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中国法治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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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开启中国新三十年改革2015-04-15 10:24来源:共识网作者赐稿作者:田飞龙1070次点击:我要评论从“继续革命”到“经济建设”再到“法治建设”,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显示出饱满的政治意志与自主性。
这种性格既来自于中华民族千年文明的生生不息与坚韧不拔,亦来自于执政党历经20世纪革命与建设锤炼出的政治领导与决策传统。
2015年两会再次成为中国乃至于世界政治的一个焦点,但与往年不同的是,它延续并推进的是2014年十八届四中全会奠基的“新法治”主题。
2014,法治成为年度关键词,成为中国改革史新的主题与历史节点,成为未来三十年中国政治社会转型发展的底线共识与秩序基准。
这一转折来之不易,既是改革三十余年社会多元化与秩序演进的自然要求,也是执政者与时俱进、秉持回应伦理的适时决断。
法治在新中国历史中的重新确立经历了艰难曲折的过程,来自于对1949、1978两次秩序转型的理性扬弃与综合。
1949,“时间开始了”(胡风),六法全书尽废,革命新法制出炉,运动、政策、计划、领袖、指示、继续革命、阶级斗争、国际主义等等,完全颠覆了人们对治理秩序的古典理解与对民国法治的短暂体验。
“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林毅夫)似可成为计划体制的理性基础,革命的剩余激情与超国界的抽象国际理想亦一度焕发了中华民族的创造与奉献热忱,但大破大立之际,法治成就不彰,人权与秩序遭受践踏,革命本身认定的民主平等富裕之价值亦被反噬。
这是一个“继续革命”的时代,一个充满道德理想主义而又悲怆哀怨的时代,其正面绚丽和负面阵痛同样突兀昭彰。
1978,“春天来了”,文革终结,改革当立,道德理想主义陡转为经验实用主义,一切的政治思考与决断开始重新“接地气”,从中国政治最基本的问题——民生(温饱)出发,重建国家体制与合法性。
这是一个“经济建设”的时代,法治重建的目的只是为经济“保驾护航”,其自体价值尚不昭彰。
其中,经济建设之功能不限于民生,“国家能力”之面向日益清晰和主导化,这本身又构成了中国法治的新问题。
江平:法治兴,则中国兴●江平(进入专栏)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国的经济与社会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促成这些成就的原因是复杂的,既有执政者正确决策的个人因素,也有历史恩赐的机遇因素,也当然还有法律等方面变革的制度因素。
短时期的建设成就及其原因的复杂性交织在一起,很容易让当代中国人——至少是部分当代中国人——自我感觉良好,并产生两种错误的认识。
一种错误认识是把过去三十多年的发展路径作为历史性的发展模式固化下来,以便提炼一种可以值得自我骄傲和对外宣扬的价值观。
另一种错误认识是很容易夸大政策和偶然性因素的功效,而忽略了制度因素的根本性。
放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三十多年的繁荣与发展只不过是匆匆过客。
对于一个国家的长久兴衰而言,政策性和偶然性的因素,更像是一个“药引子”。
而真正能够让国家养成“健康体魄”的还是制度性的因素。
其中,法治又是制度建设的核心,重中之重。
法治的要义包括依宪治国、保障私权、程序正义、司法独立与社会正义。
在当下的历史关口,中国领导人是否选择法治、建设法治、依赖法治,将最终决定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繁荣与发展是否只是历史上的昙花一现,还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真正前奏曲。
此时此刻,中国社会犹如一条大船正航行在“历史三峡”的最后险滩。
唯有走向法治,中国才可能最后平稳地渡过历史三峡,完成现代国家建设,并开创新的太平盛世。
具体来说,法治至少可以发挥如下几个方面的历史性功效。
首先,在经济建设上,保护私有财产权和合同履行的法治将激发中国人新一轮的创业与投资热情,并通过释放制度红利来推动中国经济的转型与升级。
反过来,如果政府对私权的保护不能加以改善,中国的精英阶层将继续采用“用脚投票”的方式,到其他国家去“做梦”。
因此,如果不走向法治,中国经济之持续繁荣将不会有制度保障。
其次,在政治建设上,崇尚程序正义和司法公正的法治将为中国公民提供底线社会正义,为将来潜在的大规模政治冲突提前安装“社会减震阀”。
美国国会第325宪法修正案“拆迁:每百户中可以强拆一户,且不给予任何补偿”法治与法治政府演讲稿1936年,梁启超先生大声疾呼:“法治主义为今日救时唯一之主义”。
“法治主义言之成理,最少亦须有如现代所谓立宪政体者以盾其后”“法治之目的,凡以使百姓被其利而已”。
1946年,法学家蔡枢衡痛言:“从历史的观点言:今日中国显然彷徨于法治之门,而不得入。
四十年来的中国史似乎启示我们:到法治之路是条迷津。
目前社会现实,似乎还没有发现迷津中的正确路线,更谈不到有效的实践。
”60年过去了,什么是法治?怎样在中国实行法治?依然还是一个摆在中国人民面前的难题。
60年后的今天,江平先生在回顾中国30年法治历程的时候指出:改革开放三十年,无非就是两个主轴:一个是市场,一个是法治。
究竟怎样理解法治精神?我认为,在今天,市场经济和法治更多是在和国际趋同。
市场是什么?应该是有一个共同的语言;同样,法治也应该有一个共同的准则,也应该在国际上有一个共识。
他认为,法治精神中最基本的,无非是民主和自由这两个基因。
60年后的今天,站在今天的讲坛上,我要说:与其说,我们站在21世纪中国的学术讲坛上,不如说,我们站在100多年前,中国近代历史的起点上。
1949年上溯至清朝末年的中国历史是充满着战乱、痛苦、血腥的历史,然而却是中国历史上思想界和学术界最繁荣、最伟大的时期之一。
列宁说:“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半个多世纪以来,由于我们在被篡改的和失去记忆的历史中走过来,也由于我们被迫失去了独立的思想能力,我们多数民众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优秀的传统,忘记了我们的先辈们一百年来对幸福生活和美好制度的孜孜以求。
特别是,我们经常忘记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在现代历史上,对民主、法治和人权思想的卓越贡献。
风雨百年,岁月囫囵,历史难忘。
中国的法治路线怎么走?今天,我不准备发表个人的观点。
因为,在先辈的面前,在历史的深处,我的任何个人观点都是肤浅而无力的。
答案尽在历史中。
中国法治30年
佚名
【期刊名称】《法制资讯》
【年(卷),期】2008(000)012
【摘要】<正>从法律实用主义到法律虚无主义经济观察报:在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今天,你作为一个法学家,如何评价这三十年中国所走过的法治历程?江平:要说这三十年,恐怕要从三十年之前的
【总页数】5页(P48-5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D9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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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法治的现状及未来走向中国法治的现状及未来走向中国法治的现状及未来走向作者:郭起干时间:2013-01-26 江平(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谈到中国法治的进程,我觉得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核心的目标是四个:第一个是人治和法治的问题,第二个是国家和社会的问题,第三个是公权和私权的问题,第四个问题就是法制和法治。
人治和法治的问题从人治到法治是改革最初的目标,也是一个非常长远的目标。
因为我们国家改革开放最初的动机、最早的由来就是由于“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那场灾难,这场灾难对于我们当代的领导人来说是一个沉痛教训。
所以最早的一个目标就是不能够由个人来决定国家的命运,国家命运必须由制度来掌握,依法才能够保障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提出的目标就是十六个字: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
这十六个字可以说在这三十多年来,进展还是蛮大的,第一个目标我们大体达到了。
有法可依,原来我们没有多少法,现在法律制度比较完善了,或者说原定的目标到2010年,我们国家能够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基本上做到了。
但是在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和违法必究这三个方面,现在离我们的目标还相差甚远。
为什么说相差甚远?就是人治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人治之所以不能够彻底解决有三个原因:原因一:执法是在人,是靠人的意志。
有了规则还是要靠人去执行,但在现实环境下,有了法律我们就必然会出现一些潜规则,有了政策就必然有一些土政策。
因为法律太刚性,法律是一个条文,条文是不能够轻易改变的。
所以有的时候就出现法律规定已经过时了,很不合理了,你执行不执行呢?合法,但可能不合理。
我们现在无在解决国际金融危机方面,应该说取得了很好的成就,甚至有人把它叫做中国模式。
怎么来看待这个中国模式?如果说中国模式是确实有,也确确实实存在,那能不能说这个模式就是最好的模式呢?或者说中国的模式就是能够引起其它国家来模仿的这种模式呢?这个问题现在争论很大。
法学大家江平人生写照:法治是唯一信仰江平:法治是唯一信仰即将80岁的老人,历尽人生波折。
在他身上,既有法学大家的操守,也不乏应对复杂现实的策略。
他会用智慧的表达,以期事半功倍。
江平说自己不至于为了某一理想走上最决绝的道路,除了没有这个勇气,他也考量了这种方式的效果。
无论政治还是民粹的力量,都不足以改变江平对法治的信仰,因为它是民主与自由的载体。
江平说,经历正反两方面的教训,看政治也好,看国家前途也好,都有两方面的经验,这是他人生很大的特点前不久,《南方周末》举办中国梦践行者致敬典礼,法学家江平是其中最年长的践行者。
他从幕布后走到前台时,没看清脚下的台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主持人白岩松不失时机地借题发挥:江老师一路走来,虽然也有坎坷,但是,你看他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舞台中间。
这个插曲,倒真像是这位老人的人生写照。
去年年底,年届80的江平患了中风,出院后腿脚不如以往灵便。
送记者出门时,他走起来有点摇晃。
其庞大的身躯对于饱经风霜的两腿,像是一个负担。
腿脚给他带来的麻烦,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存在,但这却往往让人因之对江平更添几分敬意。
1990年12月底,江平60岁生日。
在学生们为其操办的生日晚会进入高潮时,大家要求江平表演一个节目。
他装着假肢的一条腿看起来不太灵便,却非常坚定地走上前来,唱了一首英文歌曲,叫我们决不动摇。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和灵魂的升华!当时在现场的学者说。
几番剧痛,看淡得失江平人生的前两个分水岭,都与右派有关:1957年被划为右派,他被打入敌对的阵营;1978年右派摘牌,他又被拉入人民的阵营。
1990年被免职后,他不希望自己属于任何一派,完全独立。
对江平来说,1957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与他相熟的几位业内人士表示,江平此后的很多行为,或许都能在这年找到解释。
1956年,江平带着全优的成绩,提前一年从苏联学成归来。
江平1951年被选中赴苏联留学,不知5年后国内风云已变。
当时,中国正在以整风的名义引蛇出洞,给党提意见一时风行。
世相人物今年85岁的法学教授江平,每年仍然带着3个博士生。
虽然慢慢开始减少出席活动的频率,但这并没有减弱他发出的声音。
廉政瞭望记者日前在一次会议上所见到的江平,思维清晰,表达顺畅,有时语速还很快,岁月似乎不曾在这位老人的语言表达里留下印记。
虽然他曾经历过太多人生的跌打,以及时代的坎坷。
他对公共事务的敢言,和只与法律为伍的意念,使他在法律的“江湖”里,一直被认为是“教父”。
吃“知识饭”,不吃“政治饭”上世纪50年代,江平曾被公派留学苏联学习法律,本是六年的基本学制,他提前一年学完归国,回国前几天夜不能寐,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一顶冷冰冰的、沉甸甸的“右派”帽子。
随后,因政治压力新婚妻子离开,在五七干校劳动被扎断了一条腿,都成了他一生中最灰暗的记忆。
所幸,他最终能回到校园,在学术研究与教学中,践行知识分子的本职。
在中国的法学院,他是首讲罗马法和商法的第一人。
北京政法学院(中国政法大学前身)前院长钱瑞升教授,在江平来学校执教的时候,判定他是吃“知识饭”的,不是吃“政治饭”的。
而一路走来的立法参与,最让江平叹息不已的是民法典的三次流产。
“从一个国家正常的发展来说,建国60多年还没有一部法典,这是个笑话。
”对江平影响至深的一位师友,著名学者李慎之当时给江平说了一句话,对他影响甚深。
“你们搞法律的人对法律研究越深,就越会感到和政治的碰撞,法律人要想躲避政治,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
”江平在近期的一个活动中,重申这样的观点:依法治国核心的就是处理好党政关系。
他在用现有最大的空间,直面着政治这个不能躲避的问题。
只站在法律一边历史的图景中,常常存在这样的现象:一个有公心的知识分子,有时并不会被所有的人民所接受。
江平在《八十自述》中说道:“不昧权,也不讨好舆论。
”他对“最牛钉子户事件”的观点,曾推他至大众舆论的刀刃上。
这是《物权法》颁布实施后的第一案,一对重庆夫妻不肯搬迁,认为政府没有将土地作为公共利益之用,并对补偿费用不满意,网上充满了同情和声讨。
江平:三十年中国法治的轨迹和曲线2008年11月08日10:25新京报【大中小】【打印】加大对私权利的保护江平著名法学家,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民商法博士生导师。
曾担任中国政法大学校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法律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法学会副会长京报讲堂第39期(新京报、首都青年编辑记者协会、国家图书馆合办)第1部分人治和法治要对30年的法治进程做一个总结的话,我把它归纳为四个轨迹。
第一个轨迹是循着人治和法治进行的。
我们国家是长期皇权、专制的国家,皇帝、领袖容易被当做神来崇拜。
要破除这种神仙化的思想,必须要提倡法治。
改革开放一开始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法律建设一切都不能谈起。
从这个角度来说,邓小平同志的思想就是想谋求一个长治久安的决策。
一个国家怎么能够做到相对长治久安呢?从全世界的角度来看,寻求长治久安之策就在于制度的完善,或者是解决制度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人凌驾在制度之上,而是所有人都在制度之下。
从这个意义上说,改革就是从建立制度开始的,就是从限制和解决个人过分庞大的权力开始的。
从政治上说就是分权的思想,权力要分制,不能集中在一个人、一个机构身上。
市场的制度也好,任何其他方面的制度也好,也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建立一个国家要靠制度,不是仅仅靠人,制度比人更加重要,制度是决定一切的。
法治思想从这个地方开始。
我们可以从制度可靠进一步想到法律的可靠。
如果我们要解决好制度和人的关系,第二个就要解决制度和法律的关系,可以说制度就是体现为法律上的规则。
法律上建立的规则,应该就是制度稳固的一种体现,只有制度完善了,法律也才能完善,或者说只有法律完善了制度才能完善。
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我们提出来的法律完善的口号是什么?四句话,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这是当初的法律思想。
现在人们回忆30年前的法律教育,只有7个法律,光靠7个法律能够治国吗?光靠这样松散的东西我们能够建立一套完善的制度吗?所以我们看到,这条轨迹走下来必然首先需要完善法律制度,所以那个时候讲的是法制。
中国法治三十年演讲稿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同事们:大家好!我今天的演讲题目是《中国法治三十年》。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法治建设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中国法治建设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为社会和经济稳定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我想从三个方面来谈一下这三十年来中国法治的演进。
首先,中国法治建设取得了重要的制度性进展。
在1997年,中国开始实施了法制宣传教育法,这是中国法治建设的重要里程碑。
随后,先后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制宣传教育法实施条例》和《全民守法教育条例》,进一步加强了法治宣传与教育工作。
这些法律的实施,为推进法治进程提供了强大的法律保障。
其次,中国法治建设取得了重大的实践成果。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中国法治建设经历了从“源头”到“终点”的转变。
例如,改革开放以来,我们首次拥有了一部完整的宪法,这为推进法治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各级法院系统和法官队伍经过不断的建设和培养,终于成为了国家权力机关中的独立组织,实现了司法权与行政权的分立;同时,各种法律法规的修订和实施,为人民群众提供了更好的法律保障。
最后,中国法治建设取得了巨大的社会影响。
三十年来,法治建设不断深入人民群众,法治观念逐渐深入人心,法律意识和法制观念的提升使得社会秩序更加规范,人民群众的权益得到了更好的保护。
法律的权威性和公正性逐渐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人民群众对司法机关的信任度逐渐提升。
展望未来,中国法治建设面临着新的挑战和机遇。
我们需要在保持法治建设持续发展的同时,进一步完善法制建设,增强法律的透明度和可操作性,确保法律的公正性和权威性。
同时,我们还需要加强法律宣传教育和法律意识的教育,推动全民守法的理念深入人心。
只有这样,中国法治才能迈上更高的台阶,为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作出更大的贡献。
谢谢大家!。
江平:中国法治三十年中国法治三十年江平记者:马国川从法律实用主义到法律虚无主义经济观察报:在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今天,你作为一个法学家,如何评价这三十年中国所走过的法治历程?江平:要说这三十年,恐怕要从三十年之前的三十年开始。
明年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了,只有把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放在这六十年的历史背景下,才能够更清晰地辨别出我们所走过的道路。
经济观察报:不鉴往则不足以知今。
江平:回顾历史是很重要的。
共和国的六十年,前三十年就是从法律实用主义到法律虚无主义,后三十年是从法律经验主义到法律理念主义。
就是说,我们国家经历了四个法律时期:法律实用主义、法律虚无主义、法律经验主义,现在在走向法律理念主义。
经济观察报:法律实用主义大致是从何时到何时?江平:从建国后到“***”前吧。
法律实用主义也可以叫做法律工具主义,它有三大特点,一是法律不要有体系,立法也不要求完善、完备,有一些法律够用就可以了;二是法律也不要太复杂,条文不要过多,简要的内容就够了;三是法律不要太约束人,不要捆绑自己的手脚,法律只不过是行动准则的参考。
经济观察报:成为一种工具。
江平:而且是不太重要的工具。
1951年到1956年我在苏联学法律,也是这样。
但是苏联所采取的法律实用主义,也许比我们高明一点。
苏联还是很注意法律建设的。
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的第一天,列宁就颁布了两个法律《土地法令》和《和平法令》,但是沙俄原来的法律仍然留着,不像我们1949年完全彻底地废除了国民党的《六法全书》,就连规范市民生活、婚姻家庭的民法典也废除了。
苏联到1923年列宁亲自领导制定的《苏俄民法典》通过以后,才把原来旧沙俄的法律废除了,人家尽量避免让法律出现空白。
而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法律体系,要构建一个什么法律体系?直到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才逐步提出来。
经济观察报:“反右”运动的时候,有一些法学家就是因为纯法律的理念被划为右派。
江平:著名法学家谢怀轼先生就是因为主张“一切都要有法律、一切都必须依照法律”而被划为极右分子。
因为他的理念与当时流行的法律实用主义是格格不入的。
法律实用主义的主张是,不一定需要法律,也不需要严格按照法律办事。
可以说法律实用主义的思想现在仍然存在,一些学者就把法律实用主义当作马克思主义法学的核心观点,认为法律就是国家的工具,而且应该是很得心应手的工具。
经济观察报:到了“***”时期,连法律实用主义也不要了。
江平:法律实用主义可以向两个方面发展。
发展得好,逐步总结经验,也可能逐渐走向健康的法治道路;但是,法律实用主义也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法律虚无主义。
很不幸的是,中国走向了法律虚无主义。
“***”中,不仅是什么法律都可以被打倒,宪法也可以被践踏,甚至“公检法”都可以被彻底砸烂,“最高指示+群众运动”就是一切行动的最高准则。
当时有一句口号“只要是符合全中国最大多数人民的最大的利益,那就什么都可以干”。
到底谁来裁定是不是符合中国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那当然只有最高领袖能够知道,最高领袖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一句话顶一万句”嘛。
群众运动更是天然地代表群众的最大利益,被看作是最天然合法的,一切都崇拜群众运动。
只要以人民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以国家的名义,什么事都可以干。
经济观察报:群众运动也是践踏法律的最大挡箭牌,可以用群众运动蔑视一切法律。
江平:以人民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以国家的名义干的坏事,干的践踏法律的事情,我们没有很好地清算。
20年前,那时我还担任七届全国人大常委,曾经发生了“邮票事件”,在人大常委会激起了风波,争论得很厉害。
当时把邮票上面的“人民邮政”改成了“中国邮政”,这就引起了几名常委巨大的愤怒,甚至上书到中央,说把“人民邮政”都取消了,等于把我们的性质都改了,又恢复到过去了。
经过认真的讨论,最后还是认为改革并不错,没有“人民”两个字,并不等于你的性质就变了。
到底邮政是不是真正为人民,并不是你上头写了两个字,就能够代表的。
经济观察报:前些年北京大学教授贺卫方提议把“人民法院”中的人民两字拿掉,也激起了舆论风波,许多人批评甚至谩骂贺卫方。
江平:不是说“人民”二字不能用,问题是在以人民为名义的下面,谁是人民呢?深圳市中院的院长说了一句话:“法院的判决不能够让人民都满意。
”据说引起了常委会一些人极大的不满,你不能够让人民满意,法院的性质是什么?只要法律的判决能够符合群众大多数人的意见,大多数人都满意了,那就是一个好的判决。
能这样来说吗?法院的判决本身应该是高度专业化和高度公正的产物,而不是群众来做出的决定。
法律经验主义经济观察报:“***”结束,也标志着法律虚无主义的终结,至少是在国家层面上已经认识到,没有法律是不行的。
江平:从改革开放开始,我国的法治进入了法律经验主义阶段。
法律经验主义之所以出现,有很深刻的历史背景。
邓小平同志提出来“摸着石头过河”,曾经受到一些人的赞扬,也有一些人称之为经验主义。
在改革之初,我们知道中国要走向另外一个“岸”,要摆脱原来国家无所不包的高度控制状态,走向一个开放的社会,那彼岸究竟是什么样呢?确实不是看得很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摸着石头过河”。
经济观察报:“摸着石头过河”也就成为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之内法律发展的指针。
江平:一段时间里,法律人里面实际上有两种思考,一种是,希望能够像美国一样先做制度设计,有一个宪法然后一管就是200年,甚至更长,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需要很好的制度设计。
另一种是先摸索,当实践充分了以后,再把它上升为法律,成为制度。
我把前一种叫做法律理想主义,它用法律制度设计来开创改革道路,显然不符合实际。
据我所知,这种东西大概只有几个,《专利法》是这样的。
当时必须先有《专利法》,先有制度的完全设计,然后才有实践。
第二个是《行政诉讼法》,不可能先有行政诉讼的实践,然后再有行政诉讼法。
再有就是《中外合资企业法》。
1978年我们想吸引外资到中国来投资,外商不来,他们会问,我的权利有哪些,我的权利怎么保障?所以必须先有法律才来投资。
委员长叶剑英很着急,要求国务院半年之内提交《中外合资企业法》。
任务很着急,从来没有经验,只能够借鉴国外的法律。
绝大多数的国家法律规定,外商投资比例不得超过50%,因为一旦超过50%,董事长就是外国人了,控制权就被外国人掌握了。
所以我们当初拿出来的《中外合资企业法》也是外商投资比例不能够超过50%。
这个草案拿去给叶帅一看,他说,这样的法律有什么很大的意义?他说多多益善,少不行,多不受限制,少不能超过25%,多可以到80%、90%。
旁边的工作人员就提醒,如果超过50%董事长就是人家的了。
叶帅说那好办,咱们在法律上写上,超过50%,董事长还只能由中方代理。
到了1991年修改《中外合资企业法》的时候,觉得这不符合世界的普遍规则,所以那次修改主要是修改这一条。
经济观察报:法律先行毕竟是个案,绝大多数是实践充分了以后,再上升为法律。
江平:在改革时期也只能如此。
《农村土地承包法》什么时候出来的?是农村的土地承包经验很充分以后,才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一位“三农专家”说:如果依照你们法律人的搞法,那就永远没有农村土地承包。
农村搞土地承包经营制,能够先搞一个法律吗?显然不可思议。
经济观察报:俄罗斯的私有化改革,就是“先设计后施工”。
江平:1991年“8·19”事件之后,由青年改革学家盖达尔和其他一些人关着门来研究私有化的过程。
这些人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起草了一部法律和20个法令,1992年9月颁布了私有化的方案,把国有企业变成了私有化的证券,规定1992年9月2号以前出生的每一个俄罗斯人都可以领到一张面值一万卢布的认股权证。
这完全是精心设计好的。
但是这种法律先行的最终结果是,认股权证被一些人收购起来,出现了寡头垄断。
经济观察报:对比来看,我们这样的一种经验主义看起来是慢一点,或者有一些曲折,但是总的损失相对小一些。
江平:事实说明,法律经验主义的保守、谨慎,对于正在进行的改革确实有利。
从1982年我们就开始搞了《民法典》,4稿都已经很成熟了,快要提交通过的时候,全国人大委员长彭真的讲话改变了进程。
他说,农村的改革我们大体已经知道了走什么方向,但是城市里面究竟怎么搞?国有企业走什么路?经济将来到底是计划呢还是市场?都没有一个最后的定论,或者说明确的方向。
在城市改革还没有明确方向的情况下,搞一套完整的、系统的、无所不包的《民法典》,符合不符合实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搞一部无所不包的《民法典》,可能是不切合实际的,甚至是束缚改革的。
彭真提出了一个很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经济观察报:也就是说,没有急于搞《民法典》是正确的?江平:制度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我们法律人或者法学家或者立法人的脑子中出现的呢?还是在转轨的时候从实际出发、从现实出发总结出来的呢?应该说三十年的改革,没有碰到太大的波折,或者非常大的损失,可能跟法律经验主义有关系。
经济观察报:但是我们进一步的改革开放,能不能在经验主义的基础上来完成?江平: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思考。
我随便举一个例子来看一看。
农村土地制度是进一步改革很大的难点,为了避免在全国一刀切,所以在《物权法》里面写得比较笼统。
但是在《物权法》通过了以后,紧接着重庆和成都就搞城乡一体化的试点,包括土地的问题。
这些试点有些已经超出了《农村土地承包法》、《物权法》的规定,这些问题究竟怎么看?我是完全主张中国的改革还要进一步试点的,因为如果不试点,在法律上仓促规定,很可能对全局造成危害。
现在如果只在一个省或者一个直辖市进行,那么它即便有问题,它所造成的危害也就会少一点。
经济观察报:法律是保守的、刚性的,不能够随便改。
而改革开放实践又是很柔性的,是不断前进、不断发展的。
如何解决两者间的关系,是一个难题。
江平:台湾学者陈长文送我一本书《法律人你为什么不争气》,马英九在这本书的序言里面讲,当初他父亲希望他学政治,反对他学法律,说“马英九学法律,法治观念太强,司法性格太重,守经有余,权变不足”。
这几句话我们应该很好地思考。
因为学法律的人总是把法律尊为经典,条文是不能够随便动的,如果随便变更法律条文,就是破坏法治。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法律有其保守的一面,就是“守经有余,权变不足”。
法律一旦制定,变通余地很小。
《物权法》在制定的时候,写了禁止城市人到农村买房,大家说这一条千万别写上,如果写上变通余地一点都没了。
所以我们应该看到,法律既有它积极的一面,又有它消极的一面。
如果它不是好的法律,是恶的法律,出来了以后,或者条文规定太不符合现在改革开放的要求,那么它给社会带来的损害比没有这个法更危险,这是学法律的人必须看到的。
三十年来有三种人为推动中国改革作出了突出贡献:经济学家、企业家、开明的政治家。
如果评选改革开放三十年的风云人物,经济学家有一些,法学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