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1991年，我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
从老家洋县到省城去，只能坐火车，火车得在秦岭中穿行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
而父亲显得很有兴致，很是仔细地刮净了胡须，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和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兴冲冲地要送我上学去。
而我心里是100个不乐意，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呀？真是的。
出了西安火车站，我感觉脚下的地还象在火车上般摇晃。
父亲很热情地带我到站前的一个小饭店里吃了碗面条，在遭受了许多白眼和不耐烦的指路后，我们终于挤上了开往师大的三路公共汽车。
父亲把我按在一个抢占的座位上，我要让给他坐，而父亲则坚决不同意。
我好象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仿佛也听到了一些不好听的窃窃私语。
面红耳赤的我有点悻悻然起来，而父亲则象刘姥姥似的极力要把窗外眼花缭乱的风光保存到脑海中去。
下车后，父亲不理解我脸上愠怒的表情，以为我坐车累了，或者身体不舒服，一个劲地对我问长问短。
中文系高年级负责接待的两位师姐帮我们把行李送到了10-31宿舍。
只剩下靠门的上下两个铺位了。
父亲很是犹豫不决，刚把下面的床铺整理好，又担心老有同学在下铺玩影响我休息，又匆忙把床铺挪到上铺去。
这当儿，父亲顺手把一个小黄包放在一个箱子上。
“那是我的箱子，把你的破包拿走！”——从里面角落的上铺传来这样责怪的话语，父亲象触电似的赶忙把包拎起来。
赔着笑对着那句绕梁不绝的声音说：“对不起，这包里只是他要穿的一些衣服，不沉的。
”床铺好后，父亲又陪我去买了脸盆，饭盒，毛巾，拖鞋，内裤等。
在和西安外院相邻的那条道边的小酒店里吃了一盘饺子。
回到宿舍里才下午两点多，时间过得真慢呀，我有点闷闷不乐起来。
父亲大概醒悟到了点什么，在强烈要求我上床休息后，把在路上嘱咐过我的话又重复了几遍后，象刚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告诉我，说家里还有什么事，学校的工作还有什么需要他回去应付什么的，总之，他现在要坐车回去了。
而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从家里来时，父亲是打算花费一个星期的时间的，在亲戚们送行的目光中，父亲笑起来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
而现在，刚把我安顿好他却要着急着回去了。
走就走吧，我心里这样想到。
我这次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执意起来，穿好衣服后就和父亲走向校门口的三路汽车站台。
约莫10多分钟后，三路车来了。
父亲提着那个黄破包，里面装着那只大洋瓷碗，母亲执意给我带上说是让我打饭时用的，说是实惠，还不怕摔。
但又被我执意地要求父亲带回去了，我觉得太土。
父亲挤上去了，司机以为我也要上车，车门还在静静地开着，时间在这时好象凝固住了，，，在我迟疑的工夫，车门关上了，我只能若隐若现地瞧见父亲那挥动的手掌。
车渐渐远去了，我的心里若有所失，但也仿佛真的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觉得路边的景色又新鲜，又陌生。
躺在床上，泪水不觉见已盈满眼眶。
我用被子蒙上了眼睛，只怕抽搐的些许声音会被别人听见。
昏沉沉的过了好长时间，好象听父亲说过，上一次来省城是他58年高中毕业的时候了，弹指间已过了33年头了。
父亲买到车票了吗？他能顺利上车吗？他现在还好吗？
忽然我很后悔自己在三路车门口的迟疑。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奔下楼去，跳上公交车。
到火车站后，我用眼睛极力搜索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一楼和二楼候车室没有，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没有，我又奔跑到下火车时和父亲去过的那个小饭店，也没有。
每一处都是如潮水般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人山人海里，父亲，你到底在哪儿呀？我在大声的喊叫——爸爸！爸爸！爸爸！！那个浑身老土的乡下男人就是我爸，我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我这个大学生就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我来回奔跑着，喊叫着，从一楼到二楼，从候车室到售票厅到广场。
我的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滚落下脸庞。
老天，难道你真的连这么个改过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了吗？我心里在一遍遍的问着这一个问题，象是在问老天，也象是在问我自己。
“小虎，，”那种特有的尤如来自天籁的声音剌入了我的听觉系统，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循声望去，夹在几个陌生男女中间，在靠近窗户的排椅上已站立起来，同样是满脸惊喜，向我走来的居然真的就是父亲！我的视线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