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研讨
力量均衡,还是制度霸权?
当代国际关系中两条逻辑的分析(续)
刘靖华
三、制度霸权:进一步的理论探讨
亚里士多德说:在所有人群之间,都
存在一种要求相互联合的自然推动力,每一个社会的创建都是为了某个良好的
目的,因为一个明显的良好的目的乃是所有人类行为的原动力。因此说,国家是
实现这一良好目的的有效工具,人民对自
己国家的文化的忠诚和认同是无可厚非的。不经过道德化的民族主义,全球主义
亦无从谈起。在当今社会,人们普遍承认的事实是民族国家是政治共同体最强烈的
表现形式,国家实力是实现政治共同体的条件,也是影响国际市场的重要因素。但
应该说,国家关于政治共同体生活的良好
愿望要比力量均衡更为根本。传统的现实主义只注重国家权力及其
扩张。新现实主义则强调物质力量和实力均衡之间的关系。也有的现实主义者更
强调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特殊利益集团)
即国家社会关系。自由制度主义则强调在特定力量结构内的相互作用及其过
程,这自然导致对政体、制度安排和市场的情有独钟。亨利诺则主张国家有目的
的主动行动足以促成国家体系内结构的基本转变。
在这几个学说中,自由制度主义声势
日益壮大且不断对新现实主义的命题构成根本挑战。因此,在西方学术界,自由制度主义与新现实主义的论战自然也就成为引人注目的景观。总体上说,自由制度主义
处于攻势,新现实主义处于守势。自由制度主义主张国家的相互依赖,强调规则、制度安排在既定结构中相互作
用的过程。假定在行为体之间存在着利益冲突,但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进行相互
交流的手段即制度,那么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例如在囚犯的困境对策中,如果
双方没有合作,则相互的背信弃义导致了双方的共同灾难。如果其中一人采取合作
策略,另一人不合作即采取背信弃义的策略,则合作者的灾难更重。导致合作的办
法是利用制度方式将合作的好处提高到大大超过单方面背信弃义能带来的好处且提高背信弃义行为的成本。然而,自由制
度主义在这方面并未提出什么像样的见解。可以肯定的是,从大大提高合作的好
SeeKennethA.Oye,ed.CooperationUn-derAnarchy(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86).SeeHenryR.Nau,TheMythofAmericasDecline(NY:OxfordUniversityPress,1990),P.30.SeeRobertO.Keohane,AfterHegemony:CooperationandDiscordintheWorldPoliticalE-conomy(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84),P.91.SeeMancurOlson,TheRiseandDeclineofNations:EconomicGrowth,StagflationandSocialRigidities(YaleUniversityPress,1982),P.50.SeeKennethN.Waltz,TheoryofInterna-tionalPolitics(Addison-Wesley,1979)SeeAristotle,ATreatiseonGovernment(translatedfromtheGreekbyWilliamEllis).Newyork,1912,P.4.处,增加不合作的成本,提供达成合作的尽
可能多的信息这三个方面努力,合作的可
能性会大为增加,而能否以制度(institu-tions)形式将这三方面统一起来,是自由制
度主义的理论努力方向。制度的建立就是
规定行为者所期望的一整套隐含的或明确
的原则、规则,决策程序等。这些制度安排旨在确立行为者的法律责任(如财产权)、
增加信息量,减少交易成本,这样相互合作
的刺激力就会大大提高。制度安排可以在行为者和国际结构之间起一种重要的中
介作用。对行为者进行合作的刺激增加
以后,行为者就不会因为别无选择或决策
失误而企图改变既有的国际结构。自由制度主义的政策含义正在于此。这样,对于
美国这样的优势国家而言,就可以比较
低的成本维持甚至加固长期的霸权秩序。
此外,某些制度安排虽然能够降低交易成本,提供更多信息,加速相互作用,但是这
些制度安排是否有效,则要看它们是否符
合实际,反应是否灵敏,成本是否较低,效率是否较高。就是说,制度安排与市场一
样,也存在外部性问题和制度不灵问
题。自由制度主义理论还不能解释清楚
制度干预是否一定优于不规则的市场交易。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有些制度安排
反映的是某些大国的利益,这样的制度安
排最终是为了维持现在结构的继续存在。它会导致强者越强,获利越多,弱者则在不
知不觉中加倍损失。
只要信息正确且公正,它反映的是市
场所有行为者的行为,那么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吗?自由制度主义对此不以为然。如
果没有一定的制度干预,外部性问题就无
法得到解决,合作就不能顺利进行。在国际关系中,竞争性的国际环境如同市场一
样,它虽然根据机会成本的原则运作,国家
作为行为者对稀缺资源的利用(即获得每个国家都在争夺的利益)可以独自作出评估。但如果没有一定的制度干预,那么真
实的国际市场就会发生混乱,使进一步
的交易变得困难重重。如果国际竞争只保
证那些最佳利用资源者存在下来,那么结
果就会导致保护主义盛行。所以制度干预
不仅是必要的,也是正确的。
新现实主义认为国家追求利益最大
化,而自由制度主义则主张应该追求最佳的利益,即由合作和协调使利益不断地增
值。自由制度主义指责新现实主义的观点
过于自然化,只顾最大限度地追求一国
私利,而不问这些私利的价值如何。当国
际上利益冲突激化到足以毁灭市场时,较
为开放的,反应灵敏且有效率的制度安排
是必需的。欧洲共同体可以算得上是一种
制度安排,在某种意义上,它成为市场竞争
的工具。但新现实主义认为,欧共体的构
成首先是国家生存的动机驱动的,这与现
实主义的命题并不矛盾;其次,如果欧共体
内部的等级制越来越明显,官僚化倾向越来越严重,则它的前途不会是乐观的。新
现实主义认为,国际环境的竞争性本身就
能提供更多的信息,经济参数是由市场竞
争的过程最终确定的,不是几个主要行为
者在谈判桌上确定的。国家是理性的,它
有足够的敏感性,它们并不愿轻而易举地
屈从于人为的,只反映少数国家利益的制
度安排。
在资源稀缺,不确定性存在且竞争激
烈的国际环境中,国家无论如何都是从自助的角度考虑自我利益。对其他行为体尤
其是没有共同价值观的行为体的意图不信
任,猜疑,往往作最坏的假想,就形成了安74欧洲1997年第2期
SeeStephanHaggardandBethA.Sim-mons,TheoriesofInternationalRegimes,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Summer1987),PP.491_517.参见克拉斯纳:国际制度;基欧汉:霸权以后。全困境。但自由制度主义认为,共同的价
值观会产生各行为体共同的信念以及对前
途共同的预期,因此会缓解安全困境。例如美国人都相信,今天英国的500枚核武
器对美国的威胁要远远小于伊拉克5枚核
武器对美国的威胁。新现实主义只注重国
家的一般行为,忽视国家政治的实质性变化。新现实主义只要求人们注意,当核
心利益没有受到威胁时,合作才是可能的。
自由制度主义相信一代领导人同另一代领导人在行为上会有不同。新现实主义认为
物质力量最后裁决一切,而自由制度主义
认为物质能力如军事力量起作用往往
是以价值观为前提,一国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另一国不会发动进攻,但英国的
一次军事集结对美国的威胁要比伊拉克的
一次军事集结对美国的威胁小得多。但
是,伊朗和伊拉克拥有共同的宗教文化价值,伊拉克和科威特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它
们之间却发生过残酷的战争。
新现实主义理论家罗伯特吉尔平、约翰米尔斯海默都对自由制度主义的价值
观决策论提出了批评。米尔斯海默认为,
国家间军事力量的分布是战争与和平的根
本原因。力量不平衡会导致战争,因为它增加了力量强的一方获胜的可能性。而某
种制度安排在现实世界里不一定就带来
合作与和平。米尔斯海默指出,经济学自由主义学派假定国家的动机是获得繁荣,
这一点在世界政治中是站不住脚的。各个
国家是将安全考虑置于财富考虑之上的。
指望一个自由的经济秩序带来稳定与和平,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个自由的经
济秩序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繁荣,减少了
冲突。但各国变得越繁荣,它们在政治上进一步合作的动机就越强烈吗?经济上的
相互依赖的确制约了各方采取异常行动的
能力,各方在经济领域都暴露了易受对方报复的弱点,但获得繁荣和经济上的好处是国家行为的主要动机吗?在一个无政府
状态的世界政治体系中,生存是国家的最
高目标。米尔斯海默认为,既便是在各国进行合作时,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在无政
府状态下,各国在交易时考虑的不是双方
是否都有利可图的问题,而是谁获利更多的问题。如果合作的确能给一方带来
可观的利益,但它预期这一合作可能会给
另一方带来更大的利益,而这个另一方
平时在安全上就让它感到不放心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就会拒绝这种合作。因为它担
心另一方获得可观的利益后会将这种经济
优势转化成军事优势。这就是说,无政府状态对国家行为的影响是根本性的。自由
制度主义专注于经济利益动机则是本来倒
置了。在无政府状态下的世界体系中,
各国由于没有一个绝对的安全保障机制,在合作时只会考虑相对利益而不是绝对利
益。由制度安排促进的合作会使强者越
强,在经过一个时期后,弱者就会失去合作的兴趣和初期的刺激力,到那时,弱者的反
应能力也就微不足道了。
经济上的相互依赖的确加大了不合作
的成本,导致了更多的合作。但相互依赖也能导致冲突和战争。如果一方在经济命
脉上如关键性的经济资源依赖对方,它就
会产生两种根本性预期:一是这种依赖会越来越加深;二是对方如果凭借这种依赖
关系进行讹诈怎么办?在无政府状态下,
对方这么做是完全可能的。在这种预期支配下,一方就有可能先发制人,使用武力夺
取资源,改变现状。几十年前,日本发动侵
略战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以武力改
变资源依赖的现状。罗伯特吉尔平教授认为,新现实主义
学说并不是完美的理论,它只是关于人类75力量均衡,还是制度霸权?
SeeJohnMearsheimer,WhyWeWillSoonMisstheColdWar,Atlantic(August19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