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研究朱子学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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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己与主敬:朱子晚年的工夫抉择作者:焦德明来源:《中州学刊》2019年第12期摘要:朱子晚年工夫论的转变问题,是朱子哲学思想讨论中的重大问题之一。
钱穆先生倡说朱子晚年“以克己代敬”,此说法尚未得到充分的讨论。
由于在语录之外没有参考同时期的书信材料,对于克己与敬在工夫原理上也缺乏全面和细致的分析,钱穆先生此说实不能完全成立。
朱子62岁以后仍以敬为圣门第一义,以主敬穷理教人。
克己分为压制私欲和除尽私欲两种,但都不能完全替代“敬”在整个工夫规模中的地位和作用。
若说强调克己是工夫重心的调整,其实这种“调整”仍然可以在“主敬、致知、力行”三者关系中得到理解。
敬恕虽偏向静重持守,但不能简单地以此为缺陷,收敛贞藏实为至明至健之根基。
晚年愈加强调克己,是朱子不满守成、要求进取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是持敬之效。
可见,朱子晚年不存在工夫论的重大转变,只有工夫的深入、圆成,体现出了朱子思想的深邃与活力。
关键词:朱子;钱穆;克己;敬恕中图分类号:B244.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9)12-0125-07自王阳明提出“朱子晚年定论”以来,朱子工夫论的晚年转变问题即成为朱子学中的重大问题。
尽管阳明之说已被文献考证所推翻,但通过对《朱子语类》(下文简称为《语类》)的细读,后世学者也的确发现朱子在晚年对其早岁观点做了许多修正。
尤其是《四书集注》的修改过程,揭示出许多真正的“晚年定论”。
钱穆先生即应用此种方法,判断朱子的工夫论存在一次晚年转变。
在《论语集注》“仲弓问仁”章末之按语中,朱子对“克己复礼”与“主敬行恕”加以对比,做了乾道坤道、高下浅深之判。
通过研读《语类》中的相关条目,钱穆先生得出结论说,朱子晚年“始自己提出一克己工夫,而谓其重要犹在守敬行恕工夫之上”①。
但是目前,钱穆先生这一说法尚未得到学界的充分讨论。
许家星仅用一脚注回应钱穆:“钱先生得出结论说:‘此乃朱子明白欲以克己工夫替代二程敬字,举以为圣学主要纲宗也。
国学经典钱穆先生《朱子学提纲》论朱子学精神国学经典钱穆先生《朱子学提纲》论朱子学精神1970年钱穆先生因撰写了《朱子新学案》,“分篇逾五十,全书超百万言,恐读者畏其繁猥”,特作《朱子学提纲》,“冠于书端,庶使进窥全书,易于寻究”1。
在《朱子学提纲》中,钱穆先生就朱子学诸多问题做了简析。
关于朱子学精神问题可以说是钱穆先生探讨的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朱子之学指导性学术思想。
总概之,钱穆先生认为“朱子精神气魄宏大,故能立大规模而兼斯两者。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到中庸,四通六辟,成此一家”。
简言之,“惟朱子,一面固最能创新义,一面又最能守传统”,而为集儒学之大成者。
现分述钱穆先生之论朱子精神如下。
一、明得前人本意,发挥自己新意朱子之学对前人的思想学说备加理会,正尤钱穆先生所指出的,朱子“其为注解,无论古今人书,皆务为句句而解,字字而求,此正是汉儒传经章句训诂工夫,只求发明书中之本义与真相,不容丝毫臆见测说之参杂。
”钱穆先生认为朱子之学注重对前人思想本意的推敲与阐发,发挥自己新的见解,旧义新解,以自己新的思想替代前人旧有概念与观念。
在《朱子学提纲》中钱穆先生多次指出了朱子的这一精神。
“明得前人本意,与发挥自己新意,事不相妨”,“朱子解经极审慎,务求解出原书本义。
但亦有时极大胆,极创辟,似与原书本义太不相干。
如《论语》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朱子注天即理也。
孔子只说祷于天,没有说祷于理,朱子注语岂非大背原义,此等处正见理学精神”。
朱子之学正为如是。
朱熹明前人圣贤之言本意,集为理学之大成。
儒家圣贤孔子、孟子及荀子提出了以“仁”、“礼”为核心、以恢复仁礼之治为目的的理论体系,以此指导思想体系的建立。
朱熹继承和发扬了孔孟荀董之学,吸收其思想之精华,将孔孟仁礼学说、道德观及天命论逐渐演化,形成了形而上学的天理,使孔孟仁义之学演化为理气天命思想,使儒家学说更加具有理性的色彩。
朱熹不仅深刻理会孔孟之言,而且更是有所发挥,将仁礼学说发展为理学。
读书钱穆《朱子学提纲》(一)孔子与朱子~~每周二、四、六推送信息,歡迎關注~~(一)孔子与朱子在中国历史上,前古有孔子,近古有朱子,此两人,皆在中国学术思想史及中国文化史上发出莫大声光,留下莫大影响。
旷观全史,恐无第三人堪与伦比。
孔子集前古学术思想之大成,开创儒学,成为中国文化传统中一主要骨干。
北宋理学兴起,乃儒学之重光。
朱子崛起南宋,不仅能集北宋以来理学之大成,并亦可谓其乃集孔子以下学术思想之大成。
此两人,先后矗立,皆能汇纳群流,归之一趋。
自有朱子,而后孔子以下之儒学,乃重获新生机,发挥新精神,直迄于今。
然儒学亦仅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主干,除儒学外,尚有百家众流,其崇孔尊孔,述朱阐朱者可勿论,其他百家众流,莫不欲自辟蹊径,另启途辙,而孔子朱子矗立中道,乃成为其他百家众流所共同批评之对象与共同抨击之目标。
故此两人,实不仅为儒学传统之中心,乃亦为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正反两面所共同集向之中心。
不仅治儒学者,必先注意此两人,即治其他百家众流之学,亦必注意此两人,乃能如网在纲,如裘在领。
不仅正反之兼尽,亦得全体之通贯。
孔子年代,距今已远,其成学经过,已难详索。
后之崇孔尊孔者,亦惟以高山仰止之情,发为天纵大圣之叹而止。
朱子距今仅逾八百年,书籍文字可资稽考者尚多,凡朱子之所以为朱子,其成学之经过,实可按图索骥,分年历述。
故治朱子之学,比较可以具体而详尽,并亦有据而可证。
学者潜心于此,可识儒学进修之阶梯,虽不能举一以概全,要之是典型之尚在,其所裨益,决非浅小。
孔子以来两千五百年,述之阐之者既多,反之攻之者亦众,事久而论定,故孔子之学,乃虽远而益彰。
朱子距今仅八百年,后人之阐发容未能尽。
而反朱攻朱者,多不出于百家众流,而转多出于儒学之同门。
盖自有朱子,而儒学益臻光昌。
自有朱子,而儒学几成独尊。
于是于儒学中与朱子持异见者乃日起而无穷。
群言淆乱,所争益微,剖解益难。
故居今日而言朱子学,尚有使人不易骤获定论之憾。
尊孔崇孔,乃朱子以后中国学术上一大趋向,而述朱阐朱,则尚是中国学术上一大争议。
钱穆:朱子读书法在中国学术史上,若论博大、精微兼而尽之的学者,孔子以下,只有朱子,可算得第二人。
孔子是大圣人,不当仅以学者论。
而且孔子距我们时代远了,他的成学经过,我们已无法详考。
朱子离我们时代近,他的治学经过,还可详考而知。
本文则只拈朱子的读书法一项,加以阐说。
朱子教人读书法,记录留传极多,后人有汇集之成专书者;本文则只择其最精要语论列之。
一或曰:“读书须是有精力”至之曰:“亦须是聪明。
”曰:“虽是聪亦须是静,方运得精神。
盖静则心虚,道理方看得出。
”今按:读书须精力,又须聪明,此义尽人皆知。
朱子特别提出一个读书的精神条件来,即是如何善为运用我之聪明与精力之条件。
此一精神条件便是“静”,静则心虚,更吃紧的是在“心虚”上。
问:“《易》如何读?”曰:“只要虚心以求其义,不要执己见。
读他书亦然。
”今按:心虚只是不执己见。
若先执一个己见去读书,便是心不虚。
所见的将依然是己见,不会看出书中道理。
则于自己无长进。
看书不可将己见硬参入去。
须是除了自己所见,看他册子上古人意思如何。
今按:此是读书第一最要法门。
朱子所谓“虚心”,略如今人所谓“客观”。
若读书时硬将己见参入,便是心不虚,便不能客观,而不能真有所得矣。
大抵义理须是且虚心,随他本文正意看。
今按:“且”字重要,“随”字重要,“本文正意”四字更重要。
如此读书,看易实难。
庄子云:“吾与之虚而委蛇。
”心既虚了,又要随他本书曲折,恁地去。
近日看得后生,只是教他依本子识得训诂文义分明为急。
自此反复不厌,日久月深,自然心与理会,有得力处。
今按:依本子反复不厌,又要识得本书上训诂文义分明,此是读书至要惟一法门。
若骤读一本书,便要求明得种种理,又要求于己有所得,此皆是心不静。
从来读书,亦无此速化之法。
从头熟读,逐字训释,逐句消详,逐段反复,虚心量力,且要晓得句下文意,未可便肆己见,妄起浮论。
看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说,殊害事。
今按:“且要晓得句下文意”,此语重要。
看书了解得书中本意,即是学问有所得。
“虚心”“怀疑”:钱穆、胡适对朱子读书法的不同体认李宝红
【期刊名称】《广东社会科学》
【年(卷),期】2011(000)006
【摘要】钱穆十分欣赏朱子读书之法,指出其读书之法首要“虚心”.胡适对朱子读书法的认识,则是强调其“怀疑”精神.钱穆对学术界高唱怀疑论深为不满,认为读书生疑,仍自“虚心”熟读而来.不同的读书法,体现了不同的治学路径和模式.
【总页数】8页(P27-34)
【作者】李宝红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武汉430079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K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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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乡教l0年的过程,实际上是他当时在无师友指点环境中自求长进,摸索为学路径和方法的过程。
10年乡教,实则10年苦读。
在茫茫的学海中,他既无名师指点,又少学友切磋,一路摸黑,“在摸黑中渐逢光明”。
“冥索逾十载,始稍知古人学术源流,并其深浅高下,是非得失。
”对于这10年的探索,钱穆不无感慨。
他在一篇文章中说:我没有机会进大学,从18岁起,即已抗颜为人师,更无人来作我师,在我旁指点领导。
正如驾一叶舟,浮沉茫茫学海中,四无边际,亦无方针。
何处可以进港,何处可以到岸,何处是我归宿,我实茫茫然不知。
但既无人为我作指导,亦无人对我有拘束。
我只是一路摸黑,在摸黑中渐逢光明。
所谓光明,只是我心自感到一点喜悦处。
因有喜悦,自易迈进。
因有迈进,更感喜悦。
如此循循不已,我不敢认为自己对学问上有成就,我只感得在此茫茫学海中,觅得了我自已,回归到我自己,而使我有一安身立命之处。
钱穆对学生如是说:“我是一个自修苦学出身的人,因为幼年家境清寒,父亲很早去世,使我没有机会像一般青年人一样,由中学而大学,从师研究,或出国深造。
……不过我一直仍认为,青年人只要有可能进学校从师研究,还是循着正规教育的程序以求上进为好。
除非是万不得已,才采取自学的途径。
因为在学校里,不仅可以有系统地研究各门课程,还可以与良师益友从切磋琢磨中,增进内心的修养,完成伟大的人格,奠定学业与事业的巩固基础,那比自学究竟要好得多了。
”“勤读勤写,始终一书生”:钱穆的读书为学发布范围:公开 2010-11-22 09:18命运往往厚此薄彼,难显公平。
当我们慨叹现在的教育体制培养不出大师的时候,却不得不感慨上世纪上半叶大师成批的出现。
成批的大师中,甚而有不少没有上过大学、缺乏完整教育经历的。
他们凭借自学、苦学,开辟出了广阔的学术空间,并得以跻身大师行列。
这当中,钱穆(1895―1990)是一个代表。
钱穆,江苏无锡人,12岁丧父,因家贫无望上大学,1912年,18岁的他中学没有毕业即退学,只好自学。
朱子读书法Document number:WTWYT-WYWY-BTGTT-YTTYU-2018GT朱子读书法元四明程氏辑。
程名端礼。
号畏斋。
端礼窃闻之朱子曰。
为学之道. 莫先于穷理。
穷理之要. 必在乎读书。
读书之法. 莫贵乎循序而致精。
而致精之本. 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
此不易之理也。
其门人与私淑之徒。
会萃朱子平日之训. 而节序其要。
定为读书法六条如左。
弘谋按朱子自定读书之法。
一曰循序渐进。
一曰熟读精思。
二者固尽其要。
而此六条者. 则后人集其说而推明之者也。
考庆源辅氏. 先以居敬持志。
次及循序渐进。
而江东书院讲义. 则先之循序渐进。
而以居敬持志终焉。
夫居敬持志. 固循序致精之本。
但在初学. 似难遽责之使然。
莫若先引以朱子之所自定。
然后进之虚心涵泳。
切己体察。
着紧用力。
而终之以居敬持志。
则由是以渐进于大学。
于为学之序似较顺。
故是编采程氏所辑。
而辅氏之说。
则俟善学者参观而自喻之。
循序渐进。
朱子曰。
以二书言之. 则通一书而后及一书。
以一书言之. 篇章句字。
首尾次第. 亦各有序而不可乱。
量力所至而谨守之。
字求其训。
句索其旨。
未得乎前. 不敢求乎后。
未通乎此. 不敢志乎彼。
如是. 则志定理明. 而无疏易陵躐之患矣。
若奔程趁限。
一向趱着了。
则看犹不看也。
近方觉此病痛不是小事。
元来道学不明。
不是上面欠工夫。
乃是下面无根脚。
其循序渐进之说如此。
熟读精思。
朱子曰。
荀子说诵数以贯之。
见得古人诵书。
亦记遍数。
乃知横渠教人读书必须成诵。
真道学第一义。
遍数已足. 而未成诵。
必欲成诵。
遍数未足. 虽已成诵。
必满遍数。
但百遍时. 自是强五十遍。
二百遍时. 自是强一百遍。
今人所以记不得。
说不去。
心下若存若亡。
皆是不精不熟。
所以不如古人。
学者观书。
读得正文。
记得注解。
成诵精熟。
注中训释文意。
事物名件。
发明相穿纽处. 一一认得. 如自己做出底一般。
方能玩味反覆。
向上有通透处。
其熟读精思之学如此。
虚心涵泳。
朱子曰。
庄子说吾与之虚而委蛇。
战后日本的朱子学研究史述评:1946~2006石立善叙言日本的朱子学,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传统[1]。
这种传统,使日本的近现代朱子学研究具有与众不同的基础与风格。
自二十世纪以后的朱子学史之整体观之,日本学者用功最勤,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
近年,台湾学者编辑了两种朱子学研究的论著目录——《朱子学研究书目(1900—1991)》[2]与《朱子研究书目新编1900~2002》[3],虽然其中所收的日文论著条目在记述与分类方面尚有不少遗漏与讹误,但基本上网罗了一百年来日本学术界的主要研究成果,我们可以从朱子(名熹,1130~1200)的思想、史学、文学以及学术渊源、事迹、门人与后世的展开等几乎所有的领域中看到日本学者的足迹。
日本的朱子学研究,无疑是整个朱子学研究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管见所及,到目前为止,介绍日本的朱子学研究的综述性文章有五篇:后藤延子《朱子学研究の現状と課題》[4]与岛田虔次《战后日本宋明理学研究的概况》[5],华国学《战后日本朱子学研究评述》[6]、高令印《现代日本朱子学》[7]、钟彩钧《现代日本学者有关中国朱子学研究之概况》[8]。
其中,后藤与岛田的综述过于简略,无法了解具体的研究内容与研究史的变迁。
华、高、钟三人由于语言上的障碍、知识背景的欠缺,以及所掌握的学术资讯极为有限,他们的文章也远远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
与此相比,有关欧美[9]与港台[10]、韩国[11]的朱子学研究的评述,则比较深入而具体。
因此,我们亟需对日本的朱子学研究作一全面而详细的了解。
战后,日本中国学界的结构与方法论等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有关朱子学研究的主要成果,基本上都是出版于战后。
战后的朱子学研究领域,其整体格局、研究群体、研究方法、问题意识均与从前不同,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那么,至今为止的六十年来,日本的朱子学研究取得了哪些成果,特点何在?在研究史上又具有怎样的位置与意义呢?在本稿中,笔者将1946年以来日本的朱子学研究史分为以下六期:“1946年~1950年代末的研究”、“1960年代的研究”、“1970年代的研究”、“1980年代的研究”、“1990年代的研究”、“2000年以后的研究”,对其间出版的单行本(包括丛书)作一综合性述评,以描述其内容的特色与整体变迁的脉络。
钱穆:研究朱子学之方法钱穆朱子读书多,著书多,所著书中所牵涉之问题多,此三多,为古今诸儒所莫逮。
故治朱子学而求能尽其条理,得其会通,事大不易。
今言研究朱子学之方法,则莫如即依朱子所以教人读书为学之方,以读朱子之书,求朱子之学。
朱子教人读书,必以熟读其人之本书正文为主。
如读《论语》,古今说《论语》者何限,而读《论语》者,自必以《论语》本书正文为主。
其他诸说,则仅能作参考,不能作正主。
至于舍却本书正文,不务参考旁求,而仅主自创己见,其事乃更为朱子所力戒。
朱子距今八百年,衡评及于朱子之学者,何止数百家。
或尊或斥,其间相去,有如霄壤。
今于此数百家异说之外,更创一说,亦不因而见多。
默尔而息,不再创说,亦不因而见少。
若欲求明朱子学之真相,则莫如返求之朱子之书。
多所涉猎于述朱诤朱之间,而于朱子本人之书不精不熟,势将泛滥而无归,亦如治丝之益纷。
朱子书,可分为两大类。
一为其著述书,最为后世传诵者,如《四书集注章句》,《易本义》,《诗集传》,《近思录》之类。
又一为其《文集》与《语类》,《文集》一百卷,又续集再续集各二十卷。
《语类》亦一百四十卷。
此两百八十卷书,后人能首尾循览终卷者殊不多。
然若专读其著述书,而不读其《文集》与《语类》,则如朱子教人常云吃馒头仅撮一尖,终不得馒头之真味。
本人为《朱子新学案》,于其《文集》《语类》两百八十卷书,逐篇逐条均经细读,乃见朱子著述各书,其精义所在,其余义所及,多为只读各书所未易寻索者。
又见朱子为学之会通处,有在其各种著述之上之外者。
乃知不读《文集》《语类》,即无以通朱子之学。
除理学家外,率多鄙视语录。
一则谓此体袭自禅宗,一则谓既非语者亲笔,录者容有误记。
即在理学家中如二程,常戒来学者勿只重听说话。
在其门人中,亦有疑他人记录有误,不加重视者。
然朱子则极不以为然。
朱子深究二程之学,即从语录参入。
固亦有疑其门人误记处。
然苟无语录,试问二程之学,又将于何处窥寻。
朱子之殁,其门人竞出平日所记加以刊布,黄幹直卿序之日:记录之语,未必尽得师传之本旨。
作者: 麻玉霞;张海峰
作者机构: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出版物刊名: 焦作大学学报
页码: 94-96页
年卷期: 2010年 第1期
主题词: 朱子;朱子学;儒学;治学方法
摘要:朱熹与其相连的朱子学,一直是海内外学界研究的瞩目点。
钱穆则从朱子学在整个儒学发展上的地位、朱子的见解、成就、治学方法以及朱予学的流衍和影响等各个方面,全面给予朱子学充分的肯定,能够让读者准确地把握朱子在整个儒学发展中的作用,但是其对于朱子学的维护却稍嫌过头,特别是在韩国及日本等国的影响,以及朱子学在中国和东亚的韩国及日本的不同反应的分析,也稍显不力。
钱穆:朱子读书法编者按:本文收入钱穆:《朱子学提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
在中国学术史上,若论博大、精微兼而尽之的学者,孔子以下,只有朱子,可算得第二人。
孔子是大圣人,不当仅以学者论。
而且孔子距我们时代远了,他的成学经过,我们已无法详考。
朱子离我们时代近,他的治学经过,还可详考而知。
本文则只拈朱子的读书法一项,加以阐说。
朱子教人读书法,记录留传极多,后人有汇集之成专书者;本文则只择其最精要语论列之。
1 或曰:“读书须是有精力”至之曰:“亦须是聪明。
”曰:“虽是聪明,亦须是静,方运得精神。
盖静则心虚,道理方看得出。
”今按:读书须精力,又须聪明,此义尽人皆知。
朱子特别提出一个读书的精神条件来,即是如何善为运用我之聪明与精力之条件。
此一精神条件便是“静”,静则心虚,更吃紧的是在“心虚”上。
问:“《易》如何读?”曰:“只要虚心以求其义,不要执己见。
读他书亦然。
”今按:心虚只是不执己见。
若先执一个己见去读书,便是心不虚。
所见的将依然是己见,不会看出书中道理。
则于自己无长进。
看书不可将己见硬参入去。
须是除了自己所见,看他册子上古人意思如何。
今按:此是读书第一最要法门。
朱子所谓“虚心”,略如今人所谓“客观”。
若读书时硬将己见参入,便是心不虚,便不能客观,而不能真有所得矣。
大抵义理须是且虚心,随他本文正意看。
今按:“且”字重要,“随”字重要,“本文正意”四字更重要。
如此读书,看易实难。
庄子云:“吾与之虚而委蛇。
”心既虚了,又要随他本书曲折,惩地去。
近日看得后生,只是教他依本子识得训诂文义分明为急。
自此反复不厌,日久月深,自然心与理会,有得力处。
今按:依本子反复不厌,又要识得本书上训诂文义分明,此是读书至要惟一法门。
若骤读一本书,便要求明得种种理,又要求于己有所得,此皆是心不静。
从来读书,亦无此速化之法。
从头熟读,逐字训释,逐句消详,逐段反复,虚心量力,且要晓得句下文意,未可便肆己见,妄起浮论。
从“高明”到“粗疏”——钱穆的阳明学研究述评石力波【摘要】钱穆在宋明理学研究领域,初喜阳明学,后尊朱子学,总是力图绾结经学、史学与理学,最后走近朱子学是自然的.但是,钱穆对阳明学却有着前后截然不同的看法:早年说阳明“高明”,晚年却说阳明“粗疏”.无论是前期还是后期,钱穆对阳明学的研究都是基于一个固定的立场,且总是从一个单一的视角去介入,这与其在研究中总是渗入较为强烈的情感因素有着重要关系.【期刊名称】《大庆师范学院学报》【年(卷),期】2014(034)001【总页数】6页(P130-135)【关键词】钱穆;阳明学;朱子学;良知【作者】石力波【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学院经法学院,陕西汉中723001【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C09;K09钱穆是一位有着鲜明理学特质的史学大家。
对于宋明理学,他最重视的是朱子学和阳明学:“余治宋明理学,首读《近思录》及《传习录》,于后书尤爱好。
及读黄、全两《学案》,亦更爱黄氏。
因此,于理学各家中,乃偏嗜阳明。
……及民国三十三年在成都华西坝,病中通读《朱子语类》百四十余卷,又接续《指月录》全部,因于朱学深有体悟。
一九五一年、一九五二年,写《中国思想史》及《宋明理学概述》两书,于旧见颇有更变。
及一九六○年赴美讲学耶鲁,始创为《论语新解》,前后三年,逐章逐句,不惮反复,乃知朱子深允。
”[1]1这也就是说,钱穆早年是“偏嗜阳明”,而晚年是“乃知朱子深允”,且与他晚年归宗朱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对阳明的认同是随着对朱子认同的加深而呈递减的趋势。
下面两段文字就分别代表了他对阳明学前后截然不同的看法:“阳明只说心无无念时,天机不息,一息便是死;除非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如何能不闻不见;只待闻与见,此心与外物便同时分明。
故说‘心无内外’,只须在‘事上磨练’做工夫;这是王学折衷朱、陆,打通心物内外两端的精神所在,这里才见得是阳明精一之训。
阳明平素教人,只指点出天理、人欲的分别,不再主张有内心、外物的分别,这是王学的高明处。
钱穆:朱子读书法(下)钱穆:朱子读书法(下)四或问:“看文字,为众说杂乱,如何?”曰:“且要虚心,逐一说看去,看得一说,却又看一说。
看来看去,是非长短,皆自分明。
”今按:读书至众说杂乱,已是读书渐多后始知之。
然仍只有虚心,逐一说理会之,更无他法也。
若真能虚心逐一说理会之,自见众说够有是非长短,却非自己容易立说,将己见硬参入去之谓。
学者到此境界,当自辨之。
读书须看上下文意是如何,不可泥着一字。
如扬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到《易》中,又将刚配仁,柔配义。
《论语》:“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
”到《中庸》谓:“成己,仁也;成物,智也。
”此等处,须是各随本文意看,便自不相碍。
今按:众说杂乱,若能各随本文意看,便见其不相碍。
到此,心胸自开,意味自长。
若硬要将自己意见参入,孰是孰非,执一废百,只增长了自己意气,于学问无涉也。
且依文看,逐处各自见个道理,久之自然贯通。
今按:能逐处各自依文看之,便见各自有个道理,不仅不相碍,久之自会通。
此是自己学问长进,却非先出己见来判断众说之比,学者当细参之。
凡看文字,众家说有异同处,最可观。
如甲说如此,且挦扯住甲,穷尽其辞。
乙说如此,且挦扯住乙,穷尽其辞。
两家之说既尽,又参考而穷究之,必有一真是者出矣。
今按:读书至是,始是不容得读者不拿出真见来。
然仍是虚心逐一书白直晓会,真见自出。
非是外面捉摸,与书中本意不彻了,却硬把己意牵说曲说也。
学者读书,须是于无味处当致思焉,至于群疑并兴,寝食俱废,乃能骤进。
因叹:“骤进”二字最下得好,须是如此。
若进得些子,或进或退,若存若亡,不济事。
如用兵相杀,争得些儿,小可一二十里地,也不济事。
须大杀一番,方是善胜。
今按:正因不先立己见,故至群疑并兴。
正因群疑并兴,故须苦苦大杀一番。
若一向以己意衡评一切,信了自己,不信别人,譬如入无人之境,将不见有敌,何须厮杀乎?学者当善体此意。
莫谓不管事情曲折,不辨义理精微,只肆意一口骂尽古人,便是大杀善胜也。
国学经典钱穆先生《朱子学提纲》论朱子学精神1970年钱穆先生因撰写了《朱子新学案》,“分篇逾五十,全书超百万言,恐读者畏其繁猥”,特作《朱子学提纲》,“冠于书端,庶使进窥全书,易于寻究”1。
在《朱子学提纲》中,钱穆先生就朱子学诸多问题做了简析。
关于朱子学精神问题可以说是钱穆先生探讨的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朱子之学指导性学术思想。
总概之,钱穆先生认为“朱子精神气魄宏大,故能立大规模而兼斯两者。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到中庸,四通六辟,成此一家”。
简言之,“惟朱子,一面固最能创新义,一面又最能守传统”,而为集儒学之大成者。
现分述钱穆先生之论朱子精神如下。
一、明得前人本意,发挥自己新意朱子之学对前人的思想学说备加理会,正尤钱穆先生所指出的,朱子“其为注解,无论古今人书,皆务为句句而解,字字而求,此正是汉儒传经章句训诂工夫,只求发明书中之本义与真相,不容丝毫臆见测说之参杂。
”钱穆先生认为朱子之学注重对前人思想本意的推敲与阐发,发挥自己新的见解,旧义新解,以自己新的思想替代前人旧有概念与观念。
在《朱子学提纲》中钱穆先生多次指出了朱子的这一精神。
“明得前人本意,与发挥自己新意,事不相妨”,“朱子解经极审慎,务求解出原书本义。
但亦有时极大胆,极创辟,似与原书本义太不相干。
如《论语》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朱子注天即理也。
孔子只说祷于天,没有说祷于理,朱子注语岂非大背原义,此等处正见理学精神”。
朱子之学正为如是。
朱熹明前人圣贤之言本意,集为理学之大成。
儒家圣贤孔子、孟子及荀子提出了以“仁”、“礼”为核心、以恢复仁礼之治为目的的理论体系,以此指导思想体系的建立。
朱熹继承和发扬了孔孟荀董之学,吸收其思想之精华,将孔孟仁礼学说、道德观及天命论逐渐演化,形成了形而上学的天理,使孔孟仁义之学演化为理气天命思想,使儒家学说更加具有理性的色彩。
朱熹不仅深刻理会孔孟之言,而且更是有所发挥,将仁礼学说发展为理学。
钱穆‖如何研究学术史③六我乘此再提出几点研究中国学术而常为近代所误解的历史事实来一谈。
第一点,近代一般人常说,自汉武帝表彰六经,罢黜百家,从此学术定于一尊。
此说若经细论,殊属非是。
东汉以后,庄、老道家思想复盛。
又自魏、晋、南北朝以迄隋、唐、宋、明各代,佛学传入,蔚成为中国学术传统中重要之一支。
如何能说中国学术自汉以后即定于一尊呢?第二点,常有人以为,中国历代帝王利用儒家思想,作为其对人民专制统治的工具。
此说更属荒谬。
我上面说过,中国历史是盼由学术来作领导政治,再由政治来领导社会,而学术则由社会兴起,非受政府控制。
例如汉武帝立五经博士,当时朝廷所崇是今文学派,但此后民间所尊却是古文学派。
魏、晋、南北朝时,政府亦还是崇尚儒学,然庄、老与佛学成为社会大风尚。
唐代时,朝廷优遇沙门,佛教极畅行,但韩愈提出辟佛之呼声。
政府以诗赋考士,而韩愈偏要提倡古文。
宋代曾规定以王安石三经新义取士,司马温公首先反对。
他的意见,谓不该以王安石一家言来作取士标准。
又如民间学者如二程,其所提倡,显与朝廷功令相反,程伊川晚年被斥为伪学。
朱子在南宋,亦曾被斥为伪学。
他的《四书集注》,作为后来明、清两代考试取士标准。
但如阳明学派,即在此处反对朱子的。
清代考据学派,专一反对朱子。
此中固亦未尝无门户之见,但在中国学术史上,往往在朝在野双方意见相反,常是在野的学术得势,转为此下政府采用,而又遭继起的在野新学派所反对。
此在中国学术史上,是一项极该注意的大趋势。
不明白此一趋势,便无法明白中国学术之真精神真贡献所在。
七其次再从正面讲。
我上面再三提及,研究中国学术,主要不越心学与史学两途。
如《论语》首章孔子所说的“说”、“乐”与“不愠”,都是从内心处讲。
此内心的品德学养,即成为其人之人格境界,亦即是人生真理所在。
此项真理可以反而求诸己,故有如宋儒所云:“不识一字,亦可还我堂堂地做个人”。
讲学术而可以讲到不识一字,此亦中国学术之独著精神处。
若不从我所谓心学着眼,几乎可疑此等说法不是在谈学术。
浅解“朱子读书法”
刘真
【期刊名称】《学理论》
【年(卷),期】2013(000)036
【摘要】“朱子读书法”包括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六条,这个读书法不仅谈到了读书的方法和技巧问题,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学习过程的认知规律,在学习方面有深刻的启示和影响。
主要通过研究探讨“朱子读书法”的内涵,获得学习以遵循人的认知发展规律为前提,重视学习态度的灵魂作用,注重选择科学有效的学习策略,培养民主性和实践性的学习理念等启示,并反思其不足,以适应现代教育的发展。
【总页数】2页(P236-237)
【作者】刘真
【作者单位】郑州大学教育系,郑州 450001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G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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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研究朱子学之方法钱穆朱子读书多,著书多,所著书中所牵涉之问题多,此三多,为古今诸儒所莫逮。
故治朱子学而求能尽其条理,得其会通,事大不易。
今言研究朱子学之方法,则莫如即依朱子所以教人读书为学之方,以读朱子之书,求朱子之学。
朱子教人读书,必以熟读其人之本书正文为主。
如读《论语》,古今说《论语》者何限,而读《论语》者,自必以《论语》本书正文为主。
其他诸说,则仅能作参考,不能作正主。
至于舍却本书正文,不务参考旁求,而仅主自创己见,其事乃更为朱子所力戒。
朱子距今八百年,衡评及于朱子之学者,何止数百家。
或尊或斥,其间相去,有如霄壤。
今于此数百家异说之外,更创一说,亦不因而见多。
默尔而息,不再创说,亦不因而见少。
若欲求明朱子学之真相,则莫如返求之朱子之书。
多所涉猎于述朱诤朱之间,而于朱子本人之书不精不熟,势将泛滥而无归,亦如治丝之益纷。
朱子书,可分为两大类。
一为其著述书,最为后世传诵者,如《四书集注章句》,《易本义》,《诗集传》,《近思录》之类。
又一为其《文集》与《语类》,《文集》一百卷,又续集再续集各二十卷。
《语类》亦一百四十卷。
此两百八十卷书,后人能首尾循览终卷者殊不多。
然若专读其著述书,而不读其《文集》与《语类》,则如朱子教人常云吃馒头仅撮一尖,终不得馒头之真味。
本人为《朱子新学案》,于其《文集》《语类》两百八十卷书,逐篇逐条均经细读,乃见朱子著述各书,其精义所在,其余义所及,多为只读各书所未易寻索者。
又见朱子为学之会通处,有在其各种著述之上之外者。
乃知不读《文集》《语类》,即无以通朱子之学。
除理学家外,率多鄙视语录。
一则谓此体袭自禅宗,一则谓既非语者亲笔,录者容有误记。
即在理学家中如二程,常戒来学者勿只重听说话。
在其门人中,亦有疑他人记录有误,不加重视者。
然朱子则极不以为然。
朱子深究二程之学,即从语录参入。
固亦有疑其门人误记处。
然苟无语录,试问二程之学,又将于何处窥寻。
朱子之殁,其门人竞出平日所记加以刊布,黄幹直卿序之日:记录之语,未必尽得师传之本旨。
而更相传写,又多失其本真。
甚或辄自删改,杂乱讹舛,几不可读。
然又曰:先生之著书多矣,教人求道入德之方备矣。
师生函文间,往复诘难,其辨愈详,其义愈精。
读之竦然如侍燕间,承謦欬也。
历千载而如会一堂,合众闻而悉归一己,是书之传,岂小补哉。
又李性传成之序曰:池录之行,文肃黄公直卿既为之序。
其后书与伯兄,乃殊不满意。
且谓不可以随时应答之语易平生著述之书。
性传谓记者易差,自昔而然。
和靖称伊川之语曰:某在,何必观此书?文公先生则曰:伊川亡,则不可以不观。
愚谓语录与四书异者,当以书为正,而论难拄复书所未及者,当以语为助。
与诗易诸书异者,在成书之前亦当以书为正,而在成书之后者,当以语为是。
非特此也,先生平日论事甚众,规恢其一也。
至其暮年,乃谓言规恢于绍兴之间者为正,言规恢于乾道以后者为邪,非语录所载,后人安得而知之。
伯兄谓李心传微之。
直卿虽有不满《语类》之意,成之所云可谓正论。
如《论》《孟》集注成于朱子四十八岁,此后二十余年递有改易,其最后所定,固是观今本而可知。
然其二十余年中不断改定之曲折层次,则幸有《语类》可资钩稽,此性传所谓当以语为助也。
又如《易本义》成稿后即未有改定,而《语类》论《易》,多有在本义后与本义异者,此性传所谓当以语为是也。
抑且著书作文与对面言谈自有不同。
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学者千里从师,不以读其书为足,必以见其人为快。
不仅可以质疑问难,亦必有闻其所未闻者。
《朱子语类》,尤与其他理学家之语录不同。
理学家语录,大率多谈性理,《朱子语类》,则上自天地之所以高厚,下至一物之微,几于无所不谈。
今《语类》一百四十卷中,轶出于其著书范围者甚多。
性传指其言规恢一端,诚如沧海之一粟而已。
直卿重其师之著述,而轻其同门之所记录,窃恐将使后人无以真得朱子学之大精神所在。
直卿之言曰:历千载而如会一堂,合众闻而悉归一己,是书之传,岂小补哉,斯可谓直卿对《语类》一书价值最恰当之评论。
袁桷清容有言,朱子门人当宝庆绍定时,不敢以师之所传为别录,以黄公勉斋在也。
勉斋既没,夸多务广,《语录》《语类》争出,而二家之矛盾始大行。
窃谓此说亦颇易启后人对《语类》之误会。
朱陆之争,朱子贻书友好,常嘱勿传布,恐多增纷呶。
其随时面告门人,亦必戒其勿多宣扬。
并屡以集两家之长,补自己之短为训。
然两家之有争论,则为不可掩之事实。
直卿《朱子行状》有曰:求道而过者,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
不假修为,可以造道入德。
守虚灵之识,而昧天理之真。
借儒者之言,以文佛老之说。
学奢利其简便,诋訾圣贤,捐弃经典。
猖狂叫呶,侧僻固陋,自以为悟。
此其斥陆学,可谓辞严义正。
又为书《朱子行状》后有曰:流俗之论,以为前辈不必深抑,异说不必力排。
称述之辞,似失之过。
孔孟诸贤,至谓孔子贤于尧舜,岂以抑尧舜为嫌乎?孟子辟杨墨而比之禽兽,卫道岂可以不严?夫子尝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德者鲜矣,甚矣圣贤之难知也。
知不知,不足为先生损益,然使圣贤之道不明,异端之说滋炽,是则愚之所惧,而不容于不辨。
此处言异端,正指陆学。
直卿方以尊师斥陆为不容己之辩,乌有如清容之所云。
抑且《语类》中直指二程解经误失,不下三四百条以上,其驳正二程之自立说者亦复不少。
其于程门诸儒之走失师传,更多指摘。
此皆不见于《文集》及著述中。
文集著述发明大义,其与门弟子之谈说,则转多微言。
若置《语类》不读,岂能得此曲折细微之所在。
惟读《文集》《语类》,有一点最当注意者,即为《文集》各篇《语类》各条之年代先后。
《文集》起自朱子二十余岁,先后共历四十余年。
《语类》起自朱子四十余岁,先后共历二十余年。
其间多有明白年代可据,亦有可推勘而得。
亦有虽不能得其确年,而可断定其在某年上下数年之内者。
朱子历年思想见解之递转而递进,与夫其言辨考索之愈后而愈密,皆可由此觇之。
其间容有记录错失,然果错纵以求,会合而观,亦将无所遁形。
惟如吴坚所云:但涉猎乎《语录》,而不玩味于成书,几乎而不为入耳出口之资,此则亦所当戒。
清儒朱泽沄止泉论《朱子语类》极为有见,兹录其语如下。
语类一书,晚年精要语甚多。
五十以前,门人未盛,录者仅三四家。
自南康浙东归,来学者甚众,诲谕极详。
凡文词不能畅达者,讲说之间,滔滔滚滚,尽言尽意。
义理之精微,工力之曲折,无不畅明厥旨。
诵读之下,謦欬如生。
一片肫恳精神,洋溢纸上。
在当日诸门人,前后各得一说,彼此各闻一义,而后人读之,反聚前后彼此之各闻者,汇萃参伍,这处那处,表里始终,真有登高自卑,行远自迩,渐进渐高远之妙。
是安可概以门人记录之不确而忽之。
此最为能道出《语类》价值所在。
盖《语类》乃是朱子五十后晚年学问思想所荟萃,而又随问流露,活泼生动,委悉详备。
《语类》之在朱学全部系统中,正如画龙点睛,使人读之,有破壁飞去之感。
朱子之精神笑貌,毕寓于此,千年如会于一堂,众闻悉归之一己,较之亲炙,亦何多逊。
治朱学而期于深山之得宝,则《语类》一书,断不可忽。
本书所收材料,以《文集》《语类》为主。
属晚年者,则更以《语类》为多。
至于朱子之著述,有待学者循书寻索,首尾备究。
本书所引,力求简省。
即《四书集注章句》,亦复如此。
学者幸勿以本书不多引及而忽之。
惟有一事最当提及者,门户之见,实为治朱学者一绝大之障蔽。
明程敏正《篁墩著道》一编,证朱陆两家之始异而终同。
王阳明《朱子晚年定论》继之。
其说之非,同时罗钦顺整庵已疑之。
此后陈清澜《学蔀通辨》对王说力肆诋辩。
此下言朱学者则必称清澜之书。
然朱子成学在晤象山以前,其为学自有根抵与其独特之精神所在,初不为针对象山而发。
今于学术大范围之内,单划出理学一小圈,又于理学一小圈之内,专钩出朱陆异同一线,乃于此一条线上进退争持。
治陆王学者,谓朱子晚年思想转同于陆,此犹足为陆学张目。
治朱子学者,仅证得朱子晚年并无折从于陆之痕迹,岂朱子学之价值固即在是乎?孙承泽著《考正晚年定论》,谓朱子四十五以后,实无一言合于陆氏,亦无一字涉于自悔。
李绂穆堂又著《朱子晚年全论》,谓尽录朱子五十一岁至七十一岁论学之语见于《文集》者一字不遗,共得三百七十余篇,其言无不合于陆子。
同时王白田辑《朱子切要语》,陈兰甫讥之,谓其书专为排陆王而作。
而夏炘心伯论穆堂《晚年全论》不过为《学蔀通辨》报仇。
此等诚是学术界一大可骇怪之事。
治陆王学者以陆王为中心,而治朱学者则以反陆王为中心。
孟子有言,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一若朱子之得列为圣学,亦只为其能与象山持异。
窃谓朱学之晦而不彰,有四大害。
其一害于科举之陋儒,志在名位,不在学术。
其二被祸于清帝王之表扬,与夫承望恩泽之一辈伪学者之希旨而邀宠。
然此二者,尚皆在学术之外。
其三更甚者,则为治朱学而专务于争门户,一若只于陆王之反面求之,即为朱子精旨所在,此则尤为治朱学之绝大障蔽。
而又有第四害,自有朱子,理学大盛,道家固已不振,而释氏禅宗亦如强弩之末,更不能与理学相争衡。
于是诤朱反朱者,乃亦只限于儒者与理学之一大传统之内,更无超出于此以起与朱子持异者,此尤为朱子学不能大发明大振起之一大障蔽。
今则西学东传,国内学术思想界又引起一激动,或者朱子学转有复兴重光之机,此则为本书著者所深望。
黄梨洲为《明儒学案》,其书阐扬王学,颇见精彩。
晚年有意为《宋元学案》,既非夙所究心,殊难胜任愉快。
其子百家主一承其家学,以王学余绪衡量两宋,宜于不得要领。
全祖望谢山本于理学寝馈不深,又濡染于李穆堂之偏见,其修补黄氏父子之《宋元学案》,所费工力甚为深博,然于平章学术,考镜得失,则多有偏阿。
于陆学则每致回护,涉及朱学,则必加纠弹。
其语散见,不易觉察。
治理学者每先窥此书,凭之入门,而不知其已引导入于歧途。
非惟不足升堂奥,亦将无以窥门墙。
本学案多引朱子原书,颇少牵引他说。
惟黄全《学案》乃学者所必治,虽不能一一加以驳正,然于紧要处亦偶有提及。
读者举一反三,可知本书与黄全《学案》着眼不同,持论有别。
然亦并不专在朱陆异同一问题上立意,则深望读者之加察。
学案旧例,仅是散摘诸条,略加评案,易使读者如看格言集,或读相驳书,几如理学家言非属教训,即系辨诘。
学术气味不免冲淡,思想条理更难体究。
使人对理学诸家易生厌倦。
在理学盛时,其病尚不易显。
今值理学已衰,学案旧体例急待改进。
本书多分篇章,各成条贯,使人每读一条,易于了解其在一家思想全体系中之地位与意义。
分而读之,固可各见其有然。
合而思之,乃可尽见其所以然。
自可知一家学术,必有其根抵所在,与其精神所寄。
固不轻为教训,亦非专务辨诘。
因名本书为《新学案》,亦只指其体例言,非敢标新而立异,以期哗众而取宠。
学者其谅之。
学者初看理学家语录,每易感其枯燥。
学案中又加以摘录,则枯燥之病益见。
本书钞撮朱子《文集》《语类》,每不厌其繁,又不厌其重复,有一义而辗转引述至十数条数十条之多。
并亦一仍原文,不轻删削。
期使读者低徊循诵,反复思绎,得其浸灌膏泽之润,达于欢畅洋溢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