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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老人

火车上的老人
今年清明过后,我坐火车从家里回学校。
半夜一点多,新化的候车厅仍旧很嘈杂,我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一会,过来一个老人,提着麻袋,六十多岁的样子,嘴里叼着老旱烟吧唧着,沧桑的蜡黄的脸,通红的眼睛像要滴出血来,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胶鞋。他坐下便问我:“小伙子,几点了?我眼神不好,去临湘是在这等吧”我告诉他时间,让他把票给我看看。接过票,发现跟我同一节车厢,却是买到娄底的。“嗯,是在这等”,我回答完便不再理会。我想:这又是个买一站票还倚老卖老的粗鄙老头吧。
不一会,火车缓缓地驶来了。进站上车时,我见他走错了方向,便挥手招呼:“大爷,这边”。连喊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赶来。人有点挤,我让他排我前面。检票时,他翻着身上的口袋摸索半天才掏出票来递过去。看着检票员不耐烦的眼神,我摇摇头,真是有点老糊涂了罢。
这次列车开得很快,我从过道抽完烟回车厢时,车已经停在娄底了。路过老人座位时,却见一个刚上车的旅客指着票正要求他让座。我想起方才溜达时,后面有一两节车厢是没有几个人的,便提起他的麻袋领他过去,这袋子比我想象的要重,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他走在前头,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的。我心里一惊,原来是个残疾人啊,起初没注意还以为是提着重物的缘故。
没多久便到了那车厢,果然依旧空荡荡的。找了个正中的位置,我俩相对着坐下。我问他腿怎么回事,他说几年前摔的。我又问他“怎么不拄根拐杖呢”,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能走,不碍事”。只言片语,好像处处提防着。又闲扯了几句,当我说起老家是游家栗山时,他竟兴奋起来:“我是游家东岭的,离着不远,咱老乡”。还掏出身份证,指着上面给我看,好像生怕我不相信他。我问他去岳阳做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后从麻袋里掏出几张诉讼状递给我。
原来,他有5个孩子,4男1女。二儿子患有羊癫疯,其他4个子女住在岳阳临湘却不再认他。前年,在自家屋上捡瓦,不小心掉下来摔断了腿。治伤时,卖了家里仅有的牲口,现在生活已没了保障。残疾证也不知何故迟迟没有发到他手上,连坐火车都得买票。他在新化法院蹲了3天却不受理,一个律师见他可怜,给他弄了几份诉讼状,让他送到临湘人民法院去。
他见我读完,便撩起裤腿给我看。只见蜡黄瘦弱的腿上那手术接合的伤口异常突兀,丑陋不堪,我的心顿时刺了一下。他却神采奕奕地跟我讲起往事:“要不是这腿,我也不会去找这些不

孝子,就当没生过他们。想当年闹文革的时候,我一个人沿着铁道从岳阳走路回新化,那时候很乱,一路上都有歹人,装成是红卫兵,说要例行检查。我是不怕他们的,将包放于胯下,手伸进口袋攥着工厂废弃的铁块。他们一旦上来提包,我必让他们脑袋开花。一般看到我这架势的,也是贸然不敢上来的。就这样日夜兼程,走了10来天”。
看我听得入神,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早些年,我在村里当干部的时候,因为田土分配不均,有人上门滋事,扬言要作死我。我也不慌,等人来时,将门开一条缝,只待那人一进”说到这,他有些激动,抬起手来合为一掌,指尖朝面前的置物板斜插下去。“嘣”的一声闷响。我惊了一下,没想到他这般年纪竟还如此苍劲有力,敬佩之心油然而生。我说:“既是使掌,怎么不用劈的”,他却憨厚一笑:“我这得让他脑袋见红,后面的人见了,自然是不敢再进来的”。“那后来呢”,我急切地问。“后来,那人被送到卫生院,倒是再也没来了”,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我那发羊癫疯的傻儿子随了我,比我脾气还暴躁,有次因为欠人家钱,别人找上门来,却被我那蠢儿子砍掉一只手。那傻小子因此被关了几年,我也赔了不少钱。后来,我是断不敢再将他带在身边了,给他找了个丑媳妇,也将就着能过日子”说到这,他微微地笑了,带着几分慈祥。
“那你老婆呢”我问道。原本以为像他这样一个孤寡老头,妻子该是离婚或去世了的。他却异常愤慨起来“我这一生都是那贼婆娘害的,她害死了之前的4个丈夫,还害死我父亲,连我也险些被她害死”。原来,他口中的贼婆娘是个之前有过4段婚姻的外地女人,之前跟她那些前夫生下的6,7个小孩也都不管了。他第一段婚姻离了之后也没留下孩子,在外闯荡十来年后认识了她,然后不顾各种反对跟她结了婚,生了这5个子女。现在他老婆跟他在临湘的大儿子生活在一起,他早前去过一次,却被赶出了门,在路边睡了几宿。当我问起那贼婆娘是怎么害死她的那些前夫和老父亲时,他却只道是被毒死的,也不肯言明。
窗外下起了小雨,车厢内有些沉闷,四周有轻微的鼾声想起。不知怎地,他突然说要给我看看手相。我伸手过去,有些不自然。他却很认真,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老框眼镜戴上了。我说:“你会算命啊”,他煞有介事地说:“我祖上传好几辈了,年轻时却也没干这个,在外地造黑窑烧砖,后来几个同伙都被抓走了,我却逃了回来。这腿摔断了,也只好捡回老本行了”他一边看着,一边啧啧说好,说我有儿孙福,财运也

好,却得防小人劫财。说到这,他指着自己的手比划着:“我这条纹路本也是好的,延到指缝这却有个坑碍了事,断了财路”。之后,他又说我鬓角生的端正清奇,贵人之相。然而情路曲折,第一段婚姻可能不会长久,第二段却是极好的。我之前对于此类说道总是嗤之以鼻,但出于对他的敬重,我还是频频点头。他却当我很感兴趣,告诉我是怎么看的,一些痣的分布代表什么。他越说越起劲,眼里透着光芒。说到女人单岁产子必为女,双岁产子必为男时,他试探性的问我生的小孩是不是这样。当我说我还是学生时,他尴尬地笑着:“看你言行举止,待人接物像是有30的样子了,看了这么多人,今天倒是看岔了”。
之后,他竟跟我探讨起一些“怪事”,电视上的动画人物明显不是真人怎么会说话;麻雀站在电线上怎么没被电死;手机都没线连着怎么也可以通话。我一一的跟他讲解了,他显然没怎么听懂,却很感激,从麻袋里掏出两块方形透明包装面包放在台子上推给我:“干净的,吃吧,吃吧”。我说:“不用,你自己吃”。他摸出一袋包子:“我这还剩几个包子没吃完呢,那是好东西,包装没弄坏的,你吃吧”,那包子看上去有些发硬了,应该还是昨天早上买的,他却完全不顾,兀自吃起来。我不好再推脱,拿起面包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有股发馊的味道,应该过期很久了。我抬头看着他注视的目光,强咽了下去,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他见我吃了,开心地笑着,又取出一瓶浊白色的液体:“这酒我喝脏了,就不给你喝了”。我鼻子一酸,竟要掉下泪来,连忙起身问道:“抽烟吗?我去拿”,他点点头。我转身走到过道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望着窗外,我飞快地把那面包丢进了垃圾桶,生怕被他看到。
火车咣当咣当地继续开着,很快便要到长沙了。他竟有些慌张,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他才面露难色地开口跟我说:“你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买一本《麻衣相书》,那上面有记载手相,面相跟痣相的,我之前也去几家书店看过,由于眼神不好始终没有找到,有几次还被赶了出来,你若在书店见着了,便帮我买一本吧”。“那怎么给你呢”我问道。他掏出身份证说;“你看上面有我的地址,你寒假有时间就来东岭找我吧,我会在那的。要是没事,留下来过年也是可以的”。我赶紧说:“好的,我记住了,过年倒是不必的”。他舒了一口气,像了了一桩心事。
车停了,他踉跄着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连声说:“小兄弟,谢谢你”。握着他满是老茧的粗厚大手,看着他仍旧血红却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头再次

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
几个月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呢?官司受理了吧?儿女因愧疚接纳他了吧?现在生活有了保障吧?那个傻儿子如今也挺好的吧?不管怎样,到时我会带着你要的《麻衣相书》来找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再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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