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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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的文学作品推荐:《木心谈木心》听一场木心的文学作品演奏会——《木心谈木心》当我们谈论木心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其实当初想到要找这本书,还是缘于那本突然就火了的《文学回忆录》,恰如突然就火了的木心。
大概是从樊小纯写给木心的那首《借我》开始,这个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大众眼前。
从《从前慢》到《文学回忆录》,再到《云雀叫了一整天》、《我纷纷的情欲》等等,木心的作品们仿佛从真空中爆裂出来,让不少读者措手不及,大家都有些疑惑,木心——是谁?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1984年,台湾《联合文学》特设“作家专卷”介绍木心时,就曾这样描述:“木心在文坛一出现,即以迥然绝尘、拒斥流俗的风格,引起广大读者强烈注目,人人争问:‘木心是谁?’,为这一阵袭来的文学狂飙感到好奇。
”实际上,木心在海外早已声名卓著,他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木心先生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是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第一位有作品被该馆收藏的。
木心先生的散文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一道被收入《美国文学史教程》。
就是这样一个木心,直到今天,我们也只能大略从与其亦师亦友的陈丹青的整理中得以窥知一二。
木心,“木心”是他的笔名,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1927年2月14日生于浙江乌镇东栅。
木心先生的大甥婿郑儒针是香港银行前行长——郑铁如先生的长子,民国著名社会活动家谢仁冰先生的外甥,与钱钟书先生交好,其母与鲁迅先生相识。
陈丹青解释木心的名字起源于“木铎之心”,是佛语说法;木心先生却自道“名字其实是累赘,起名木心,是取‘木’字笔画集,‘心’字笔画发散之意。
”(据童明教授介绍,“木”字亦有“‘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之意)。
关于此书当初读《文学回忆录》,一边深深被木心口中那一个个美得醉人的世界所吸引,一边又有些疑惑,木心哪来的如此修养,又哪来的如此底气,敢这般笃定地对历史上那些鸿儒作出评判?再读他的其他诗集,越发因为那些,我读不懂又作不出自己联想的诗句而感到抓心挠肺。
木心和母亲的死是一堂课人生是骗局凤凰网文化《年代访》:丹青老师,今年您正好是60岁,您不忌讳说这个吧?陈丹青:当然,当然,我还跟人说,慢慢发现不要太多说。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也正好到了那个木心先生当年跟你们去开讲座,他那个时候是62岁吧?陈丹青:对,木心60岁生在我家过的,我说你要什么花,他说鸢尾花,我就买了6朵鸢尾花,又弄了点菜,这样很安静。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在纽约那边?陈丹青:对。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那现在您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我怎么也到60岁了?陈丹青:没有,我早就准备好到60岁,我在40岁、50岁、60岁这个坎上,都挺平静的,但是60岁有点不一样,就是我剩下的时间我可以算得出来了,因为画画是一个体力活,我希望至少到70岁,如果再不安分一点到75岁这样,我如果还像现在这样画画,一天保持5小时的工作,而且站在那里,我现在能够做得到,但是同一天里又画画又写作,精力不够了。
我在纽约的时候,还有前些年,我白天画了一天画,晚上还可以写四五个钟头,现在不行了,我只干一件事情。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这个的年纪话,我们中国人通称为花甲。
好像给人感觉就是好像已经挺老的。
但是我知道不管在政治,还是艺术上面,其实在这个年龄上,会不会反而会悟得更清晰?陈丹青:我不太相信孔子说的这个话,什么六十顺耳,什么五十知天命,我不晓得什么叫天命,六十岁讨厌的老头子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我年轻的时候,都不愿意是跟老头子来往,就是混帐透顶的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的老头子太多了。
你以为大家到了六十岁就变得温良恭俭让,变得很安分?59岁是贪污高发年龄,然后就双规。
但我很理解,他创造那么多财富,他就那点工资,他不拿可以,他上有老下有小。
我60岁只有一个感慨,就是我在前年58岁经历了木心的死,去年59岁经历了母亲的死,这个是一堂课,很多人蛮年轻就经历了这个课,我到这么晚才上这个课,上过不上过非常不一样。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这个正好是我下面的一个问题,这两年正好是木心跟您母亲的离去,然后我看木心的作品里面也经常提到死亡这个字眼,然后他自己说从明亮处想,死是不再疲劳的意思。
木心是谁家庭经济HGHHRTN木心是谁?”木心J可能是我们时代惟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陈丹青说。
“木心是藏匿在纽约25年的华人作家。
”一读者说。
“木心的尴尬在于我们的文化消费已经进入调笑时代,即使算作文化奢侈品,半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也很难松弛从而成为文化奢侈品。
”三联杂志主编朱伟在博客上撰文。
一时,人人争问“木心是谁?”一个作家的作品即是他的响器,我们在阅读过作品之后,回到他成长的历程中,一起感受一个旅居纽约的作家的赤子之心。
■人物名片木心1927年生,原籍浙江。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
1982年定居纽约。
从1984年起,台湾洪范、圆神、远流等出版社陆续出版了木心作品,包括: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散文一集》、《即兴判断》、《素履之往》、《马拉格计画》、《鱼丽之宴》、《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巴珑》、《我纷纷的情欲》、《会吾中》;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等。
立志做丹青师傅海明威说:“不幸的童年或许会造就作家。
”在木心看来,他的童年也是不幸的:江南庄园的上空布满守旧思想,老式家长大多期盼孩子从事法律、医学,但幼年的木心却迷恋绘画与文学。
姑妈说他“将来要做丹青师傅呢!”木心在电话里笑说这段往事:“结果呢,不小心真的做了(陈)丹青(的)师傅”。
日后他告诉年轻人:少年时代立下的志愿,因妥协而背叛,会遭到惩罚;始终不肯背叛自己的人,即使吃了很多苦头,最终却可以笑着。
“这就是艺术之所以伟大!”木心小学时代作文优秀,但有时也偷懒,他央求姐姐:“帮我开个头!”姐姐便执笔破了题,他说:“你这样写,叫我怎样接得下去呢?”姐姐嗔道:“真笨!”承之转之,全文已得四分之三。
弟弟说:“最后的感想最难了!”姐姐说“这有何难?!”捉笔草就扔给他———“很多人会夸耀自己的童年多么聪敏,我却写自己的傻气。
这好比在交际场合,炫耀自己的人跟前是围了几个听众,听一会也就散了,最后赢得掌声却是那笨拙的叙述者。
浅析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木心的人生哲学文/韩江雪摘要:持有“艺术留下,艺术家隐去”文学观的木心,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与追求往往隐而不宣。
而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作为“听将令”之作,通篇用意识流的手法写成,一反常态地展现了木心所赖以生活工作的人生哲学。
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哥伦比亚的倒影》向读者展现的木心人生哲学的三个维度:个人主义、悲观洒脱、反抗时代。
同时,将木心的人生哲学与时代背景和现代社会生活相联系,简要地讨论木心“以艺术为信仰”的当代价值,从而完成对其人生哲学的探讨。
关键词: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人生哲学《哥伦比亚的倒影》是木心寓居纽约琼美卡时创作的意识流散文,全文以一种“示众”的姿态展现了他的人生哲学。
艺术家的创作与其所处的时代关系密切,木心也不例外。
1982年,经历十年文化“浩劫”的木心由中国来到纽约,重新恢复创作。
初到纽约时,木心以修理古董为业,1个小时收入3.5美元,大苹果城里并没有美国人口中的美国梦,木心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比国内好上多少。
当时所有初到纽约的中国人都会有这样一种心情: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
这位55岁的艺术家,正静静地等候着他的第一批读者。
月桂花环不会让木心等待太久,他的部分作品很快就受到了陈英德夫妇与台湾文坛的关注。
1984年,在《联合文学》创刊号上,“美华作家木心”占据了全书三分之一的内容。
读者的增多给了他很大的成就感,“上学院签个名,躲进图书室,写,来回的地铁中,写,噢,坐过去三站了”[1],这是这一时期生活的真实写照。
因此,刚刚出国打拼、自尊心极强又获得一些文坛关注的木心,在之后的十几年间创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
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在此背景下“粉墨登场”,它承载着木心想要成功的愿望,也无意中透露了他避而不谈的人生哲学。
一、“非木心”的木心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一)木心散文创作内容综述木心散文创作数量丰富,内容广博,文体杂糅相融,因此常常无法严格区别他的散文与小说,其散文的主旨更是模糊不清。
木心是谁?”木心可能是我们时代惟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陈丹青说。
“木心是藏匿在纽约25年的华人作家。
”一读者说。
“木心的尴尬在于我们的文化消费已经进入调笑时代,即使算作文化奢侈品,半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也很难松弛从而成为文化奢侈品。
”三联杂志主编朱伟在博客上撰文。
一时,人人争问“木心是谁?”一个作家的作品即是他的响器,我们在阅读过作品之后,回到他成长的历程中,一起感受一个旅居纽约的作家的赤子之心。
■人物名片木心1927年生,原籍浙江。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
1982年定居纽约。
从1984年起,台湾洪范、圆神、远流等出版社陆续出版了木心作品,包括: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散文一集》、《即兴判断》、《素履之往》、《马拉格计画》、《鱼丽之宴》、《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巴珑》、《我纷纷的情欲》、《会吾中》;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等。
立志做丹青师傅海明威说:“不幸的童年或许会造就作家。
”在木心看来,他的童年也是不幸的:江南庄园的上空布满守旧思想,老式家长大多期盼孩子从事法律、医学,但幼年的木心却迷恋绘画与文学。
姑妈说他“将来要做丹青师傅呢!”木心在电话里笑说这段往事:“结果呢,不小心真的做了(陈)丹青(的)师傅”。
日后他告诉年轻人:少年时代立下的志愿,因妥协而背叛,会遭到惩罚;始终不肯背叛自己的人,即使吃了很多苦头,最终却可以笑着。
“这就是艺术之所以伟大!”木心小学时代作文优秀,但有时也偷懒,他央求姐姐:“帮我开个头!”姐姐便执笔破了题,他说:“你这样写,叫我怎样接得下去呢?”姐姐嗔道:“真笨!”承之转之,全文已得四分之三。
弟弟说:“最后的感想最难了!”姐姐说“这有何难?!”捉笔草就扔给他———“很多人会夸耀自己的童年多么聪敏,我却写自己的傻气。
这好比在交际场合,炫耀自己的人跟前是围了几个听众,听一会也就散了,最后赢得掌声却是那笨拙的叙述者。
”木心童年的老师是私塾先生,课堂是茅盾书屋,他时常泡在那里,如鱼得水。
木心介绍个人生平木心,“木心”是他的笔名,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
1927年2月14日生于浙江乌镇东栅,木心的家庭与作家茅盾两家有较远的姻亲关系。
木心先生的大甥婿郑儒针是香港银行前行长——郑铁如先生的长子,民国著名社会活动家谢仁冰先生的外甥,与钱钟书先生交好,其母与鲁迅先生相识。
[2]著名画家陈丹青解释木心的名字起源于“木铎之心”,是佛语说法;木心先生却自道“名字其实是累赘,起名木心,是取‘木’字笔画集,‘心’字笔画发散之意。
”(据童明教授介绍,“木”字亦有“‘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之意)[2]1946年,进入由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学习油画,但随后又转到与他的美术理念更为接近的林风眠门下,入“杭州国立艺专”继续探讨中西绘画。
1971年,木心先生在“文革”期间被捕入狱,囚禁18个月,所有作品皆被烧毁,三根手指惨遭折断。
狱中,木心先生用写“坦白书”的纸笔写出了洋洋65万言的《The Prison Notes》,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无声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
文革结束后平反,曾任杭州绘画研究社社长,上海工艺美术家协会秘书长,上海市工艺美术中心总设计师,《美化生活》期刊主编,以及交通大学美学理论教授。
木心先生也是曾参与主修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十大设计师”之一。
[3]在1977年——1979年间,遭遇软禁,这也是木心先生二十年间第三次被限制人身自由。
自1982年起,木心先生即长居美国纽约,并盘桓南北欧,游历甚广,从事美术及文学创作。
*1983年,“林肯中心”举行木心水墨画展。
1984年,哈佛大学举行彩墨画展、收藏仪式。
2002年,举办“木心的艺术”大型博物馆级全美巡回展。
[2]出版了16本小说、散文和诗集。
木心先生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是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第一位有作品被该馆收藏的。
木心先生的散文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一道被收入《美国文学史教程》。
木心先生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人物和传奇式大师。
木心:人生在世,需要一点高于柴米油盐的品相——陈丹青壹木心,本名孙璞,笔名木心。
1927年,他出生于浙江乌镇。
孙家乃望族,既是书香门第,也是工商世家。
木心小时候,家里佣人清洁厅堂,换下案上宋瓷,摆上明代官窑。
木心母亲见了,赶紧轻声呵斥:“明代东西都拿出来了,快收回去。
”家境之殷实富裕,由此可见一斑。
▲木心一家(最小者为木心)木心父母有很深的文化修养。
从小就教木心习读诗词歌赋。
木心因此爱上了书爱上了文艺。
1937年末,乌镇沦陷。
名门望族当时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不上日本宪兵管控的学校。
外面战火纷飞,时事移转,屋内书桌不乱,挑灯夜读。
看完家中书,木心又盯上了茅盾。
木心和茅盾是远亲,孙家和茅盾住在一条街上。
茅盾家,有一屋子欧美文学经典。
木心便常常去茅盾家借书看,发现书有破损,还会精心修补好,所以茅盾很高兴木心来家中借书。
“我如饥似渴,得了文学胃炎症。
”▲木心母亲一次家宴上,亲戚长辈闲谈。
说到茅盾父亲死后,他母亲提笔做挽联。
有人说难得,有人说普通,当有人说章太炎夫人汤国梨诗写得好时,12岁的木心脱口插了一句:“写诗么,至少要像杜甫那样才好说写诗。
”亲戚长辈们闻之一惊。
“我少年时,江浙书香门第都已败落,而富裕人家多数是醉生梦死,少数热血青年则投奔革命,吴文化失去气候。
我的自救,全靠读书,十三四岁时我已将《文学大纲》通读了几遍。
”▲木心(后排右二)14岁那年,木心写了第一首白话诗:“时间是铅笔,在我心版上写许多字。
时间是橡皮,把字揩去了。
那拿铅笔又拿橡皮的手是谁的手?谁的手。
”从此他枕边就放着铅笔,天天写。
渐渐积多了,便投去报刊上发表。
有次寄出稿件后,木心卜了一签:小鸟欲高飞,虽飞亦不远,非关气力微,毛羽未丰满。
“好厉害!上帝在挖苦我。
”从此,木心便不再投稿而更加潜心读书。
贰家中本来的意愿,是想木心从商从政,但木心毫无兴趣,他想成为一名画家。
抗战结束后,他遂考了上海美专,跟着刘海粟先生学习油画。
但没过多久,他又转到杭州国立艺专,追随林风眠先生研习中西绘画。
木心:我是那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作者:喵の蛋来源:《华声》2017年第04期他英俊儒雅,风流倜傥,一生无意于仕途,曾三度入狱,最自豪的身份是:画家、诗人、文学家。
70岁之前,他的名字在内地鲜为人知,但在海外华人圈,被喜欢他的人尊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面旗帜。
他精通文学、历史、绘画、诗词、音乐,每个领域都是大家。
他的《从前慢》被谱曲传唱: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的自救,全靠读书”1927年的西方情人节,他出生在浙江乌镇,取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
他从小饱读诗书,鲁迅、张爱玲、莎士比亚……看完家中书,他又盯上了舅舅茅盾的一屋子欧美文学经典。
他们同住在一条街上,他便常常去茅盾家借书看,发现书有破损,还会精心修补好。
“我如饥似渴,得了文学胃炎症。
”1937年,10岁的他适逢抗日战乱,名门望族当时唯一可以做的抵制是,不上日本宪兵管控的学校。
外面战火纷飞,屋内桌台不乱,他说:“我的自救,全靠读书。
”13岁时他已将《文学大纲》通读了几遍,后来在纽约开讲《世界文学史》,几乎全凭当年记忆。
14岁那年,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木心,他的白话诗在嘉兴、湖州、杭州、上海的报刊上发表。
他称,“木心”有中外两种解释,一是取自孔子的学生所说“夫子木铎有心”,“木铎”指号角之意。
另一个解释来自英国,表示一个男人很坚强,就说有一颗橡树的心,即“木心”。
家中本来的意愿,是想木心从商从政,但他毫无兴趣,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名画家。
抗战结束后,木心考了上海美专,师从刘海粟先生,并追随林风眠先生研习中西绘画。
1947年,血气方刚的木心,参与了当时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上街头发传单,制作反战宣传画,因是领导者,结果被当时的上海市长吴国桢,亲自下令开除学籍,又被国民党通缉,于是走避台湾。
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他才回到大陆。
那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作者:林衍来源:《视野》2012年第03期伴着莫扎特与巴赫的钢琴曲,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格子围巾的木心躺在鲜花中,与这个世界告别。
陈丹青将一盒红色中华烟放在木心的枕边。
“先生一辈子不落俗套,他要以…木心的范儿‟高贵地离开。
”陈丹青说。
这位并不为人所熟知的老人,六年前离开美国,隐居在家乡乌镇的“晚晴小筑”里。
同年,其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在国内出版。
那时,这位在大陆的“新作者”已经79岁了。
事实上,早在1984年,台湾《联合文学》创刊号便为木心特设“散文展览”专号,题名《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逊》。
而那时木心的部分散文与小说也已经被翻译成英语,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
也正是在纽约的地铁上,上世纪80年代初赴美留学的陈丹青结识了日后被他称为“师尊”的木心。
“在我与木心先生相处的29年里,我亲眼目击他如何挚爱艺术,如他自己所说:人不能辜负艺术的教养。
”陈丹青在悼词中写道。
上世纪80年代是木心文学创作的高峰期,他在的士里写,巴士站上写,厨房里一边煮食一边写,最喜欢在咖啡店的一角写,写到其他的椅子都反放在台子上,还要来两句:“即使我现在就走,也是最后的一个顾客了。
”他清晨六点起床写作,一天通常要写七千字,要反复修改,五稿六稿,过一周再看再改。
木心常说,如果把某一文的改稿放在读者面前就可知道,我有多窝囊。
中国美院教授曹立伟还记得,木心很喜欢《诗经》,说如果别人拿《荷马史诗》和我换《诗经》的话,我是不换的。
他鼓励年轻人读尼采,说尼采是“钙”,可以使骨头硬起来。
讲到福楼拜时,他的眼睛会湿润起来。
一次听木心的开场白,他说:“在一个万国交界的地方,有一个房屋,里面有一个老人,这个老人接待路过的所有类型的朋友,有强盗,有英雄,有商人,有学生,有流浪汉等等,所有的人他都可以接待,都可以请进来,都可以长谈,这个老人就是文学。
”生于80年代的书评人顾文豪曾去探访木心。
木心他的生命不止行过打开文本图片集2021年12月21日凌晨3时,诗人、文学家、画家木心先生在家乡乌镇过世,享年84岁。
木心有言,“从明亮处想,死,是不再疲劳的意思”,那么,这回先生是真的“不再疲劳”了。
掀起一阵文学狂飙我有幸见过先生。
是在2021年5月的一个周末,天气闷热潮湿,不一会飘起雨来。
雨很细很密,打在车窗上,恍若盖上一层薄纱。
我在去乌镇的长途汽车上。
车身偶有晃荡,夹杂乘客交谈声,不时看手表,心下犹疑,不知时间是该过得快点好还是慢点好。
乌镇地属江南,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称,明清年间,更是官商竞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
商贾繁盛之外,亦允推文采风流,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阴,高木清流,风物骀荡。
历代俊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雅士结社,清客成帮,白丁平民亦识字断句,这等繁华早已不是铺陈金玉的繁华,而是化成人文的粹华。
夜宿西栅。
晚上的乌镇格外雅静,嚣骚退去。
行至据说是古早的一家祠堂,亦作节日看戏用,没来由地想起木心《温莎墓园日记》的序言:“混绿得泛白的小运河慢慢流,汆过瓜皮烂草野狗的尸体,水面飘来一股土腥气,镇梢的铁匠鎚声丁丁……寂寞古镇人把看戏当作大事。
”我的大事则是明日去孙家花园见木心。
夜归,躺床上,悬想阅读木心的过程。
犹忆2021年1月,广西师大出版社隆重推出木心第一本在国内出版的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画家陈丹青肃立2小时,恭谨而恭敬地谈论他尊称为师尊的,彼时大陆几乎无人知晓的木心。
在他眼里,木心是“一个异数”,其一异在自身禀赋,其二异在环境遭遇,而诞育其中的艺术成就则为第三重“异”,“中国风骨”与“世界观念”的相激相荡复使中国历代散文的神髓至木心处“辗转荟萃”转又“别开生面”,并认为木心很可能是“我们时代唯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写作者”。
紧接着,《南方周末》等重要媒体辟出专版介绍,陈子善、陈村、何立伟等国内作家学者纷纷撰文,或指出木心“让承载国学底蕴的中国汉字的表现力在纸上熠熠生辉”,或论述在木心“鲜明亮丽的文字背后,深邃的思想,形而上的思考汩汩而出”,或赞叹木心“常在人们说够了的地方接着写下去,写出独有的好天好地”。
木心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一九八四年台湾《联合文学》创刊号特设“作家专卷”,题名《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逊》,编者导言:经由联副,木心在国内文坛一出现,即以迥然绝尘、拒斥流俗的风格,引起广大读者强烈注目,人人争问:“木心是谁?”为这一阵袭来的文学狂飙感到好奇。
身逢动乱,木心的经历不平凡,成就也不平凡。
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他始终坚持自我的生活理念、文学立场,像在一座孤岛上一样,不间断地从事创作。
因此所谓“文学鲁滨逊”之说,实深含傲然雄视之情。
面对这样一位作家,《联合文学》满怀惊喜。
经过长达三个月时间的筹画和联系,终于集木心小传、著作一览、木心答客问及其散文新作四帖等而成此一专卷。
本卷含融木心人生观照、艺术风情,是国内首度最完整的呈现。
——摘自联合文学创刊号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问:从今年四月您在《联副》发表一九六六年后第一篇作品以来,短短几个月,已经引起国内文坛及读者的轰动,人人争问“木心是谁?”可否请您介绍一下“木心这个人”。
答:当有人问:“木心是谁?”我的本能反应是:“那一个木心?”福楼拜先生的教诲言犹在耳:“呈显艺术,退隐艺术家。
”文稿上具名的“木心”,稿费支票背面签字的“木心”,是两个“木心”。
孟德斯鸠自称波斯人,梅里美自称葡萄牙人,斯当达自称米兰人,都是为了文学上之必要,法国文学家似乎始终不失“古典精神”。
那么,我是丹麦人,《皇帝的新衣》中的那个小孩。
在远远的前代,艺术家在艺术品上是不具名的。
艺术品一件件完成,艺术家一个个消失了。
痴心而明哲,明哲而痴心。
惟其痴心,再不明哲就要烧焦了,因为明哲,没有这点痴心岂不冻死在雪山上。
那个在稿费支票背面签字的木心为那个在文稿上具名的木心先作这一点点介绍。
问:我们知道您八岁开始习画,什么时候开始写作,以何种文字发表,是否结集,有无计画出版?答:小学时代,我的作文还真不错,我说:“姐姐,帮我开个头!”姐姐便执笔破了题,我说:“你这样写,叫我怎样接得下去呢?”姐姐嗔道:“真笨,……”她承之转之,全文已得四分之三。
我说:“唉,最后的感想最难了!”“有什么难。
”她又捉笔瑟瑟草就扔给我,我赶快称赞:“姐姐真聪明!”看到她的笑容,便知下次求她再写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抗日战争爆发了,不上学。
家庭教师,当堂交卷,苦苦混到十四岁,明里五绝七律四六骈俪,暗底写起白话新体诗来,第一首是这样:时间是铅笔,在我心版上写许多字。
时间是橡皮,把字揩去了。
那拿铅笔又拿橡皮的手是谁的手?谁的手。
从此天天写,枕边放着铅笔,睡也快睡着了,句子一闪一闪,黑暗中摸着笔,在墙上划,早晨一醒便搜看,歪歪斜斜,总算没逃掉,例如:天空有一堆无人游戏的玩具,于是只好自己游戏着在游戏着,在被游戏着。
又如:画一座琪花瑶草的无人岛,画许多白帆向它飘这也是膏笔的圆谎么渐渐积多了,在嘉兴、湖州、杭州、上海的报刊上发表。
记得有次寄出稿件后,卜了一签——“小鸟欲高飞,虽飞亦不远,非关气力微,毛羽未丰满。
”好厉害!上帝挖苦我,我不再写诗而专心画图了。
一九四九年,已非小鸟了,却是铩羽西湖,因病得闲,闭门重读莎士比亚全集,觉得从前没有读过似的,觉得汉姆莱特是我兄弟似的,觉得汉姆莱持与唐吉诃德是天然的对比,觉得屠格湼夫只限于作”智”与“德”的区别,贬褒失误,偏于自责。
我便接手这桩文学公案,把它扩大了——自由主义的,希腊思潮的,如“汉姆莱特”。
极权主义的,希伯来思潮的,如“唐吉诃德”.一是明智的怀疑,一是专横的信仰,一重现世、快乐、审美,一重未来、苦行、义务,彼此消长起伏,居然从古到今势不两立。
因为我年轻无知,才会真的写了一本“汉姆莱特泛论”。
从此,就此,一篇篇写下去。
某日独游灵隐寺,又拔了一签:“春花秋月自劳神,成得事来反误身,任凭豪夺与智取,苍天不福有心人。
”——这次可不是挖苦而是警告了。
从十四岁写到二十二岁,近十年。
假如我明哲,就该“绝笔”。
假如我有法国韩波之才,已臻不朽。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只有痴心一片,还是埋头苦写。
结集呢,结了,到六十年代“浩劫“前夕正好二十本。
读者呢,与施耐庵生前差不多,约十人。
出版吗,二十集手抄精装本全被没收了。
“尝著文章自娱”结果是“尝著文章自误”,因为“颇示己志”啊,接下来就非”忘怀得失,以此自终”不可么。
现在是一九八四年。
早年得悉斯当达曾经想写完全集,一并出版——我以为然,以为大可仿效。
现在又决定一本一本出版了。
中文本。
封面插图自己设计。
至于上帝对我的挖苦和警告,我也并没有不放在心上。
硬潇洒,你说有多儍就有多儍。
问:为何取名“木心”?(是不是“木人石心”之意?)是否方便公诸“本名”?答:孙,东吴人氏,名璞,字玉山。
后用“牧心”,牧”字太雅也太俗,况且意马心猿,牧不了。
做过教师,学生都很好,就是不能使之再好上去;牧己牧人两无成,如能“木”了,倒也罢了,其实是取其笔划少,写起来方便。
名字是个符号,最好不含什么意义,否则很累赘,往往成了讽刺。
自作多情和自作无情都是可笑的。
以后我还想改名。
问:目前写作的环境,习惯,进度如何?答:去年与林肯中心为邻,太现代文明,不适意。
今年搬到琼美卡,秀木葱茏芳草鲜美,还不够称心。
还要搬,写作习惯呢,说来真不怕人见笑,地下车中写,巴士站上写,厨房里一边煮食一边写,并非勤奋,我想:不写又作什么呢,便写了。
最喜欢在咖啡店的一角,写到其它的椅子都反放在台子上,还要来两句:“即使我现在就走,也是最后的一个顾客了。
”进度一天通常是七千字,到半夜,万字,没有用的,都要反复修改,五稿六稿,还得冷处理,时效处理,过一周、十天,再看看,必定有错误发现。
如果把某一文的改稿放在读者面前就可知道,我有多窝囊。
问:您的文章中,呈现古今中外丰富的学识涵养,令读者赞叹折服,可否谈谈您的学习过程?答:我所有的都是常识而已。
来美国,手头没有书了,全凭记忆来对付,有时四顾茫然,苦笑自己成了“文学鲁滨逊”。
少年在故乡,一位算是世界著名的文学家的“家”,满屋子欧美文学经典,我狼吞虎咽,得了“文学胃炎”症,后来想想,又觉得几乎全是那时候看的一点点书。
可见我是属于“反刍类”的。
中国的古典文学呢,家庭教师无疑是饱学鸿儒,师生各得一“顽”字,师顽固,生顽劣,日本轰炸机在头上盘旋,先生要我写“忧国伤时”的诗,写不出,怱成一首七绝,三四两句是“大厦渐倾凭擎柱,将何良法挽神州。
”老夫子摇头:“束手无策,徒呼奈何?”我说:“有策!”“什么策?”“将何、良法,萧何、张良的办法啊。
”我心不在焉,想去开高射炮。
抗战胜利之后,与夏承焘先生成了忘年交,诗词往还,我才野性稍戢:关于中国古典文学,夏先生是无论如何比我懂得多。
他手抄四福音书中的箴言给我,<葡萄>篇,<梁木>篇、还有“主啊,兄弟得罪我,原谅他七次够了么……”他用来解释儒家的“恕”道,因为夏先生准备原谅我七十七个七次,所以我一次也没有得罪他。
像对待书一样地对待人,像对待人一样地对待书,我是这样学习的。
另外,公开一则我的写作秘诀——心目中有个“读者观念”,它比我高明十倍,我抱着敬畏之心来写给它看,惟恐失言失态失礼,它则百般挑剔,从来不表满意,与它朝夕相处四十年,习惯了——谢谢诸位读者所凝契而共临的“读者观念”与我始终同在,“以马内利”!问:动荡的时代中,您如何在战争的摧折之下继续求学,在流亡的过程中什么是您的精神支柱?答:老家静如深山古刹,书本告诉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是我所最向往的,我知道再不闯出家门,此生必然休矣——一天比一天惶急,家庭又逼迫成婚,就像老戏文中的一段剧情,我就“人生摹仿艺术”,泼出胆子逃命。
此后的四十年是一天天不容易过也容易过.所谓“人生经历”,够了,现在缺少的是写作才能而不是写作题材。
我发现很多人的失落,是忘却了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立志,自认为练达,自诩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就此变成自己少年时最憎恶的那种人。
我愧言有什么特强的上进心,而敢言从不妄自菲薄。
初读弥开朗基罗传,周身战栗,就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我经历了多次各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崩溃殆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在绝望中求永生”。
常见人驱使自己的“少年”“青年”归化于自己的“老年”。
我的“老年”“青年”却听命于我的“少年”。
顺理可以成章,那么逆理更可以成章——少年时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足够我受用终生。
问:“文化浩劫”那段时期,您如何度过?如何继续写作绘画?答:史学使人清醒。
哲学使人坚定。
我目睹很多艺文人士由于不具史学哲学的观点而临危大惧,张皇失措,彼此诬陷,怕死贪生。
当此际,我方始明白史学与哲学原来有这样的实用性。
此二学,我所涉不深,却也够我自始至终保持镇静。
莎士此亚、贝多芬都赶上大街来批斗,我安之若素,因为无损莎亡比亚、贝多芬一根毫毛,而有莎士比亚、贝多芬存在的世界,我为何不爱,为何不信,为何不满怀希望,为何不凛凛直视走过我面前的一个一个历史的罪人。
上次在这里展览的画,半数是“浩劫”中画的(编者按:今年六月,木心先生应请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心国家画廊举行展览,观众踊跃,佳评如潮,林肯中心总监专文颂扬)。
有一句英国谚语:“轮到别人的,也会轮到你的头上来。
”那么,在作画时的命运,在展画时的命运,岂不是都被这句谚语说中了?此外,遍地文字狱的荆棘丛中如何写作不辍呢,那是“传奇”。
就有人在污水满积的地窖中,一灯如绿豆,日写八干字,写了一年又一年。
这在伦敦塔里,在威尼斯太息桥下,都早已有过同形式而不同内涵的“传奇”。
马克吐温乐意出来作证。
所以读点历史书,居然颇有实用价值。
至于“人在患难之中,恒以哲学自坚其心。
”那是法国的谚语,几乎是格言了。
问:您在文章中提到中学的时候爱写“罗曼蒂克兮兮的诗”,到了中年“诗”却让您有“窒息感”,现在再回顾“诗”,您的心情如何?答:在《完美的女友》中出场的那个男人是石油专家、工程师,给他配上这样的”细节”,以符合他的气质.性格的特征。
我自己则出身是”小诗人”(成败不计),少年时写诗倒不涉罗曼蒂克,中年时读诗呼吸畅通(好的诗),平时也写得正起劲。
可是消息传来,神话的时代过去之后,诗的黄金时代也过去了。
欧美诗坛,既寥落又扰攘,近代的诗人个个兼评论家,闹得可厉害。
结果是大家叹气散场。
我心犹未甘,退而细细思量,世界范围的诗的黄金时代无疑真是过去了。
我在《伊卡洛斯诠释》中开了一次追悼会。
新的诗人当然还是这里那里地诞生,然而只能各进各的窄门。
世人对诗人的三分尊敬,还是看在过去的诗的黄金时代所形成的概念的份上。
人类文化已进入了中年时期。
前几年,香港《中报》月刊记者采访时,我提了这个观点:“我们的时代是人类文化的中年期,真是巧合,太阳正处于中年期,地球亦处于中年期。
人类文化经历了充满神话寓言的童年,文艺复兴情窦初开的少年,浪漫主义狂歌痛哭的青年,杰出的艺术家各以其足够的自知之明为其所生息的时代留下了不可更替的业绩,童年幼年是热中,少年青年是热情,而壮年中年是热诚……”中年人再说疯疯颠颠的傻话,缠缠绵绵的情话,未免太那个了,所以识时的知趣的现代诗人都重感觉,重悟性,用眼来听,用耳来看,用皮肤来思想,用脑子来抚摩——现代诗人是冷贤的,善节制,风雅内敛,虽然未必入圣,却是早已超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