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白色的”建筑
(READING ON THE WHITE ARCHITECTURE)
汪江华宋昆300072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
摘要：建筑中的“白色派”深受形式结构派美学的影响，与形式主义美学、文学“新批评派”和结构主义语言学有着相同的美学渊源。他们刻意追求一种纯粹的、中性的、空白的形式结构体系和“非个性化”的风格，将现代主义建筑中追求形式本体的美学倾向表现到了极致。
Abstract: the architecture of “The whites”, also named “New Y ork Five”, is affected by the form-structuralism aesthetics,which has the same aesthetic origin with the formalism, the New Criticism and structuralism linguistics. They impel the formalist tendency of the modern architecture reach a new peak, by seeking for a pure blank meaningless form-structure, and a neutral style without any individuation.
关键词：白色派纯净主义形式结构句法学
Key words: “The whites”purism form-structure syntactics
柯布西耶可以说是“白色派”的鼻祖，他在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一系列白色形式主义作品，开创了全新的建筑形式语言。2 0世纪60年代，就在后现代主义甚嚣尘上之时，“白色派”倍受瞩目却独树一帜声称坚持现代主义的原则和美学观，被人称为“新柯布主义”。他们认为“柯布开辟了完全正确和必然的形式新天地，因为那是来自建筑本身含义的核心—用埃森曼的话说是结构的深处。”1他们不仅继承了柯布西耶白色立方体的形式语言和纯净主义的美学观，更倾向于把建筑作为纯艺术的东西，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建筑形式语言演化规则的研究上。80年代以来更是，在全世界范围内盛极一时。本文从西方现代美学的角度，系统深入地分析了“白色派”与形式主义美学、文学“新批评派”和结构主义语言学之间相同的美学渊源。
“零度”的写作
受科学理性主义的影响，西方现代文艺理论表现出一种科学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倾向。俄国形式主义学派把索绪尔的语言结构观运用于文学研究，坚持文学是一门独立自主的系统科学，提出要以科学的方法来研究文学的“内在问题”，树立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科学权威。通过比较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他们发现“诗是用词语塑造的，而不是由‘诗的’题材构成的。”１诗歌的语音、韵律、重复、节奏和书写格式等形式因素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而不仅仅是一种外壳。雅各布逊提出“文学科学的对象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性，也就是使给定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那种东西。”２他所谓文学性也就是指文本的形式结构。西方文学世界中的“新批评派”，也将文学看作一个独立自足的客体，摒弃对文学作品的外部研究，以文学语言学为基础，从形式主义的角度展开对文本结构的研究。
法国结构主义的文学评论家罗兰?巴特在《写作的零度》中，用“零度”的概念来回答萨特提出的“什么是文学”这个问题。他所谓“零度写作”是指一种纯粹的、中性的、客观的、空白的、无拘无束、没有风格的陈述。其主要的例证就是加缪的小说《局外人》，萨特称之为“白色的写作”，“他的写作于是变成‘白色的’了，理论依据不再是内容上的道德原则，而是形式上的道德原则。”３正是“这种‘零度’的概念使一种不能真正中立的语言中立化了。”４“新批评派”的奠基人，美国著名诗人和文学评论家艾略特也曾对这种“非个人化”的、中性风格大为推崇。他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指出，“诗不是操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５
这种“非个人化”的、“零度”的写作与“白色派”的建筑有着相同的理论根源，他们都把“文本”看作不附带任何功能、结构和意义的形式结构体系，追求空白、中性、非个性
1．从包豪斯到现在［美］）Tom Wolfe 著关肇邺译清华大学出版社1984年7月第一版95页。
化的风格。迈耶的作品在形式要素的运用和空间形式的创造上取得了骄人的成就，素有“现代巴洛克风格”之称，在丰富的形式中却排斥任何的含义。埃森曼为了拒绝一切物质文化意义，为他的建筑冠以“卡纸板”名称，追求一种没有风格的风格。
“白色”的介质
“白”是“白色派”的第一特点。他们的建筑通体采用白色、光洁的混凝土表面，超凡脱俗，给人以纯净的感觉。迈耶始终是白色派的中坚，无论是早期史密斯住宅、道格拉斯住宅，还是后来的一些大型博物馆设计，白色的基调一直保持不变。然而“白”色的深层含义在于它极力否定和排斥建筑“介质”所附带的任何联想性的含义。白色是中性的，不含任何色彩倾向，不带任何含义，可以抹去建筑材料的物质感，使建筑的形式得到纯化，恰好表现了现代主义严谨理性、冷静清高、否定历史等性格。（图3）
有人称20世纪初柯布西耶的建筑为白纸板模型，因此埃森曼以“卡纸板”命名他的建筑。正如他所说：“‘卡纸板建筑’并不是贬义的，而是对我的建筑一个相当贴切的比喻，描绘出我的建筑的两个侧面。第一方面，它表现出对既有语义方面进行推卸的企图。……第二方面，‘卡纸板建筑’暗示着更少的体量，更少的质感与色泽，而最终由于对这方面更少的考虑，它就非常接近平面的纯抽象概念。”６一语道破了这种“白色”介质的本质含义。（图4）
“普适”的结构
1926年柯布西耶提出的新建筑五点：规则柱网，底层架空；支撑结构与围护结构分开；自由平面；自由立面；屋顶花园。柯布西耶在这里力图建立一种普遍适用中性的形式结构体系，或者说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模式。这种独立而又中性的建筑形式结构体系几乎可以应对各种复杂的功能，可以产生各种灵活的平面布局，使现代建筑达到了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状态。（图5、6）
“白色派”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普适”的形式结构体系。相对柯布西耶的新建筑五点，首先他们用不规则的柱网来代替柯布规则的柱网，甚至干脆减掉一些柱子；其次，他们不仅将支撑结构和维护结构分开，而且更加强调两个系统之间各自的独立性；再次，与仅仅是二维的、“表皮性”的自由立面不同，他们的建筑是三维的、通透的、非立面的，更加注重室内外空间和竖向空间的交融、渗透，甚至从外部看来建筑仅仅是一层层的框架。最后，他们更加关注墙、柱、梁等建筑构件之间的空间位置关系和连结方式，将其作为建筑形式创作的基本词汇和语法规则。（图7、8、9、10）
“纯粹”的形式
柯布西耶是纯粹主义的鼻主，他非常关注建筑的纯粹形式，热衷于几何形式和数理比例研究。“白色派”继承了纯粹主义的美学观，“将建筑艺术看成是—个不受外界规律影响的自律性结构，”７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建筑形式语言的研究上。他们不仅在建筑的材料质感和形式语言方面，去掉一切多余的装饰，在纯粹形式的探索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前辈。他们的建筑形式不是源于自然的，而来自于一种形而上的抽象实在，或者是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８他们寻求的是一种比任何自然形式更加真实、纯粹、完美的理想形式，而这种理想形式在理性的指导下只能表现为一种纯几何的形式。（图11、12）正如范·杜斯堡曾说过：“纯净的思想中不出现感觉形象，只有数字、尺寸、关系和抽象的线条占据思维的空间”。在1969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五人作品展览中，他们所有的设计图纸都是采用黑白线描的轴侧图来表现的，特别是正等侧的画法。因为这样的表达方式有利于突出建筑形式的纯粹性，传递给读者一种纯粹的数理、几何关系。（图13、14）
“丰富”的句法
按照句法学９的原理，“白色派”倾向于将梁、柱、墙等建筑构件，看作建筑的点、线、面、体等形式元素。然后按这些形式元素的特征组成各自独立的体系，再按照语言学的方法将它们相互叠合，通过各种抽象句法的演绎和运算产生出各种形式结果。正如“抽象拼贴是迈耶创作技巧的源泉。他常把字母和词句片断按照构图规律加以切割、删节、排列、拼合，作为创造视觉效果的方法。”１０因此，“白色派”的建筑看起来是由各种构件组合而成的，他们通过局部与局部、局部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来表现建筑本身。或者说，他们的建筑都在刻意表现这些构件之间的关系，仿佛墙与柱、柱与梁之间都在对话一般。为了塑造丰富的形式，他们有意识地利用结构框架、遮阳板和柱廊，并将这些功能构件转化为装饰性的构架。此外，他们还有意表现构件的独立性，将柱子与梁也从墙体里独立出来。平时被细心隐藏的搭接部分被故意显露出来，以强调或方或圆的柱子与墙或梁所形成的不同形式的节点。（图15、16、17）
埃森曼还将乔姆斯基的“深层结构”１１理论引入建筑，并常常用生成的轴侧图序列来，展示和说明他的建筑形式转化生成的过程和建筑形式的深层结构。在建筑中这种“深层结构”表现为一些普遍性的几何形式规律，如埃森曼在一号住宅中表现为ABABA的对称结构，而在埃森曼的3号住宅和海杜克的菱形住宅中则表现为反复强调的45度交叉体系。（图18、19、20）
“中性”的风格
诚如凡·杜斯堡所说：“如果表现手法从各种特殊性中解放出来，他们就会与艺术的最终目的一致，那就是：实现一种全球性的语言。”１２20世纪初柯布西耶开创了全新的现代建筑语言，一种不分地域与文化的“国际主义”风格。“白色派”继承和发展了现代主义建筑语言，并且更加突出了现代主义建筑的美学倾向。无论是采用白色的介质构建普适的结构体系，还是运用丰富的句法塑造纯粹的形式，都是为了尽量减少建筑的语义信息，追求一种空白、中性的形式游戏，最终表现为一种“中性”的、“非个人化”的风格。与传统建筑观总是试图赋予建筑以功能、结构、象征、隐喻等含义相比，“白色”的建筑强调形式的自主性，依据结构主义和语言学的方法，侧重于在形式之中寻找“美”的根源，或者是说追寻空白、中性、无关乎美丑的形式规律，将现代主义建筑美学中追求形式本体的倾向表现到了极致。一句话，所谓“白色的”建筑，意在减少体量，抹煞质感，去掉色彩，建立一种纯粹的、自律自足的形式结构体系，追求一种空白、中性、普适的建筑风格。
300072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汪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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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１．特伦斯·霍克斯，瞿铁鹏译，刘峰校，结构主义和符号学，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2月第一版61页。
２．仲文，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的方法特征初探，呼和浩特：内蒙古社会科学，1987年第1期。
３．［法］罗兰·巴尔特，李幼蒸译，符号学原理，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４．刘方桐等编著，西方现代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8月第2版，737页。
５．张德兴主编，二十世纪西方美学经典文本，第一卷世纪初的新声，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508页。
６．乐民成，彼得·埃森曼的理论与作品中呈现的句法学与符号学特色，建筑师，26期188页。
７．曾坚，当代世界先锋建筑的设计观念——变异软化背景启迪，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95年12
月第一版，第7页。
８．英国艺术评论家贝尔，指出艺术的本质规定性就是“有意味的形式”，就视觉艺术而言，“形式就是指由线条和色彩以某种特定方式排列组合起来的关系或形式。这种纯粹的形式关系已把形式组成的画面所可能有的指示意义、记录信息、传达思想、启发教化等现实生活的内容全部排除在外。”
９．美国符号学家查尔斯?莫里斯在皮尔士符号学三角形的基础上，研究三项要素与使用者彼此之间的关系，将语言学分为：句法学、语义学和语用学三个层次。句法学是把符号从与它所指和意义的关系中抽象出来，单独研究语言符号之间的关系。
１０．罗文媛，抽象美学观对建筑创作的影响，世界建筑，1992年第5期。
１１．按照乔姆斯基对“深层结构”的解释，在建筑中这种“深层结构”是一系列高度抽象化、形式化、具有普遍意义的形式规律。它具有很强的生成能力，存在于实际空间的概念中，具有单纯和不可再简化的特点。
１２．［英］肯尼思·弗兰姆普顿，原山等译，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8年8月第一版，1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