影响下展开研究。
二、三十年代之后大概有半个多世纪,那种注重社会学角度、进化论角度的分析研究,发展了鲁迅小说史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注重社会、文化变迁来解释小说现象。
不过有的过了头,成了庸俗社会学。
近二十多年来学术发展,小说研究又转了个头,变得偏重形式,如叙事角度、文体等等,都是常见的角度。
最初的文学史大都是通史,后来断代史、类型史、题材史、个案研究比较多。
总的趋势是越来越细化,越来越追求系统性、
科学性。
这跟学术生产机制有关。
这种趋向不只是古代文学,其他学科大致相同。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带有现代治学特点,有一定系统性,有自己的概念形成,有时间向度,有处理的模式。
不过鲁迅运用比较自然,与传统思维方式有较多也较自然的连结,新旧文人都能接受,大家读了可能感觉都好。
阅读过程常常会有被“点亮”效果,我指的是那些属于鲁迅的概念,同时又有传统的评点味。
这种结合非常难得,需要大功力。
但不要忘了,鲁迅的研究也是现代大学教育的产物。
所以,我们看到鲁迅如何创立新的文学史思维模式,如何建立小说史研究的基本范式,还必须注意这一切的生成,都跟讲课有关。
教学必须有系统、有概念、有可以操作的模式。
教学过程是知识化的过程,是信息处理的过程,文学史教学肩负着传播与教育的功能。
或者说,教育的生产机制要求老师与学者必须这样来研究、表述和传播。
好处是系统、明晰、便于模仿,也便于传播。
但日积月累,形成相对定型的研究与教学的程式,大家也就逐步接受并形成了文学史思维模式。
比如进化观念、形式与社会文化互动观念,等等。
这种文学教育朝现代转化,有必然性,但是否成功?有没有弊病,或者说,在这种受制于教育的学术生产过程,可能会遮蔽了什么?我们实在还没有认真想一想。
这肯定值得反思。
从这些年文学研究状况来看,跳出来看,一方面,确实有大
的发展。
研究规模、量、包括资料整理收集,都大有成绩,也涌现了许多扎实的著作。
但回到问题起点:知识多了,系统性突出了,操作性强了,文学的感悟、审美的感觉、那种个性化的真正文学性的东西是否少了?这和文学教育也是紧密相连的。
文学研究越来越细化、科学化,是否意识到这本身是由教学需求的文学史生产所支配?可能会丧失什么?
现今我们许多文学史都写得非常严密、清晰、系统,可以自圆其说,而且不断在这种方位发展下去。
但是否与文学越来越远?
作为个人研究,侧重点当然可以不同。
我这里担心的只是文学教育的功能与效果问题。
在座都是老师,也许会有同感。
我们能否思考一下:中文系的文学教育是在加强还是削弱?文学史现在的讲法对于学生审美能力的提高到底有多少好处?
本来这个会议是工作论坛,我却提出文学教学以及研究中存在的某些现象。
我希望不至于唐突。
本心是向大家请教。
希望我们大家的研究能够在现代学术生产这样一种大的背景下,获得某些自觉,能和大学的文学教育加强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