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白雪乌鸦》访谈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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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审美与文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进行创作的作家里,迟子建是为数不多的没有被纳入某一文学创作潮流中的作家之一,没有耀眼光环的“干扰”也使得她能清醒且自由地保持独立的创作内容和写作技巧。
本篇就以迟子建2010年创作的长篇小说《白雪乌鸦》为研究对象,从宏大历史叙事的叙述模式、零聚焦的创作视角以及鲜活立体的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探析迟子建长篇小说的文学叙事方式。
一、地域性的历史叙事相较于“文学记忆载体”这一强调个群记忆内容的概括,记忆的场域问题则指向具有认同意味和时空属性的阐释层面。
很明显,记忆有其展演的场域,根据文化记忆理论的相关论述,博物馆,广场等都是能激起回忆的场所。
回到文学上来理解所谓记忆的场域,我们不妨将其扩大到能够标识创作主体身份认同的地方性中,“地方”在此承担着储存和唤起个人和与集体记忆的重要责任,也承受着记忆的刻画和重构[1]。
举个浅显的例子来说,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镇、鲁迅的未庄、毕飞宇的王家庄、萧红的呼兰河小城、迟子建的“北极村”故乡都具有这样的文学功用和创作价值。
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就是这样一部以哈尔滨为文学发生现场,根据自己的现实经验以及历史记忆共同融合成的作品。
因此,“哈尔滨”对于迟子建来说不单是具有生活居所功用的一个城市,它还具有迟子建解构历史事件、建立文学文本的叙事根基的价值。
众所周知,在通常意义上,“文学历史”不能等同于真正的“历史”,但是文学中的历史叙事与历史经验可以为我们提供了解过去的窗口,透过“文学的历史”,我们可以跨时空地了解我们早已远去的岁月沉浮。
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以上世纪初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哈尔滨鼠疫”为故事蓝本进行创作,她曾明确表示在筹备写作《白雪乌鸦》时,把能搜集到的1901年哈尔滨大鼠疫的悉数收归囊中,黑龙江省图书馆所存的思维胶片《远东报》,几乎被逐页翻过[2]。
基于这样的材料积累,迟子建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多世纪前的历史事件。
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没有追随传统意义上的历史叙事模式,把握历史规律、寻求历史本质,也没有架空宏大的历史事件进行个体言说,更没有拘泥于在某一特定的“纪念场所”记录个人记忆和经验。
迟子建人物访谈引导语:,作品荣获“奖”“奖”“茅盾文学奖”等文学大奖,部分作品在英、法、日、意等国出版,是当代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迟子建人物访谈新年伊始,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迟子建满怀真诚地向广大读者端出了一份唯美、优雅而温暖的精神大餐,那就是近期上市的中短篇集《黄鸡白酒》。
《黄鸡白酒》一书收录了迟子建近两三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5部,均为首次出版。
今年也是迟子建写作生涯的第30个年头,自1983年开始写作,她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五百余万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单行本。
一直坚持稳定而持续创作的迟子建觉得,自己还没有达到理想的写作境界,总是寄希望于下一部作品更好一些,于是才一路写了下来。
《黄鸡白酒》的春婆婆具备我喜欢的女人品质齐鲁晚报:《黄鸡白酒》写了一位小人物——春婆婆,有人说从春婆婆的中可以窥见作者淡泊、善良的人生态度。
迟子建:这篇小说的故事是哈尔滨“分户供暖”改造时,我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主人公换成了春婆婆。
春婆婆一生的经历,可以说是一个平凡女人的史诗,虽不惊天动地,但她在世俗生活中,隐忍、宽厚、善良、惜福、懂得爱、百折不回,这都是我喜欢的女人的品质。
齐鲁晚报:《黄鸡白酒》的世俗生活中,您写了东北人糊窗户、供暖分户等琐事,但是细细想来这些东西应该都已不再是哈尔滨现代生活中的主流事情,或者说这些事情是即将消失和已经消失的事物。
迟子建:城市改造不仅是哈尔滨一座城市面临的问题,有些好的东西也改掉了,像适宜东北民居生活的木窗。
我在莫斯科郊外的乡村依然可以见到他们还在用这样的木窗,非常漂亮。
而我们改造城市,往往是往时髦上改,失去了烟火气,这样的城市和我们的生活就没有贴心入肺的感觉。
我并不是想留住过去,但我想留住过去好的东西。
要知道,新的不总是美好的,旧的也不总是落后的。
齐鲁晚报:第一遍看到结尾,对于《黄鸡白酒》中最后出现的这只羽翼漂亮的大公鸡百思不得其解,再看第二遍发现春婆婆年轻时是抱着大公鸡成亲的。
迟子建访谈录迟子建访谈录夜阑人静时,文字特别能入心——作家迟子建访谈录刚落幕不久的”萧红文学奖”为其主持者迟子建博得了广泛的喝彩,但迟子建却累得病倒了。
在电话中,她平静却沙哑地说:”现在,文学奖遭到非议的特别多,萧红文学奖采取实名制,很对得起萧红这个纯粹的名字,因为她是个艺术至上的作家。
”萧红是迟子建最喜欢的作家,因为她为自己的故乡留下了传世之作《呼兰河传》,迟子建自己的近作《白雪乌鸦》也是以黑龙江哈尔滨本土发生的大事纪为蓝本创作的。
迟子建说:”不要认为写乡土,作品格局就是小的,恰恰是你写了你的乡土,就像福克纳之于美国、托尔斯泰之于俄罗斯、雨果之于法国一样,这种文学贡献是巨大的。
”迟子建在她更新微博中写道:”一个人的青丝,若附着在人体之上,岁月的霜雪和枯竭的心血,会将它逐渐染白;而脱离了人体的青丝,不管经历怎样的凄风苦雨,依然会像婴孩的眼睛一样,乌黑闪亮。
”迟子建说这是暗喻了她为自己的故乡黑龙江历史上的一场大鼠疫而写的近作《白雪乌鸦》。
迟子建不是一个高产的作家,而且因为她性格的低调与质朴也从来不曾热闹地出现在公众面前过,但她的每部作品都有直指人心的、安静的力量——《树下》、《晨钟响彻黄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等。
在浮躁的年代能够读到她如此唯美和宁静的文字,真的是太美妙的感觉。
她曾经获过两届鲁迅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各种奖项,作品被译为英、法、日、意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近日记者采访了迟子建。
她就近作《白雪乌鸦》以及自己的阅读与写作状态向广大读者作了一个坦诚的交待。
记者:《白雪乌鸦》在豆瓣网的普通读者中反响很大,那上面有些书评写得很见水平,不知您是否上豆瓣网看这些评论?对网友的议论你感觉如何?尤其是网友认为这部作品受加缪的《鼠疫》影响很大?迟子建:我还没注意到豆瓣网读者写的书评。
迟子建《白雪乌鸦》赏析引导语:《白雪乌鸦》是的一部以晚清哈尔滨鼠疫为题材的长篇作品,2011年1月14日《白雪乌鸦》获双年奖“年度最佳”长篇小说。
这部小说应该怎么赏析?迟子建《白雪乌鸦》赏析《白雪乌鸦》对于迟子建格外充满挑战。
这是一部以晚清哈尔滨鼠疫为题材的长篇作品,因此,在鼠疫的正面袭击之下,如何限制苦难、如何规划苦难,在文本中延续作家一以贯之的温情路线?某种意义上,这样密集而正面袭来的苦难(鼠疫带来的死亡与恐慌),恰恰是研究迟子建温情风格的最佳标本。
从我随手记下的四个关键词,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处理“苦难”的四项技术。
日常化。
小说从霜降时分写起。
客栈老板王春申一架轻便马车,踢踢踏踏在哈尔滨城内打转。
原来他的正妻吴芬和小妾金兰各自偷了汉子——小说从巴音和翟役生这样的引子人物身上,把关系网架起。
米店纪永和夫妇、醋店老板周家祖孙、烧锅店主傅百川、秦八碗等小人物排队入场。
小说家平缓的叙述一开始就沉落在日常生活的轨道上——哈尔滨傅家甸区小市民王春申家的蜚短流长,构成了鼠疫入侵的前奏曲。
日常化的鼠疫,并不完全控制死亡领域。
《白雪乌鸦》里,并非所有人死于鼠疫。
在疫病高峰期,年老的周于氏,因为孙子的一句笑话竟然活活笑死。
秦家老娘同样得养天年,孝子秦八碗剖腹自尽。
陈雪卿的土匪男人在被包围之后拔枪自尽,风姿卓绝的糖果店老板自己穿戴整齐之后从容赴死……日常化,避免将灾难推到极致或过分夸大——鼠疫不是一只笼罩天地的蛮横大手,它必须承认自身的不足,必须与滚滚红尘分享人物的死因。
不仅如此,人物的唏嘘与欢欣,时常溢出疫病的范围。
翟役生这样的出宫太监,本是文本中社会地位最低者。
鼠疫来临时,他的心思始终围绕着吴兰、猫、宫中旧忆以及那条假命根子。
疫病高峰期,周耀祖、喜岁乐观地往返于住处与隔离区之间,笑声不断。
丑角似的周耀庭,“性”致勃勃,不忘要对日本药房老板娘下手。
失去妻妾的王春申,在疫病结束后坐在空荡荡的车上,依旧惦念白俄女歌唱家谢尼科娃。
《白雪乌鸦》迟子建引导语:《白雪乌鸦》是作家迟子建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描写了哈尔滨傅家甸地区的民众在鼠疫来临之时遭受的灭顶之灾。
《白雪乌鸦》节选迟子建霜降在节气中,无疑是唱悲角的。
它一出场,傅家甸的街市,有如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离了水,有点放挺儿的意思,不那么活色生香了。
那些夏日可以露天经营的生意,如理发的,修脚的,洗衣服的,代拟书信的,抽签算命的,点痦子的,画像的,兑换钱的,卖针头线脑的,擦皮鞋的,不得不收场,移到屋内。
不过锔缸锔碗的,崩苞米花的,照旧在榆树下忙碌着——他们的活计中有炭火嘛。
不同的是,他们倚靠着的榆树,像是一个万贯家财散尽的破落财主,光秃秃的,木呆呆的,没剩几片叶子了。
这时节,弹棉花的和卖柴的得宠了。
弹棉花其实就是让死去的棉花再活过来,它们蓬松柔软地还阳后,女人们就得抓紧给家人做棉袄棉裤了;而卖柴的呢,却是让活生生的柴,热辣辣地死去,化为烟和灰。
柴草铺那些脚力过人的小伙计,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街串巷,把柴送到饭馆、茶坊、客栈、妓寮、澡堂子和戏园。
到了冬天,那里的红火,是靠它们烧起来的。
这是一九一○年的晚秋,王春申赶着马车回到傅家甸时,这里已是一片漆黑,与他先前在埠头区见到的灯火撩人的情景大不一样。
其实耀滨电灯公司已在傅家甸北十二道街开办了发电厂,用涡轮机发电,使这儿的多半住户用上了电。
不过因为每月要耗费一个多大洋,嫌贵的百姓还是有用油灯的。
而电灯公司供应的电,由于是包月收银,少供一度电就等于多赚了一文,不到夜半就回了。
没有路灯前,做生意的人家,习惯在店铺前张挂灯笼。
有了电呢,灯笼就收了。
现在路灯说灭就灭,偷盗之事屡有发生,以致入秋之时,巡警局不得不传谕各户,于黑夜时悬挂灯笼于门首,防御宵小。
可是收回的东西,再亮出来就难了。
那些灯笼就跟心有归属的卖身女不想再接客一样,把光鲜深藏起来。
王春申倒也喜欢这样的黑暗。
夜晚嘛,总得有个夜晚的样子。
虽说三铺炕客栈的主人是他,可他每天回到这里时,要看妻妾的脸子,所以进门前,他喜欢摸出别在腰间的烟锅,趁黑抽上一袋烟。
[迟子建白雪乌鸦]白雪乌鸦白雪乌鸦篇1:白雪乌鸦迟子建有一头猪,一被放到牧场上就开始吃。
它并不只是选择上好的草,而是碰到什么就吃什么,肚子撑得溜圆了,鼻子却还贴着地面,不肯离开。
大团的阴云悄然移动到牧场上空,眼瞅着暴雨就要来了。
喜鹊、火鸡和小马都到橡树下避难去了,猪却头不抬眼不睁地继续吃。
只是在冰雹哗啦啦地砸到它身上的一刻,猪嘟囔了一句:“纠缠不清的家伙,又把肮脏的珍珠打过来了!”这是朱尔.勒纳尔《动物私密语》里的一则故事。
读它的时候,我刚把《白雪乌鸦》定稿,轻松地与香港大学中文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去旺角的几家小书店淘书归来。
我买了这本妙趣横生的书,黄昏时分,坐在可以望见一角海景的窗前,安闲地翻阅。
读到《猪与珍珠》时,我实在忍不住,独自在寓所里放声大笑!也许是《白雪乌鸦》的写作太沉重了,心底因它而积郁的愁云,并没有随着最后一章《回春》的完结而彻底释放,我笑得一发不可收,把自己都吓着了。
细想起来,我在写作《白雪乌鸦》的时候,跟那头心无旁骛吃草的猪,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只知道闷着头,不停地啃吃,是不管外面的风云变幻的。
有了写作《伪满洲国》和《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经验,我在筹备《白雪乌鸦》时,尽可能大量地吞吃素材。
这个时刻,我又像那头猪了,把能搜集到的1910年哈尔滨大鼠疫的资料,悉数收归囊中,做了满满一本笔记,慢慢消化。
黑龙江省图书馆所存的四维胶片的《远东报》,几乎被我逐页翻过。
那个时期的商品广告、马车价格、米市行情、自然灾害、街市布局、民风民俗,就这么一点点地进入我的视野,悄然为我搭建起小说的舞台。
当时的哈尔滨人口刚过十万,其中大部分是俄国人。
中东铁路开筑后,俄国的政府官员、工程技术人员以及以护路队名义出现的军队,纷纷来到哈尔滨。
而中国人不过两万多,且大都聚集在傅家甸。
这些来自关内的流民,处于社会生活的底层,出苦力和做小本生意的居多。
1910——1911秋冬之季的东北大鼠疫,最早出现在俄国境内,其后经满洲里,蔓延至哈尔滨。
迟子建访谈:向着人性深处开掘记者:从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整整30年,经历了不同的文学思潮,面对各种文学观念、美学追求,您有没有主动调整过自己的写作方向?您心中的文学理想是什么?迟子建:从《北极村童话》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额尔古纳河右岸》再到《晚安玫瑰》,这30年创作中的变化,我想读者都是看得出来的。
但我所有的变都是渐变,也就是自然而然的变,而不是刻意求新的突变。
我的写作始终走在自己的路上。
我属于那种从山里流出来的小溪,没有汇入大的江河。
带着流经土地山川草木的气息写作,我已很知足。
只要我认准的路,很少会被什么文学潮流左右。
这跟我的个性也有关,因为生长在大兴安岭,每年有半年在冷风中,性格比较坚强。
我对文学的理解是这样的,文学是特别世俗、特别朴素又特别天籁的东西。
我生活的土地给予了我创作的一切。
在这片领地里,我还没有开拓得更好,所以我认定我在这条路上还能走下去,还有发展的空间。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储存的一些故事还没有动用。
我觉得好作家是不分都市与乡村的,关键是看你的心灵是否向生活敞开。
有的作家仅靠新闻资料去写作,这种貌似深刻的写作,不管文笔多么洗练,其内心的贫血和慌张还是可以感觉到的。
因为他们已经被悬挂起来,写出的东西不可能不干涩。
而我不管身居都市还是乡村,都愿意融入生活之中。
生命是有限的,但只要你拥有强大的内心世界,这个内心世界能给予你温暖和爱,你就会对生活中出现的哪怕是很微弱的一丝光,都很感恩。
所以,哪怕我的个人生活中遭遇到不幸,我仍然能对生活怀有敬畏之心。
记者:在小说创作中,您有没有在故事讲述的形式上不断尝试新的东西?对于那些单纯注重形式感的作品,您又是如何看待的?迟子建:其实,我总是在为每一部作品量身打造最适合、最恰当的形式。
像《白雪乌鸦》就找到进入那场鼠疫的点,用了片段叙述的形式。
《伪满洲国》涉及的是14年历史,我用的是编年体,这个体例的好处是可以锤炼内容,比较容易把故事展开。
其实作家都在寻找故事的最佳表达方式,就像一条河在不断向前流动中,自然形成河道的风貌。
迟子建小说《白雪乌鸦》叙事艺术分析作者:鲍嘉莹来源:《中共南宁市委党校学报》2018年第01期[摘要]迟子建是中国当代文坛中一位颇具实力和个性的女作家。
不论是创作体裁还是作品主题的表现,都体现着她一直以来的独特风格,并希望以此来激发当今人们麻木冷漠的心灵,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温情。
而在叙事方式上的注重,更使得她的小说充满了独特的意蕴。
《白雪乌鸦》这部作品通过空间叙事、暴力叙事和灾难叙事等方面体现出了迟子建一直以来的温情风格。
从叙事艺术的角度来分析迟子建的长篇小说《白雪乌鸦》的叙事特征,通过对空间叙事、暴力叙事和灾难叙事等方面的阐述可以进一步把握迟子建的一贯风格在这部作品中的体现。
[关键词]空间叙事暴力叙事灾难叙事[中图分类号]I0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編号]1009-4245(2018)01-0057-04DOI:10.19499/ki.45-1267/c.2018.01.013迟子建是当代中国文坛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她曾荣获“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大奖,是一位写作风格相当独特的女作家。
从一九八三年到现在,迟子建的创作生涯已经有三十余年,一个个具有独特魅力而又缤纷多彩的艺术世界在她笔下一一呈现。
无论是长篇、中篇、短篇小说还是散文随笔,她的作品都体现了她个人的独特风格,充满着悲悯温情的色彩。
丰富的创作经验,造就了迟子建日趋稳定的艺术风格及愈渐娴熟的叙事技巧,也因此使得其作品的艺术魅力更加大放异彩。
而作为其最近几年创作出的作品《白雪乌鸦》,不论是在创作题材还是叙事方式上都延续了迟子建的一贯风格,这也使得这部作品更加富有意蕴。
一、空间叙事迟子建的作品在叙述上有一个特征,就是隐去时间。
她的大多数作品都从未在时间的叙述上刻意纠缠,读她的作品好像使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反而对于空间的着意刻画能让读者沉浸其中。
迟子建对于空间要素的运用并没有像当代其他一些作家那样大胆创新,她对于空间叙事所采用的技巧丝毫看不出是有意为之,空间要素对于叙事的作用显得异常重要却又不易察觉。
迟子建《白雪乌鸦》访谈全文《白雪乌鸦》访谈全文主持人:刚才说了《白雪乌鸦》,写哈尔滨1910年的大鼠疫,书名由张大春题签,非常隽秀的四个字“白雪乌鸦”。
主持人: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可能很多人不会一下想到是写哈尔滨鼠疫的。
当时为什么用这么一个不太具象的名字作为书名?迟子建:首先哈尔滨大鼠疫1910至1911年,是秋天接近冬天的时候开始,直到第二年春天之前结束。
整个鼠疫期间半年,是哈尔滨的冬天,在东北尤其是在哈尔滨,冬天几乎是半年的时间,每年冬天哈尔滨接受最多的就应该是白雪,白雪飘飘。
还有从真实情况来讲,那个时候是哈尔滨的榆树很多,乌鸦也很多,乌鸦喜欢落在榆树上。
同时,白雪和乌鸦是黑白两色,像我们俩今天衣服穿的白雪和乌鸦的颜色,黑白两色。
黑白两色我自己特别钟爱,是一种冷色调,很符合这部小说的调子,描写这样一个氛围。
再有就是满族人崇拜乌鸦,史学家还认为乌鸦是满族的图腾,当然说法不一。
在哈尔滨大鼠疫之后,不久就开始了辛亥革命,清王朝灭亡了,我就觉得用“白雪乌鸦”作为书名很切合我这部长篇小说要表达的内容。
主持人:您为什么会推出这样一个题材,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部作品?迟子建:每一个作品的产生都跟作家自己生活的那块土地有关,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作家,我的这种土地的归属感是非常强烈的,我在白山黑水之间长大。
我原来对这一场大鼠疫一无所知,我生活在哈尔滨也很久了,90年到那里,到现在也20年了,很偶然“非典”的时候,有关灾难的报道很多,开始呼吁民众勤洗手、多开窗、多散步。
非典的时候北京这里是重灾区,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呼吁民众佩戴口罩,分出疑似病例、确诊病例,把他们进行隔离等等。
当地的报纸也做了报道,说采取的所有这些措施,和一百年前哈尔滨的大鼠疫当中,华侨医生伍连德所采取的措施完全一样。
鼠疫也可以通过飞沫传染,当时的医疗业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建立隔离病房,隔离病房有疑似病例,确诊病例,最后失控的时候封城,包括大批量的加工口罩,那个口罩我后来还看了一下资料,跟我们现在佩戴的口罩不一样,非常大,遮住了整个脸,半张脸下来,有两根很长的细绳在脑后一系,他们有人称这种口罩——因为是伍连德发明的,叫武氏口罩。
因为这一系列的科学防范,在清王朝末年,一百多年前,这场鼠疫确实最后控制住了。
主持人:您的后记里写了一些小说的相关线索,包括查了一些资料,提到医学博士伍连德,感觉他并不真是这书里面最核心的人物,可以说这部小说里没有一个核心的人物,零零散散很多小人物都让人触动。
您如何去揣摩、捕捉一百多年前小市民身上的那些特质?我觉得普通百姓承受它的几率更高,这些普通的民众在鼠疫当中是什么样的生活形态?他们对待鼠疫是什么样的态度,生活还在继续吗?在鼠疫当中还有生老病死吗?还有生活的潜流,还有欢笑,还有爱吗?这是我要追寻的。
会不会因为鼠疫生活就停滞不前了?我小的时候在大兴安岭伐过木,鼠疫很像你伐木的时候使用的那把锯,你在伐的时候,树倒下,你看到年轮,整个年轮的横断面翻开,你看到这一圈又一圈年轮当中——鼠疫这把锯切开之后看到是整个市井生活,各个不同层次,你在看的时候所有的小人物都在里面。
我的笔肯定要去挖掘这样的小人物,写他们在鼠疫当中种种的表现,有的坚韧不屈,有的会被吓疯,像我写的李黑子,还有其他的,还有殉葬的,还有被误诊为鼠疫的,史实上记载确实有,像金兰和王春申的孩子金宝,确实是出水痘,我看过资料出水痘孩子所表现出的症状特别像鼠疫初发时的症状。
你看我们经历了非典,包括去年的甲流爆发,即使不是非典,不是甲流,去年我也有一场重感冒,几乎医生都认为你肯定是甲流患者,那时候把这个小孩误诊为鼠疫患者,是非常有可能出现的,种种这样的事例都有。
我写起来特别得心应手,因为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写作之前又到了老傅家甸,来到它的街市当中,我不只一次看,包括我文章提到的道台府,还有附近的小街,坐在那种很肮脏的小巷子里吃点小吃等等,这是培养你的情绪,你重回这个时代,搭建这个舞台的时候,很像一个演员要进入角色,你要体验他的生活,你要把自己的心和那个时代隔得越来越近,你要用你的心,用你所参阅的资料,你的想象,把自己从这一岸一点点往前过渡到一百年前的那一岸,回到这个时代,然后你一下子就进去了,就能捕捉到这个长篇小说《白雪乌鸦》的气息。
所以,我写小说的时候,还是很自如地能进去,而且写得比较畅快。
迟子建:你能读出这种感觉我觉得特别特别开心。
你是一个很专业的读者和主持人,你能看到这一点,是我写作的一个初衷。
我觉得仅仅写灾难,写痛彻心肺的这种东西,确实它也能很震撼,你写起来也不会吃力。
但是如果能把死亡当中的活力写出来,把死亡当中的那种温暖写出来,让读者体会到生命中最本质的那些东西就更好。
人类生存的历史就是不断的跟灾难做斗争的.历史,我们没有看到哪一场灾难真的把人类完全消灭了,人类总是能度过一道一道的难关。
除了科学的力量帮助我们度过难关以外,还有就是中国民众在灾难面前的那种坚韧,那种不屈和那种乐观等精神,个体的力量不经意地形成了一股群体的力量,就是一种向上的,最后的一种超然、释然和温暖。
我写到最后的时候,鼠疫过后写到最后一章“回春”的时候,整个情绪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这个词“释然”,我想他们真不容易,终于熬过了鼠疫,生活终于又开始了,树上终于又有新绿了,南方的鸟终于又回来,又在傅家甸的街市里开始在叫了,生活又终于继续,春水又涌流了,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也终于熬过来了,我也要结束《白雪乌鸦》这个航程了,确实是一个释然的感觉。
作为一个写作者,这也是我的一种幸福。
主持人:这种幸福的感觉,以及你在书里面写到你曾经很压抑过,你曾经感到写这本书的艰难。
这些会不会跟你书里所提及的外婆的去世有一定的关系?迟子建:其实在我外婆去世前,我大概写到“冷月”那个章节前后,也恰好是在作品当中死亡的高峰,因为看史料上说,在那个高峰阶段,每天最高死亡数字,每日疫情报告,高潮几乎是一个小小的傅家甸就达到200人左右。
要尊重史实,对于小说来讲是不可回避的,写到这种大批量死亡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心里没法承受那种重压,经常会觉得写着写着心跳过速,我坐在那里写着写着就会觉得很难过。
那时我是进入了这种情境,我想我这样写下来,一直被一种特别压抑的气氛笼罩着,可能是好事情,也是坏事情,因为一个长篇要进行到底,完全被这样一种情绪包裹着是很不利的。
正好是这个时候,去年的中秋节,我外婆去世了,我回到北极村奔丧又受寒了,小病了一场,再去写《白雪乌鸦》的时候,这种感觉却更从容些。
那个中秋节的晚上,我当晚赶到北极村,给我外婆守灵的时候,看到天上一轮明月,下面是我外婆躺在那里,感觉说不出的一种悲伤,带着她会去另一种去处的美好的愿望。
老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我外婆可能去那里了,可能那晚的月亮太美了,她一定要选择万家团圆的日子逝去,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能是这种超然的情绪,使得我后半段再进入《白雪乌鸦》的时候,就没有写前半段时候那么悲伤,在运笔上可能也就更从容一些。
主持人:因为在《白雪乌鸦》中确实用了很多的笔墨写人们如何面对这场灾难,死亡可以说是里面的一个主题,不断地会看到一些小人物慢慢离去。
我感到特别难受的是喜岁,喜岁当时爬上一堆干草,有9个人死亡,这让我看过特别悲伤,可能是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
迟子建:而且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主持人:这个死亡还有一个角度,死亡面前还有一种生机,孩子的出世,到最后“回春”,你写了两个孩子的出世,这是一个方面。
另外您写死亡,还让我看到很感动的一点,就是秦八碗他死是为了陪着他母亲。
包括陈雪卿这个角色的死,甚至我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迟子建:我的一些朋友看了这本书也觉得陈雪卿是一个特别美的化身。
写到她的死,你可以理解为,她为爱而死,也可以理解为她为一个时代而死。
因为她整个身世遭遇,包括她所处的时代生活背景非常复杂,造就了这样一个纯美人物,她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自我凋零。
她确实是一朵花,一朵瞬间开放又极其艳丽,把最美的生命、最美的青春,在一刹那绽放、一刹那消失。
作为生命来讲,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很美好了。
像秦八碗的死,他是为他母亲殉葬,因为他是山东人,山东人是很重视孝道,鼠疫以后,有一些人死亡,他们举棺还乡,当时官府就制止。
主持人:怕传染。
迟子建:怕传染,是不允许进关的,一定要把他阻拦下来。
秦八碗为了他母亲殉葬。
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是很悲壮的人物。
主持人:其实同时在写到这些人物的时候,我觉得还有个人物我们也可以一起来聊一聊,非常有意思,贯穿始终,开场和结尾都是他,就是王春申。
迟子建:马车夫。
主持人:书里的人物情感,在那个背景之下,好像很难有一对让人看起来是圆满的,我甚至都觉得陈雪卿跟他的土匪老公是一种圆满,其他好像都是互相倾慕,包括像刚才说的王春申,他喜欢的是一个俄国的演员。
这种情感您是怎么样来写的?迟子建:其实生活无论是过去那个年代,还是一百年后的现在,我觉得作为普通大众的情感世界也是格外丰富的,不要以为普通的小民众他身上没有暗恋,没有默默的相守,都会有。
所以我塑造的这些人物,在他们身上真能找到绝对和谐、绝对美满的生活,是我们期许的那种情感生活,但可能很少有一生都是完满的。
作为人的情感的心理活动,他的喜欢、好恶,表现出来很正常。
我写到这个马车夫王春申和俄国女演员谢尼科娃,他对她有种无法言说的喜欢,或者说是远远看到的那种爱慕,包括傅百川对于晴秀,其实他是喜欢她的,按现在的话讲是暗恋,他的表达是非常非常含蓄的。
比如做口罩的时候,提着提匣给他送各种好吃的,那个时候于晴秀已经有身孕,包括最后她又生了一个喜岁,给她打了两只乌鸦,给她通乳等等。
用这样一些比较含蓄的举止、举动,那时的人物情感内心世界也一定是丰富的。
我相信只要人类存在,从我们初始有人类的时候,即使在那个时候哪怕有多少道德的束缚,人们内心的情感是也自由的。
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有责任真实地去反映人物内心最真实、最纯美的这种情感。
我还是很喜欢他们这种默默的相守。
主持人:另外读者也给您留言,觉得您在这里面还写到了灾难中人性的光辉,您这么看吗?迟子建:我觉得有道理。
比如说写《白雪乌鸦》的时候,最主要的要体现在大灾当中人性的光彩。
刚才也谈到他们的不屈,包括他们的坚韧。
如果没有人性的光辉在灾难当中,很多人就失去了光彩。
比如我回忆一下这部小说关于谈到人物光辉的人物,像刚才说到的王春申,后来有一些朋友读了还说这个倒霉蛋,没碰到一个好女人。
主持人:对,三个女人都是,不是丑就是不喜欢他。
迟子建:最后吴二家的还算计他,逼得他不得不要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因为出水痘误以为鼠疫死去了,留下一个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还得朝他叫爹,这样一个女人赖上他,可是我觉得他心中有对谢尼科娃一份遥远默默的怀念。
而且你想这个人在鼠疫当中,他有一种非常英雄的举动,伍连德在哈尔滨防控鼠疫的时候最后封城的时候,因为每天死人,要有运送尸体的抬埋队,加入抬埋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感染的几率会特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