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10月Journal of Qiqihar University(Phi&Soc Sci) Oct.,2018 收稿日期:2018-07-29 作者简介:孙擎(1992-),女,在读博士㊂主要从事民族精神与思想政治教育研究㊂对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正确解读及科学态度孙 擎(辽宁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大连116029)摘 要:中国传统契约精神有其独特优势,一方面,它具有重整体㊁重和谐的精神格局;另一方面,对这种契约精神的维护除以法律手段对违约行为进行惩治外,还强调通过道德教化提高人们履约的自觉性㊂然而,由于封建等级制度的存在,中国传统契约精神不可避免的具有超越法律的伦理道德倾向㊁发展的妥协性和不稳定性以及缔约者的身份束缚与主体精神缺失等局限㊂因此,我们要科学对待中国传统契约精神,传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独特优势㊁认识和利用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当代契合㊁反思和突破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时代局限,为我国的契约法治建设增添助力㊂关键词:中国传统契约精神;道德教化;自觉性;当代契合中图分类号:D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38(2018)10-0063-03On the Correct Interpretation and Scientific Attitude towards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Contract SpiritSUN Qing(School of Marxism,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029,China) Abstract :Chinese traditional spirit of contract has its unique advantages.On one hand,it has the spiritual pattern focucing onentirety and harmony.On the other hand,except for taking legal means to punish the defaults,it also emphasizes on improving people 's self-consciousness of contract fulfillment through moralization.However,because of the existence of feudal hierarchy,Chinese tradi⁃tional spirit of contract has many limitations such as ethical tendency to transcend the law,compromise and instability of development and the bound of contracting party's identity along with its absence of subject spirit.Therefore,we should treat Chinese traditional spirit of contract scientifically,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its unique advantages,understanding and utilizing the contemporary agreement of it,moreover,rethinking and breaking through the time limit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spirit of contract,boosting the legal construction of contract of our country. Key words :Chinese traditional contract spirit;moralization;self-consciousness;contemporary agreement 契约精神是社会主义法治建设的意识形态基础,也是中国走向现代社会的必然要求㊂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形成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将 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法治的道德底蕴,强化规则意识,倡导契约精神,弘扬公序良俗”[1]作为在全社会树立法治意识的重要内容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契约精神对当代中国的法治社会建设有重要意义,值得我们深入了解与传承㊂一㊁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基本内涵(一)守约重信,坚持诚信原则上古之民,刻木为信”,契约从一开始便是作为履行诺言的凭证而出现的,可以说, 诚信”是我国古代契约之魂㊂诚信原则贯穿于中国古代契约从订立到履行的始终㊂我们在契约文书的常用语言中可以清楚的看出国人对 信”的重视与维护㊂在契约文书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 并无反悔”㊁ 并无异说”等套语,这表明立契各方对契约效用的共识:一旦契约成立,便不可轻易更改㊂例如,在清道光十八年天津县任秀坡卖房红契中有 此系两家情愿,各无反悔㊂欲后有凭,立此存照”[2]的文字,表明了立契双方要信守承诺,不可出尔反尔的意愿㊂而 民有私约如律令”等套语的存在更是说明即使没有官方法律作为强制,人们依然可以凭借各自的信义品质保证契约的履行,体现了民众对契约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畏㊂这种诚信原则虽然与现代民法的诚信原则在具体内容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别,但其诚实和信守的基本精神是相通的㊂(二)自愿订立,追求自由平等我们知道,自由与平等是契约的基本内涵,一旦离开自由与平等,其便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契约,中国古代契约自然也不例外,其订立和实践的过程无不充分彰显了国人对自由与平等的契约精神的追求㊂ 在古代法律,尤其在民事法律中, 和’㊁ 和同’主要指自愿㊁情愿㊁商议等㊂”[3]中国古代契约的 和同”原则生动体现了传统契约的自由精神㊂这种和同”原则在契约文书的语言上有明显的体现,如 此系两愿,各无异言”[4], 并非私债准折,逼勒成交”[5]等,表明立契双方(或多方)是在彼此达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自愿订立契约,不存在一方凭借某种条件或手段逼迫另一方对契约条款进行认可的情况㊂而唐代前后经常出现在契约形式中的 两合立契”㊁ 先和后券”套语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订立契约者的自由意志㊂同时,在古代契约文书中常见的 官有政法,人从私契”等套语表明了民间不满官府过度干预契约履行,以订立私契的方式追求契约自由的意愿㊂(三)取之有道,倡导正义精神义利思想是对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正当性应遵循的准则所做的理论概括㊂”[6]它对人们的经济活动和经济思想起着调节和制约的作用㊂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反对 利”,承认追求利益也是人之本性,然而,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7],追求利益是建立在重视合 义”之利,也就是利益正当的前提下的,所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追求利益正当的正义精神也体现在契约的制定和践行上㊂在订立契约的过程中,双方处于一种平等地位,并且能够在此基础上自愿商议订立条件,对契约的履行条件和应取得的利润进行明确的说明,如在清光绪九年宛平县张长春借银字据中所列 今借到屈宅市平高银叁伯两正,按壹一分四厘行息,言明三个月归还”[8],明确约定了借钱给他人者所得利润,正常情况下,不会存在临时增减利润而使任何一方遭受损失的现象,由此保证了财物的取之有道㊂而一旦交易达成,卖方要对买方的物品所有权进行保障,如‘清嘉庆十四年大兴县刘枢德卖房官契“中,卖房人刘枢德在交代好出卖的房屋范围和所得到的价银后,对买主对房屋的绝对所有权做了保证: 自卖之后,倘有亲族人等争竞,有卖主一面承管㊂”[9]尽可能以契约文字的形式杜绝可能出现的损害买方利益的情况,体现了交易者的正义精神㊂除在传统契约制定之时讲求正义精神外,人们在对契约的践行过程中也十分注重对正义精神的维护㊂他们认真履行契约中规定的义务,同时,如果发现契约内容存在不合理的情况,即使自身利益会受到损失也要加以更正,以确保契约的正义性㊂例如,南北朝时期的孟信去官后生活贫困,其兄长的儿子将家里唯一的老牛拿去出卖以换得日常生活之物, 券契已讫,市法应知牛主住在所㊂信适从外来,见买牛人,方知其卖也㊂因告知曰 此牛先来有病,小用便发,君不须也㊂’杖其兄子二十㊂”[10]孟信即使在契约已经订立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将实情告知对方,不肯欺骗对方来取得利益,体现了其在财物与信义之间的选择,是中国人民在践约过程中坚持正义精神的生动体现㊂(四)互惠互助,维护社会和谐中国的契约在追逐利益的同时也非常注重维护人与人之间互利㊁互惠的交往关系,体现了中华民族一以贯之的友爱精神㊂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多鼓励 重义轻利”的行为,因此即便是基于商品交易的契约,也具有强烈的道义色彩,人情㊁道义在契约关系中的地位要远大于利益或利润㊂中国传统契约的签订多是在亲友熟人之间进行的,如‘宋刑统“中便规定田宅出卖人必须先征求其亲属㊁邻居的购买意向㊂如果未经征求亲邻意见即出卖田宅,亲邻有权按照所卖价格赎回田宅㊂这种 亲邻优先权”使亲友能够以较低的价格购买田产,有利于维护亲人㊁邻里间的和睦关系㊂同时,典权制度的广泛发展也是亲邻互助合作精神的体现㊂在有关田宅交易的契约中,我们还能够发现,其形式多为活卖或典卖,均详细规定了赎回条件,这种契约既能够保证钱主获得房屋的使用权,又能够帮助典当者于危难之间,这种亲邻优先权的制度实现了亲邻间的互助,能够以有补无㊁以有余补不足,由此实现了互利互惠㊂同时,许多家族以家规这种特殊的契约形式对其成员提出家族救济的相关规定,要求家族中条件较好的成员对家族中孤寡幼弱等生活困难的群体给予救济㊂这种契约救济的方式有利于增强家族的凝聚力,也是互利精神的重要体现㊂这种宝贵的精神品质对营造和谐有序的社会氛围起着重要作用㊂二、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独特优势及其局限性(一)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独特优势第一,中国传统契约精神最突出的优势就在于其重整体㊁重和谐的 利他”精神㊂现代契约精神讲求个人权利,其本质上具有个体性和利己性㊂随着这种个体性精神的发展,原本存在于血缘㊁群体中的温暖与善意逐渐淡化,由此才会出现所谓 人情淡如水”的现象,给人际间的正常交往带来困扰㊂反观中国传统社会,其契约精神在以儒家思想为本位的 重义轻利”㊁ 仁义”的文化底蕴下呈现出一种重整体㊁重和谐的特点,人们在契约交往时会充分考虑到家族㊁社群和交易方的利益,可以让渡或放弃部分个人权利以置换共同体的整体和谐㊂这种和谐精神的传承不但有利于营造良好的人际关系,使契约当事人之间呈现出一种有序㊁和谐的状态,而且对解决当下的生态困境也有所启示㊂第二,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另一优势在于以道德教化与法律制约相结合的方式对契约精神进行维护㊂当代社会对契约精神的维护主要是以法律的形式对违约行为进行惩治,这就难以避免的会因法律不够详尽而让心怀不轨之人有隙可乘㊂而中国古代解决契约纠纷时则更加注重和解,惯于采用将道德教化与法律制约相结合㊁将惩罚与教育相补充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不愿将契约践行诉诸法律强制的㊂这有利于人民形成一种道德自律,从而真正将契约精神内化于心㊁外化于形㊂以上种种都值得我们在当代社会弘扬契约精神时加以借鉴㊂(二)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局限性第一,中国传统契约精神具有强烈的伦理道德倾向㊂中国古代一直存在着重刑轻民的法律传统,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国家制定法的精神在于 禁奸止暴’”[11],对于民间细事的纠纷则采取漠视㊁放任的态度,有关钱债㊁婚嫁之类的法律纠纷多以民间契约习惯作为评判依据,只有当其涉及社会经济㊁秩序等国家利益时,国家才以刑事或行政手段加以干预㊂因此,我国关于刑事事件的法律相对丰富,执行也较为严格,46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而对于民事方面的法律规范则相对较少,再加上受宗法制度下儒家 礼”文化的影响,家族伦理与人情道义逐渐成为影响民事案件处理的重要因素㊂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没有形成较为完整的契约法律体系,传统的契约关系亦缺少了官方的法律保障,其契约效力的维护多是依靠民间力量㊂在契约的执行和契约纠纷的处理上,人们往往考虑到伦理㊁和睦等方面的因素而干扰了契约所应具有的严格的践行要求,由此削弱了人民的法制意识,使中国传统的契约精神呈现出明显的伦理道德倾向㊂即便我们今天的法律已经有了与古代 法”字不同的涵义,很多人在使用这个词时心中所想的仍是刑法,这种深入普通民众的潜在意识反映出这种重刑轻民法律传统的历史惯性,严重影响了契约精神的发展㊂第二,中国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对契约订立者的身份有着严格的限制㊂一方面,在中国长期宗法制度的影响下,契约的制定具有浓厚的家族色彩㊂在涉及到家产的协议中,只有家长才有签约权,子女卑幼则无权过问;在买卖田宅时则规定要 先问亲邻”,给予亲邻优惠购买的权利,这种规定固然给家族交往提供了便利,但也令契约的订立始终受到家族利益的束缚而不能得到自由的发展,同时也使契约主体处在人身依附的关系之中,主体意志受到遏制㊂另一方面,各朝代的统治者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对特定群体的立契权利加以限制,如汉武帝时期明令禁止商人订立土地契约,元朝禁止军人签订债务契约等㊂在等级制㊁家族利益和封建政权利益的制约下,立契者个人的利益和意志受到忽视,由此导致其主体精神的缺失,对契约精神的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㊂第三,中国传统契约精神发展具有妥协性与不稳定性㊂统治阶级对民间契约的不重视导致有关民间契约法律保障的欠缺,人民因此倾向于依靠民间习惯法和伦理道德约束来保证契约的履行㊂然而,一旦国家有政治或经济方面的需要,便会不顾自己惯有的不干涉立场,利用其专制政权颁布相关法律,以各种手段干预民间契约的履行㊂事实上,在礼治思想盛行的专制政体下,人们所谓的财产私有制和契约交易规则都是不稳定的㊁具有较大变数的㊂例如,在汉元年,为缓解民间缺少粮食引发的矛盾,汉高祖下令允许生活贫困的百姓出卖自己及子女㊂而在三年后,国情有所好转,他便新发诏令宣布此类买卖没有法律效力, 民以饥饿自卖为奴婢者,免为庶人㊂”[12]此后这种政府更改法律规定以干预民间契约的趋势愈演愈烈,甚至经常出现下达免除民间公私债务或强制减租的法令以收买人心的情况,给债权人的利益带来了严重损害,也使人们在签订契约时多有犹豫,妨碍了契约关系的发展㊂为了对抗官府的干涉,在契约中便常出现 后如遇恩赦,亦不在免限”等语,但是这毕竟仍使人民陷于依照契约维护个人利益还是牺牲个人利益以遵守国家法律的两难境地,进而降低了契约的权威性㊂以上种种都对契约精神的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㊂三㊁对待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科学态度(一)传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独特优势中国的法治建设绝不应仅仅表现在法典的制定和立法机构的完善上,而应重视和依赖国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的法律观念和精神品质㊂重整体㊁重和谐㊁提倡法律与伦理道德相结合㊁惩罚与教育相补充的特点是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相较于当代契约精神的独特优势,应该对其进行积极的传承和发扬㊂中国传统文化中重整体㊁重和谐的契约精神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西方个人主义思想主导下的契约精神带来的人与人相对立㊁个人与社会相分离㊁个人的整体感缺失等负面影响,更加适合我国集体主义社会的发展;而以道德教化与法律制约相结合维护契约精神的方式也能够更好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降低法律的运营成本㊂将这些重要的精神品质融入到我国精神文明的建构之中,能够形成更加符合我国国情的契约精神㊂(二)认识和利用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当代契合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中国传统契约精神同当代契约精神有许多相通之处,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宣传能够帮助人们更好的认识和理解当代契约精神的涵义和作用㊂同时,这些契合之处还能够符合受历史影响的多数国人的价值观念,有利于使契约精神真正成为国人内化于心的精神品质㊂因此,我们要深刻认识到这些契约精神的契合之处作为中国法治进程中本土资源的重要意义,研究有利于中国传统契约精神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有效方法㊂(三)反思和借鉴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时代局限在我们对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优势进行发展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中国传统契约意识的时代局限性,对于其中不能适应当代发展需要的部分也要予以剔除,并将其作为今天发展契约精神的重要经验教训㊂例如,既然我们古代森严的等级制度和专制政权的干预影响了契约精神的发展,那么我们在当代要想推动契约精神的发展就不能重蹈覆辙㊂我们在宣传契约精神时,应当以史为鉴,注意为契约精神的发展提供适合的环境,大力倡导权利意识与平等观念,努力消除 官本位”的影响㊂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推进契约精神的发展㊂中国传统契约精神中存在许多能够与现代性相融合的有益因素,我们要在积极融合现代法治的制度要素㊁加快体制改革步伐的同时以正确的态度传承中国传统契约精神,找到其中能够推动我国现代化发展的积极因素,使中国能够在法律制度和法律精神上适应全球化的发展趋势㊂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N ].人民日报,2014-10-29(01).[2][4][5][8][9]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粹编[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1344,1405,1577,1739.[3][6][11]赵晓耕.身份与契约:中国传统民事法律形态[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1:421,61,618.[7]孔子.论语[M ].饶宗颐,主编.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133.[10]刘云生.中国古代契约思想史[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206.[12]侯淑雯.中国古代契约法的发展特征[J ].法学杂志,1997,(01).(责任编辑 董翔薇)56 第10期对中国传统契约精神的正确解读及科学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