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文洁若先生
2005年10月，我在一次赴京会议上见到著名翻译家文洁若先生，她银发飘洒，神态自若，说话轻声细语，表面看来较为文弱，其实她是十分坚强的女性。
她六岁便随父亲去了日本，就读于著名的麻布小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1936年，日本发生“二?二六”政变，局势动荡，文洁若的父亲被免职。于是，全家人回到了北平。她先在一所日本小学读书，1940年进入圣心学校。
圣心学校是教会学校，分英文班和法文班。文洁若在英文班，英文学得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还好，每月都获奖，并连跳两班。可惜当时，她家五六个孩子都读书，全靠父亲变卖家产支撑。圣心学校的学费又贵，读了不到两年，文洁若便辍学在家，自修初中课程，背诵《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等长诗。直到考入辅仁女中的初三，一直念到高中毕业。
1946年盛夏，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联考，分别招生。考生极多。文洁若参加了高考，并考取了清华大学外语系英文专业。毕业后，她顺利考入三联书店当校对，次年调到刚成立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历任外文部亚洲组日本文学翻译，编辑日本古典文学作品的汉译稿，同时翻译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品。 由此奠定了文洁若从事日、英文的翻译事业。
在这次会议上，文先生着重介绍了萧乾的文学创作道路以及她与萧乾合译《尤利西斯》的艰苦历程：关于这夲书，早在她学生时代就开始关注，当时她父亲指着日译本《尤利西斯》对她说：“你若能将这书译成中文才算有出息！”此后，她陆续阅读了四个日译本，比较了它们的优劣，做到心中有数。直至她与萧乾结婚后，两人都对译《尤利西斯》这本“天书”充满信心。他们决定以原文为底本，参照日文译本，由萧乾主译，文洁若严谨、认真，“不会丢掉一个零件”。每天两人凌晨三点开始工作，晚上干到午夜，没有休假，没有会客时间，就这样苦干了四年，终于在1994年完成这部被翻译界视为“天书”的著作。
文先生的主要功绩在日本文学的翻译。她是我国个人翻译日文作品字数最多（800多万字）的翻译家。她在半个多世纪里主编《日本文学》丛书19卷，翻译14部长篇小说，18部中篇，100多篇短篇。川端康成、水上勉、三岛由纪夫等都是经由她的翻译被中国人所熟知。她的成就获得日本方面的广泛认同：1985年被邀请赴日1年研究日本近现代文学；2000年，73岁的文洁若和盛中国同时获“日本外务大臣表彰”奖；两年后，日本政府授予她“勋四等瑞宝章”这一难得的殊荣。 洁若是编辑和翻译家，但她自己最看重的身份，却是萧乾的妻
子。萧乾的宗教是文字，文洁若的宗教是萧乾。她说，她一辈子就做了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如今，文先生已87岁，两个子女在美国，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木樨地一处老居民楼里，家里乱得一塌糊涂，她已无力整理。但书和重要的文件、电话在哪里，她大致都记得。有社交活动的时候，她早早起来，戴上假发，手握老式的木柄菱花镜，整理自己的妆容和首饰，从容又端庄。每次门铃响，她便微驼着背，慢慢地出来开门。从外面活动回来，下了车，她坚决不让别人送她上楼。她说“我自己能行”，然后拄着拐，庄严地，一步步自己走上楼。
她在这次会上，送给与会者每人一本《萧乾文萃》。并在每本书上工工整整地写好上款，又落下自己名字，还钤上她和萧乾的阴文印章，一丝不苟，认真而有条理，就象她对待译文一样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