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全班同学的一封信
章礼华 2016年6月8日
亲爱的同学们：
当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你们的时候，我就明白有一种责任赋予了我；正如现在，同样的责任促使我拿起笔，想对你们每一个人说些什么。当然，这不会是指责，但可能有一点叮嘱的影子：这也不是单纯的回忆，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现实与未来；这更不是不满或烦闷的发泄，因为在心中，始终有一种情愫左右着我，那便是爱——为师之良知，为兄之使命，为友之关切，甚至为“恨”之疼痛。
我曾反省：你做了什么？你改变了什么？你得到或失去了什么？我曾想比太阳起得更早，比月儿歇得更迟；我想抚平你们额头的每一丝倦容，我想领着你们徜徉于那无穷的思维空间。看着你们一天天成熟，也一天天复杂，我明白：是蛟龙，总要入水；是雄鹰，总要搏击长空。但我无法给你们海的深阔；我也无法给你们天的辽远。我想摘一朵星星装饰你们的梦扉，但你们终归要去面对没有晴朗、只有风雨的日日夜夜。我得到过你们，却又要失去你们：曾经你们走进我的生活，却行将消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你们很快就要从这里走出教室，走下楼梯，踏出校门，踏上来时的路。那既是回家的路，又是有怨或无悔的告别的路，又是开始另一段经历的路。我有幸陪过你们一程，见过明媚，躲过黑暗；享受过欢乐，品味过失落。你们的笑容曾为我编织过灿烂的天空，然而随着你们的离去，再来的会是连月不开的霏霏淫雨。所以我流连，会在每一张桌边凝视；我思念，我会在檐下久久伫望。我愧对你们，做为一个老师，我未尽职；做一个兄长，我未能尽心；如果有机会，我多想从头再来一回，好好勤奋，好好弥补。但我无法挽回时光的脚步。我曾指责、痛哭，在你们的脸上、心上留下过我可恶的掌痕，在你们需要安慰
的时候，我却自顾自的茫然四顾；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躲在一角，偷偷看着你们摔倒。我漠视过你们，我伤害过你们，我为自己的无能、偏执、鄙陋向你们致以深深的歉意：我涂污了你们眼中的风景，我干扰了你们周围的平静，你们不幸遇到了我，我却有幸遇到了你们。我有负于你们，我多希望我的存在能给你们一点反面的教训：在以后的日子里能继续忠诚待人，勤恳为业，奉孝事亲。
这几天，我时常端详着那张合影照：49个学生，一张张青春的脸庞将永刻在我眼眸、心底深处。14位老师，背倚着你们。如果说他们是岸，你们就是奔流不息的江水；如果说他们是阶梯，你们就是拾级而上的攀登者。46个身影，瞬间定格在这里，将一段历史凝固起来，将一段记忆储存起来。
我想越过这照片的边框，再次探寻那背后的故事。但我的目光始终穿越不了时空，它横亘着，无声地倾诉着什么。我注视着他们，他们也注视着我。我想留住他们，但注定着他们只能把记忆存进这相框里；他们曾为生存而记忆，但肯定不能为记忆而生存，还有更重要的使命等着他们去完成。
我问照片中的自己：他们将往何处去？他们曾经这样肩并肓的生活过、学习过，也曾这样手拉手地歌唱过、畅想过，而相聚却如此短暂！日后各奔前程的他们会想起曾有一个上午，在微微的风中，一个小小的却容纳了太多注视的镜头……聚积在这小小的方寸边框里，就要奔赴无边的大千世界。这是生活的必然：告别狭窄，选择广阔；抛弃阴暗，追求光明。此处道一声珍重，他乡送几许祝福。这是过去的结束，又是未来的开始。不可能总在一处欣赏风景，还要在奇伟瑰怪处留下豪情。
“你为什么偏安于这一隅呢？”
“我感到压力。我有愧疚！”他似乎在答。
我明白，他有太多的遗憾，难能一一陈述。他自高自大，孤芳自赏；他情绪善变，阴晴不定；他厚此薄彼，居心不公；他优柔寡断，爱慕虚荣；他想开垦一片良田，却难免一隅荒芜；他想掬清泉濯面，却洗得池底浊浑；他曾经那么不守诚信，满口雌黄，一诺而忘千金；他目光短浅，看不出眼前的那一层“膜”；他也心情郁闷，因为这张全家福并不“全”：有几个人，对，至少有3个，他们在哪呢？也许正忙于繁华的上海滩头，卧听潮起潮落；也许正穿梭于典雅的西子湖畔，坐看风光旖旎；也许正游览于古朴的夫子庙前，唯闻阵阵喧嚣；也许正迈步于时尚的长安街上，只见层层霓虹。他们先踩出了一条路，用汗水甚至血水浸润了那一隅视野；他们只在这里匆匆一瞥，惊鸿般划过，远方才是他们真正的天地。那里高楼林立，那里海水湛蓝。有一天，你们也会以全新的姿态进驻那里，于浪头扬起风帆，于苏堤细数杨柳，于堂前拜谒先贤，于香山品读枫叶。
这一张照片我收藏着。二十年后，你们还能回到这里再聚首吗？
六百多个日子过去了，永不再重现；重现的是脑海中的印象，是梦呓中的絮语，是五年后街头蓦然相遇时的惊诧，是十年后打扫抽屉时冷不丁的重逢；二十年后发黄的照片还能勾起多少回味？鬓发皆白时还能忆起多少当年的风花雪月？
福泉山下，旧楼依稀；沙溪河畔，老树仍新。窗外当年的天空不时飘过朵朵雨做的云，路前行走的还是许多年轻的身影。可物是人非，天涯各归路；此时非彼时，彼时也无踪！擦亮所有的窗玻璃，还照不见当年的一张笑脸，数遍所有的日光灯，仍照不亮别后的黯然销魂。皱纹爬上眉梢，婆娑纷披的是离情，欲语泪三行，夜半多徘徊，只是幽愁暗恨生！
不再说桌后斟酌的费思量，不再说廊前细语正谈心，不再说树下纵论天下事，不再说桥边笑谈月儿清；只记得电话线那头的羞无声，只记得跑道上的追风影，只记得课下的刀郎吟，只记得雨中的伞芳馨！几回回梦里惊醒，多少次独步黄昏：燕过堂前桃花落，雀上枝头柳叶轻；雨打蕉蕊声声急，露湿烛泪点点红。一叹长相别，再叹不复见！
该去的还是要去。一味留恋只会停滞不前；看过的景色总要放在身后，总在浅水处游动的不过是小鱼小虾。你的态度永远比你的长相重要；你的意志将决定你生活的高度。你需要等待，更要忍耐。你流的血汗与你的年龄成正比：除非你提前支取三十岁以后的岁月。
你将与自己的情感作着长期的斗争。它是六月的闷热，叫你烦躁不宁，它是夏夜的蚊子，叫你抽打着自己。你闷热得开电风扇，钻空调屋，你躲在哪，都是在证明：你最需要的不一定是最合理的；你急切要做的也不一定是非做不可的。你打痛了自己，却也甘心：毕竟打到了，哪怕是一手的血；即使没拍到吧，也有过拍的机会。
阴凉不会总伴着你。你只有走出去，才有可能找到最适合你的大树。空想是不行的，可能也有一只苹果砸中你的脑袋，也有可能有那么一只兔子撞上树桩，但你能等在那吗？你要享受现成的，就得先懂得什么才是不现成的。你必须明白自己要干什么：是要拿起网，还是要拿起柴刀。网也容易束缚自己，刀也会伤着自己。你既要善于创造，也要善于保护……
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充实了我的生活，激发了我的意志，我会以年轻的心态继续我的奋斗。无论多么留恋过去，我们总要去追求未来；无论我有怎样的过错，都不能阻碍你们青春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