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彦文：当爱已成往事

毛彦文：当爱已成往事

雷家琼

在万圣书园的新书台上，看到一本极其朴素的小书《往事》。在争奇斗艳的封面中，我是匆匆走过去，又回来拿起捧读的。汹涌澎湃的爱情正是永恒的谈资，即使作者自己有意如此低调，却哪有不引人注目的？这本书的热读，可能是毛彦文女士始料未及的吧。

毛彦文的名字是跟吴宓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吴宓，著名西洋文学家，字雨僧、雨生，笔名余生，１９２０～１９２８年担任国立东南大学文学院教授，１９４１年当选教育部部聘教授。吴宓对１９世纪英国文学尤其是浪漫诗人作品的研究下过相当的功夫，有过不少论著。他创办《学衡》杂志，是“学衡派”代表人物。他还是比较文学研究之父，钱钟书是其得意门生，陈寅恪是其相交五十年的好友。毛彦文，浙江人。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英语系毕业，美国密西根大学教育学硕士，曾任复旦大学、暨南大学教授，北平香山慈幼院院长。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毛以其才貌双全，善于交际，识见超群，曾使不少风流文人倾心向慕，趋之若鹜。毛是吴同学兼好友朱君毅的表妹，吴在替好友鸿雁传书的过程中爱上毛，苦恋六年之久，不惜与发妻离婚，不顾众学者的劝阻。然因为自身性格之缺陷未能成花好月圆之事。

喜欢吴宓的人都说，他后半生的不幸，学术上没有更大的成就，全因为爱上了毛彦文，与发妻离婚，晚年孤苦无依。这种说法不外乎女人是红颜祸水的论调，但看了《往事》，你会发现，事情完全不是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书评作者雷家琼是研究专门女性问题的学者，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发现在上个世纪初，越是优秀的女人越是在情感上难有好的归宿。编者却想，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

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

这是民国时期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教授吴宓广为“传颂”的诗句。在诗中，他直抒胸臆，毫不掩饰对毛彦文的痴情苦恋。为追求毛彦文，他甚至不惜抛妻弃女；而毛彦文却毫不领情，并最终嫁给了年逾花甲的前国务总理熊希龄。一腔痴情，一番苦恋，却换不来意中人的丝毫眷顾，吴宓先生后半生抑郁凄苦，为情所困，很大程度上盖因毛彦文而起。

毛彦文何许人也？她具有什么样的仪态、素质，居然令吴宓教授如此神魂颠倒？民国年间，她就是知识界、新闻界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随着１９９０年代吴宓讲课提纲《文学与人生》、年谱、日记等的陆续问世，毛彦文再次受到人们的垂青。以往，读者只能借助于吴宓的眼光来窥探毛彦文的个性与神采。隔着一层看景，终觉得有几分不真切。１９

８７年，毛彦文年近九十时写作的这本自传《往事》，叙述了她作为一个新式女子的丰富的人生经历，事情看似平凡，其中却也有不少颇不平凡的地方，其抒写感情，真挚而充沛，令人动容。不过，《往事》以极小的篇幅写毛彦文与吴宓的感情纠葛，初觉有些意外，细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是一场吴宓把理想投射到毛彦文身上的“单相思”，在毛彦文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爱情”可言。

透过这位老人袒露的一扇心扉，我们才知道，毛彦文所遭受的苦情之痛，远甚于吴宓。在历史上，有宋朝的大文学家陆游与表妹唐婉；在文艺作品中，有贾宝玉与林黛玉，都演绎了一段凄婉的表兄妹恋歌。《往事》一书，也披露了毛彦文与表哥朱君毅的恋爱故事。与陆唐、贾林两对情侣至死痴情不渝不同的是，朱君毅最终却琵琶别抱，使毛彦文痛苦不已，终身都饮不尽这杯感情的苦酒。

毛彦文与表哥朱君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彦文自小就崇拜这位表哥，“我对于这位知识丰富，见闻广阔的‘五哥’敬爱有加，认为他是世上最有学问、唯一可靠的人，因之对他事事依赖，步步相随，如果有半天不见，便心烦意乱，莫知所从”（第３１页）。在她的心目中，表哥就是她的一切，“我自幼至青年，二十余年只爱你一人，不，只认识一个男人，这个人是我的上帝，我的生命，我的

一切”（第４８页）。毛彦文对表哥一往情深，真心实意，而且付出了很多。在１９１４年夏，年仅１６岁的毛彦文，不惜违抗父亲定下的婚事，在花轿临门时，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逃婚记，为此，毛彦文名誉扫地，备受舆论指责。毛彦文的逃婚，比１９２０年轰动全国的李欣淑的逃婚整整提早了６年！在那个“父母之命”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年代，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从杭州女子师范毕业后，毛彦文把就业所得的绝大部分薪水，都寄给了在北京求学的朱君毅用（第４２页）。在朱君毅到美留学的６年中，她一边努力在高等学校求学，一边鸿雁传书，把自己的欢乐与愁闷都倾诉给表哥。朱君毅回国后的那年冬天得了伤寒症，在他生病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毛彦文“日间奔走于学校及医院之间，夜间坐在你病榻前陪伴，倦时便在椅子上假寐，很少去陈家寄宿，我变成你的特别看护。你病情稍微好转后，我常去陈家为你烧点流质食物等。凡是来探病的友人，无不交口赞我，所以我在东大教授群中，有‘贤慧’之名”（第４５页）。

可是，二十多年的满腔痴情却换来昔日恋人背叛“我们的爱情犹如郎山须水，亘古不变”的誓盟不再。毛彦文身心崩溃，陷入痛苦的万丈深渊而不能自拔，“这颗无意中种下的苦果，令我一生尝尽苦汁，不仅丧失家庭幸福，且造就灰暗一生，壮志消沉，庸碌终身！”（第３１页），从此，毛彦文对男人失去信心，更不再相信世间存在爱情。在情变后的

十年间，她对所有追求者一概拒绝，更遑论朱君毅的好友吴宓了！毛彦文怕再被人抛弃，故选择了年龄几乎是其一倍的长者——前国务总理熊希龄作为归宿，不料仅度过短短的３年幸福生活，熊即猝然长逝。（第５１页）毛彦文与表兄的这段苦情，造成了她孤零终身，坎坷一世。

然而，对朱君毅这个背叛自己的昔日恋人，即使事隔半个多世纪，毛彦文仍心存爱意，无法忘情。在１９６３年，当毛彦文得知朱君毅病逝后，写下了长达１５页的“悼君毅”一文，并在文中坦言“你仍为我梦里的心上人”（第５２页），而朱君毅送给她的相恋信物——朱君毅在清华学校毕业时的班级纪念别针，经过多少时局的变化与战乱，居处的十多次迁徙，她都一直保留着，长达整整６９年！直到１９８６年，毛彦文觉得余年无多，怕别针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被当废物丢掉，才特意把它交给朱君毅的侄女朱韶云（第１５３页）。

朱君毅与毛彦文有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深厚感情基础，并且是经历过两人的共同奋斗，才取得家长同意订下婚约的。为什么他最终却会不顾众人的调停和指责，执意和毛彦文解除婚约呢？或许，仅指责朱君毅移情别恋是不足以说明事情的真实原因的。从毛彦文对这件往事的相关回忆来分析，朱君毅的移情，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接受了高等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