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评论(双月刊)2003年第1期(总第117期)银行存款所有权的归属与行使———兼论存款合同的性质刘丹冰Ξ
内容提要:银行存款所有权的归属在法律上的不同规定,直接导致人们认识上与司法实践中的混乱,故对其从理论上予以探讨非常重要。本文通过对物权与债权的不同效力的分析,结合银行破产案件中存款人与取回权人的不同待遇、银行信用创造职能的发挥、以及国外关于存款所有权归属立法的经验,明确提出存款所有权属于银行、存款人通过让渡存款所有权而享有存款债权的观点,并期望统一国内相应立法。主题词:存款所有权 取回权 信用创造
银行存款是个人、单位等存款人将属于自己的资金基于防范风险、未来支出安排、投资、资金流通等原因存入银行而形成的。一般而言,很少有存款人怀疑自己作为存款所有人的地位,
但是,在存款人参与银行作为债务人的破产案件时,当存款人与其他财产所有人在破产程序中享有不同待遇时,存款人所坚信的存款所有权属于自己的信心便会发生根本上的动摇。因为当银行破产时,同为债权人,如果是与银行债务人之间形成财产租赁关系,则该债权人不需要参加破产程序,只需要从破产管理人处取回属于自己的特定财产即可。只要该“特定财产”存在,债权人的债权就可获得百分之百的清偿。而存款人作为债权人却必须参加破产程序,按照法定的破产财产之清偿顺序受偿,在司法实践中这种债权的受偿率是很难达到百分之百的。为什么同为银行的债权人,却会面临上述如此大的差别待遇?这是因为二者享有的债权所发生的基础不同。财产租赁债权人在享有租赁财产所有权的同时因出租租赁财产的使用权而享有债权,存款人则是因为转移存款款项的所有权而获得其对银行的债权。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存款人坚信存款所有权属于自己而银行破产案件中存款人并不享有存款所有权这种巨大的认识上反差呢?这与我国现行法律中关于银行存款性质的不同规定及学界的不同认识有关。本文希望通过对存款合同的性质,也就是存款关系成立时存款合同转移的是所有权还是使用权的问题的讨论,澄清立法与司法实践中对银行存款所有权归属认定中存在的认识上的错误。关于存款合同转移的是所有权还是使用权的探讨,实际上要回答的是银行存款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也就是存款合同成立时存款人所享有的是物权还是债权这个问题。我们知道,物权是权利主体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直接支配一定的物并排除他人干涉的一种民事权利;而债权是权利主体按照合同的约定或法律的规定,所享有的要求特定义务主体履
711Ξ西北大学法律系副教授。行义务的一种民事权利。作为民法的两大基本财产权,物权与债权的法律效力是不同的。与债权相比,物权具有对世性、支配性、特定性、排他性、绝对性、公示性等特征。也正是因为如此,物权的效力即法律赋予物权的强制性作用力,在优先权方面远远高于债权。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人和财产的结合表现为物权,当财产进入流通领域之后,在不同主体之间的交换则表现为债权。主体享有物权是交换的前提,交换过程则表现为债权,交换的结果往往导致物权的让渡和转移。正是基于物权与债权上述情况下的融合,就出现了同一标的物上既有物权又有债权的情况。物权的优先权是指物权所具有的较标的物上的一般债权能够优先行使的效力。①也就是在同一财产上,如果既存在物权又存在债权,根据“物权优于债权”的原则,应首先保障物权的实现,然后才能实现债权。正是因为法律对两者的保护力度大不相同,就存款合同的性质,即区分存款人办理存款时向银行转移的是存款款项的所有权还是使用权,对司法实践才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根据破产法的基本原理,在破产程序中有一些财产权利是依法不属于破产财产构成范围的,其中就包括取回权。取回权作为破产法特有的概念,其法律根据直接来源于民法中有关物权的规定。各国破产法之所以规定取回权,目的就在于保护取回权人对特定财产的所有权。我国《破产法》第29条也规定:“破产企业中属于他人的财产,由该财产的权利人通过清算组取回”。因此,在银行破产案件中,如果认为存款是一种使用权的转移,存款合同成立时存款人仍享有存款款项的所有权即物权,那么存款人作为存款款项的所有人便不需参加破产程序清偿,
只需通过行使取回权这种破产优先权取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即存款即可,在一般情况下,取回权人的权利会得到充分的保护;如果认为存款是一种所有权的转移,存款合同成立时存款人通过让渡自己存款款项的所有权,取得银行所承诺的还本付息之债权,存款便成为破产债权的组成部分,存款人要参加破产程序,按照破产财产的清偿顺序受偿,而破产债权的受偿率一般是很低的。即使在法律对储蓄存款予以特别保护的情况下,作为储蓄存款的破产债权也不能像行使取回权那样得到充分保护。关于存款合同成立时转移的是所有权还是使用权这个问题,现行法律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定。第一种规定认为,存款合同转移的是使用权,也就是存款人在存款合同成立时,通过让渡存款使用权,仍然享有的是存款款项的所有权即物权。这类规定具体体现在:(1)《宪法》在公民的权利和义务中明确规定:“国家保护公民的合法收入、储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国家依照法律规定保护公民的私有财产的继承权。”(2)《民法通则》第75条规定,公民个人拥有所有权的生活资料范围,包括“合法收入、房屋、储蓄、文物和图书资料、林木、牲畜、生活用品。”(3)《继承法》明确规定,公民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所有财产是遗产,其中包括公民死亡时遗留的合法的个人储蓄存款。第二种规定认为,存款合同转移的是所有权,也就是存款合同成立时存款人通过让渡存款款项的所有权所取得的是债权。这集中体现在《商业银行法》中。《商业银行法》第71条规定:
“商业银行进行破产清算时,在支付清算费用、所欠职工工资和劳动保险费用后,应当优先偿付个人储蓄存款的本金和利息”。按照破产法的有关规定,破产财产的清偿顺序是:清算费用、所欠职工工资和劳动保险费用、所欠国家税款及破产债权。显然,在《商业银行法》中,基于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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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学评论 2003年第1期①参见马俊驹等著:《民法原论》,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362-366页。保护储蓄存款人的原因,将个人储蓄存款作为债权而给予其优先偿付的地位,即优于国家税款和其他破产债权而先行支付。虽然个人存款与单位存款作为破产债权并无本质区别。形成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律规定的原因,笔者认为有三:一是由于时代背景等客观原因,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的立法思维,使宪法、民法通则等法律的制订在对待不同类型所有权时区别对待,在国家财产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前提下,法律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占主导地位的国有企业所形成的存款属于国家所有,但其归属却是明确的。因此,规定储蓄存款属于公民个人所有是符合当时立法者的本意及时代背景的。二是在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之后,立法者并未从思想高度认识到存款款项归属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导致了《商业银行法》中规定了与《宪法》、《民法通则》截然不同的存款款项归属的内容。三是由于存款合同属于无名合同,学界对其也缺乏必要的探讨和研究。那么存款合同到底转移的是所有权还是使用权呢?与上述法律法规相适应,法学界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存款合同转移的是存款的使用权,存款仍然属于存款人所有。这种观点与《宪法》、《民法通则》的规定一致,权威性高,影响面较大。②但这种观点却无法解释现代市场经济体制下,在存款仍然属于存款人所有的情况下,作为银行营运基础的信用创造职能应该如何发挥。就银行的信用创造职能而言,实际上回答的是银行怎样创造货币,因为各国货币发行部门制造的硬币和纸币在货币供给中只占一个相当小的部分。③我们知道,银行直接吸收客户的存款为原始存款。银行利用原始存款发放贷款,在票据流通和转账结算的基础上,贷款又转化为派生存款。在派生存款不提取现金或不完全提现的情况下,银行又可以将其再次贷放出去。如此重复多次,在整个银行体系就形成了数倍于原始存款的派生存款。同一笔货币资金起到了数倍其本身的作用。④而在存款仍然属于存款人所有时,根据物权所遵循的一物一权原则,商业银行是无法将其集中起来的存款资金所有权通过借款合同转移给借款人的,借款人也无法对其在借款款项不使用或不完全使用时所形成的派生存款享有所有权。这种观点也无法解释银行破产倒闭案件中为什么储蓄存款人不是以所有权人的身份,通过行使取回权享有优先权,而是作为债权人,享有优于国家税款和其他破产债权的优先偿付地位。这种观点还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存款关系中,银行不必归还“原物”,即编码相同的钞票,只需偿还数量相等的本金和利息。因为按照使用权转移、所有权仍然属于存款人的观点,从所有权中所分离出的使用权,在期限届满的情况下,银行作为使用人是应归还原物的。第二种观点认为,存款合同转移的是存款的所有权,也就是存款人将其存款所有权转移给银行的同时,相应的从银行取得与存款本息数额相等的债权。⑤作者同意第二种观点。因为只有在存款合同转移的是存款的所有权的情况下,银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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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丹冰:银行存款所有权的归属与行使②③④⑤参见曹新友:《论存款所有权的归属》,载《现代法学》第22卷第2期。参见刘丹冰等著:《经济法学纲要》,西北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44页。
参见[美]斯蒂格利茨著:《经济学》(下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06页。
参见周正庆等著:《中国金融实务大全》,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93页。持类似观点的还有许多人,在此不一一列举。用创造职能才能顺利发挥,储蓄存款人才有必要在商业银行的破产清算中作为债权人享有优先偿付的地位。而且也只有在存款合同转移的是存款的所有权的情况下,才能解释为什么:(1)存款合同一旦成立,存款就不再属于存款人,而是属于银行,银行可以任意使用已经属于它的款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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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没有义务归还原物货币,但有义务到期时或存款人提出要求时偿还本息;(3)存款人可以在到期前提取存款,也可以在期满后提取,但银行并不主动履行债务。关于存款合同的性质,在国外早已成为定论。无论大陆法系国家还是英美法系国家,都认可存款合同转移的是存款的所有权。具体讲,在大陆法系国家,存款为消费寄托,准用有关消费借贷的规定,而根据各国民法典,无论消费寄托还是消费借贷,均发生的是标的物所有权的转移。在英国,存款转移所有权的判例法原则,早已在1838年形成。这一年,英国上议院在审理一桩上诉案时,大法官Cottenham勋爵即指出:“款项一经付入银行,就不再是当事人的钱,
此款即属银行所有;当存款人要求支付时,银行有义务偿还相等于存入金额的款项。⑥应强调的是,本文关于存款合同的探讨是相对于一般存款合同而言的,不包括信托存款合同。因为根据信托财产独立性的制度设计,信托存款合同成立后所转移的是信托存款的所有权还是使用权,以及转移给谁,不宜一概而论。这主要是因为信托存款合同成立后,信托存款与委托存款人未设立信托的其他财产相区别,因此不能简单地认定其仍然属于委托存款人所有;同样,信托存款合同成立后,信托存款虽在受托金融机构的控制之下,但却与受托金融机构的固有财产相区别,受托金融机构倒闭清算,信托存款不在清算财产之列,因此也不能简单地认定其属于受托金融机构使用归受益人所有。正是基于上述原因,《信托法》规定非特殊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