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杰：
你写给奶奶的那么多信我都收到了，奶奶不识字，托了别人帮着念。他们都说我没白拉扯你，我听了真是高兴。你知道吗，要是问我在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我想，那就是你了。奶奶活了一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我从小就没有爹，出生的时候你太姥姥已经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从小付出的就要比正常的人多，这些都和你说过。奶奶操劳了一辈子，是个命苦的人，我之前总是说，如果你爷爷再早死十年，我就不会再多受这么多苦。其实，就算是你爷爷早走几年，我当然也不会自己去生活，如果我是那种人的话，早些年没有你大伯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我总是说自己是碍于大家族的面子，其实如果我真的过的不好的话，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确实，你爷爷脾气很不好，性格古怪，我总是说他的儿子孙子都有他的赖根儿，比如说你，从小脾气很不好，总是惹我生气，可你没有心眼儿，惹我生气之后会马上找我道歉，我表面看上去不原谅你，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和你爷爷在一起这辈子，平平淡淡的，这也是我这种妇人应该满足的了。我总和你姐说从小拉扯她，就像小闺女一样，那这么说来，你就像是我的小儿子。当你妈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你可怜，我知道没有父母的生活会过得有多艰难，所以，我和你爷爷商量，让他自己在村子里生活，我去陪你俩读书，给你俩做饭。我想象得到，没有我的那段日子，你爷爷一定过得很艰难。以前有我照顾他，很多生活中的事情，我都会给他做好，和我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一件衣服我都没让他洗过，我觉得，作为一个妻子，这都是分内的事儿。可我还是决定去照顾你俩。小时候的你，真得很淘气，不爱学习，贪玩儿，放了假整天不回家，那时我身体还好，经常绕半个县城去找你，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你们老师。你们焦老师人真的很好，为了你，我找过她好多次，我和她说你在学校的时候一定要帮我把你看好，别让你妈把你领走，那时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后来，我们搬了家，房子大了，你爷爷年纪大了，自己在村子里总不是个事儿，你爸强烈要求你爷爷去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也担心他，尽管他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来了，我知道，他不愿意拖累你们。去城里一起生活的那几个月，我真的好高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像个家。那时，你爷爷应该就病得很重了，他常常半夜整宿整宿咳嗽，说去医院看看，他总是说没事儿不去，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苦日子过惯了，稍微花钱的事儿都心疼，一些小病小灾的，挺挺就过去了。后来他病重的那几个月，去医院已经无济于事了，我和你爸都在旁边照顾他，那年秋天，在你们家，你爷爷走了。他走之前，把兜里仅有的二百块钱给了你爸，这事儿当时我还不愿意呢，想着，人快死了就糊涂了，有钱不给我给儿子，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啊。到现在，我才明白你爷爷的心思。他说我是有福的人，不像他，眼看着好日子要来了，却匆匆走了。人到死之前，什么都会看明白了，你爸打小就很孝顺，他知道你爸会给我养老送终。
打小你就和我生活在一起，到城里读书刚一年，我就又来陪你了，这十几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虽然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儿气我，但我真的很满足，有你们仨陪着我。这样的生活我真得很知足。后来，你渐渐变得懂事了，长大了，不再贪玩儿开始安心学习了，记得你初一第一次把奖状带回家，我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我真的很高兴。之前小升初考试的时候，你爸不在，你分儿也不高，奶奶想让你上好的学校，到处去求人，现在好了，你成绩好了，不用去因为这事儿再去求别人了。到你中考的时候，顺利升入县里最好的高中，没花一分钱，还倒给钱，奶奶真的为你骄傲逢人就夸你，奶奶活了一辈子，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你是让奶奶最欣慰的人。后来奶奶病了，像你爷爷一样，我怕花钱，不想去医院，到后来去看了也晚了，穷人就是这样，患了大病就不打算治好了。刚开始得病的时候，还不太严重，你爸爸白天去干活，你俩去上学，我在床上，第一次感到孤独，我曾经嫌你闹，可真到了清静的时候，又莫名的冷清。那几个月奶奶给你们做不了饭，你姐姐都快高考了，回来还得做饭，真是够累的，她高考没考好，都怪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一定能考得更好。
那时正赶上你高二文理分科，我记得人们都说“学会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想让你选理，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文。你耳朵根子软，别人说啥是啥，但在这种事儿上你有你自己的主见，这是你的成长，奶奶很欣慰你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惹我生气的孩子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在走之前，你鹏鹏哥有了媳妇，她懂事也勤谨，我见过后非常喜欢，也无数次和你姑娘（小姑）提起，只是奶奶等不到你结婚的那天了，不知道会是啥样的，到时候写信给我，记得带着照片让我看看。
我走得时候你在我身旁，就像我前面提到的，这个世界上，我最放心不下你，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最后再看你一眼。当你知道我走的时候，我看见你哭了，还有你姐姐。人慢慢都说在人死之后有人在跟前哭你是幸福的事儿。不过，念佛的人们都说，人刚死了就哭，死后会到地狱，不让你们哭。嗯，奶奶也不让你哭，我的小后生，哭就不好看了。看你哭我想给你擦眼泪，可是奶奶做不到了，只能看着你哭，哭得伤心。人都会死，即使我再舍不得你，我都得走。每个人都不能违抗天命。你们送我出葬那天，你又哭了，还有你姐和你爸，哭得都站不起来了。奶奶真想去扶你们，真想去安慰你们，可是我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你磕在地上的每一个头，都疼在我心里，对不起，孩子，奶奶在临走的最后一刻，都让你们这么难受。
后来，你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写信，我都收到了。每次在信里，你都会告诉我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儿，开心的事儿都会告诉我。知道你被你爸爸责骂了，我多想去阻止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在你犯错误被你爸爸教训的时候护着你；知道你考了第一，奶奶高兴地不得了，见人就夸你。你上了高三马上高考了，你告诉我说你学习下降，压力很大。我没读过书，不知道高三意味着什么，但从你的信里，我感觉得到那段时间你过得挺艰难的。我也默默地祝福着你，也为你担忧，怕你累坏了。你从小就体弱多病，一个月就要病一次，这么高强度的学习，你怎么能吃得消。那时我想告诉你，别学习到很晚，学系固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高考过后，得知你考上了大学，我太高兴了，你从小就希望你考大学，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可当你选择了去哈尔滨上大学，未免又太远了，那地方冷，你这身体这么承受得了，如果我还再的话，一定又会阻止你。当你独自一个人去念书的时候，我又担心你找不到路，被坏人拐跑。到学校安顿好之后，我又开始担心你适不适应，饭吃得习不习惯。后来你来信说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我才放心了许多。
说了这么多，我都托人写了下来寄给你，我很好不用担心，倒是你们仨，真的让我挂念，你们相互照应，都好好的，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八一媪玉莲口述
戊戌年正月廿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