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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美杜莎_与阴性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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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美杜莎_与阴性书写

 

 收稿日期:2004-02-15

 作者简介:凌逾(1973-),女,广东梅州人,华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讲师,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年第3期

N o.3,2004JOURNA L OF S OUTH CHI NA NORM A L UNI VERSITY (S OCI A L SCIE NCE E DITI ON )2004年6月Jun.,2004

“美杜莎”与阴性书写

———论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

凌 逾

(华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1)

摘 要:虹影的小说《饥饿的女儿》大胆而真实地“复原”生活的原生态,叙述女性寻找“我是谁”的

身份认同,颠覆男性话语对女性的涂抹和变形,进行阴性书写。《饥饿的女儿》拓展了女性个人叙述声

音的空间,丰富了阴性书写的文本。

关键词:阴性书写;女性主体性;叛逆与宽容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55(2004)03-0056-06

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为自己而书写:蚌病成珠、镇痛安神。后现代女性主义者西苏(He 2

lene Cix ous )的《美杜莎的笑》①也召唤女性为自己而写,即进行“阴性书写”(Ecriture feminine )———

无等差、去中心的书写方式,寻找属于女性特有的发声工具②。虹影的创作实践与西苏的理论不谋而合,都试图打破“阴茎之笔在处女膜之纸上书写的传统模式”:“词语世界是男性中心的,写作受男性力比多和男性政治文化驱使,女人作为本文和被动创造物被编写,成为缺乏自主能力的次

等客体。女性的本质是男性主体想象的结果,远离女性主体”③。男人有意制造了蛇发女妖“美

杜莎”的神话:她用歌声和笑声吸引男人,把目睹她容颜的男人变成石头。他们把女人铆钉在可怕的神话上,不断把女人当成黑暗大陆或盲区,这些隐喻意象影响了女人对自身的态度,也影响了她的创造力。如19世纪西方渐渐涌现一些妇女作家,对自己操纵笔的欲望感到僭越的恐惧,饱受“作家身份焦虑”之苦。甚至就在20世纪20年代,玛格丽特?尤赛娜还指出:女性生活太狭窄,或者太隐秘,敢于诉说自己身世的女性,马上会遭到责难———不恪守妇道④。

虹影于1997年出版的《饥饿的女儿》与丁玲于1928年发表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一样,都因为大胆的书写而遭受污名。《莎菲女士的日记》以近乎自叙传的方式,开拓性地袒露女性追求情与性、追求自我的苦闷彷徨的心路历程,这部小说成了五四文坛的一声惊雷。70多年后,虹影的《饥饿的女儿》也首创以私生女身份自我言说,大胆地袒呈女性寻找自我认同的历程,其中叛逆不羁的个性和越轨的笔致,同样炸响了当代文坛。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幸运地掌握书写的武器,就是掌握了书写武器的丁玲,她热泪滂沱的“莎菲”也不及虹影痛定凝眸的“六六”的力度。西方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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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出现的阴性书写名作是英国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它讲述独立的女性追求精神和物质幸福的生活历程,其中的女性个人叙述声音不由分说地、强烈地突出一种立场,具有本色的、铤而走险的、离经叛道的独立意识”⑤。《饥饿的女儿》的叙述声音同样执著顽强,所以,它跟《简?爱》倒更像是近亲。

“打破沉寂之时,是真正理解沉默之日;一旦学会语言,才发现置身于语言之外”⑥。女人们开始写作,才深切地体会到自身的边缘化处境,并且力图改写。虹影在访谈中说她的小说如美杜莎的笑,这再次证明她与西苏心灵契合:西苏将“美杜莎的笑”改写为冲破法则、摧毁清规戒律的力量,这力量来源于阴性书写,它将女性写作与身体及愉悦和权力的可能性相连,试图打破传统语言中的性别歧视,塑造女性平等的语言环境与言说空间,将写作当成改变社会文化结构的武器⑦。虹影的阴性书写正意在于此。

本文意在探讨《饥饿的女儿》是如何拓展了小说中女性个人叙述声音的空间,如何丰富了阴性书写的文本,如何在寻找身份认同的过程中重构社会文化意识。

我是谁?

《饥饿的女儿》的核心命题:“我是谁?”,这是哲学问题,也是女性主义研究中的身份认同问题。虹影贴近女性生活原生态进行复原叙述,而不是男性作家对女性的遮蔽、涂抹或变形,揭穿谜底不由男人而由女性自我寻求:我是谁?“我被何种境况决定?自我从哪儿开始?在哪儿显示,到哪儿结束”?⑧小说通过对存在的沉思,最终找寻出女性的主体性。

身世是谜,它既然鬼魅一样困扰虹影,必然也能吸引读者。虹影巧妙借用了破解美杜莎式身世之谜的进程,抽丝剥茧地结构小说。像相声演员抖包袱一样,她善于营造玄机;再加上时空倒错的架构方式,使得读者阅读这小说就像一场揭密之旅。

小说开篇第一句:“我从不主动与人提起生日”,单刀直入以18岁这个人生转折点切入叙事,叙述人“我”与人物“六六”叠合为一:“那一年我的世界闪乎迷离,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串成一个个结子”。紧跟着加一段最玄乎的事:背脊发凉,被人盯梢,这“恶梦”从童年延续至今。紧锣密鼓的开头后,小说叙述转而舒缓:长江南岸的水景,重庆的山气,赤贫的家,父母饱受摧残的衰朽身体,家人对我的奇怪态度,我挥之不去的孤立无援的多余人感觉;再带一笔:知青大姐要回家。谜团裹胁而来,我直觉大姐是解套的关键人物。

第二章起句气魄很大:“这个有四百万城市居民的大城市……”但叙述很快就切入到芸芸众生之一,一个中学历史教师,不可或缺的故事男主人公出场,他作为18少女潜隐不可轻触的秘密姗然而来。历史老师同样设置谜团,给“我”画素描头像,蹊跷地留下大半张空白。小说着意将少女的初恋作为暗线与解开身世之谜的明线事件并驾齐驱,单章与双章交错展开。

“我是谁”的解谜历程艰难曲折。小说叙述至第五章,大姐终于回家,但狡猾的她只说出自己的身世:逃婚的母亲,与袍哥头儿生下了她后,母亲难容他的嫖妓成性,逃离。十一章中大姐又抖露自己在新社会的身世,而且扭打怀上“我”的母亲。谜团更加呼之欲出:在一个个亲人饥饿惨死的情况下,我如何得以生存?我是谁?这声音绝望而偏执,人对自我和世界真相的追根究底,足以使人陷入疯狂。在疯狂的绝望中,没有人愿意了解“我”。情感饥渴的“我”寄希望于历史老师,他作为智者、启蒙者、诱惑者,睁开我看世界的眼睛;送我《人体解剖学》,启蒙我正视自己身体的存在;促使我长成为女人后,他填补了那张蓄谋已久的素描。爱情的神奇魔力让我得到自主的力量,不再被动等待命运。十四章的六六执拗地主动求索,逼问母亲,得知一切:作为反动家属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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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在受辱中遇到救星———管帐的小孙,他两岁丧父,需要大姐式的关怀,而他也在帮助别人中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母亲和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有了身孕,我———非婚生孩子,出生不久就在法院里被母亲、父亲和生父当皮球扔来扔去。我早就听过“烂货养的”、“野种”之类的话,“谜底浅显得触手可及,但潜意识的恐惧让我没勇气追究到底”。六六为身世之谜而昏沉发病,忽闻历史老师上吊自杀,他预感到清算文革总帐的危机,怯懦地选择了死。六六直至离家出走为死去的历史老师堕胎,才理解了情爱实质:“任何爱情在这种时候都没了诗情画意”,这是一场似乎自我掌控实际身不由己的爱情追求,执著与迷惘相伴,奉献与欺骗同存,彼此自私:一个寻求疗伤的爱情安慰;一个要减弱痛苦的刺激,一点容易到手的放纵。这种爱情给六六带来了精神的依托、自主的力量,更带来了被抛弃感、对男人的失望和对爱情虚妄的体认。这是“有多少对,就有多少错”的爱恋,正如“选择这一事物的善,必然也就选择了另一事物的恶”。六六在对私生女身份和对爱情虚妄的惨痛的双重认知中,渐渐清醒地意识到“我是谁”。

人的一生本就是揭密之旅,不断地认知世界,力图找寻真相。虹影不断叩问“我是谁”,最终体认出自己作为私生女的卑贱存在。英文采用被动语态表达“出生”概念:“I am born”———“我被出生了”,话中意味深刻的哲学理念:“生命的起点不在自己手里,个人不能决定身体美丑、心性明朗或忧暗、出身的环境。可能生活的可能性作为偶然因素碰巧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运程”⑨。隔了十几年的辛苦路追溯以往,虹影无疑参透了身份认同困境的心理障碍所在,因而她能够自我赋权,认同并重构自己对身世和身份的认知。她在叙述过程中对价值、道德、情感等距离的主动控制,且显得不欺不瞒,冷静剔骨,赢得了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对她的共鸣。

女性身体再现

一个人要在他人作为镜子的反射中不断认知自己的。虹影不仅执著于自我寻求,也在对其他女性身体的叙写中,体认出女性作为卑贱的存在,并对此省视反思。

王德威曾说:在受苦受难的符号话语里,女性早已被物化为近便的象征:女性与饥饿关联,生存本能和身体政治挂钩,性别、物质与革命紧密关联。比如祥林嫂自始至终一无所有,既没有谋生的能力,更不论思考乃至言说个人际遇的机会,她对于“死后有没有魂灵”的精神饥饿,象征了匮乏或被动的符号,而且是不祥不吉的符号。饥饿左右女性的命运,引起新陈代谢与符号隐喻的紧张关系,饥饿的女人成为吃人社会中弱势者的最佳代言人。饥饿让人意识到社会资源分配的不公,必须凭借非常的暴力手段解决,像《白毛女》突出物质、身体与革命救赎的象征锁链,最后变成了新社会使“鬼变人”的革命故事隐喻⑩。

但是虹影对饥饿、对女性身体所谓的卑贱、对身体与革命的话语却另有一套认识。

波伏娃指出:“对于女性而言,身体不是把握世界的纯粹工具,而是不透明的自然存在;它不是快乐的源泉,而是造成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它潜伏着危险:女人觉得在受她‘内部’的威胁。它是个‘歇斯底里的’身体……它是她最熟悉的真实,但也是她处处要遮掩的真实。” λ?虹影的书写却着意抖露女性身体真实。

“我”的母亲养儿育女,操劳一生,这正是男性作家笔下最喜欢建构的伟大母亲形象,是理想典范的好素材。但在十八岁女儿眼里,母亲丑陋不堪、面目狰狞:“一身病痛的女人,坏牙,补牙,牙齿掉得差不多。眼泡浮肿,眼睛混浊无神,眯成一条缝,透过这条缝看人,总认错人。她头发稀疏,枯草般理不顺,一个劲掉,几天不见便多了一缕白发,经常扣顶烂草帽才能遮住。她的身体好像被重物压得渐渐变矮,因为背驼,更显得短而臃肿,上重下轻。走路一蹩一拐的,像有铅垫在鞋85

底。因为下力太重,母亲的腿逐渐变粗,脚趾张开,脚掌踩着尖石碴也不会流血,长年泡在泥水中,湿气使她深受其苦。她说话高声像骂人,脾气越来越怪,粗话脏字不时从嘴里钻出来,做事放东西声音响,关门砰的一声,把阁楼都要震翻的架势” λω。母亲劳作一生,最终却成就了一副恶母相。母亲纠缠于三个男人的情爱中,导致了家庭错综复杂的混乱,导致了“我”的屈辱存在。当时“我”恨毒了母亲,她给“我”讲述苦楚困境缘由也没有化解我与她之间长年结下的冰墙。对母亲这个苦难的化身,需要“我”经受许多人生之苦后,才能慢慢地理解体会。男作家不断建构伟大的母亲,但他们从未体察实情,真正理解母亲。女作家笔下的母亲卑贱丑陋,但却是对女性生存困境的真实再现。母亲虽然不伟大,甚至罪责缠身,但从字里行间的叙述,我们却可以体会出虹影对母亲深切的体察、同情和理解。

《饥饿的女儿》展现了大量关于女性饥饿、屈辱、没有尊严惨状的细节:如因饥饿、肮脏、营养不良,口吐蛔虫的女孩、痒痛难忍的满头虱子、被摧残的花痴女人、因妓女身份被丈夫整死的邻居张妈。早晨的女厕所前总排着长龙,“那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肿眼皮泡的排队者,不知情的会误以为那些人是在早食店为了买黄酥酥脆生生的油条”,一副黑色幽默场景。男人们还振振有辞地教导女人:“女娃儿要有自知之明,看嘛,连茅坑都少一倍”。对这些训话,虹影未置一辞,但她设置了一个场景:烈属王妈妈的孙女看了骟公鸡场景后,有人问她长大做什么?她一清二脆地回答:“骟鸡巴”。这便是饥饿的烈属孙女的人生最高理想,她终于有了聊以充饥的食品。虹影的文字寄寓多重反讽,具有揶揄反叛的意味:女体并不卑贱,而值得考虑的是谁在背后建构了这套话语,对于虹影,身体即文本即主体。

虹影说“饥饿是我的胎教”:“我”出生于三年大饥荒后的1962年,饥饿与“我”的身体毛病、精神苦闷、身份命运密切相关。小说叙述虽然多次提及因为饥饿和赤贫而导致的“我”对自己身体的厌弃感,但虹影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匮乏或被动的符号,或是不祥不吉的符号,也没有将自己想象成吃人社会中弱势者的最佳代言人。但小说有这样的叙述:当“我”翻回18岁生日的报纸,满版“时代所谓灿烂的风云”,“这样的报纸太有价值,任何人想了解自己的祖国,想了解自己的历史,应当经常翻阅”。时代话语权力粉饰了太平。一代代人的努力之后,女儿们依然摆不脱压抑、内囿的饥饿体验,小说掩映不住对虚假社会的揶揄反讽,但她潜在的批判矛头不见得对准阶级或种族,倒是隐含着对文革的、武斗的、饥饿的、残忍的男性世界的失望,而且这种认知无意以毒攻毒地导向暴力。

叛逆与宽容

《饥饿的女儿》不乏卡夫卡式的荒诞人性体验,日常生活没有多少大奸大恶的人物,每个人都灰色,美丑善恶集于一身,乖张多变,而不是黑白分明。如大姐明一套暗一套使小心计,唯恐天下不乱,但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人,同时纠缠于几个男人进退维谷的境地,总有股不把自己逼到绝境誓不罢休的劲头,被自己的狂野不羁操纵着疯狂度日。

在虹影的笔下,男人跟女人一样不堪。谁能料到正人君子式的历史老师早有预谋,终有机会在给六六的头像上加画裸身;他蓄意自杀,却紧紧抓住最后的放纵,未曾想过这将对六六造成的真正恶果是什么;他自己承认“特别混帐”;他承认亲手杀死了弟弟,这何尝不是痛苦不能自拔的灵魂?对于苦难,历史老师说:别相信你的肉,别相信你的骨头,把石头扔进腹中,灰火咝咝作响时,我们就能抛开天堂危险的重量。人活着为什么的问题,似乎追问不得,恰如“做爱时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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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音乐美而忧伤,那音乐让我看到在人世的荒原上,对峙着欢乐和绝望的双峰” λξ。

父亲明知六六的私生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屈辱贱视,但对生命的本能敬意使他隐忍了一切;他似乎全天下最老实,但他的人生档案一样污迹斑斑:梅毒治愈后遗症目衰,惊得六六直叹:“怎么人都有好多秘密?”生活是一个个谜团,有些破解了,有些永远不得而知或不愿知之。穷困的家庭亲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让人失望;努力寻找生命中缺失的父亲,同样面临失望,生父与情人在我18岁时“轮番离开又进入,好像我的生活是他们随时随地可穿越的领地”。六六仇视养父,因为他给自己带来最大的耻辱。18岁生日时六六与生父首次相见,茶馆里放着川剧《秋江》———女子搭坐过江船,心急火燎地追赶意中人,这川音高腔与街上小流氓手提三洋放出的港台流行歌曲互不相让,矛盾张力中暗含着父女的形同陌路,彼此背着屈辱十字架的尴尬苦涩,也隐喻现代人没心没肺的情感与过去时代人们坚贞多难的情感。母亲与生父像罪人一样活着,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作牛作马地自我折磨赎罪,任由他人欺凌。长辈们在忏悔中寻找超生解脱的力量,有一股坚韧之劲。“当我重返重庆,默默为我奉献了一辈子的生父早在三年前肺癌死去,死时我这女儿远在天涯”。这样的叙述包含着谅解。虹影已经醒悟并忏悔:人都有个毛病,容易记仇、难得记恩。

懂得了别人也就懂得了自己。

生为男女,本是同等机率的偶然事件,但为何女性却作为他者、次等而存在?如果说女人是他者,那么虹影身为私生女,无疑更是他者的他者。饥饿赤贫、饥饿的子宫、饥饿的情爱、饥饿的尊严、私生女、未婚先孕,作为女人可能拥有的羞愧耻辱跟六六如影随形,她必然在别人的白眼与唾沫中挣扎图存,承载超负荷的血泪。六六如果在男性作家笔下写来,大概就是美杜莎式的妖女。对于私生女这种没有能力践行主动态道德生活的人,是否只有甘于受歧视,怪罪自己的不是?虹影用阴性书写作答:不!虹影不畏惧名字“被万人的舌头搬弄”的肉身之苦,果敢地书写一切,重新评判一切:荣耀或耻辱、高尚或败坏、责任或依赖,这些词语都按男性法则制定,用父权话语的道德理性判定人生的复杂性和可能性,不仅徒劳而且不道德。道德区分善恶:善完满、恶欠缺。但人的生活不可能完善,人的生命总有欠缺。重要的是知道什么选择是真实的,真实的选择未必是善的,真实并不会顾及道德 λψ。《红字》的男牧师丁梅斯代尔隐瞒私情,他逃过了众人的谴责,却活在自己良心的十字架折磨下早夭。女主人公海丝特带着“野种”女儿和耻辱的A字,屈辱而无私地活着,却活出了人性至善的崇高。屈辱未曾使六六变得卑贱、自暴自弃,受伤害感只来自弱者心态,她不是自恋的那喀索斯,而是奋争苦斗的复仇女神。虹影说:“我的本性中就有这么股我至今也弄不懂的劲头:敢于抛弃一切”,就像“重庆人吃辣椒,再穷也要吃,这是对命运的不服气,是一种自我伤感的放纵”,苦痛中有酣畅的力量。小说结局的意象是一个步伐坚定的少女继续向前奔进。虹影远走高飞,抛却身份重荷,找到了自己的路。

有些男性评论家对这样的作品措手不及,难以论断,因为这种女性写作离经叛道,不能以陈规、定律和道德加以论述,确实阴性书写不可能被理论化、规范化或符号化,如同女性快感一样。

西苏指出,女人有自己的书写武器,如白色乳汁。西苏将身体与文本等同视之,鼓励女人倾听自己潜意识的声音 λζ。就如虹影母亲念叨的:“三月桃花天,雨下得人软绵绵,男人走,女人牵”,借助古老的谣谚,沉默的母亲无意表达了潜意识里被苦难生活压抑的浪漫情怀,对美好爱情的追忆。虹影在小说中提到了渴望亲吻的欲望:“亲人从未这样对待过我,我只能暗暗回忆在梦中被人亲吻的滋味,就这一点,就证明我不正常”。这种“不正常”的断语并不意味着虹影内化了传统父权观念对女性身体的禁锢判断,而要注意这不可靠叙述里的反讽、故意的含混———将身体肌肤接触的渴盼视为不正常,这只能更加反衬社会的不正常,它极度压抑了个体的身体。虹影叛06

逆地逃离了社会文化建构的种种女性顾忌,她说:“性在我写作时,就是奇想和激情,是妖术的语言,是我的脸、我的乳房、我的腿、我的眼睛、我的愤怒和疯狂、我的冷静和温柔” λ{;她着意于女性欲望的主体性书写:“江上的景致倒转过来,船倒转着行驶,山峦倒立在天空,重叠在他的舌头,他的手指,他的目光,他愤怒的脸,他欢乐的脸。天空在我的四周,江水在我的头顶起伏跌荡,无边无际,毫不顾惜地将我吞没……”江河流转衬托着女性情欲的流动,有恣肆之意。“阴性书写具有许多特质:流动、多元、边缘、扩散、爆发、穿透,明显的以女性身体为据点,使文本的脉络紧扣身体律动,发展出女性特质的身体语言” λ|。但虹影的身体话语不同于当下美女作家的暴露,她不是要讨好每一次革命中都蔚为壮观的看客,不是有意迎合男性读者的“凝视”权力,她意在用写作锻制反理念的武器,而不沿袭男人的语言文法和思路。阴性写作意在书写那些没有被表达的东西———那些被父权文化所压抑的女性问题。只有女性自身才能比男性更彻底地了解、同情自己。玛丽?奥斯丁的《天才女性》说:“无论他们对你相信与否,事实上你讲了故事……这会帮助其他女性开口说话,和盘托出她们的心思” λ}。《饥饿的女儿》试图开启话语空间,使得女性的差异和渴望能够叙述出来。西苏认为,女性并非是一个统一体,而有无限丰富的个人性。阴性书写创造描写女性躯体的文本,借此摧毁自我与他者、男人与女人的二元对立的封闭结构,摆脱男性诠释权,摆脱被观察客体、被言说对象的位置,而能够女性自己的表达重构现存结构。女性的写作是多样的、女性的想象力是无穷尽的。女人能像母亲的隐喻———那个为了他人的所在,去爱,去包容,去给予,去发现自己的特异性 λ~。

虹影希冀“写作解救我生来就饥饿的心灵”。痛彻肌肤的生理性体验有助于深化心理性的感悟 μυ。女性在苦难之后,有自己的人性体验、哲学基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化解了仇恨,消解了斗争,以包容和谐为本。当六六理解了母亲和他人,六六不再背负私生女身份的心灵十字架。她确实依靠写作拯救了自己,写作是自我认同的延伸,她的写作挣脱了超自我结构,饱含反抗的力比多,穿透我们,打动我们,产生改变政治社会文化的效力。她的叙述声音不是传统柔和依顺的太太式语言,而是敢怒敢言、能动有力、自我张扬的个人声音。她敢于写出自己的故事,认知自我,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把握力量和重新反思、审视判断的力量,敢于否定对抗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污名、屈辱;对他人、世事、人性有女性自己的判断。她认同自己的女人身份、私生女身份、自己的身体、写作和独立判断,借助写作自我实现,从而得到灵魂的自由。弗洛伊德研究了一辈子人的心理,最后得出结论,他不知道女人的需要。《饥饿的女儿》从女人视角观照:女人需要的是一席尊严的位置、一点关于女性的真知、一种对女性生存的理解和宽容,她们寻找心灵的共鸣者,要求尊重和认可。女人要把自己写入文本,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

注 释:

①⑦

λζ

λ~ 埃来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2年版。

λ| 陈雀倩:《女性书写的延异与衍异———以罗英、夏宇、颜艾琳诗作为例》,引自https://www.doczj.com/doc/c519008819.html,u.

edu.tw/fanmj/letter03.htm。③ 苏珊?格巴:《“空白之页”与女性创造力问题》,张

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④⑤⑥

λ} [美]苏珊?兰瑟著,黄必康译:《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02、203页。

(下转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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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对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全面介绍,也有对其中某一流派的评述。仅以撰写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的博士论文为例,这方面的论文有5篇,其中全面介绍西方女权主义思想的有2篇:张岩冰的《女权主义文学批评》(1995)对西方女权主义文学批评的概况作了较全面的介绍,宋素凤《多重主体策略的自我命名———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研究》侧重于对当代西方女性主义的介绍(1999);1篇介绍女性主义诠释学的论文《西方女性主义诠释学研究》(1999);2篇介绍西方女性主义具体流派的论文:吴新云的《身份的疆界———当代美国黑人女权主义思想透视》(2001)和张广利的《后现代女权主义理论研究》(2002)。这些论文不仅介绍了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发展的最新状况,而且也提出了自己的评述和对于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借鉴意义,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这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女性学学科建设和理论化的进程。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中国传播、发展过程经历了从被拒斥到接受、本土化、学科化的曲折历程,在这一过程中从表面看,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不仅获得了与其他批评方法同等的地位,而且从边缘地位转移到了中心。事实上,任何一种文化对于外来理论的接收是有选择的,总会选择它当前需要的,并且根据其需要进行转化性的接受。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中国的经历无疑也证明了这一点,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研究更侧重对具体作家作品分析的文学研究,这是对外来理论的运用,而对于文论上的本土化建设至今没有大的起色。当然这也许由当代中国文论面临的转型问题的大气候所致。然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中国20年来的发展和成绩给中国学术界带来的一个贡献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将性别的视角带进了文学研究领域,而且从文学出发带动了人文学科的各个领域,为促进当代中国女性争取自身权利和获取平等地位作出重要贡献。

注 释:

①④ 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

1998年版,第195,192页。

②⑤ 陈志红:《反抗与困惑———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在中国》,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25-26,29-30页。

③ 林树明:《新时期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述评》,《上海

文论》1992年第4期。

⑥ 陈书录:《明代乌江叶氏家族女性文学研究》,《南

京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1年第5期。⑦ 乔以钢:《关于中国女性文学研究学科建设的思

考》,《南开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2期。

⑧ 屈雅君:《关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学科建设的若

干问题》,《学术月刊》1999年第5期。

⑨ 相关会议综述见《妇女研究论丛》2001年第4期。⑩ 资料来源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文献检索,截至2003年7月。

【责任编辑:林利藩】

(上接第61页)

⑧ 艾晓明:《青年巴金的文学视界》后记。

λψ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

⑩ 王德威:《如何现代,怎样文学?》之《三个饥饿的女人》,麦田出版社1998年版。

λ? 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 λω λξ 虹影:《饥饿的女儿》,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第21,229页。

λ{ 《虹影打伞》之《注视父亲爱一个人》,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第205页。

μυ 刘再复序:《虹影:双重饥饿的女儿》,见《饥饿的女儿》,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

【责任编辑:林利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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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usa and Feminine N arrative(by LI NG Y u) Abstract:Daughter o f the River,written by H ongying narrates the experience of a female who seeks identification of“who I am”,that is,basically the subjectivity ofherself.It overturns the distorting and deforming by the masculine discourse,through the bold and real rehabilitation of their true life.The book is a female narrative nonlinear,filled with poetic flav or.This paper probes into how the Daughter of the River enriches the version of feminine narrative,and how it surpasses the limits of female narrative and enriches the meaning of feminine narrative.

K ey w ords:feminine narrative;female subjectivity;rebellious and tolerant

Dissemin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in China(by ZH OU Z eng) Abstract:In this article the development of th theory of 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in China is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introduction localization and thematication.The characteristics mentioned in every stage dem onstrate the zigzag processes in which the theory has been rejected,accepted and then developing flourishingly in China.This article als o points out that under surface of the booming feminist criticism lies the limitation and crisis,only by con fronting these problems can we lead feminist study to an orbit of normal academic development.

K ey w ords: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introduction;localization;thematication

A Pragm atic-Cognitive Comp arison betw een E nglish and Chinese

B ridging(by ZH ANG Shu-ling) Abstract:Bridging is the outcome of complex cognitive activities.Its operation inv olves schemata,stereotypical relations, and thinking m odes.Bridging exhibits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English and in Chinese.And the differences lie in different cognitive environments which constrain the gener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bridging references.The correct interpretation of them can help people have a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discourse s o as to guarantee success ful communication.Thus,in order to achieve success ful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people from different cultural backgrounds have to adjust their cognitive environments.

K ey w ords:bridging;schemata;stereotypical relation;thinking m ode;cognitive environment;cross-cultural communi2 cation

A Cognitive Study of E nglish and Chinese Conceptu al Metaphors(by LU Zhi,ME NG Zhi-jun) Abstract:This paper is to give a comparative study of s ome conceptual metaphors in English and Chinese,of their simi2 larities and differences,and of their origins from a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Metaphor is built on the processing pow2 ers of the mind such as comparis on and in ference,and the cognitive domain is based on the physical nature in the human mind. Metaphor is the result of the direct interaction of the human mind with the w orld.

K ey w ords:conceptual metaphor;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origin

An Analysis of Pragm atic F ailures and the Cultivation of Pragm atic Competence(by DE NG Y u-mei) Abstract:Pragmatic principles mainly include cooperative principle,politeness principle,relevance principle and g oal-intention principle.It is very important for foreign language learners to cognize these principles in order to communicate effec2 tively.Otherwise,pragmatic failures may occur in communication as a result of the false cognition of pragmatic principles. Therefore,foreign language learners should focus on the learning of language knowledge as well as pragmatic principles to im2 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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