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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布依族语言的文化价值

试探布依族语言的文化价值
试探布依族语言的文化价值

试探布依族语言的文化价

The pony was revised in January 2021

黄伟(布依族)

语言和文化是紧密联系着的,它不仅是传递和积累民族文化的主要载体,是民族文化的主要表现形式,而且还是民族文化的记录者和保存者。

语言是一个民族构成的主要要素之一,它维系着全民族的每一个成员,因而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特性。布依语是布依族的重要标志,它随着布依族的形成而形成,发展而发展。它的历史和讲这种语言的人们(即布依族)的历史一样一长远悠久。它记载了布依族的历史发展过程,以及整个社会、文化的所有图景。布依族所创造的各种人文现象,以及能被布依族人民所认识到的部分白然现象都能在布依语里(主要是在词汇平面上)找到各自的对映点和“影子”。布依族的有些文化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进步而消失。由于布依族历史上没有自己的文字记录,语言中反映这部分文化现象的语词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有的文化现象却仍然顽强地留存在现代布依语口语之中。

由于语言具有这样的稳固性、延续性和“化石”作用,因此,利用语言材料探索布依族历史上的文化现象是可能的,尤其对历史上长期没有白己文字的布依族文化历史更为重要。虽然对语言材料的分析可能有点“偶然性”和片面性,但是当材料积累到一定程度,结合出土的文物、汉文献资料以及今日布依族的各种风俗习惯等一起综合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还是较为可信的。

本文拟利用现代布依语口语中的语言材料(主要是词汇),挖掘出深藏在语言背后的文化内蕴及残存于语言中的文化遗迹,探索布依族历史上的一些文化现象,从语言角度对布依族文化有个更深的认识和了解。

?一、某些历史进程的投影

语言是全体社会成员约定俗成的,而约定俗成的结果往往带有浓厚的时代烙印和社会烙印。故人们说“语言是历史的见证”。德国语言学家、民俗学家格林明确地宣称:“我们的语言也就是我们的历史。”①

布依语中也有许多语词反映了布依族的某些历史进程。例如,布依族谚语Buxgvaail gos dieh jac, buxqvax gos meehnazo(聪明人先顾秧田,愚笨者只顾大田。)句中的“meehnaz”是由meeh(母)和naz(田)组合的合成词“大田”。布依语中这种以meeh(母)为大的合成词还很多,如meehdah(大河)、meehraangz(老笋子,大竹笋)、meehfaix(大木棒)、meehfengz(拇指)、meehdinl(脚拇指)等等。这种构词法的背后隐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母权制在布依语中的残存。我们知道,原始社会母系氏族时期,女子掌管经济,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于是就以女子(母)为大,以母为好为正,这是极为自然的事。

随着剩余产品的出现,私有制的产生和发展,原始公社解体,父系在家庭中开始占主导地位。财产继承权,由母系改为父系。父系制社会的确立,男子受到极大的尊重,这在布依语许多合成词中也有明显的表现。试举几例,如称“父母”为bohmeeh ,“祖宗”为bausyah,“夫妻”为“gvaanlbaz”或“jaaucyah”等词中,boh、 baus、 gvaanl、jaauc都为男性,meeh、 yah等为女性。这些合成词均是把男子排在前,女性排在后。现

代布依族社会也是典型的父权制社会,父系家长具有很大的权威,长子享有较大的继承权,只有长子才享有“吃三朝酒”(genl lauc nyeez saaml hadt)的权利。弟妹均要听从父亲和长子的话。故布依族有“boh lix bix gueh byaail,boh daail bix gueh gogt”(意为“父健兄为次,父逝兄作主”)、“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和“风吹吹大坡,有事找大哥”之说。这些都显示了父权制的影子。

布依族历史上是否经历过奴隶社会?目前的学术界意见分歧,颇有争议。否定者认为,目前的证据不充分,奴隶制社会不明显。承认者从布依语词duezweis(奴仆)入手,寻找奴隶制社会的“遗迹”。如滕雷声同志的《从语词上探讨布依族的奴隶制》一文便在这方面作了有益的探索。②望谟县平绕一带的布依语称土司的家仆为duezweis。duez 是布依语表示动物类名词的词头。duez的重迭形式duezduez是“牲畜”的意思。weis是“奴仆”之意,今日望谟县农村的布依族还用weis当作自己的谦称和卑称。duezweis这种构词形式表明“历史上统治阶级把‘维’(weis的音译,笔者注)这种人看作如同牲畜一样而归为一类,同属一个范畴。”因此,滕雷声同志认为duezweis一词的“原词义大概是奴隶社会的表达‘奴隶’概念的旧词”,只是后来由于社会的变化,duezweis的词义才由表示“奴隶”的词义转变为“家仆”的词义。作者通过分析并结合今日镇宁扁担山一带布依族的习俗,认为布依族曾经经历过奴隶社会。③虽然这个结论还需要大量的材料加以证明,但它也许是我们了解布依族古代社会这一大“辞书”的索引,打开历史迷宫的“金钥匙”。

二、“稻作文化”的折射

(一)地名折射“稻作文化”

以望谟县地名为例,除少量的其他民族语地名(如汉、苗语等)和双语地名(如汉语和布依语)外,余下的均是布依语的汉语音译地名(简称为“布依语地名”),约占全县地名总数的60-70%。这说明了布依族的先祖是当地的最早开发者和定居者,是个本土民族。其他民族是在它之后才搬迁进来的。布依族先民为开拓南、北盘江、红水河流域等地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与汉文献典籍记载的该地区是古越人活动频繁地带的史实相吻合。望谟布依语地名主要分布在河谷地带、山间盆地或坝子,多是依山傍水之地。如许多以“纳”(naz,“水田”)、“里”(ric,“山溪”)、“东”(dough,“田坝”)、

“平”(byangh,“平的坝子”)等领头的地名,均是布依族村落的自然景观的真实记载,它也是布依族村落“稻作文化”取向的曲折表现。布依族先祖——古越人,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种植水稻的民族之一。由于布依族先民善种喜种水稻而被称为“种(仲)家”(《弥勒州志》云:“种家亦仲家”)⑤。因水稻对水土、光热条件选择性强,栽培技术要求高,为适应这一生产方式,布依族先民就择依山傍水的山间坝子、河谷盆地而居。这一特点便在布依语的地名中得到强烈的表现。

望谟县布依语地名中以“纳”(naz,“水田”)领头的非常突出,是“通称十专称”类(布依语重要的语法构词规律之一)的地名中最多者,据不完全统计就有60-70个之多,分布于全县各地。⑥这一现象有深远的历史原因。我们知道,地理实体是客观的,而命名则是主观的,它反映着当时社会的普遍意识。望谟“纳”的地名群说明布依族当时已进入了农耕社会(开垦水田,种植水稻),并且粗其规模(“纳”的地名成群,说明分布地区广),形成自已独特的“稻作文化”。这类地名也说明了“稻作文化”已经渗透到布依族人民的思想观念之中,积淀于民族灵魂的深处,故之要以“纳”(水田)来命名

村寨,它“反映出当时突出的历史文化背景一一稻作文化。”⑦。布依族人民把自己对“稻作文化”的认识浓缩为地名,既简练、形象,又突出文化特点;隐含着十分丰富的社会历史内涵及文化心理沉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化语言学材料。

(二)农耕词汇的密度折射“稻作文化”

布依语中关于“稻作文化”词汇场的密度很高,诸如raaus(水耙)、waail(拦水坝)、ndaail(耘、薅)、nazans(滥田)、nazxeeh(冷水田)、naz(水田)、nazbol(旱田)、rianglhaux(谷穗)、hauxxiaml(籼稻)、hauxsaanl(米)、hauxxud(糯稻)、hauxxiz(糍粑)、hauxudt(三角粽)、hauxfangx(枕形粽)、hauxnangc(花糯米饭)、jac(秧)、fahqyas(锄头)、fahjingl (薅锄) ,logt(水车)、meangl(水沟)、haux meeuz ndux(早稻)、hauxmeeuz ngih(晚稻)、haux(稻谷、米、饭)、mas(浸种)、xail(犁头道)、xaaul(犁二道以后)、feangz(稻草)、n了uznyu(稻草心)、ramz(糠)、reeb(粗糠)、wis(簸)、ndongx(簸箕)、rangl(筛子)等等。这些词说明“稻作文化”与布依族的生活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对稻作的称呼加以仔细的分辨,其称呼的细密是非稻作民族难以想象的。其中的naz(水田)、feangz(稻草)、xaiy(犁)、ndongx(簸箕)、hanx(稻谷)等词均与本语族的其他语言是同源词,说明布依族与壮、侗、水、傣等民族还是一个共同体(即尚未分化)时已从事农耕、种植水稻了。由此可见,布依族种植水稻的历史之久远。

布依族的农谚,与布依族发达的农耕(主要是稻作)密切相关。民间栽培水稻的技术,通过谚语这一口耳相承便于记忆的形式把许多丰富的耕作经验传授下来。如“genl haux hams naz, genl byal hams dah。”(要吃饭就耕田,要吃鱼就下河。)、“jac ndil haux xih ndil, meeh biz leg xih oons。”(秧好谷穗大,母胖儿子肥。)、“raabt benh hauc, raabt haux os。”(一挑粪进,一挑谷出。)、“gueh naz miz laaul laail, gueh waail

miz laaul raiz 。”(种田不怕多,修坝别怕长。)、“ndael naz xos benh laail, haux xih fah dangz byaail。”(田里施足肥,谷粒就饱满。)等谚语,都是布依族在农耕的生产实践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三)从同源词和方言词看稻种的演化

布依族地区的“糯稻”和“籼稻”哪一个是最先种植的呢没有文献可稽。有的研究者认为,稻谷的原生品种是糯谷,而其他品种均是从糯稻演化而来的。⑧事实是怎样呢通过语言对比分析很有启迪和收益。“糯稻”一词在布依语中各地分歧很大,主要有四种:说hauxtsmt8(或cmt8)的有望谟、安龙八坎、兴仁云盘、晴隆紫塘等地;说haux(下同)nah的有安顺黄腊、龙里羊场、贵阳等地;说…di1的有独山水岩、荔波朝阳、三都周覃等地;说…tciw5的有镇宁下硐等地。而“籼稻”一词,则内部一致性很大,多称为haux-jies而且与同语族多数语言同源。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布依族在语言上尚未分化为土语(甚至是壮布语还未分化)时就已种植籼稻了,因而各地说法比较统一。而糯稻的种植是布依语分化为土语后才出现的,因而说法不一。再从词素的意义看,di1本义为“好”,说为hauxndil者认为糯米比釉米好吃而称之。这些,可以说明布依族是先种釉稻而后种糯稻。这与有的研究者认为釉稻是最先由人工驯化,粳稻、糯稻是由釉稻长期演化而来的结论相一致。⑨

(四)农业民族的观念:wanl的“魂”“种”两义

布依语中的wanl一词很特殊,有“魂”和“种子”两义。如wanl “wenz(人魂)、wanl haux(谷种)、wanl faix(树种)等。我们认为“人魂”这一义项是“wanl”的本义,而“种子”则是由“人魂”引申出来的。因为人类的灵魂观念出现的时间很早很早,它多

是原始人们不能理解人类做梦、昏迷、幻觉及死亡等生理现象所产生的一种超自然的神秘精神力量。至于“种子”观念则是很晚才出现的,它是在长期采种植物的过种中发现而产生的。布依族先民把wanl的词义由“魂”增加“种子”义项,说明了布依族先民在采集业或种植业时代,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实践,发现植物也和人一样有生长、老、死的自然规律。也是由它们的“魂”支配的,有了这种“魂”(种子)植物才会死而复生,循环往复,不会绝灭。于是wanl一词便有“魂”和“种子”两义。布依族先民把植物的“种子”和人的“灵魂”联系起来思考,说明“种子”在这个农业民族心理中的重要份量。

三、原始思维、民族心理和认识水平的再现

语言与思维密不可分,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马克思指出:“语言是思维的直接现实”⑩马尔也说:“思维与语言是兄妹,是同母所生,是生产和社会结构的产物。”11这些都说明了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非常密切。通过语言材料,我们可以了解到布依族先民的原始思维、民族心理和认识水平的一些情况。18世纪末,德国学者海德认为民族语言和民族精神等同,他说:“一个民族语言就是本民族的精神,民族精神就是它的语言。”后来的洪堡特进一步发挥了这一观点。他们认为,每种语言都是特殊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民族世界观和语言才能的体现。12而布依语在这一方面要以“隐喻式”、“拟人式”的词表现得最为突出和明显。它是布依族先民原始思维在语言中的表现和延续,也是布依族的民族心理、认识水平和思想轨迹的体现,其民族性特别强。

现代布依语量词中一般表示“族、个、人”的用bux,如Buxhas(汉族)、buxwenz(人),表示动物类的用duez,如duezgais(鸡)、duezmul(猪)、duezbidt(鸭)等。但是在长顺、安顺一带的布依语中表示人和动物的都用duez(当地读为[tu2] ),如tu2

vmn2(人)、tu2kai3(鸡)等还保留着原始思维的“痕迹”,说明原始阶段的布依族先民自觉意识尚未形成,思维水平低下,体现一种人兽不分的自然观,正如列宁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中指出:“本能的,即野蛮人没有把自己同自然界区别开来。”13后来随着人类思维水平的发展,人才被排除出来,另用“bux”来表示。但是在叙述古老的神话故事时,往往不自觉地用“duez”,如望谟县布依族神话《GANX RIANGZ JIGT))(《勤和懒》)一文中便有:Duezwenz banz gaaismaz xaaux aul dinlfengz gueh lungc banzgenl ni ”(意为:人为什么学会往用手脚劳动才得东西吃呢)14一可见这种观念真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14

布依语中许多合成词很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例如,用eex屎)和weac(云)组合成eexweac表示“过路雨”;用ndangl鼻子)和haaiz鞋)组合成ndanglhaaiz(鞋尖);用

nac(脸)和haaiz(鞋)组合成nachaaiz(鞋面);用dal(眼)和faix(树)组合成dalfaix(树疙瘩));用dal(眼)和xangh(秤)组合成dalxangh(秤星);用eeul(脖子)和beah(衣服)组合成eeulbeah(衣领);用ndos(骨头)和beah(衣服)组合成ndosbeah(衣缝);用jeenl(手臂)和beah(衣服)组合成jeenlbea h(衣袖)等等。这些词都是采用“拟人化”的类比(即一种事物外在形象特征的类比。只要两种事物之间在某一方面具有相似性,便可以将它同化为同类现象的方式。),利用“相似律”的原理进行组合创造新词,表达新概念。这种拟人化类比非常形象生动,使一些抽象的、陌生的事物化为具体的、熟悉的、活生生的形象,容易让人接受和理解。它体现了布依族先民的抽象思维不发达,而表象思维、形象思维(或是“象喻思维”)则相对比较发达些,习惯借助形象、直观的语言来思纷。对于形象的特殊感觉,是童年的人类和文明人的童年的一大特点。黑格尔曾经说过,“表面形象”是儿童和民族的童年期的一种共同爱好。15这种带有拟人化类比的构词法,实际上是原始的“神话思维”的遗迹。其特点之一,就是采用类比联想,把人的许多特征和其他事物

的特征联系起来。以已认识到的人体结构和外形类推解释其他事物的外形特征。例如,布依族神话《力戛撑天》(《LEG JAX XEENGS MBENL》)中说天地万物的来源都是“力戛”死后的身体化生的,如双眼化为日月,毛发变成茸木丛林、大肠变成江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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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依族先祖对自然现象不了解的,往往采用拟人式的解释,把人的主观意志投射到事物中去,于是这些自然现象便带有“生命化”的烙印。如“duez byac”(雷)、“Duez xungz”(虹)等,用动物类称“duez”说明“byac”(雷)、“xungz(虹)等自然现象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布依族先民对自然天体的看法,也可以看出初民的知识水平,如用ndaaulndis bail yux(星星去赶表)表示“流星”;用danglngonz gaangl liangc(太阳撑伞)表示“日晕”;用gobt genl roonghndianl(田鸡吃月亮,类似汉语“天狗吃月亮”)表示“月蚀”等等。这些看法都说明了许多自然现象,超过布依族先民认识水平所能解答的范围,于是便用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如赶表、打伞、田鸡等)来解释这些“神异”的现象。

布依语中许多抽象的形容词,如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等与情绪有关的词,都是通过“拟物式”的手段,描述人体器官等作出的不同反应表现出来的。心理学实验表明,外界事物对于人的刺激,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受到的刺激量全人类都是一样的。但是,处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所作出的反应则不同。例如,“羡慕”、“妒忌”布依语用dalndaadt(眼睛热)表示,汉语则用“眼红”表示。“无所畏惧”、“勇敢”,布依语用samllaaux(心大)表示,汉语则用“胆大”表示。布依语用hoznyaabt(喉痒)、hozbuz(喉咙胀)、hozonx(喉咙满)等词表示“不高兴”“生气”这一范畴。布依语用ndangldangc(鼻子翘)表示“骄傲”,用dalsaangl(眼高)表示“目中无人”。这些词都把抽象的情绪拟化

为具体的物像,紧紧把握住人体各个器官对此的反应、感受和神态特点,将其描述出来。它集中反映了布依族人民独特的民族心理状况、认识水平和思维方式。

四、民族间文化交流的见证

借词是透视各民族间文化交流的重要手段。萨王尔在《语言论》中说:“语言,象文化一样,很少是自给自足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必然导致语言上的相互影响,于是产生了借词。因此,“留意各民族的词汇渗入别的民族的词汇的程度,就差不多可以估计他们在发展和传播文化思想方面起的作用”17,根据这一原理,只要看看布依语里的借词就可以大致了解布依族吸收了外民族的何种文化。

布依语里的借词绝大部分是汉语借词。其原因是汉民族先进的文化和先进的生产方式等象一块巨大的磁石紧紧地吸引着布依族去学习。布依族始终是处在汉文化辐射圈内生活的,因此受到的影响很大,出现许多汉语借词。总的来看,其汉语借词大致可分为两大类。

第一大类,是早期汉语借词(或称老借词)。它被借入布依语中的时代较早,已在布依语中扎根,与民族语基本上达到水乳交融的程度,有的已进入了布依语的基本词汇库里。故辨认起来很困难,是借贷、同源还是固有?难以确认。我们把一些与古汉语音系有整齐对应规律的词暂时归入这一类,顺从语言学界的传统说法,视为借词。早期借词与汉语“切韵”音系有整齐的对应关系。

第二大类,是现代汉语借词。它主要是目前或不久前从汉语“西南官话”(属北方方言西南次方言)吸收借入的,布依语各地的读音大致相同或相近,辨认很容易。

从语言上看,布依族先民与汉族的接触最保守的看法也是在先秦(上古)时代就开始了,如借词dengx(杖)、deah(着,即筷子)、benh(粪)、bungz(逢)等词还保留汉语上古音的某些特点。布依族称汉族叫Buxhas,,贵州民院曹广衢副教授考证认为,这种称呼是布依族“借自汉族上古(先秦)的自称”。汉族在先秦时自称为“夏”。(《说文》云:“夏,中国人也。”)18。可见,如果先秦时布依族先民不与汉民族接触就不可能有这个借词,不会知道汉民族的自称。不过,这类借词在布依语中只有极少数,它说明布依族先民与汉民族的交往还刚刚开始,接触不多。从这一线索,我们也可以知道当时布依族先民的聚居地应与汉族的居住地相毗邻。

布依语中的早期借词里,以中古汉语借词为最多,它涉及了生活、文化的各方面(如生产工具、社会生活制度、日常生活用品等)。这类借词说明了布依族文化刚刚得到启步发展时,就与汉文化发生密切联系,许乡事物及名称直接引进现成的汉文化来丰富自己,促进本民族文化的发展。同时它也体现了布依族文化的开放性和博大胸怀。

现代汉语借词,主要是解放后新社会生活的词,其内容主要是现代社会政治、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新词术语。这充分表明了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布依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出现了新型的民族关系,民族间的文化交流更加频繁了。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语言之间有相互借词,文字上也会有相互借用和影响。布依族历史上没有自己通用的民族文字:但在布依族各地都有用方块布依字来记录巫经、古歌等材料。方块布依字包括“借汉布依字”和“自造布依字”两大类。无论是“借汉布依字”,还是“自造布依字”全都借助于汉字的音、义、形,充分反映出汉字对布依文化的深刻影响。这是汉族和布依族文化交流的另一个见证。

布依族不仅与汉民族相互交往,文化相互影响,而且还与白己毗连的壮族相互交往。这在方块布依字和古壮字相互间的联系中得到体现。在自造的方块布依字中有部分一与古壮字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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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民俗生活的画照

(一)语言反映民俗的原貌

语言和民俗事象并不总是平行发展的。有时民俗事象已经消失了,但是反映这种习俗的词语仍在日语中活跃着。透过这些词语可以了解已消失的民俗。

布依族关于“嫁姑娘”这一民俗的称呼有两种说法。一称称为has leg(嫁姑娘);另一种称为gaail leg(卖姑娘)。后一种说法较为普遍,流行地区广。布依语还有“gaail leg bail ranz laez”(卖姑娘至何家即姑娘嫁至何家)之说。它说明了布依族历史上曾盛行过“买卖婚姻”这一婚俗。虽然这一婚俗如今在布依族多数地区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在语言的大仓库里还保存着这个“古董”。

长顺县一带的布依族小孩长到一定的年龄后,要举行一种ndamlmingh(栽命)仪式,即由这小孩子栽种一笼竹子以求吉祥,使自己的生命力如同竹子一样旺盛永不枯败。栽

这种竹子称为“ndamlmingh”(栽命)20,说明在布依族的观念中人的命和竹子是等同的,它是布依族竹崇拜的一个反映。

布依语nyal一词有“草”“药”两义,这说明布依族民间的药多为草药。如今布依族的民间草医草药还很盛行,颇有名气。

(二)语言反映饮食民俗举隅

布依语的haux有“粮食、米、饭和稻谷”等意义,但是在布依族的普遍意识中,一般是指“稻谷”或是“以稻米煮成的饭”,其他的粮食作则附带一些后加成分加以限制,如hauxyaangz(高粱)、hauxweangc(小米)、hauxdais(玉米)等。布依语haux一词这种总称(表示粮食)和特称(表示稻谷、米饭)同体现象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布依族的饮食习俗主要是“稻谷”或是由其做成的“米饭”,这是由布依族社会物质生活的现实所决定的,因而“haux”特称为“稻谷”不产生误会,不出现歧义。

布依语中有一些词很有趣味,如genlxiangl直译是“吃年节”是过年过节的意思;genllauc直译是“吃酒”,有“结婚”之意;genlmbaais直译是“吃礼物”,也是“结婚”之意。这些词均说明布依族在过年过节、结婚办酒时主要是以吃为主。因此,Xiangl(年节)可以genl(吃)、结婚要genl(吃)lauc(酒),genl(吃)mbaais(礼物)。它是布依族饮食文化在语言中的折射。

六枝特区落别区一带布依语中有〔kmn33 O21 pa:n24)(早餐)一词,本义是“吃稀饭”21,可以看出这带布依族的早餐是以吃稀饭为主。这一习俗今天还是如此。在布依语粮食食品中,有hauxnangc(蒸糯饭)、hauxxiz(糍粑)、hauxeedt(搭链耙),haux(米饭)、hauxfangx(枕形粽子)、hauxudt(三角粽),hauxsil(米花)等繁多食品名称,都是以大米为

主,形成了丰富多采的米食系列。而布依语的饮食词汇中,却没有北方的饼子、馍、饺子、窝窝头、面等食品的名称。这反映了布依族特有的米食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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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布依族民间历法在语言中的遗迹

历史上布依族有没有自己的历法呢从语言中的种种迹象表明,布依族可能曾有自己的历法,虽然并不太明显和完整。例如今天望谟县布依族问今天是农历多少时,总是常说:“ngonznix Buxqyaix bail sanhlaez bai”,大意是“今天布依族(历法)是多少”。但是我们从回答者的答案来看,其日期与汉族的农历是一样的。若问公历(阳历)是多少时,则说“Buxhas bail sanhlaez”意为“汉历是多少了”如何解释这些现象呢我们认为,历史上布依族可能曾有自己的民族历法,但因无文字记载,“历法”也许很落后,不够科学。后来与汉民族接触交往,受汉族历法(农历)的影响,而放弃自己的历法,采用汉族的“历法”。但是在语言上仍然保留下来,而且时间一久也就把汉族的历法看成是Buxqyaix(布依族)自己的了,反而把出现较晚的公历看成是Buxhas(汉族)的了。

我们还可以从布依族对一些月份的称法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例如,望谟布依族称“冬月”(即农历十一月)为idtnguadt,直译为汉语就是“一月”之意。或是把“冬月”和“腊月”一起合称为idtlaab;“正月”说成是“ndianlxiangl”,意为“过年的月份”。这些迹象都表明布依族历史上的“历法”与汉族的历法不尽相同,布依族历法的“一月”相当于汉族的“十一月”,它是以十一月为岁首,这与史书记载,明代至清初,多数布依族地区是“以十一月为岁首”22的史实相吻合。今天三都县周覃镇的布依族在农历十一月仍有“genlxiangl”(过年)的习俗,它要比过大年春节更加隆重热闹。为

了与大年春节相区别,当地汉语把它称为“过小年”23。现今平塘县还流行一句

话:“ndianlidt xiangl Buxqyaix, ndianllaabxiangl Buxroonx,xiangllaaul xiangl Buxhaso ”(意为:“冬月是布依年,腊月是木佬年,大年是汉族年。”)24可见,原来布依族是在农历十一月份过年的。这些迹象都透露了历史上布依族可能曾有和汉族不尽相同的自己的民族历法。

(四)称谓语、委婉语所见的民俗心态

在布依族人的一生中要有4个名字,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要有不同的称呼。小时,称其乳名(奶名);学龄时,叫其学名;成年生育后,称孩子(一般是长子)名字的“boh x

x(xx的爸)或“meeh X X ” (x x的妈);有了孙子后,称孙子名字的“baus X X '( X X的公)或“yahx X” (x x的奶)。布依族社会一般都要严格遵守这种称谓用语,不能直呼长辈大人的名字,更不能提及他们的乳名。同辈人,如已成家有了儿女也不能直呼其名而不讳。布依语的这种称谓用语,可以明示人们的辈份关系。它是布依族“尊老”、“敬老”习俗在称谓语中的反映。其实这也只是称谓语的表层意义,其深层意蕴,应是来自布依族先民的禁忌观。在布依族人的观念中,人的名字往往就是他的灵魂(如在“叫魂”习俗中就是以名字代替其“灵魂”)。为了防范敌人仇人的加害,往往对自己的乳名加以保密,从而达到避害祛灾之目的。如今,不直呼长辈的名字已失去其原始的凶吉意识和巫术意义,而被赋予新的内容与“尊老”“敬老”习俗结合起来,转化为表层的礼貌意义,成为一种道德风尚,禁忌语也就变成了委婉语和敬称。

六、结束语

语言是反映文化的形式。用语言材料研究文化是可行的,是一种好方法。本文从现行的布依语口语材料出发,透视了布依族的一些文化现象,如历史进程、稻作文化、民俗事象以及民族间的文化交流等。上述例子对于布依族文化现象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一鳞半爪而已,难免挂一漏万。如果对材料进行深入地分析,或是搜集到更多的语言材料,获得关于布依族文化现象的东西定会不少。笔者用语言来透视布依族文化只是一种初步的尝试,其观点、材料不当之处,敬专家学者们批评指正,望以后有更多关心布依族语言文化的同志来共同研究探讨。

说明:文中所用语言材料主要是笔者的家乡话—望谟县布依语。另外还参阅了:A《布依语调查报告》,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主编,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B《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编,中央民院出版社1985年6月版;C《壮侗语族语言简志》,王均等编,民族出版社1984年7月版;D 《布依族谚语》,贵州省民委编,1983年。

注:

①转引自《民族问题译丛》1957年第12期,第13页。

②③详见滕雷声《从语词上探讨布依族的奴隶制》,载《贵州民族研究》1982年3期。

④转引自罗常培《语言与文化》第51页,语文出版社,1989年9月第1版。

⑤转引自《布依族简史》第11页,贵州人民出版社。

⑥⑦拙作:《望谟县布依语地名琐谈》,载《地名知识》,1991年第1期。

⑧转引自周国茂:《论布依族稻作文化》,载《贵州民族研究》,1989年3期。

⑨详见秦家华:《傣族古代稻作文化》,载《思想战线》1988年第5期。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3卷,第525页。

11《马尔序》,《原始思维》(列维一布留尔),第467页,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12见戴庆厦、王远新:《论语言学与民族学的结合和发展》,载《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1988年1期。

13《列宁全集》中文版,第38卷,第90页。

14《望谟县三套集成·故事卷》,望谟县民委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编,油印本。15参见邓福星:《艺术前的艺术》第106页,山东文艺出版社1988年1月版。

16《布依语文》课本,中央民院编,贵州民院翻印,油印本。

17萨不尔:((语言论》第173-174页,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18曹广衢:《侗傣语族中表示汉族的名称探源》,载《贵州民族研究》1986年4期。19详见吴启禄:塔布依族古籍方块布依字记录法及特点》,贵州省语言学会第五届年会论文。

20贵州民院民语系伍强力(布依族)同学提供。

21笔者1991年3月至六枝实习资料。

22郭子章:《黔记·仲家》

23贵州民院民语系八八级覃祖力(布依族,三都周覃镇人)提供资料。

24参见黄义仁,韦廉舟:《布依族民俗志》,第160页,贵州人民出版礼1985年10月版。拙文中的布依文系笔者按书中汉字记音改写成的。

(作者单位:贵州省望谟县人民法院)

(责任编编:梁永枢)

原文载:1992年《贵州民族研究》第4期(总第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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