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第1期No.1,2009浙 江 社 会 科 学ZHEJ I ANG S OC I AL SC I ENCES2009年1月Jan.,2009自然美新论□ 仇 敏 内容提要 西方形而上学美学对于自然美的运思,寄寓着主体性哲学和人类中心主义的强权逻辑,表现出对于自然美的轻视。
而现代生态美学又完全地颠倒了这种逻辑,将自然悬置于主体之上,刻意地消解主体的意义和价值,认为自然美是高于任何美的存在形式。
因此,对于自然美的阐释和理解,迄今为止呈现的是单一性和线性思维原则。
其实,自然美和诗性主体是同一性存在,它是主体意向性的呈现。
换言之,自然美是主体的诗意和智慧的自我求证,是人类精神对于现象界的提问和想象。
关键词 自然 主体 美 诗性 智慧作者仇敏,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长沙 410081)一、历史的追溯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以主体性(Subjectivity)哲学为基础,先验地规定人与自然的逻辑关系,主体处于统治的地位,自然处于臣服的地位。
在本体论意义上,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暴力先验地预设自然存在的理由。
与此相关,在认识论意义上,自然成为主体认识和理解的对象,而这个对象的意义和价值是由主体所确立和赋予的。
在实践论意义上,自然成为人类以工具理性和实用目的为根基的改造与征服、榨取与利用的对象。
在本体论、认识论和实践论相统一的逻辑运动中,主体完成了对于自然的理性建构和功利主义的强权掠夺。
传统的主体论美学、认识论美学和实践论美学,不谋而合地担当自然美的立法人、监护人和代言人,扮演统治者和阐释者的角色。
因此,西方形而上学美学对于自然美存在许多的偏见和误解,所谓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征服自然、利用自然,都本着一个强调人对自然的主宰和奴役的主体性原则;与此相对应的是实用主义的原则,就是人类从自然榨取自己需要的经济利益,让自然完全满足人类消费和享受的需要。
所以,传统美学没有承担人类社会对于自然的道德良知和伦理责任,也缺乏对自然的尊重,未能充分领悟它的生命之美。
西方传统美学偏颇地认为,自然美是理性认识和实践意志的共同结果,由此推断艺术美必然地高于自然美。
西方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表达了一种有代表性的声音: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固然常说美的颜色,美的天空,美的河流,以及美的花卉,美的动物,尤其常说的是美的人。
我们在这里姑且不去争辩在什么程度上可以把美的性质加到这些对象上去,以及自然美是否可以和艺术美相提并论,不过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艺术美高于自然美。
因为艺术美是由心灵产生和再生的美,心灵和它的产品比自然和它的现象高多少,艺术美也就比自然美高多少。
①黑格尔以理念的逻辑序列作为美的依据,作为理念的低级状态,自然美只能处于美的低级状态:“自然美只是为其它对象而美,这就是说,为我们,为审美的意识而美。
”②和黑格尔同时代的叔本华,对于自然美给予一定的赞许,他守护着一601 浙江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 个理性主义的前提,自然美之所以美,是因为对于理性逻辑的时间性符合。
他说:“看到一处美丽的风景能让我们感到分外愉快,这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看到了大自然普遍的真理和前后一致。
”③旧形而上学美学强调主体性的决定性地位,从而让自然美隶属于绝对精神和主观意志,主体逻辑凌驾于自然美之上。
即使近代表现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克罗齐,也难免表现出对于自然美的傲慢和偏见:“由于自然美的适用性总是不完善的,由于自然美的短暂性和可变性,和艺术美相比,自然美当然就处比较低下的地位。
让那些修辞学家或醉汉去说一棵美的树、一条美的河流、一座崇高的山,甚至一匹美的马或一个美的人体比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和但丁的诗更高超吧;但我们要更妥当地说:和艺术相比,自然是愚蠢的;人不叫自然开口,自然就是‘哑巴’。
”④克罗齐表现出主体性哲学的独断论思维和话语霸权,显然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主观逻辑的心理虚构。
西方形而上学美学围绕自然美的问题,表现出理性主义和实践原则交织的同一性思维,以人类为中心进行自言自语,没有建立和自然平等对话的意识,不愿意倾听自然的声音,不尊重自然的权利,缺乏对于自然的生命尊严的理解。
简言之,以往美学以主观逻辑和主体的想像活动建立一种有关自然美的虚假命题和虚假意识。
所以,阿多诺充满忧虑地说:“自然美之所以从美学中消失,是由于人类自由与尊严观念至上的不断扩展所致。
”⑤自然美概念尽管没有从美学领域退出,却处于被主体奴役和被逻各斯中心主义压抑以及实践效用的观念所扭曲的困境。
历史的时光流转所出现的西方环境伦理学和环境美学,建立一种完全不同于形而上学美学的自然美概念。
他们提出“还自然之魅”的口号,主张恢复自然在历史上所具有神性和神秘色彩,让主体重新寻找对于自然的敬畏心理;提出环境至上论,认为主体应该服从环境和尊重环境,尊重自然的权力和生命尊严。
在如此的思想帷幕下,西方现代美学提出“自然全美”的观点,一方面力图从自然科学的视角证明自然全美的合理性。
尼科尔松(M.j.N icls on)设想一门“无限美学”(Aes2 thetics of infinite),以此阐释科学在自然美发现过程中发挥的积极作用。
他试图说明,由于科学不断发展,所有的自然都可能成为审美对象。
另一方面,西方现代美学观还竭力求助于历史上的思想资源,依赖于基督教神学给予理论和信仰的不同方式证明“自然全美”这一观念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近年来,西方环境伦理学和环境美学的一些观念和方法逐渐影响中国美学,部分学者初步建立了生态美学和环境美学的理论和观念。
无论是西方或中国的环境美学和生态美学,都倾向自然全美的逻辑证明,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美学的理论颠覆无疑地走向另一种思想极端,那就是缺乏辩证理性和诗意领悟,直接地依赖于科学证明、概念演绎和逻辑推演甚至宗教信仰的力量来预设自然全美的前提,先验地确立一种自然全美的理念。
尽管理论和观点与传统美学不同,但是,先验论的思想暴力和独断论的话语霸权却和前者没有本质性的差异。
中国一位学者出版的《完美的自然》的著作,力图从科学、哲学、宗教等方面,从西方和东方的历史传统的比较方面,阐述自然全美的理念。
“按照我们对自然全美的理解,自然万物之所以都是同等的美的,并不是因为它们都符合同一种形式美的规律,也不是因为它们都符合科学家为它们量身定做的范畴,还不是因为从一个更大的生态系统中来看它们都是有用的或者美的,而是因为每个自然物都是独立不倚的,都是完全与自身同一的存在,是因为所有自然物都是同样的不一样。
”⑥遗憾的是,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显然力不从心。
一种形而上学的独断论思维和缺乏辩证理性的方法论,决定了“自然全美”理论的脆弱性和虚构色彩。
从历史和逻辑相统一的方法论原则出发,我们悬置科学主义和知识论的美学观,不单向度地从科学方法和知识逻辑的视角理解自然或领悟自然美,放弃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美学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暴力,排斥主体论哲学对于自然的理性统治,主张从诗性主体的视角重建自然美的概念。
首先,只有建立诗性主体的逻辑前提,才使自然美成为一种可能。
主体不是以知识和逻辑、理性和概念的方式理解自然,而是以直觉与体验、智慧与想象的方法对待自然。
自然是诗性主体的意向性果实,诗性主体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是从自然汲取灵感和激情的必然结果。
其次,抛弃人类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给予自然应有权力和尊严,以“主701仇 敏:自然美新论体间性”(I ntersubjectivity)的立场和自然进行平等对话和并心会自然;人不应该高于自然,当然人也不能简单地回归历史上对于自然的万物有神论的膜拜。
再次,人类必须承担对于自然的伦理责任和道德关怀,像关怀社会一样关怀自然,对自然的任何破坏和不尊重行为应该承担道德和法律的双重责任。
第四,必须否定传统美学艺术美高于种自然美的陈旧概念,以平等意识重新理解自然美和艺术美的关系。
它们两者是不同的美之形式,具有各自的意义和价值,没有高下之分。
以往艺术美高于自然美的形而上学的价值设定,是人类话语霸权的产物,流露出人类的“自恋情结”(Narcissis m)。
自然美和艺术美是美的不同存在形式,只是存在方式的特征和风格的存在差异。
最后,必须寻求人与自然的和睦生存的方式,在主体和自然之间建立一种诗性关联,让自然美成为人的生命存在的必要意义,能够把主体生命融入自然的生命之中。
中国古典美学的“天人合一”理念和诗性体验的方法,可以作为当代美学重新体悟自然美的思想资源。
二、主体与自然的逻辑关联主体(Suject)和自然(Nature)的关系问题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古老论题,却也是常论常新的命题。
传统形而上学以主体为中心,先验地规定了主体的“逻各斯”(Logos)本质,而为自然设立从属的位置。
显然,主体驾驭和统治着自然,自然是主体的仆役。
黑格尔哲学意义的主体就是绝对知识的象征品,“绝对知识是在精神形态中认识着它自己的精神,换言之,是精神对精神自身的概念式的知识。
……因此,这种知识的本性、各个环节和运动已经表明它就是自我意识的纯粹的自为存在;这种知识就是我,就是这个我,而不是别的我,但它同时直接地是中介了的或扬弃了的普遍的我。
”⑦绝对知识也是自我意识的纯粹自为的存在,它构成主体存在的本质和基础,是主体存在的理由和逻辑,自然仅仅是为这种绝对知识的所认识的客观对象,它被动地服从于自我意识的认识活动。
主体在形而上学的历史过程中逐渐演变成为理性的代名词。
“19世纪中期,理性通过功利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的一个学派深入到经济、工业、乃至哲学和现代性的雏形框架中。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经济逐渐服务于国家和市场,这一理性无疑变得谨慎、庸俗,它自称为工具理性。
对于这种有限的理性而言,计算的可靠性高于一切。
”⑧显然,理性作为主体的重要结构已经越来越注重对于自然的利益性计算,呈现一种功利主义的意识形态。
如果说黑格尔的主体性强调的是知识主体和认识主体,那么,现代性的主体意识已经沉沦为工具理性和实用理性为主导的精神内容。
因此,它们必然以效用和经济学的眼光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
和西方哲学截然不同,在中国古典哲学家的视野里,自然是高于主体的存在形式,是主体赖以存在的前提和根据。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⑨在庄子的哲学视野里,最高和最完美的存在形式是“自然”。
先秦诸子的集大成者荀子,提出“天行有常”和“天人相分”的思想,推崇自然的本体论和存在论的优先地位,主体无法决定自然,而只能服从于自然和尊重自然,否则人的存在就会陷入一种无理性的危险。
显然,中国古典哲学将自然放置在高于主体的地位上,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被自然决定和制约,至少说主体必须尊重自然的权威和神秘力量。
从哲学意义探究主体和自然的逻辑关联,为我们进一步追问自然美的奠定一个理论基础。
首先,主体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是不为主体而存在的客观力量,自然的法则高于主体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