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9期 山东社会科学 No.9 总第157期 S HANDONG S OCI A L S CI E NCES General No.157《洛丽塔》: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先锋文本李 莹(山东政法学院科研处,山东济南 250014) [摘要] 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开启了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先河,具有丰富的后现代主义特征:离奇的故事和各种不平常的写作技巧的应用使得难以对作品进行“主题认定”;在使用大量“造真”手段的同时,设下许多陷阱暴露“虚构”,使小说成为“元小说”;反体裁、戏仿、反讽、游戏文字等试验性的写作手法都表现了突出的后现代意识。
[关键词] 《洛丽塔》;后现代主义;元小说[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08]09—0115—04 后现代主义大概是迄今为止最令人困惑的文化思潮之一。
在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下的小说颠覆了传统的艺术形式,同时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征。
当代著名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 ladi m ir Nabok2 ov)的小说《洛丽塔》(《Lolita》)是一部具有丰富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小说,由于小说的题材涉及了道德社会之禁忌,因而该书虽广泛流传但却遭到持久而激烈的非议。
但实际上这是一部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品———从多个层面对传统的成规进行解构,开启了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先河,堪称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先驱与典范。
本文拟就《洛丽塔》一书的主要后现代特征进行尝试性的分析,以窥后现代主义小说之略貌。
一、主题混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是一位特立独行的文学大师。
他一生著作颇丰,包括五十多篇短篇小说,17部长篇小说,四百余首俄文诗作和数部诗剧、散文剧及译著,其中以长篇小说最为著名。
重要作品有《贵人、女人、小人》(1928)、《黑暗中的笑声》(1932)、《洛丽塔》(1955)、《微暗的火》(1962)和《阿达》(1969)等。
其中,《洛丽塔》是纳博科夫最具代表性、最富争议、最有影响的一部长篇小说,最充分地展现了纳博科夫特异的创作风格、非凡的叙事技巧和驾驭文学语言的能力。
传统小说应该具备的最根本的要素之一是要有明确的主题思想。
《洛丽塔》却是一本泛主题的空灵之作。
《洛丽塔》的主题看起来似乎是传统“爱情”题材的“现代发展”,该书描述了中年男子亨伯特与其继女洛丽塔之间的畸形恋情:亨伯特不可救药地疯狂地迷恋上12岁的少女洛丽塔,为了接近她,他甚至不惜迎娶她的母亲夏洛特。
夏洛特后来获知了真相,但就在她准备揭穿亨伯特的阴谋时,却意外地因车祸身亡。
此后,亨伯特便开车带洛丽塔开始了周游美国的“旅行”,羁留于众多汽车旅馆,并最终达到了他的欲望。
后来洛丽塔同另一男子、剧作家奎尔蒂出走。
亨伯特追踪找到她并杀死了奎尔蒂。
亨伯特随之锒铛入狱,却于审判前死于心脏病。
洛丽塔则因难产而死。
离奇的故事和各种不平常的写作技巧的应用使得《洛丽塔》的主题和纳博科夫的创作理念模糊而又令人困惑,难以对其进行“主题认定”。
恶棍亨伯特对“小仙女”洛丽塔的确存在“痴情”,但这绝不能将其归入“爱情小说”之列;《洛丽塔》貌似在对亨伯特进行“道德”审判,但小说的戏谑性叙事却又让读者陷入道德判断的不确定中。
书中刻意营造的种种似是而非的含混成功地“迷惑”了读者的“是非判断”,让批评家无所适从。
很多人费尽心力想要挖掘出《洛丽塔》的“真正主题”,有人甚至宣称它是“衰老的欧洲诱奸年少的美国”的象征,或“年轻的美国人诱奸老欧洲人”的寓言。
而更多人对其“色情”与“道德”问题进行了纷纭的争论。
其实,公平而论,《洛丽塔》更多地描写的是主人公亨伯特的内心①收稿日期:2008-03-22作者简介:李 莹(1968-),女,山东政法学院科研处讲师。
511想象及心理感觉,几乎没有直接的性描写。
如果读者能够认真阅读一下作品,就会发现关于作品色情的传言只是出版商欺骗读者的一种炒作。
至于道德问题,纳博科夫不屑于对《洛丽塔》道德层面的指责,他在《洛丽塔》首次出版第二年发表的后记中对《洛丽塔》进行了解释,介绍了其创作的背景以及他对文学创作的看法。
他宣称,小说只是谎言,《洛丽塔》并不带有道德寓意,文学创作的意义就在于它能带来所谓的“审美的福祉”,带来他直率地称之为审美愉悦的东西。
尽管纳博科夫不是不明白他写的故事会触动社会的道德神经,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讨论这个故事的社会内涵和道德后果。
他认为在《洛丽塔》这样一个艺术世界里,不存在道德与不道德的问题,艺术是“非道德”的。
其实,纳博科夫的创作意图既不在探索心理变态,也不在颠覆道德观念,更不在讽刺美国生活上面,作者只是以这个虚构的故事为载体来展示他出神入化的语言、结构、文体等创作手段和表现方式,依赖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本身而不是动人心魄的社会历史主题来支撑作品自身,“使我们一边憎恨这本书的作者,一边又为这本书神思恍惚,这有多么神奇”①!通过《洛丽塔》,作者想要告诉我们,与传统作品相比,现代作品可以表现更多、更新的东西,读者和评论家们应该用新技巧和新观念来装备自己,才能真正欣赏这些作品。
他期望读者能够透过他在形式上设计的种种把戏和诡计洞察隐含的信息。
这种对读者洞察力的挑战和感悟真相的过程正是能够带来审美愉悦的东西。
二、营造“真实”与暴露“虚构”《洛丽塔》采用真假共存的叙述结构,通过人物形象、情节结构和主题意蕴等方面的艺术建构,在使用大量“造真”手段的同时,设置了许多陷阱故意暴露小说的“虚构”,从而展现了一幅亦真亦幻的小说世界,体现了“元小说”的特征。
元小说是受后现代主义解构精神影响产生的。
美国作家威廉・H・伽斯在1970年发表的《小说与生活中的形象》中首先提出这一概念。
同年美国学者斯科尔斯在《爱荷华评论》上发表《元小说》一文,对元小说进行了专门评论。
他们认为,1960年代在世界各国流行起一种新的小说样式,它不同于超现实的、荒诞的、魔幻的小说,它的特点在于“叙述者超出小说叙事文本的束缚,常常打断叙事结构的连续性,直接对叙述本身进行评论。
这就使叙事性话语和批评性话语交融在一起,从而在语言操作方式和艺术形象的描写之间建立起一种有机的联系”②。
换句话说,元小说就是关于小说的小说,是关注小说的虚构身份及其创作过程的小说。
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重点叙述人物、事件,总是努力给读者营造小说的真实感,让读者以为书中记叙的事件曾于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真实地发生过,并将自身置于其语境中,产生强烈的共鸣。
而元小说的作者们喜欢声明自己是在虚构作品,喜欢交代创作的相关过程,对小说本身的虚构性进行揭露和评论。
这样,小说在叙述过程中往往会谈论正在进行的叙述本身,并使这种对叙述的叙述成为小说整体的一部分。
元小说的目的是要唤起人们对虚构的认识,通过暴露虚假的叙事手段,显示小说叙述过程中自我操作的痕迹,揭示小说的虚构本质,来完成对小说理论的思考。
在1960年代比较典型的元小说有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1962)、博尔赫斯的《迷宫》(1964)、约翰・福尔斯的《法国中尉的女人》(1969)等。
有学者将“元小说”比喻成撕掉布帘的“傀儡戏的牵线班子”,这样,读者就不再把故事当作“真实的”,从而为读者赢得一个批评距离。
③《洛丽塔》正是通过营造“真实”与暴露“虚构”使这篇小说成为元小说的。
纳博科夫崇尚纯艺术,强调作品的虚构性。
他在《固执己见:纳博科夫访谈录》里坚决否认《洛丽塔》有自传的成份,并且强调洛丽塔只是他虚构的一个人物,并没有生活中的原型。
作者充分发挥了他高超的叙事和修辞能力,把一个离奇又不道德的故事表现为一部富有感染力的自白书,似乎在叙述一个真实的恋爱故事;然而他同时又在设法以种种微妙的方式透露出事件和人物的真相。
亨伯特详尽地记叙了他与洛丽塔的认识和交往过程,给人一种逼真感;然而,小说又在制造幻觉的同时又含蓄而执著地揭露幻觉。
小说在叙述中故意暴露出主要人物的虚构性。
作品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这不仅赋予了男主人公亨伯特作为唯一叙事者的特权,而且自然地引导读者把他当作自白书的真正作者而不是纳博科夫。
但亨伯特又不时告诉读者自己是一个曾多次住院治疗的精神病人,这就足以令人怀疑他叙述的真实程度。
小说揉进了日记的体裁,但男主人公却又强调:“我体内的艺术家气质已经比绅士派头占有绝对的优势,我这部回忆录中,我始终能依靠坚强的意志调节我的文风适应日记体。
611①②③纳博科夫:《洛丽塔》,于晓丹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3页。
江宁康:《元小说:作者和文本的对话》,《外国文学评论》1994年第3期。
赵毅衡:《后现代小说的判别标准》,《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
……我把这视为我的艺术责任。
”①当亨伯特遇到洛丽塔,洛丽塔成了亨伯特实现自己梦想的唯一目的时,作品中却说:“事实上,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洛丽塔。
”②这首先就表明了亨伯特理想的虚幻性。
亨伯特说:“我疯狂占有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造物,是另一个,梦想中的洛丽塔或许比洛丽塔更真实;……的确,她自己是没有生命的。
”这就是在暗示:《洛丽塔》并不是回忆录,而是“有艺术责任感”的艺术家的创作;女主人公洛丽塔其实只是艺术家的艺术品。
《洛丽塔》一书还通过叙述人称的变化来破坏故事的真实感。
对于《洛丽塔》这样一个有悖于道德和伦理的题材,作者巧妙地以一个“引子”作为第一叙述层面,借一位“约翰・雷博士”之身,避免了作者直接出场叙述,从而避开了人们对作者的道德责难和对故事本身的道德评说。
作品基本上是亨伯特在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自己的经历,从而拉近了读者同亨伯特的距离;却又经常地穿插采用第三人称(名词“亨伯特”或第三人称代词“他”)来指称自己,故意将第一人称陌生化,拉开作者与文本、读者与文本的距离。
每当他预见到自己的叙述会违背读者的道德感时,叙述者亨伯特就果断地和主人公亨伯特之间划清界限。
当第一人称叙事转成第三人称时,从一个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变为陈述他人的故事,就扩大了叙述距离,干扰了读者对故事的注意力,让读者从小说虚构的世界中惊醒,使读者意识到读的仅是些虚构的文字而已。
同时应该指出,同是暴露虚构性的元小说,精致的《洛丽塔》比一般元小说更为高明的地方在于它更故意制造了“真实”。
它没有直接宣称自己的虚假,而是含蓄地将故事的发展建立在虚幻的意境里。
工笔勾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但那些人物身上布满了作者的诡谲。
③三、试验性的写作手法纳博科夫在小说《洛丽塔》中,还努力探寻新的写作技巧和试验性的写作手法,使用了反体裁、戏仿、反讽、文字游戏等写作手法,表现了种种后现代文学的特征。
1.反体裁。
传统的文学体裁是清晰的,而后现代小说反对一切成规,往往将多种体裁类型合并在一起,成为一个混合体,使得人物、情节、环境等小说属性变得模糊不清,难以界定。
这种现象被称为反体裁。
换句话说,后现代小说在对传统小说体裁的叛逆中成就了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