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课后必读之经典小小说 重聚〔美国〕约翰·奇佛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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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于专精
冤家〔美国〕毛姆
现在,他们兄弟俩终于都过世了.一个画家和一个医生。
画家一直自以为有绘画的天才。
他自大、骄傲而且易怒,向来看不起他兄弟那副庸俗、多愁善感的德性。
然而,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才气,如果不是他兄弟的接济,他早就要三餐不济了。
奇怪的是,尽管他的画从技巧、内涵各方面看来都是极粗俗、拙劣的作品,他还是持续地画着。
偶尔举办几次画展,总是刚好卖出两幅画,每次都是如此,一幅不多一幅不少。
终于,医生也绝望地认清他兄弟的“天分"了.在不断地接济和支持之后,医生发现自己的兄弟天生就只能当个二流的画家,心里着实十分难过。
可是他一直隐埋在心里.医生去世的时候留下所有的遗产给他的兄弟。
画家在医生的房子里发现了二十五年来他卖给那个匿名者的所有作品。
起初他疑惑不解,最后他给自己找到了解释—-这狡猾的家伙终于做了一次正确的投资.。
坐〔美国〕H.E.弗朗西斯早晨,那男人和女人坐在他们前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一动也不动。
他每隔一阵子就从前门的玻璃偷看他们一下。
天黑了,他们还不走,他怀疑他们什么时候吃东西、睡觉、做其他的事情。
黎明时,他们还坐在那儿,坐在那儿任凭日晒雨淋。
起初,只有附近的邻居打电话来问:他们是谁?在那儿干什么?他不知道。
后来,街那头的邻居也打电话来问?经过那儿看见他们的人都打电话来。
他从未听过那对男女交谈。
接着他开始接到来自市内各个角落的电话,有陌生人和市中的长辈、有专业人员和职员、收垃圾及其他社会工作的人,还有邮差,他每天都得绕过他们来送信,这时,他觉得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了。
他要求他们离开。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坐着,看着,一派漠然。
他说他要叫警察来。
警察骂了他们一顿,向他们解释他们的权利范围,然后用警车把他们带走。
早上,他们又回来了。
这回警察说,如果不是监牢太挤了,就要把他们关起来,其实如果他坚持的话,警察仍得找个地方关他们。
那是你们的问题,他说。
不,实际上是你的问题,警察这么对他说,但仍然将二人带走。
隔天早上他向外一看,那个男人和女人又坐在台阶上了。
他们在那儿坐了好几年。
冬天时,他希望他们冻死。
但是,他自己却死了。
他没有亲戚,所以房子收归该市所有。
那男人和女人继续坐在那里。
该市威胁要将那男人和女人弄走时,邻居和市民控诉该市并提出:那男人和女人在那儿坐了那么久,房子该归他们所有。
请愿者胜诉。
男人和女人接管那幢房子。
翌日早晨,全市每一家的门前台阶上,都坐了一对陌生的男女。
四个男人和一个盒子〔美国〕巴纳德他们带着的盒子里装着一个奇怪的承诺,而只有这个承诺让他们在这致命的雨林里保持前进……四个憔悴不堪的男人从原始的森林走来,他们就像人类在睡眠中走路般地走着,又好像有一个监工拿着长鞭在驱策他们一样,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他们的胡子缠结在一起,皮肤上都是溃烂的伤口,还有水蛭吸他们的血。
他们彼此憎恨,那是一种被责任和无止尽的森林所限制的恨。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更恨那个盒子。
然而,他们还是小心地带着它,就好像它是圣经里诺亚的方舟一样,而他们的上帝是个嫉妒的上帝。
“我们必须把马葛拉夫的东西带到目的地,”他们无奈地说。
“他是个好人,我们向他保证过。
”对于到达终点后的奖赏他们没说什么,但每个人都在心里念着想着。
他们跟着马葛拉夫到这个绿色的地狱来是因为他事先付了很多钱给他们。
现在他死了,他们却还活着。
死亡击倒了他——一些急性的热带传染病结束了他的地质学狂热。
如果马葛拉夫要他们带的是黄金,他们对整件事会觉得较有头绪。
但马葛拉夫曾经笑着对他们说:“科学上已经发现有些物质比黄金还有价值。
”本来他们认为马葛拉夫已经失败了,他在森林里找到的只有死亡。
然而事情又似乎不是如此,他交给他们带回去的盒子颇重,这个盒子是他自己做的,质地很粗糙。
当他知道自己已经注定要死时,他把盒子包好封住,里面装着只有这个科学家自己知道的秘密。
“这个盒子必须靠你们四个人合力才能搬回去——每次两个人,”马葛拉夫这样告诉他们。
“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巴利说,他是个学生。
“你们必须轮流,”马葛拉夫指示说:“我要你们每个人答应我随身带着它,直到安全送达为止。
你们可以在盒盖上找到地址,如果你们能把它送到海边我的朋友麦当劳教授那儿,那你们所得到的将比黄金还有价值。
你们不会失败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会被奖赏的。
”他们答应了,因为他是个垂死的人,而且他们尊敬他。
有很多次,当森林里无止尽的单调沉闷快要吞蚀他们的时候,就是他的人格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否则,他们可能已经无法避免的吵起来了。
重聚〔美国〕约翰。
奇佛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中央火车站。
我自纽约州阿迪朗达克斯山中外祖母家前往波士顿附近鳕鱼岬母亲租下的小别墅,我曾写信给父亲说我将在纽约换车,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停留,问他我们是否可以一块儿吃个午餐。
他秘书回信说,正午时分他会在车站的询问台前等我,十二点整我见他自人潮中挤了过来。
我对他很陌生——三年前母亲跟他离了婚,此后我就不曾与他在一起过——但是我一看见他,我就觉得他是我父亲,我的血与肉,我的未来与我的末日。
我早就知道,长大了我总会跟他差不了多少;我总得在他的界限中规划自己的活动。
他是个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能再见到他,我真是无比的高兴。
他拍了我后背一下,跟我握了手。
“嗨,查理,”他说:“嗨,孩子。
我很想带你到我的俱乐部去,可是那在六十几街,而你要是得赶早班车的话,我看我们只好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了。
”他的手臂搂住了我,我像母亲嗅玫瑰般地嗅了嗅父亲。
那是一股合了威士忌、刮脸后用的香精、鞋油、羊毛与成熟男性特有臭味的味道。
我盼望有人看见我们父子在一起。
我期望有人能给我们照一张相。
我要给我们的相聚留个记录。
我们出了车站,走到巷弄里的一家餐馆。
时辰还早,里头没有客人。
吧台调酒的正跟一个送货的年轻人吵嘴,厨房门口有个穿红外衣、很老很老的侍者。
我们坐下身来,父亲扯着嗓门呼唤侍者。
“伙计!”他又是法文,又是意大利语地吼着:“侍者!酒保!嗨,你!”他的大声喧嚣在空空的餐馆里,显得很格格不入。
“能不能给点儿服务呵!”他嚷道。
“快点,快点!”说着,他拍了拍手掌。
这才引起了侍者的注意,他慢吞吞地朝我们餐桌蹭了过来。
“你是朝我拍掌的吗?”他问道。
“别急,干嘛火气那么大,冷静点,”父亲说:“如果不过分——如果没有太超越你的职责之外,我们想要两杯吉卜森马丁尼酒(译注)。
”“我不喜欢人家朝我拍掌。
”侍者说。
“那我该把我的哨子带来,”父亲说:“我有只哨子只有老伙计的耳朵听得见。
好了,把你那个小本子跟小铅笔拿出来,看看这么点儿事弄不弄得清楚:两杯吉卜森马丁尼。
流行的技术〔美国〕雷蒙德。
卡弗那天一大早就变天了,雪开始溶化成一摊摊脏水,一条条污痕从面对后院那扇及肩的小窗户流下来。
车子驶过外面街上的烂泥,外面的天色渐渐转暗,里面也渐渐暗下来了。
她走到卧室门边时,他正在里面往箱子里塞衣服。
我真高兴你要走了!我真高兴你要走了!她说。
你听到了吗?他继续把东西放到箱子里。
狗娘养的!我真高兴你要走了!她哭了起来。
你连看都不看我一下吗?然后她看见床上那张婴儿的照片,便拿了起来。
他看着她,她擦擦眼睛,瞪着他看,然后转身走回客厅。
拿回来,他说。
收拾你的东西,然后滚蛋,她说。
他没有回答。
他扣紧箱子,穿上大衣,关灯之前并环视卧室一周,然后走进客厅。
他站在小厨房的门口,抱着婴儿。
我要孩子,他说。
你疯啦?没有,可是我要孩子。
我会找人来处理关于小孩的事情。
你别想碰这个孩子,她说。
小孩开始哭,她掀开盖在他头上的毯子。
喔,喔,她说,你看他。
他朝她走了过去。
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说。
她向后退了一步,躲进厨房。
我要孩子。
滚开!她转身,试图抱着小孩躲到炉子后面的角落。
但是他走上来,手伸过炉子上方,紧紧抓住孩子。
放开他,他说。
你滚,你滚!她大叫。
小孩的脸变得通红,并且尖声大哭。
两人抢来夺去时撞掉了炉子后面的花盆。
他把她逼到墙边,企图掰开她紧握的双臂,他抓住孩子,用尽力气推撞。
放开他。
他说。
别这样,她说。
你会伤到孩子,她说。
我不会伤到孩子,他说。
厨房的窗户没有任何光线,在几近全然的黑暗中,他一手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指,另一只手把哭叫的小孩紧紧挟在胁下。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迫张开。
她觉得孩子离她而去。
不!她的手松开时尖叫一声。
她要拥有这个小孩。
她抓住小孩的一只手臂,扣住他的手腕并将身体往后倾。
但他不放手。
他觉得小孩从他手中溜走,于是很用力地向后拉,这件事就用这种方式解决了。
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于专精
魔术〔美国〕阿瑟。
古德弗烈
在一艘远航的客轮上,大伙儿正在观赏魔术师的把戏.而船长的那只鹦鹉却在一旁捣蛋,一再地拆穿魔术师的西洋镜,把他搞得非常难堪。
当魔术师试着要蒙骗它的时候,它便大声叫嚷:“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根线”、“他用镜子在偷看”或者“桌子底下有暗门"。
这下子魔术师要气疯了。
正当他想把那只鸟宰了的时候,船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威力强大的爆炸,接着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一枚鱼雷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标。
过了不久,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鹦鹉和魔术师不巧刚好抓住同一块漂游的浮木.他们沉默地相看了一段时间之后,鹦鹉沮丧地说:“好吧!我投降了。
这次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自信心〔美国〕山姆。
F.修利尔有时候,爹地真的吓着我。
他会把一些他根本毫无一知半解的难题搅在身上,而最后,十之八九的事情都会被他解决。
当然,完全是运气作祟。
但你又不得不信他那一套。
“自信心,”他常说,“只要相信自己办得到,你就一定办得到。
"“任何事情吗?”我问他,“如果是脑科手术呢?”“哦!别傻了。
”我爹地说,“像那一类的事情是要靠经验的."“走开一点,”他对我说,“你挡到电视了。
你站在荧幕前面,要我怎么看摔跤呢?”“别管荧幕了,”我回答,“有一天你的运气会用完的,那时候,我再看你的'自信心’管不管用。
”其实,我并非那种自命不凡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试着运用我的自信心。
第一次是在我期末考试的时候。
我拼死拼活地要通过期末大考。
我真的是铆足了劲,因为我大概有一年没碰过课本了。
我生吞活剥地把它们死背下来,大概每次都是这样.其他的,就都交给我的“自信心”了。
我肯定地相信我办得到——非常肯定地。
结果我考了全校历史上最低的分数。
我把成绩单拿给爹地看,然后说,“你的'自信心'只有百分之三十三的作用吧!”他根本不瞧一眼就把它搁在桌上。
“你要到一定的年纪才会了解的,”他解释,“那才是’自信心’的关键。
"“嗯?那其中这段时间我要干什么呢?”“也许你应该念些书吧。
有些孩子可以学到一些名堂的。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自信心”的经验.最后一次则是在奥斯汀服饰公司升迁的时候.华德生的经验比我老道,业绩也比我好一些.而我,就靠着我的“自信心”。
结果,华德生得到青睐。
你以为这样就能说服我老爹吗?那是不可能的。
一定要给他一些教训,他才会改观。
我爹地也在奥斯汀服饰公司上班,要教训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时候奥斯汀公司要举办一次东方橱窗展示会。
花费了大笔金钱筹备之后,一切就绪.等我们正要拉开布幕的时候,竟然展示灯故障了。
奥斯汀先生看起来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他想,这下子完了,顾客全要跑光了。
小说专题训练------美国小说一、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重逢【美】约翰·契弗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中央大干线车站。
当时我正从阿迪隆达克斯外祖母家前往母亲在好望角租下的一所小别墅。
我写信告诉父亲说,我因为换车,要在纽约停留半小时,问他我们可不可以在一块儿吃午饭。
他的秘书写信来说,父亲将于中午在问询处接我。
十二点整,我看见他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对我来说,他已经是个陌生人——母亲三年前同他离婚,打那以后我就没跟他在一起了——可一见到他,我就感到他是我父亲,我的亲人,他决定着我的未来和归宿。
我明白自己长大成人以后会有几分像他;我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安排我的前程。
他身材魁梧,挺英俊的。
久别重逢,我高兴极了。
他在我背上捅了一下,和我握了握手。
“你好,查理。
”他说道,“你好啊,孩子。
我真想带你到我那个俱乐部去,可那是在六十街。
你非得搭早班火车,我想我们还是就在附近吃点东西好了。
”他伸出胳膊挽住我。
我嗅了嗅父亲身上的味儿,就跟我母亲闻玫瑰花的动作一样。
这是一种威士忌、修面洗剂、鞋油、毛料衣服和成年男子那种恶臭的大杂烩。
我巴望着有人看见我们在一块儿,能拍个照就好了。
我真想把我们在一起的光景录下来。
我们走出车站,走进一条侧街,向一家餐馆走去。
时间还早,餐馆里空空荡荡的。
酒吧招待在和一个送货的人斗嘴,一个穿红外套、年龄很大的侍者正从厨房里出来。
我们坐了下来。
父亲扯着大嗓门向那个侍者喊道:“茶房!”他吆喝道,“端菜的!管账的!过来!”在这个空荡荡的餐馆里他这么大喊大叫似乎不怎么合适。
“我们这儿也需要侍候侍候哩!”他嚷着,“快,快!”接着,他拍起巴掌来。
这引起了那个侍者的注意,他趿拉着鞋向我们这张餐桌走来。
“是你在冲着我拍巴掌?”他问道。
“安静点,安静点,当家人。
”父亲说道,“这样叫你过来并不过分——我们想来两杯英国吉卜松酒。
”“我不喜欢别人拍着巴掌打招呼。
”侍者说。
“我本来应该带上口笛,”父亲说道,“我有一个口笛,那声音只有上了年岁的招待员才听得见。
高中语文课后必读之经典小小说外国佬〔美国〕弗朗西斯斯蒂格外国佬〔美国〕弗朗西斯。
斯蒂格穆勒如果不是我打电影院出来时正在下雨,我早就走路回家了:我住的公寓就在附近,路也很容易走——顺着大道一直走,过两条街,在第三条街右转就是格伦奈路,往前走一半就到家了。
可是,因为下雨,我拦了辆计程车,上去不到半分钟,我就感觉到这名司机,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子,好像有股乖僻与焦躁随时要发作似的。
“不对!不对!”看他开始往第一条街圣多明尼可路上转弯时,我叫了出来:“还有两条街呢!”他口中咕哝了几声,又摇摇晃晃地朝大道驶去,不一会儿又转入了第二条街凯沙斯路。
“不是!不对呀!”我又喊道:“下一条,拜托了!下一条才是我住的地方,格伦奈路!”他听了,转了回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向前疾驶,根本没有转入我住的街路,却一去不返似的飞速驶上了大道。
“你看,现在你又开过头了!”我嚷道:“你应该按我说的,往右转呀!请掉头开到格伦奈路三十六号。
”让我大吃一惊地,这老头子一个回转,车子吱的一声,驶上了湿滑的人行道,猛地往后一倒,越过大马路,一个急刹车,停在我住的街角上。
“下去!”他简直是吼了起来,满脸气得涨红:“立刻滚出我的汽车!我绝对拒绝再载你一步!三次了,你把我当作白痴!三次你毫不留情地侮辱我!我的汽车是不载外国佬的,我告诉你!立刻给我下去!”“这么大的雨?”我喊道,火气也上来了:“我才不干呢。
我一次也没侮辱你,别说三次了,先生。
你心里有数我只是拜托你载我回家,可是显然是白费功夫了。
现在请你好好载我回去,我会给你小费的,”我又低声下气地加了一句:“大家好聚好散。
”我话还没说完,他又吼了起来:“下去!滚出去,我告诉你!你侮辱我太过分了,你非下去不可!”我瞟了一眼外头的大雨。
“我绝不下去。
”我说。
他的态度阴险地平静了下来。
“你要嘛走出我的汽车,”他镇定却嘶哑着嗓子说道:“要不我把你带去派出所,要求你赔偿对我的羞辱。
你自己选择吧!”“在这样的天气下,”我答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康乃馨〔加拿大〕L.M.弗西亚每到月底,老妇人的儿子都会在账户里多加些钱,好让罗杰保证他总会对这位颠倒了时代的顾客表现最谦恭的欢迎,这位顾客虽然吃得不比鸟多,却要求坐在餐馆后头专供三人用餐的最佳席位上。
每当正午十二点钟响,老板拉开餐馆大门时,阿奈斯夫人总会准时出现,从不缺席;晚间六时三十分,她又会偕同卖花女咪咪到来,咪咪职责是:只要绽放在每一张餐桌上的美丽红色康乃馨显露些微的凋萎,她就须将它换掉。
亲吻了阿奈斯的手之后,罗杰接过了她的手杖,若是在冬天,还得接过把她包得像头洋葱,一层又一层的毛皮服饰。
像个被帆篷环抱的船夫,他小心翼翼地护送她来到她订的餐桌前,扶着她挤入座椅之后,把小灯笼点亮,挪挪康乃馨,把它衬托出来,然后把菜单摆在她面前。
差不多全盲,差不多全聋,又刻意地作哑,这老妇人点点头表示满意,头上的羽饰夸张地颤了颤,上仰的下巴晃了一下落在一大叠多出的下巴上,形成一个褶边。
阿奈斯已濒临她人生的终点,不再有什么食欲了,但是她并未丧失属于她岁月中特有的风格;再怎么说她也不至于婉拒如此高雅侍奉的餐饮,即令她亲爱的、惟一的,永远在旅行的单身儿子竟然把烹调的重任委托给了陌生人。
不过,千真万确,那天晚间阿奈斯的确一点胃口也没有!每一羹匙的汤刚一流到她的喉口就停滞了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总算把那一小湾液体倾入下面的流域中。
阿奈斯很快就觉悟到她实在不该再勉强自己了。
其实,她发觉这是上天赐给她很大的福分,突然她又挣脱了另一种枷锁。
几乎全然摆脱了声音与色彩的需求,她终于可以不要食物了!只是,为了不惹人嫌,哪怕是她儿子,她仍然点了牛排与马铃薯;不过往四周偷瞄了一下之后,她鬼鬼祟祟地把每一口食物轻吐在膝上的餐巾上,然后褶起一角盖上。
面包与甜点覆盆子果酱也如法炮制,之后,她将湿巴巴的小包塞入手提包里,继续假装进食……她正在藏起的东西。
苦恼困惑,罗杰一本正经地训斥女侍,要求找回遗失的餐巾,并为阿奈斯夫人点她要的草药茶。
就在那时刻,老妇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动……就像好久以前,她怀孕时有的那份渴望……在那种日子里她所欲求的对象从来无法寻获,可是现在……现在……婷立在花瓶里,摇曳在灯光中,一层层的花瓣晶莹剔透,红色康乃馨……阿奈斯伸出了手,将花朵凑在鼻尖,深深地嗅了一阵;之后,很高雅地,脸上透着红光,启开牙齿,像吃朝鲜蓟般地,开始自外层花瓣着口……待她将花心放在桌面时,这才有些感觉到罗杰躬身立在她后面……这时,以一种聋人开口如死亡般惊人,为了礼貌极少加害于人的语调,阿奈斯对他说:“明天得给我白色康乃馨……你交待咪咪好吗?……白的康乃馨……红的味道太重……你懂吗?罗杰?我改吃雏菊之前,想先好好尝尝白色康乃馨!”就在这一刻,惊愕的店员与欣然的顾客众目凝视之下,阿奈斯决定风风光光地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声令她闭气的朗笑自她一层层的下巴直泻而下,头顶上的羽饰也跟着作了最后一次的振翅摇动。
重聚〔美国〕约翰。
奇佛
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中央火车站。
我自纽约州阿迪朗达克斯山中外祖母家前往波士顿附近鳕鱼岬母亲租下的小别墅,我曾写信给父亲说我将在纽约换车,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停留,问他我们是否可以一块儿吃个午餐。
他秘书回信说,正午时分他会在车站的询问台前等我,十二点整我见他自人潮中挤了过来。
我对他很陌生——三年前母亲跟他离了婚,此后我就不曾与他在一起过——但是我一看见他,我就觉得他是我父亲,我的血与肉,我的未来与我的末日。
我早就知道,长大了我总会跟他差不了多少;我总得在他的界限中规划自己的活动。
他是个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能再见到他,我真是无比的高兴。
他拍了我后背一下,跟我握了手。
“嗨,查理,”他说:“嗨,孩子。
我很想带你到我的俱乐部去,可是那在六十几街,而你要是得赶早班车的话,我看我们只好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了。
”
他的手臂搂住了我,我像母亲嗅玫瑰般地嗅了嗅父亲。
那是一股合了威士忌、刮脸后用的香精、鞋油、羊毛与成熟男性特有臭味的味道。
我盼望有人看见我们父子在一起。
我期望有人能给我们照一张相。
我要给我们的相聚留个记录。
我们出了车站,走到巷弄里的一家餐馆。
时辰还早,里头没有客人。
吧台调酒的正跟一个送货的年轻人吵嘴,厨房门口有个穿红外衣、很老很老的侍者。
我们坐下身来,父亲扯着嗓门呼唤侍者。
“伙计!”他又是法文,又是意大利语地吼着:“侍者!酒保!嗨,你!”他的大声喧嚣在空空的餐馆里,显得很格格不入。
“能不能给点儿服务呵!”他嚷道。
“快点,快点!”说着,他拍了拍手掌。
这才引起了侍者的注意,他慢吞吞地朝我们餐桌蹭了过来。
“你是朝我拍掌的吗?”他问道。
“别急,干嘛火气那么大,冷静点,”父亲说:“如果不过分——如果没有太超越你的职责之外,我们想要两杯吉卜森马丁尼酒(译注)。
”
“我不喜欢人家朝我拍掌。
”
侍者说。
“那我该把我的哨子带来,”父亲说:“我有只哨子只有老伙计的耳朵听得见。
好了,把你那个小本子跟小铅笔拿出来,看看这么点儿事弄不弄得清楚:两杯吉卜森马丁尼。
跟我复诵一遍:两杯吉卜森马丁尼酒。
”
“我想你们最好到别家去吧。
”
侍者沉着地说。
“这,”父亲说:“是我一辈子听到的最了不起的主意了。
走,查理,谁稀罕这个鬼地方。
”
我随着父亲出了那家餐馆,进入了另一家。
这次他没有那么狂嚣了。
我们的酒叫来了,他盘问我有关棒球赛的点点滴滴。
之后,他用餐刀敲着空酒杯的边缘又嚷了起来:“伙计!侍者!嗨,你,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们两杯同样的。
”
“这孩子几岁了?”侍者问道。
“这,”父亲说:“干你个屁事。
”
“对不起,先生,”侍者说:“我不能再卖酒给这个孩子了。
”
“喔?这我倒要告诉你个大新闻,”父亲说:“非常有意思的大新闻。
你们这儿可不是纽约惟一的餐馆。
街口刚开了一家。
走吧,查理。
”
他付了账,我跟着他走出那家餐馆,又进了另一家。
这家的侍者都穿粉红色的上装,像打猎时穿的那种,墙上也挂了很多马具。
我们坐定之后,父亲又开始吼了:“猎犬大头目!呼呼,呀呼,反正那一套嘛。
我们想叫点用马镫型杯子装的饮料。
也就是,两杯吉卜森马丁尼。
”
“两杯吉卜森马丁尼吗?”侍者笑着问道。
“妈的,你早知道我要什么,”父亲火大的说:“我要两杯吉卜森马丁尼,快点了。
伟大的大英帝国好像东西都走了样了。
反正我的公爵朋友是这么说的。
我们看看英国是怎样调酒的。
”
“这里不是英国。
”
侍者说。
“别跟我斗嘴,”父亲说:“照我说的去作就得了。
”
“我只是认为你或许想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而已。
”
侍者说。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父亲说:“冒失无礼的庸人。
走,查理。
”
我们换的第四家是意大利餐馆。
“伙计,”父亲用意大利语说:“劳驾,来两杯美国式的鸡尾酒。
烈点,要烈点的。
多放点杜松子酒,少加点苦艾酒。
”
“我不懂意大利话。
”
侍者说。
“哼,少来这套,”父亲说:“你懂意大利话,你他妈的也知道你懂。
”
他又用意大利话说:“来两杯美国鸡尾酒。
马上来!”侍者走开之后去跟大班讲话,大班来到我们桌旁说:“对不起,这张餐桌已经有人订下了。
”
“好吧,”父亲说:“给我们换一张吧。
”
“所有的桌子都给客人订光了。
”
大班说。
“我懂了,”父亲说:“你是不要作我们的生意。
是不是?好呵,去你的。
去你妈的。
我们走,查理。
”
“我得赶车了。
”
我说。
“对不起,儿子,”父亲说:“我真的很抱歉。
”
他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
“我送你回车站去。
要是有时间我就带你去俱乐部了。
”
“没关系的,爹。
”
我说。
“我去给你买份报纸,”他说:“我买份报纸给你在车上看。
”
他走到一个书报摊说:“仁慈的先生,能否劳驾赐给我一份你们那种混账、该死、一毛钱的晚报?”报贩不理他,转身瞪视着一本杂志的封面。
“我的请求太过分了吗,仁慈的先生?”父亲说:“请求你卖给我一份你们那种可耻的黄色新闻报,太过分了吗?”
“我得走了,爹,”我说:“要来不及了。
”
“嘿,等一等嘛,儿子,”他说:“等几秒钟就好。
我要逗逗这个家伙。
”
“再见,爹,”说着,我走下了梯阶,上了火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译注):以一小粒洋葱替代绿橄榄的马丁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