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第10卷 第4期
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Ji ang su U n i versity(Soc i a l Sc i ence Editi on)
July ,2008V o.l 10N o .4
[赛珍珠专题研究] 特约主持人 姚君伟 教授
遭遇解放
论5东风#西风6(上篇)的女性叙事
徐 清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
[摘 要]5东风#西风6是赛珍珠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以一个年轻中国女子独白的形式讲述的故事,反映了/五四0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社会传统与现代的交锋、新旧势力的冲突,强调了现代化的力量是如何改变了中国传统的家庭结构和妇女的命运。从社会学和叙事学两种视角深入分析上篇的女性叙事,可以看出,中国妇女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遭遇的解放必须面对传统文
化早已内化的压抑和西方化的自我镜像的挑战,还有男性他者的强权。赛珍珠让沉默的中国女性发出了声音,这也使得5东风#西风6成为一部备受忽视但却颇有价值的作品和文献。[关键词]赛珍珠;5东风#西风6;女性叙事 [中图分类号]I 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604(2008)04-0056-06
[收稿日期]2008-04-02
[基金项目]南开大学文科青年基金项目(06QN045)
[作者简介]徐 清(1972)),女,山东淄博人,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美国作家赛珍珠的创作一贯关注性别问题和妇女命运。5东风#西风6(1930年)是她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以文化激变为题材,反映了/五四0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社会传统与现代的交锋、新旧势力的冲突以及不同种族、文化之间交往的风险性和可能性,尤其强调的是,现代化的力量是如何重塑了中国人的私人生活,如何改变了中国传统的家庭结构和妇女的命运。小说是以一个年轻中国女子独白的形式讲述的故事,它所采取的女性视角显示出赛珍珠要让沉默的中国女性发出声音的先锋式愿望,/和其他几乎所有同时期的亚洲题材的西方作品比较而言,这是一次首
创0[1]
,而且,自16世纪以来西方出现的许多关于中国的书籍中,其中除了妇女在家庭中的角色以外很少提到她们,她们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讲过话。因此,从这个角度看,5东风#西风6是一部备受忽视却颇有价值的作品和文献。这部小说实际上由两个基本独立的短篇小说组成,上篇几乎一字不改地照搬了赛珍珠发表于5亚洲6杂志的第一部短篇小说5一个中国女人的叙述6(1925年),讲述了老式中国人家的女儿桂兰婚后面对受过西方教育的丈夫所产生的困惑以及为取悦于
丈夫而逐渐成为一个/现代女人0的过程。一个中国女子讲述自己在时代动荡和历史变迁中的生活和心理变化,清晰地昭示出,从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到现代意义上的男性革命者或启蒙家的助手,构成了20世纪前半期千千万万中国女性无法回避的生命之重,中国妇女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遭遇的解放必须面对传统文化早已内化的压抑和西方化的自我镜像的挑战,还有男性他者的强权。
一、缠足之美与放足之痛:
一个社会学的视角
5东风#西风6(上篇)反映了以桂兰为代表
的传统(东方)和以丈夫为代表的现代(西方)观念的冲突,自19世纪末期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种冲突一直是中国社会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中国现代化的进程起始于西方列强的入侵和西方文化观念的冲击,而妇女解放从一开始就是整个现代化的一部分,与民族国家的命运错综复杂而又无比紧密地纠缠在一起。20世纪初期,妇女从家庭的依附者一变而成民族国家的/女国民0,开启了中国女权启蒙的传统。
按照中国的旧俗,桂兰的婚姻是在她尚在襁
褓里时由父母订下的,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因为这种做法天经地义。17年来,桂兰做好了嫁为人妻并充当贤妻良母的充分准备,她从母亲那儿学会了各种家政技巧和如何取悦于丈夫的各种手段,以致母亲这样骄傲地审视着她给予桂兰的教育,/现在你对有教养的贵妇人的全部职责都很熟悉了。0/还有怎样宴请宾客,怎样含而不露地微笑,怎样往头上插花戴珠,怎样抹口红、涂指甲、洒香水,等等,还有往小脚上穿绣花鞋的本领哎呀,你的那双脚,虽然你为它们吃过许多苦,流过许多泪,但是在你们那辈人中,没有谁比你的脚更小的了。0[2]392-393尤其是,为了让将来的丈夫称赞小脚的美,童年的桂兰熬过了无数疼痛难忍的不眠之夜和不想吃不想玩的日子,听任一条长长的裹脚布将自己断裂的脚骨越裹越紧,直至缩到几英寸。可是,使桂兰吃惊的是,她的丈夫,一位受过西方教育的医生,在洞房花烛夜却用一场演讲代替了卿卿我我:/我们都是被迫结婚的。就我本人说,我愿按新方式生活。我将平等地待你。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不是我的奴隶。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0[2]405桂兰百思不得其解,/我和他平等?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妻子吗?他要是不告诉我该怎么做,谁来告诉我呢?从来没有人强迫我和他结婚我除了结婚又能干什么呢?如果不经我父母的安排,我又怎能结婚呢?0[2]405婚后,丈夫还不准她按照老礼数服侍婆母,更令她不知所措;尽管千百年来成家的儿子都是与父母同住,但丈夫却硬要与妻子搬进一幢西式房子挑门单过;明明可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殷实生活,可丈夫偏偏忙天忙地地去当医生来养家糊口;还有一见到丈夫的那些外国朋友,桂兰就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西方习惯怪里怪气。当桂兰意识到丈夫不满她的沉默、柔顺、缺乏求知欲时,她受到了伤害。令她万分震惊的是,丈夫竟然坚持让她放脚。为了不再受丈夫的冷淡,桂兰渐渐接受了不少新鲜事物,按照丈夫的要求,解开了她的裹脚布,听从丈夫的吩咐,又改掉了许多习惯,终于向着/现代女人0的方向迈进了。极具反讽意味的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解放,桂兰重新做回了奴隶,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丈夫的意愿以确保婚姻的稳固。
桂兰放足是5东风#西风6(上篇)的核心事件。从文本来看,丈夫逼迫桂兰放足的原因有: (1)/打结婚那天起,我就一直想问问你,是不是把裹着的脚松开,裹脚对你的全身都有害无益。不信你自己看,你的骨头就像这样。0[2]414语言的训诫还配合形象的展示,学过西医的丈夫拿起一支铅笔飞快地勾出了一只可怕的、缠过的小脚。(医学的角度);(2)/我想让你放脚,小脚一点儿也不美,也不再时髦了。不知你同意不?0[2]414 (时尚的角度);(3)/这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其他的人是对旧的害人的传统习惯的抗议!0[2]430(政治启蒙的角度)那么,桂兰是怎么反应的呢?(1)/他怎么会知道的?我从未当着他的面把裹着的脚打开。我们中国女人是不让外人看到我们的脚的。0[2]414/他没画鞋他画的是脚上的骨头,全都变了形。0/他的眼睛就能(看透皮肉笔者注),因为他是西医,他说的。0[2]421(医学的角度);(2)/但是我马上把脚缩到椅子下面,我被他的话惊呆了。不美?我一直因为我的脚小而感到骄傲!0/-不行。.我说,哽咽着站起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我,离开了房间。0/要是这双穿着精巧绣花鞋的小脚得不到他的青睐,我还怎么去赢得他的爱呢?0[2]414-415(时尚的角度);(3)/-不!.我哭着,-不是为别人,只是为了你为了你而做现代女人的!.0[2]430 (政治启蒙的角度)让我们从废弃缠足与妇女解放之间复杂的社会历史关联来分析以上文本所提供的字里行间的信息。
曾几何时,男子脑后拖着辫子,妇女缠着小脚,是最有损中国人形象的两大陋俗。前者是满族统治者强加给汉民族的装饰,有200多年的历史;后者却是汉民族压迫女性,畸形审美的产物,沿袭近千年。我们对鲁迅5阿Q正传6中各式男性人物剪辫子的行为印象深刻,但中国近现代的文学文本却很少为我们提供在废缠足运动中缠足妇女的历史遭遇和心态。缠足起始于五代时期,流行于宫廷之中,至北宋中晚期,在上层妇女中已较普遍,渐成小脚为美的社会风气;宋室南迁之后,此风流布四方;元明两代,缠足之风极盛,就连一般人家的女子,如不缠足就要受到社会舆论的压力,甚至婚嫁都要成问题了;清廷颁布法令禁止汉妇缠足而卒无功,缠足之风的消减一直等到新文明的引进。男尊女卑的社会机制,视女性为玩物的男权思想,士大夫的畸形审美观,依附男性的女子心理,都助长了这一恶习的流布。主张废弃缠足是中国近代妇女解放迈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第一步。最早抨击缠足习俗的是来华的西方传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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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遭遇解放
士,他们组织了/天足会0、/不缠足会0,最初实行放足的大多是那些不得温饱、需要得到教会女校衣食救济的女孩子。维新运动的领袖人物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也成立了/不缠足会0等组织。短短几年,不缠足的社团组织遍布上海、湖南、广东、福建等地。20世纪初的各种报刊连篇累牍宣传反缠足,戒缠足的歌谣、漫画、弹词广为传布。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为扫除积弊提供了社会条件。1911年10月19日,辛亥起义成功后第9天,湖北军政府就发布了妇女放足的通告。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立即于1912年3月13日发了令内务部痛饬各省劝禁缠足文,文中称,当此除旧布新之际,此等恶俗,尤宜先事革除,以培国本。然而,风俗历经一代又一代的积淀,早已成为民族难以磨灭的记忆,要想在男权中心的社会中让受到男性宠爱的小脚绝迹谈何容易。清末民初,中国两亿男性同胞在很短的几年内全部剪掉了长辫子,将延续了268年的发式统一改成世界通行的近代男发,然而禁止妇女缠足却用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
废弃缠足是西方传教士和中国男性启蒙家们给披枷带锁的中国妇女带来的解放的/福音0,正是他们的力量才最终瓦解了这种对女性的千年禁锢。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它又是通过男性的声音传达出来的。他们口诛笔伐缠足对身体、行动和生育的危害,并将女性缠足视为中国积弱的根源之一,把缠足女性的身体赋予了民族自救的政治内涵,从振兴中国经济、军事、文化出发呼吁放足。同时,从这种功利性目标出发,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构了以小脚为丑、天足为美的对女性的审美标准,缠足由一个迷人的/时尚0一落千丈而为/落后0、/腐朽0。缠足女性的形象由于受到现代性标准的裁量,由/美丽0迅速向/丑陋0滑落,普遍成为被贱视的人群。而且,当/天足0成时尚时,缠足女子首先面临难以婚嫁的问题。这些都要女性自身来承担。缠足妇女如何承受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
女性对缠足态度的改变是在男性对缠足态度改变之后开始的,男性目光的变化支配了中国近现代女性的行为,起码起着重要的导向作用。桂兰对反缠足从抗拒到犹疑再到顺从,这一系列的变化没有一次是女性自己决定的,而是在作为丈夫的男性目光逼视下发生的,尤其具有霸权意味的是丈夫的留学生身份。桂兰的丈夫首先从西方医学病理分析的角度,把/缠足0的美观特征丑化为一种病态的身体残症。桂兰的小脚变成了解剖学的对象,被置于健康)病态的二元框架中加以审视,它们与传统/性审美0的联系是受到贬斥的,而且,反缠足被赋予了重要的社会意义,即对吃人旧礼教的政治声讨。对女性缠足所表现出的/性征0的欣赏,曾经具有私人化的特征,可是在现代观念中,就有可能对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造成威胁,所以,对/天足0优点的鼓吹必须在与男性平等的意念下,以国家强盛的名义,使女性重新变成男性的管理对象。但是,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念早已内化为桂兰的一部分,真正触动她的既不是骨骼变形的可怖,也不是审美时尚的改变,更不是政治意义的彰显,而是由于不能取悦于丈夫而即将导致的婚姻的岌岌可危。在这个当口,母亲的话再次强化了桂兰的危机感,/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只有一条路,不管代价如何,只能走一条路。她必须取悦于丈夫,,除了按他的愿望行事,你别无选择。0[2]422桂兰开始动摇了。刘太太的来访成为她决心放脚的直接动因。在桂兰眼中,这个毕业于瓦萨大学(西方的一所女子大学)的女人长得并不美,脸庞很大,眼睛像个玻璃球,灰布褂太朴素,脚上竟然穿着同男人一样的鞋,还叽里呱啦满口外国话,可是,丈夫却说刘太太/人很聪明,也很有趣0,并且认为她漂亮,因为她/身体健康,通情达理,又有一双健全的脚。0[2]427丈夫面对刘太太时脸上容光焕发的热切表情和口中滔滔不绝的话语深深刺激了桂兰,她下决心必须学会用别的方法讨他的欢喜按他的意志,放脚!丈夫把/启蒙者0的目光直射在桂兰的脸上,/我知道你为了我这么做多么不容易,让我来全力帮助你。我是你丈夫。0[2]429-430此时桂兰已无反抗的余地了,似乎只有缄默的权利,/一句话也没说就让步了0[2]430。丈夫一边为她放脚,一边评说着她所忍受的不必要的痛苦,桂兰仿佛看到了当年面色苍白的自己,整夜睁大眼睛坐着,感到疼得活不下去,却还记得那取悦丈夫的伟大目的。/在小脚盛行的时代,裹脚的时候,果欲痛泪直流,待到双脚裹小以后,博得人人瞩目,各个回头,在家时父母面上有光辉,出嫁后翁姑容上多喜色,尤其十二分快意的,便是博得丈夫深怜密爱,,哭在前,笑在后,哭是暂时的,笑是永久的,所以-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这句话,未必是事实。-大脚一双,眼泪一缸.倒是常有的事。0[3]可是,这一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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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疼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丈夫使得这一切牺牲毫无用处,还要桂兰做出新的牺牲。由于放足过程中的血液流通带来的肿胀之痛,/放足与裹足差不多一样疼。0[2]430
桂兰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喉咙也哭哑了,令她惊奇的是,以前的美貌没能打动丈夫,现在她的痛苦竟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丈夫脸上绽开的微笑让桂兰觉得自己的苦没有白吃。此后,桂兰穿上了皮鞋,不搽胭脂不戴首饰,
/看上去和刘太太很像了0[2]430
,而且,她敢肯定,/丈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0
[2]430
。刘太太完全变
成了桂兰的镜像。放脚改变了桂兰的整个生活,
到了晚上,丈夫开始和她说话了,教她学科学,给她讲外国的风土人情,她不再感到孤独,她的婚姻似乎也尽善尽美了。
二、虚构的叙事权威与女性身体的符号化
5东风#西风6(上篇)采用的格局是桂兰向一位闺中密友讲述自己的婚姻生活。根据叙事学对于一个完整的叙述过程的描述,可以用下表对这部小说的各种叙述要素做简要分析
[4]
:
其中,作者是赛珍珠,一个在中国度过了童年、少年时期和绝大部分青春岁月的美国女作家,她熟练地掌握汉语,浸淫在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中,见证了现代中国的形成和发展,写中国题材小说,思考中国的问题,同时,她又生长在典型的美国式家庭里,在美国接受了高等教育,也熟悉西方文化,运用两套参照系观察人类社会,倡导东西方文化的相互理解、互补和融合。隐指作者是创作特定作品时作者人格和意识的一部分,是叙述信息必须的出发点也是写作时的执行作者。叙述者是桂兰,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传统女子,同时是故事的主人公,叙述的接受者(受述者)是一个被桂兰称为/妹妹0的洋人,一直与桂兰们生活在一起,既了解桂兰丈夫生活了12年的外国,也懂得中国古老的生活方式以及桂兰的心思和处境。隐指读者是完全接受隐指作者全套价值观的假定读者,应该是一个有综合能力的、可依靠的读者。这部小说是用英文写作,在美国发表的,读者是美国人。
小说的叙述行为是由叙述者兼主人公的桂兰
私下向受述者发出的,受述者在小说中直接被称为/你0,这就像是不想让第三人听到似的二人密语。小说的前半部分(第一章到第五章,桂兰决定听从丈夫去放脚之前),桂兰的声音统治全局,
洋人妹妹不过是默默的聆听者,其他人物的声音发出的话语穿插在桂兰的话语中,处于从属地位,尤其是丈夫,除了洞房花烛夜的那一番陈词之外,几乎很少说话。然而,一个女主人公向另一位女性讲述自己的隐私,/这种叙事模式把女性的声音导向一种自我包容或息事宁人的形式,它最大限度地减弱了-言论自由.动摇男权社会的能量0,/叙述声音为从来都毋需加以公开声讨的女性话语-过度的.积累提供了一个发泄的通道,它限制了女性话语的-作用范围.,使它的权威成为一种有条件制约、最终能够相互宽容的权威。0[5]
桂兰的叙述声音与其说是暴露了女性与男权之间的矛盾冲突,不如说是在/民主0观念下与男权达成了更为有效的妥协。从深层意义上讲,对话语的私人化意味着,就在女性为了伸冤可能需要用到社会舆论的时候,出现了私下的解决办法。小说的后半部分(第六章到第九章,桂兰放足的过程以及此后的生活变化),桂兰越来越沉默,终于
/一句话也没说就让步了0[2]430
。丈夫滔滔不绝地时而怜惜桂兰的受苦,时而抒发着与桂兰并肩
同旧礼教斗争的豪情,时而向她灌输科学知识。
他要赢得她,取代她的声音,把她这个叙述者变为受述者。我们听到的只是桂兰传声筒式的声音,当她十分想把学到的关于地球的知识告诉别人时,她只找到了家里的厨娘,/-谁说的?.她(厨娘)问,丝毫没有很快就能被说服的意思。0/-老爷说的,.我(桂兰)坚定地说,-现在你相信我了吧?.0
[2]434
桂兰确信/丈夫很聪明,无所不知,而
且从来不说假话0[2]434
。她从前觉得丈夫装扮奇异,言谈奇怪,举动奇特,可是小说结尾时的桂兰对丈夫的态度是:/我相信只要是他干的,准错不了。0[2]445
女性的解放是以牺牲了讲故事的叙述声音为代价的,声音的死亡是女性向男权退让的相关结果。不论这种声音先前大声地表述了什么,它一开始就被局限于某种事先安排好的异性性关系的情节中。叙述声音为情节造成开放自由的假象,情节却遏制了叙述声音,限制了叙述声音所能造成的影响,赋予所谓的/自由0言论无声无息的效果,女性声音所享有的自由只不过是一种虚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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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清 遭遇解放
从5东风#西风6(上篇)的具体情节来看,形成了某种身体的符号化,而与之对应的是故事的躯体化。这就是说,身体是叙述的关键标记,是意义的根源和核心,叙述寻求建立一种身体符号学,把身体铭刻为一个语言学的叙述的符号。桂兰缠着的小脚就是这样的关键标记,它们本身是一个文化的建构,被打上了某种记号,成为一个能指。
首先,小脚与妆容、服饰、建筑等联合起来,构造了一幅幅男权社会的文化画卷。妆容、服饰、建筑是人的外壳,它们承载了时代的文化、审美和道德的特征,同时又与人物的情感、性格、价值取向相得益彰。桂兰从小就裹了小脚,为的是让未来的丈夫感觉美。裹小脚的桂兰/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娇美地贴在头的两侧,金玉耳环也紧挨在两旁,弯弯的小嘴与椭圆形的脸蛋儿十分相配。美中不足的是脸色太苍白,还有眉梢短了八分之一英寸。0[2]391不过,她可以/往脸上抹胭脂,再用蘸墨的毛笔把眉毛描得长一些0[2]391。结婚前一天,她在心里悄悄盘算,/要穿上配有用银子精制的黑纽扣的蓝色缎袄,头上插上茉莉花,脚上穿上黑缎蓝花的尖头绣花鞋。0[2]402-403在回门之后与丈夫重逢的第一个夜晚,桂兰/穿了一身玉缎衣裤,外面套着一件黑平绒马甲,头上戴着白玉玛发饰,耳朵上挂着玉坠,脚上穿着用金色小珠精心绣饰的黑平绒鞋。0[2]424对于桂兰而言,少女时代住过的老式的家最可亲可爱:池塘里开放的荷花,花坛里吐艳的牡丹,一间间铺满青砖的厅堂,在灶神、财神的画像前闪烁的蜡烛,母亲身后那张带顶篷的大床,,最令她难忘的是高贵典雅的客厅,/里面有几张重重的黑色柚木长椅和靠背椅,还有一张雕花长桌,门上挂着大红锦缎门帘。桌子上方悬挂着明朝开国皇帝的画像倔强的脸孔上长着棱角分明的下巴画像两边挂着金色的条幅。客厅的南墙上是一排雕花格子窗棂,四方格子上糊着白宣纸。阳光透过宣纸柔和地射进来,变成月亮宝石色,照亮了阴森的房间。光线一直照到屋顶的房梁上,照出了它的金边红漆。0[2]401-402在这样的客厅里看着暮色降临,对桂兰来说就像音乐一样美妙无比。可是,桂兰婚后发现,她学会的一切在丈夫那里毫无用处,他心里装着地球、世界,唯独没有桂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一块地方。他很少同她说话,在他眼中,小脚是不美的,桂兰的装扮也不美,他甚至说:/求求你不要为了我这样打扮你自己。我喜欢女人的自然美。0[2]409还有不同于桂兰所见过的任何家的西式新居: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四方门厅连接着其他房间。厅里有一个很陡的楼梯。桂兰第一次上去了就不敢下来,她的小脚从未走过这么陡的楼梯,她坐在楼梯上,一层一层地往下挪,手紧紧地抓着扶手。在这种房子里,桂兰不知道怎样摆家具,陪嫁的大床没有一个房间摆得下,丈夫却把一张桌子和几张柚木椅子放到了一间他称为/餐室0的偏房里,在他称为/客厅0的堂屋,他放了几张不一样的椅子,房中间放了一张小桌子,铺上一块柞丝绸,上面放几本书,桂兰觉得/难看死了0[2]409。丈夫还把毕业证书放在玻璃镜框里,挂在墙上最显著的位置,而不是挂皇帝画像。另外,房子窗户是玻璃的,耀眼的阳光在白墙上闪亮,照出家具上的每一点灰尘,这明亮的光线还让桂兰唇上的口红、额上的白粉在丈夫面前曝光,无法让丈夫感觉到她的美。房间里还有用白布做的窗帘,用木头做的地板,地板上铺着的厚厚的印花羊毛地毯。总之,/这套洋房实在太丑!0[2]409然而,当桂兰放脚之后,情形发生了变化。她先去买了一双像刘太太穿的那种皮鞋,在鞋尖塞上棉花,以防止别人看出她以前裹过脚,而且她没搽胭脂没戴首饰,并且坦然地在新居里生下了儿子。从做老式中国人家的女儿/感到安全可靠0[2]419到/过一点现代人的生活还是很有意思0[2]432再到/整个生活就都要变了0[2]432,桂兰走过了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
其次,小脚作为中国女子最重要的隐私之一,作为男性的欲望对象,最终通过叙述被一步步地揭露出来,欲望熄灭,文本归于沉寂。对于小说而言,要把私人生活变成它所关注的对象,就只能侵入隐私的领域,通过写作,把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公布私人信件。小说对于隐私的关注必然构成了对于隐私的侵入,作家以隐私与侵入为主题证明他感受到了这种悖论。这种斗争通常采取一个男性试图侵入一个女性的私人领域的形式。这种侵入带着各种各样的性意象显露、脱光并且穿透。女性要么坚定拒绝,要么在男性的猛烈突破下毁灭(如被强奸),要么重新界定私人领域,获得幸福。我们知道,当身体变得越来越秘密、遮遮掩掩的时候,它也成为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的关注对象。这个通则对男性和女性的身体同样适用。但是,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的身体免于成为好奇心和表现的对象,它只是被当作认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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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因,衡量女性的标准和规范。小脚曾经是女性区别于男性的身体特征,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它必须变大,同于男性的身体,以适应男性审美或启蒙的需要。桂兰自述,/我们中国女人是不让外人看到我们的脚的。即使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们也穿着白布长袜。0
[2]414
自从桂兰长大能自己洗脚
以后就没有人看过她的脚,她也从来没给丈夫看过。在小说中,丈夫对桂兰的欲望起初主要是一
种权欲望,而不是性欲望。他可以画出变形的小脚甚至骨骼,他可以亲自端来热水给桂兰泡脚,他被桂兰的疼痛深深打动,直到看到桂兰的脚终于放开了才绽开了微笑。丈夫对桂兰产生性欲望的开端就是在桂兰放足后,并且他们很快有了儿子。小说表现了侵犯女主角隐私的企图,而隐私只能通过沉默和自我退避才得以保持,桂兰则通过重新界定自己的私人领域获得了婚姻的美满。叙述文学注重的是隐私逐渐裸露的过程,经过欲望和时间考验的身体的故事,就是一个人物的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整个叙述过程中,读者变成了窥视者,成了隐私侵入的共谋。
女性作家可以用女性的语言说出男性作家表
达不出来的重要信息。但是,在男权专制的社会里,女性向女性倾诉的这种独白式文学形式特别适用于建构/女主人公文本0。在这样的文本中,叙述声音限于在私人的圈子里发挥作用,它的影
响被婚姻的框框限制到最低限度,男性话语霸权就在名义上得以维持。
[参 考 文 献]
[1] 彼德#康.赛珍珠传[M ].刘海平,等译.桂林: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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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作家与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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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芮月英)
Face to Face w it h Liberation
)On t h e Fe m i n istN arrati o n i n the F irstH alf o f East W ind:W estW ind
XU Q ing
(C ollege of Ch i n ese Language and Cu lt u re ,Nank aiUn i versit y ,T i an ji n 300071,Ch i na)
Abstract :Pearl S.Buck .s first nove l EastW ind:W estW ind tells us a sto r y by the pattern of a Ch i n ese young w o m an .s m ono logue ,reflects the conflict bet w een trad iti o n and m oder n ity ,bet w een the ne w and o l d po w ers i n the Chi n ese soc iety around t h e M ay 4th N e w Cu ltura lM ove m en,t and stresses how the i n fl u ence o f m odernity has changed the traditi o na lCh i n ese fa m ily structure and wo m en .s fate .Th is paper analyses the first ha lf of the novel .s fe m i n ist narration fr o m the t w o perspectives of sociology and narrato l o gy ,po i n ti n g out tha t duri n g the course ofm oder n ization ,Ch i n ese wo m en .s li b eration m ust face the i n bor n suppressi o n o f the trad-i ti o na l culture ,t h e cha llenge o fw ester n ized self i m age and the do m i n ation of the m a l e other .Buck lets the ha -b itually silent Ch i n ese w o m en vo ice their fee li n gs and thus turns t h e nove l into a val u ab le yet often i g nored docum entary book.
K ey w ords :Pearl S .Buck;EastW ind:W estW ind ;fe m inist nar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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