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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神话——张洁小说人物形象论述

广西师范大学

硕士学位论文

被解构的爱情神话——张洁小说人物形象论述

姓名:郭宝峰

申请学位级别:硕士

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

指导教师:黄伟林

20070401

被解构的爱情神话 

——张洁小说人物形象论述 

 

郭宝峰 中国现当代文学 当代小说 2004级 导师:黄伟林教授 

 

 

内容摘要:在中国当代文坛上,张洁是唯一一位两度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她因创作风格独树一帜而引人注目。她的早期作品具有复杂的思想内涵和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人类进步的理想和高尚的道德情操”是这一时期小说的两大精神支柱。张洁还塑造了一系列符合传统审美价值判断的完美男性形象,以及一些充满了对真理的追求、对光明的渴望和对生活无比热爱的现代女性形象。张洁就是从仰视的角度用纯洁美好的心灵来看待婚姻爱情,创作了一个个美好圣洁的爱情故事。虽说作品中有婚姻爱情方面的内容,但张洁主要还是表达一些社会、政治问题。所谓的性别意识,体现的也并不明显。 

在八十年代前期,作者致力于探讨政治、经济的独立对妇女解放的重要性,在她的作品中有许多人格、精神、经济上独立的妇女形象,展示了女性为争取自身解放所经历的艰苦历程,创作中体现出一定的女性意识。但到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小说中的女性对爱情执着追求的信念已不复存在,而男性则变成了女性精神痛苦的制造者。张洁开始注重挖掘人性的复杂和剖析家庭内部男女主角的人性弱点,同时也无情地揭示了女性在心理、行为上荒唐、极端的一面,并且重新审视了家庭生活中的两性关系,对女性命运的关照也是她这一时期坚持的立场。 

张洁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塑造经历了完美男性到被审视的男性,最后到道德与形象彻底沦落的男性这几个阶段,她后期的作品里对男性世界极尽颠覆、诅咒的同时也显示出自身彻底的绝望之情。女性形象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她们由对理想男性的追求和对理想爱情的渴望,转变到对婚姻爱情以及女性的社会地位所进行的深刻反思、沉痛剖析,过去以坚定的信念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被一些自尊、自立、自强且远离男性世界的新型女性形象所取代。张洁在二十多年的文学创作中先是建构了一个崇高、圣洁的真爱理想,然后又解构了这一理想。

在长篇小说《无字》中,作者通过对吴为家族几代女性痛苦的婚姻生活、坎坷的人生经历的描写,表现了她们对婚姻爱情苦苦寻觅的心路历程。叶家三代女性的背后都有一个把她们推向痛苦深渊的男性,这些男性在个人命运、社会、政治的多重压力下艰难地生存,但能积极地挑起拯救国家、民族命运的重担,他们人性的扭曲主要还是社会历史原因造成的。作者把对人物的批判和对历史文化及人性的多重思考相结合,在批判力度和精神高度上达到了更高的层面。 

张洁的小说没有超越经验叙事,创作过于受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上的困惑的局限,而能否超越经验叙事又是衡量作家创作境界高低的一个重要方面。张洁的小说还始终贯穿

着“对性本身的鄙视和排斥”与对“性”的扭曲和丑化,她对性的描写的目的是“审丑”,把它当作丑化男性的一种工具,这是因作者在创作中受到了传统“贞洁观”的束缚。在张洁的作品中还有一些“雄性化”倾向的女性,作者借此揭露和批判男权文化的不平等,对传统女性观和男性本位文化进行了彻底的反叛。但“反叛”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思想观念上,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向男性标准靠拢是对男女差异和女性独特性的否定,也是女性本体的丢失和被消解的一种表现。 

 

 

关键词:张洁小说人物形象男权神话解构经验化叙事

Deconstructed love myth

——Zhang Jie`s novels image exposition

Name: Bao-feng Guo Instructor: Wei-lin Huang

Fiel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Major: Contemporary Novels Grade: 2004

Abstract: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Zhang Jie is the only one writer winning Mao Dun Literature Awards twice. She is noticeable because of taking the course of its own in style of creating. Her early works reflect a strong sense of the complex ideological content and realistic critical spirit. “The ideals of human progress and noble morality ”is the spiritual backbone of these novels in this period, Zhang Jie has also molded a series of perfect men who accorded with traditional aesthetic value judgement, and some modern female images filled with the pursuit of the truth, the desire for the light and incomparable love of life. Zhang Jie treats the marriage lo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oking up with pure and bright soul, and creats holy and pure love story. Although the content of marriage and love is involved in her works, she expresses mainly the problems concerning societies and politics. And the so-called sex consciousness is not demonstrated apparently.

In the early 1980s, the author explored the importance of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ndependence to women's liberation. In her works, there were a lot of personalities, spirit and economical independent woman's images, having shown women as striving for the ardu ous course gone through in one's own liberation too, and embodying certain women's consciousness while creating. But after middle period of the eighties, in the novels female persistent pursuit for love and faith has no longer existed, men have become a manufacturer of women's spiritual agony. Author started to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nature and excavation analysis of the human weaknesses of the male and female inside family, and also revealed that women were at a relentless psychological, behavioral absurd and extreme side. The authors examined the sexual relationship of family life, as well as her attention to the fate of women's position in this period?

In Zhang Jie's novel, the male images molded have experienced several stages from the perfect men to be examined, finally to the moral and image reduced thoroughly. In her latter works, the utmost subversion, and curse to the masculine world demonstrated their feeling of despair completely The female image has also experienced the similar transformation from ideal masculine and love desire to the social status of women changed and marriage and love for deep

reflection and analysis, in the past, women with a firm belief in the pursuit of love by some self-respect, self-reliance and self-improvement, who were replaced by the New images of women in the world far from the men. The author in the first 20 years of literature creation constructed a lofty ideal of the sanctity of love, and then deconstructed it.

In the novel Without the Word, the author described pain marriages and the rough life experience through several generations of women of Wu Wei family, which has displayed the idea course of searching with hardship to the marital love. men behind The three generations of female of Ye family pushed them to the abyss of suffering, these men in personal fate, social, and political Multiple pressures survived difficultly, but they actively provoked into rescuing countries and the national destiny heavy burden, so their human nature distortion mainly caused by social history. And the author unified the human nature multiple ponder to character's criticism and to the historical culture, which achieved a higher level in the spirit of criticism and efforts.

Zhang Jie's novels didn’t transcend the experience of narrative and created too much from their own life experiences and emotional confusion limitations, but whether surmounting the experience is an important aspect of weighing the writer to create the boundary height. At the same time, her works have always permeated with "the contempt and rejection of itself" and the "sexual" distortion and smear. She described the purpose of the "ugly" and treated it as a tool to demonize men. Because the author has received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chastity" while creating. In her works there were some male tendencies of women. The author of the traditional view of women and men conducted a thorough rebels based culture,the exposition,and Criticism male culture of inequality. But the "rebels" displayed more important in the thought idea and took sacrifices as the cost to the masculine standard, which denied the male and female difference and female's distinction, and was a female main body loss and digestion.

Key words:Zhang Jie's novels,Characters Male Myths,Deconstruction, Narrative experience

 

 

 

 

 

 

 

 

 

论文独创性声明

本人郑重声明:所提交的学位论文是本人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的研究工作及取得的成果。除文中已经注明引用的内容外,本论文不含其他个人或其他机构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研究成果。对本文的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以明确方式标明。本人承担本声明的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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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使用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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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签名:日期:

导师签名:日期: 

 

被解构的爱情神话 

——张洁小说人物形象论述 

 

 

绪论 

 

一 研究的目的和意义 

在中国当代文坛上,张洁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她的创作风格独树一帜,著名的老评论家黄秋耘就曾说过:“假如随便把她的一篇作品涂去署名,掺杂在许多作品中去,我相信一个细心的读者不难辨出哪一篇是出自于她的手笔。”120世纪70年代末期,她的首篇作品《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在文坛初露锋芒,获得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荣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她是当代文坛上唯一一位两度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在国外她也颇有名气,作品被译成十多种语言在许多国家广为流传。1998年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张洁陆续出版了三卷本长篇小说《无字》,并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和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作者付出了十多年的精力创作了这部让她写完之后“马上就死,我也甘心了”的小说,是对她前期作品一个总结,所以她感觉“真正的写作是从《无字》开始的”。这样一位在文坛上杰出的、有代表性的女作家也一直倍受争议,人们众说纷纭、褒贬不一的焦点大多是围绕着她小说创作中的女性意识而展开。 

长期以来,张洁被认为是“新时期文坛女性文学的首创者,她的女性系列小说‘可以被看作新时期妇女解放的宣言书与沉思录’。……小说给人最强烈的感受便是作家以急切而激愤的声音为女性人格的独立发出的呼喊”2。当前比较流行的文学史教材也对这位“新时期以来女性文学的旗手”的创作所体现出的女性意识进行了阐述。当然,“个性这个因素在文学创作中是不可忽略的,无论是在视角、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方面,都会因女作家在经验和性别认同上的差异而有不同的表现。”3张洁正是以基于女性身份的情感体验去描写女性的内心世界,并以自己观察社会的独特视角对妇女解放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她的小说真实地展示了女性为争取自身的解放所经历的艰苦历程。总体上讲,张洁让这些探讨女性问题的作品具有了复杂的思想内涵和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她对当代女性文学的探索不仅具有先驱意义,还直接对其他女作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张洁本人也曾经说过:“文学对我日益不是一种消愁解闷的爱好,而是对种种尚未实现的理想的渴望,愿生活更加像人们所向往的那个样子。”4本文是以创作的时间为顺序对其中的人物形象进行了梳理,通过分析,我们能够发现在风格上张洁经历了两次较为明显的转变,且许多小说中男女主人公有很强的性别对抗意识。作者积极探索妇女是如何寻求自身的解放,这的确取得了令人可喜的进步,当然也存在众多的误区,人们因她创作中的进步和误区去争论其作品到底是女性小说还是中性创作,论文在重点分析人物形象的同时对这个问题也有一个简单的评价。 

二 关于论文结构的说明 

本文是以时间为顺序、以作者的创作风格为依据,把张洁的作品分为三个阶段,在每一个阶段里都拿出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解读。第一阶段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前期,代表作品有《谁生活的更美好》、《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爱,是不能忘记的》、《波希米亚花瓶》和《沉重的翅膀》。第二阶段是从80年代前期到90年代中后期, 是以《方舟》、《七巧板》、《祖母绿》、《上火》、《红蘑菇》、《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为代表作品。第三阶段是从90年代中后期至今,因《无字》是张洁的集大成之作,也是对她以前创作的一个总结,所以我把它作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论文第一章是对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的梳理,第二章也就是对男性形象的分析,第三章则根据前两部分的对比、分析对她的整个创作存在的问题进行简要评说。 

 

 

 

 

 

 

 

 

 

 

 

 

 

 

 

 

 

 

 

 

 

 

 

 

 

第一章 精神家园的寻求之路 

 

张洁和她的同代人一样,是在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驱动下以写作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以及对不合理的现实、文化传统中因循守旧的方面进行了批判,她是一个自觉的时代代言人。“未完成的生活,激发着我把它们完成的幻想。美妙的,沮丧的,欢乐的,……各种社会现象,在我心里编织成一个又一个故事……”5在张洁初期的作品中,她就讲述了这样“美妙的”故事,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对爱情充满了渴望的女性。但这种 风格的创作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那令人“沮丧的”情节就出现在她的笔下,前期作品中那些历经曲折也难舍对爱情执着追求的女性的幻想被彻底击碎,她们在对自己的精神家园的寻求之路中迷失了方向。总而言之,张洁通过她的作品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对理想,爱情之类的渴望支撑着人的一生,人总是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在这种憧憬与期盼中度过长长的一生,最终未必追寻得到。但如果没有这种渴望和梦想以及它们的破碎,人生也就淡而无趣了。”6 

 

一 执着的守望 

在张洁早期的创作中,“书写个人的,女性的故事,但那只是为了书写并获得F?杰姆逊所谓的‘社会寓言’,她以不能自己的专注,记述着变迁中的社会,是作为一个曾遭重创、已不堪一击,但仍孤傲不屈的‘斗士’,在实践着她(他)的历史、文化使命。”7这一时期的作品,“人类进步的理想和高尚的道德情操,是张洁小说的两大精神支柱。”8作者还塑造了一些追求真理、渴望光明、和对生活的无比热爱的现代知识女性。这些女性有高尚的精神境界、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并以强烈的、坚韧的精神积极地追求自由、平等的婚姻爱情,虽历经磨难也难以舍弃对爱的执着追求,作者赋予她们许多美的内涵。张洁的初期作品“基本上围绕着一种写作模式——热诚的信仰,纯真的情感,透明的思维,和谐均衡的叙述方式,柔美感伤的语言风格”9,“特点是婉约清丽,在宁静悠远中呼唤人的真情。”10 

在《谁生活的更美好》这篇小说中,公共汽车售票员田野对自己的工作和理想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在爱情方面她更重视男性是否具有高尚的精神情操,对那些道德上有缺陷的人嗤之以鼻。作者由衷地歌颂了田野“出污泥而不染”的美好品格和对生活、工作严肃认真的态度。男主人公吴欢的外表道貌岸然、温文尔雅,但内心却卑鄙、冷漠,这通过吴欢因追求田野没有成功便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进行刁难的劣迹表现出来。 在公共汽车上田野要求吴欢补票,他却故意把准备好的硬币撒了一地,田野镇静自若地拾起硬币,还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对这种挑衅行为给予了理解。通过田野和吴欢这一次小的矛盾冲突,我们能够看出这两人的性格。作者还借吴欢原来的好友施亚男对他的疏远来表达对田野美好品质的认可,最后郑重地发出“什么时候也不要使自己变丑”的号召,对田野形象的塑造体现了作者对待生活的价值取向和爱情上的人格要求。 

《爱,是不能忘记的》讲述了年届不惑的钟雨爱上了一个已婚的老干部,这是一个爱的刻骨铭心却不能结合的爱情悲剧。“为了看一眼他乘的那辆小车,以及从汽车的后窗里看一眼他的后脑勺,她怎样的煞费苦心地计算过他上下班可能经过的那条马路的时间。”11钟雨在感情面前努力地克制自己,用强大的精神力量苦苦地坚守了二十多年,在爱情的煎熬和漫长的等待中,《契诃夫小说选》作为爱情的寄托和精神的慰藉被她奉若至宝,这本书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最后钟雨把神圣的爱一直带到了天国,她想象着在那里他们会相遇。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是一份超脱了世俗欲望的爱情。钟雨和老干部一生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连手都没有拉过,她对老干部的爱却是这样的真诚与强烈、深沉和痛苦,爱情在此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张洁把男女的情感交流发挥到了极致,爱情具有了宗教般的虔诚和圣洁,也使钟雨那颗备受折磨的心带有一种宗教殉道者般的情怀。但这种爱情显得过于圣洁,因此显出了“痛苦的理想主义”的色彩。钟雨因爱上有妇之夫,这种爱在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束缚下被当时的社会现实所不能容忍,同时钟雨也为了老干部家庭的完整不愿意冲破道德樊篱做第三者去伤害他的妻子,作者借此表达了对传统道德观的批判,抨击了陈腐的传统伦理道德。钟雨的女儿珊珊等到了30岁也未曾寻到真爱,母女两代人的悲剧命运殊途同归。很显然,钟雨的精神折磨来自于这一份不能实现的爱,而她女儿迟迟不嫁的原因则是为了寻找建立在理想爱情之上的婚姻。母亲的爱情悲剧给了珊珊启发,她对婚姻的选择上多了几分理性的思考,她说:“如果我们都能够互相等待,而不糊里糊涂地结婚,我们会免去多少这样的悲剧哟。”珊珊认为男女双方心灵上的交流和精神上的默契在婚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痛苦的,有爱而不能结合更是痛苦的,她对爱情有了自觉的追求。在珊珊身上也寄托着张洁对爱情的理想和希望,她对女性的婚姻、家庭的痛苦思考也正是以这一篇文章为开端。 

《波希米亚花瓶》中的女主人公梧桐好像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她需要的是爱人能像父亲一样呵护、体贴她,梧桐把爱情视为如美丽的波希米亚花瓶那样无暇、完美且珍贵。她“永远看不懂一本裁剪的书,烹调的书,或是编制的书”,成天忙于一件“织了拆,拆了织”的毛衣,当她看到一大捧鲜花又放在她那只心爱的波希米亚花瓶里的时候,“一定会抬起那双动情的眼睛说‘谢谢亲爱的……’,还会掉在他的脖子上,用她那永远像孩子一样柔软的嘴唇寻找他的嘴唇。”12梧桐对于“性”从不在意,她把性爱看作是精神的装饰品,可有可无,当灵与肉发生冲突的时候,舍弃性爱是梧桐不容置疑的选择。“当初,他(简)说过,差二十岁,不是玩的,他老了,完全不能和她过年轻夫妇的那种生活。而她,用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固执地说‘我并不要别的,我只是要把头枕在你的肩窝上。’”13梧桐和钟雨、珊珊一样,她也把精神的默契和情感的交流视为婚姻中重要的方面,是一种理想之爱、精神之恋。 

在张洁八十年代中期的创作中还有对真爱理想执着追求的女性,但作者对爱的理解则升华到一个更高的层面,《祖母绿》中的曾令儿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曾令儿具有宽大

的胸怀、执著追求事业的奋斗精神和对整个社会、人类的爱,是个有“无穷思爱”人格魅力的完美女性。曾令儿在大海面前萌发了对爱与恨、生与死的深刻思考,放弃了从前的恩怨决定要和左葳进行合作,她的灵魂得到了净化,精神也得到了升华,心胸为之豁然开朗,对爱情的理解由此上升到更博大广阔的境界。她最终领悟到人生的真正价值在于对社会的无私奉献,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和快乐。“既不是为了对左葳的爱或恨,也不是为了对卢北河的怜悯。而是为这个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14曾令儿具有传统女性那种敢于牺牲自我的美德,并有忠贞不渝的爱情理念。 

 

二 沉痛的剖析 

和前期相比,张洁“后来的作品则更关注社会现实,挖掘人性的复杂。对女性命运的关照是她坚持的立场”15。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男性成为缺席者,作者塑造了一个个被生活磨练成熟的女人,她们有家庭和事业不能两全的难处,“你要事业,你就得失去做女人的许多乐趣,你要享受做女人的乐趣,你就别要事业。”16作者还对女性的社会地位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她认为要“靠她们(女性)的自尊和自我价值”去纠正“社会和男人的不公平”,而不是单纯的抱怨为什么不平等。作品中女主人公的爱情观也随之发生了重大转变,“在这个人世间,谁爱得更多,谁就必不可免的成为弱者,受到伤害。”17历经磨难也不愿放弃对爱情执着追求的信念不复存在,曾以救世主形象出现的男性变成了给女性制造灾难的罪魁祸首,为爱付出更多的女性在精神上反而承受着更多的痛苦。作者还对一些自轻自贱的女性进行了辛辣的嘲讽,这是因为她认为女性自身的弱点也是导致处于这种困境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妇女中有这么一类人,在她们看来,如果男人离开了她们,世界就完了。要是男人不爱她了,她会丢掉自己的尊严,千方百计地围住他,不让他走。”18

在八十年代前期,张洁的创作中体现出一定的女性意识。“从女性主体的角度来说,女性意识可以理解为包含两个层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我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赋予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19她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塑造了一些有独立的人格、强烈的进取精神和自我认同感的现代知识女性,为文坛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这些女性能清楚地认识到经济方面的独立是女性获得解放的重要前提,她们经历了奋斗的艰辛和磨难,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终摆脱了经济上对男性的依附,赢得了社会对妇女的地位和权利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作者以极大的热情赞扬了这些在事业上有执着追求的自尊自强的知识女性,但作者并没有把目光仅仅局限于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要争得女性的解放,女性还需要以“充分自信”来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而“决不仅仅是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的平等”。

张洁的中篇小说《方舟》是一部比较有特色的作品,她引用了一句民间谚语作为引言:“你将格外的不幸,因为你是女人。”小说塑造了荆华、梁倩、柳泉这三位颇为敏感,

并且有较高文化修养的知识女性,在婚姻上也都“真诚地爱过,但最后无一不感到彻底的幻灭”。这三位“雄性化”的女人,虽然传统女性温柔贤惠的特征在她们的身上没有得到体现,“她们甚至养不活一盆花,无暇生炉子,不愿也无心做饭、烧开水”,但她们也需要男人们的理解,需要他们的平等相待,更需要他们的关心、呵护。可男性在现实中的表现却令荆华、梁倩、柳泉极度失望,最后同丈夫或分居、或离婚,三个同病相怜的人走到了一起,“寡妇俱乐部”成了她们灵魂的栖息地,在这个地方可以患难与共、同舟共济。但是这样的行为很快又招来了世人的嘲弄和侮辱,她们的生存困境和坎坷遭遇引发了作者由衷的同情和怜悯。虽然荆华、梁倩、柳泉她们在婚姻上都不幸,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对事业的执着追求。作者认为:“要争得妇女的解放,决不仅仅是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的平等,它要靠妇女的自强不息,靠对自身存在的价值的认识和实现。”20荆华、梁倩、柳泉努力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婚姻和家庭,从对事业的追求上去实现自身的价值,并最终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成功,这些在经济上有很强的独立性、富有独立人格的女性正是作者真诚讴歌的对象。 

理论工作者曹荆华因父亲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而被迫嫁给了一个森林工人,丈夫的自私最终造成了他们的分道扬镳,于是她把精力放在了事业上,论文曾经获得过许多泰斗们的称赞。柳泉是位英语高才生,在家中却是自私、市侩丈夫的泄欲对象,很快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柳泉同丈夫争夺儿子蒙蒙的抚养权让她心力交瘁。柳泉因有几分姿色,单位里的魏经理总想把她变成自己的猎取对象,于是对她进行了百般的刁难与勾引,魏经理认为“离过婚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女人”。电影导演梁倩和她的丈夫早已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但她为了维护自己高干家庭的名声不敢与那个放荡不羁、卑鄙无耻的白复山正式提出离婚。不但在婚姻上梁倩被搞的焦头烂额,工作上她也遇到了挫折。因为她导演的电影里的女主角的乳房高了一些,这被认定为有严重的思想意识问题,有意地诱导青少年犯罪,自己辛辛苦苦导演的电影就这样没有审查通过。对一个有自己艺术追求的女导演来说,在不断遭受现实世界的打击、迫害时,她内心产生痛苦和绝望的心情是不可避免的。 

《祖母绿》中的主人公曾令儿和荆华、梁倩、柳泉一样,她在自己的学术领域里也取得了成就,而且在精神、人格和经济上都取得了独立,就是在她的庇护下左葳才得到顺利成长。曾令儿曾经为左葳挺身而出主动承担了“右派”的罪名,以牺牲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代价保护了他;到海滩去游泳,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用超人的毅力把溺水的左葳救上岸;她在毕业的时候为了保护左葳宁愿自己遭受批斗,甚至情愿被发配到一个边陲小镇去教书并接受劳动改造。与左葳分手之后,曾令儿和她的私生子陶陶两人相依为命,艰难地度过了那段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日子,左葳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没有给予她们任何帮助。左葳对曾令儿的精神伤害使身处逆境中的她变得更加坚强,但是陶陶在小河玩水时溺水身亡的消息却让曾令儿悲痛欲绝,她由此失去了能够抗拒外界压力的精神支柱。不过很快曾令儿就从这毁灭性的一击中恢复过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术领域,

培养出许许多多出类拔萃的学生,自己撰写的几篇论文也引起了国内外同行们的关注,曾令儿在事业上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受尽了生活磨难的她最终在精神和事业上都远远超越了左葳。这时左葳和他的妻子卢北河所在的研究所正在研制一台新的微电计算机,身为该所党委副书记的卢北河考虑到自己和丈夫的政治前途,主动提名昔日被她打成“右派”的曾令儿去给项目总负责人左葳做帮手。曾令儿决定不计前嫌和左葳进行合作,只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源自于一对新婚夫妇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到海滩游泳所导致的悲剧性一幕。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面前,曾令儿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促使她的思想发生了超越和转变。曾令儿视人生旅途中的悲欢离合为过眼云烟,她默默无闻地承担了生命中如此多的苦难后变得无怨无悔,并认为对社会的无私奉献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和快乐。曾令儿有对事业执着追求的精神,对爱情的理解也没有局限在两性之爱,而是升华到爱整个社会、整个人类这个博大广阔的境界,作者把曾令儿塑造成了伟大坚强的理想主义女性。 

在《七巧板》中,作者对造成女性不幸命运的原因做了深刻的分析和思考,她认为是女性自身的软弱和传统文化观念的压制导致了这样的困境。在《方舟》中作者就曾表达过她的看法:“妇女的解放不仅仅意味着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解放,还应该包括妇女本人以及社会对她们存在的意识和价值的正确认识。”作者还希望“我的作品能够告诉妇女不仅仅是抱怨社会和男人的不公平,纠正这种不公平全靠她们自己,靠她们的自尊和自我价值”21。小说的主人公金乃文不但聪明漂亮,还是某医学院的高才生,在工作岗位上因医术精湛被称为“脑外科的一把金刀”,她在事业上获得的杰出成绩令同行们交口称誉。金乃文生命的转折点就源于因贞操的失去给她带来的精神防线上的崩溃,开始的时候,纯洁、高傲的她断然拒绝了谭光斗的求爱。在谭光斗的诱奸计划成功实施后,金乃文不但放弃了对他控告的权力,还甘心忍受着这个无赖施加给她的耻辱、痛苦和暴虐行为。当金乃文发现自己已有身孕时竟然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谭光斗与她结婚,几十年的折磨、蹂躏导致她神经失常。金乃文尽管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战战兢兢的奴性”,谭光斗的一声咳嗽能吓得她从椅子上掉下来,虽然如此她也没有产生过离婚的念头。金乃文是一个“受的是现代化的大学教育,骨子里却是节妇烈女”的典型形象,深刻地表现了她因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所导致的悲惨命运。如果说金乃文人生悲剧的外在原因是谭光斗的无赖行为,但在贞操观念的影响下,她屈从、麻木的性格和软弱、僵化的价值观念就是其内在原因。这种性格缺陷纵容了谭光斗对她的施虐行为,但她还是用自己的这套处世方法去规劝年轻同志为评一个“优秀护士”称号而抛弃自己的人格尊严。她“带着殉道者才有的病态和狂热”,信奉着地地道道的封建传统观念,于是,封建社会妇女的悲剧命运在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知识女性身上又得以重演。作者对金乃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在八十年代前期,作者致力于探讨政治和经济上的独立、人格与精神上的自主对妇女自身解放的重要性。但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这一段时间里,作者的关注点显然发生了变化,“张洁再也耐不住性子去按部就班的诉说来自女性世界的那份痛苦,她怒

不可遏,恶毒嘲弄的讽喻的和戏拟的方式使她在再现意义上表现出来的。她不是站在女性立场上控诉的表达,而是基于男性为中心的世界的对立边缘的批判性表达。它不是女性情感的放纵与宣泄,而是理性控制之冷峻的嘲讽和不留余地的戳穿。”22作者从剖析家庭内部男女主角人性弱点入手,用既同情又厌恶的目光审视着婚姻生活中的两性关系,她还用类似自残的方式无情地揭示了女性内心世界里荒唐、极端的一面。作者由此完成了对真爱理想从执着的追求到深深的怀疑,再到彻底的否定这两个根本性的转变。《红蘑菇》、《上火》、《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这几篇小说令读者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作品《红蘑菇》充分地展示了人性的丑恶、虚伪,以及在这个社会中紧张的家庭、人际关系。张洁用自己的独特视角切入了女性的内心世界,写出了她们的爱与恨、庸俗和自私,并认为女性卑鄙、丑陋的方面来自于人性的本真状态和她们性格的缺陷。小说中的主人公梦白、梦红和吉尔冬构成了三元鼎立的局面,中间有着夫妻之间的相互防范和猜疑,又有着姐妹之间激烈的对立和冲突,在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种时有时无,时来时去,时深时浅,不能清清楚楚去恨的恨”。梦白和梦红姐妹俩虽然有血缘关系,但这并没有让她们建立起亲密无间的感情,梦白和梦红是没有亲情的血缘关系。梦红因自己破相不得不嫁给一个残疾的男人,丈夫身体的原因造成了他们的婚姻缺乏正常的夫妻生活,原本就心理失衡的梦红在精神上进一步变态,于是处处都比她优越的梦白成了她攻击的对象,跟吉尔冬联手整治梦白就是源自于这种潜意识里的嫉妒心理。在妹妹梦白的家庭危机中,梦红非但不化解矛盾,反而还起到火上加油、推波助澜的作用,但在真正触及到梦家利益的时候她才视吉尔冬为外人从而维护梦白的尊严。不难看出,梦红是一个在性欲和物欲的催化下被彻底异化的人物形象,她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梦白虽然在社会地位、经济收入上占有优势地位,而且她还是家中的实际决策者,但她在与姐姐梦红、丈夫吉尔冬所组成的三个人的战争中却处于劣势,常常受到怀有不满情绪的吉尔冬的报复。生活在无爱婚姻中的梦白疲于应付来自丈夫和姐姐两个人的攻击,虽然梦白非常厌倦这个冷漠、虚伪的家,但她却无法逃离这座城堡的束缚,只能在忍受着精神折磨的同时展开对丈夫的复仇行动,这也就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情感寄托。 

小说《上火》讲述了“猛犸研究会”的解散过程,是一部带有社会批判性质的作品。张洁满怀着底层生活的切身体验怒不可遏地抨击了社会的黑暗与丑陋,还对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的男女主角们的无耻行径进行了恶毒的嘲弄。玉枝是“猛犸研究会”会长唐炳业的儿媳妇,她是一个物欲很强的女人,丈夫的去世使她摆脱了这桩缺乏爱情的婚姻和无形的精神枷锁。玉枝本身就对这个家庭充满了很强的敌对情绪,所以就非常主动地迎合了“也不想离婚,可是女人照样要搞”的公公的挑逗,最后又发展到公开和婆婆相互攻击、争风吃醋,陷身于其中的婆婆香荷为此大动肝火,但在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面前却又无可奈何。玉枝长时间和唐炳业保持着这种不伦不类的暧昧关系,她把与公公的乱伦行为作为对唐家父子两代人的报复,年轻的身体就是她生存的资本和复仇的工具。在

性生活过程中,当她面对唐炳业摆弄着劣质的“真空男宝器”时,“瞧着他这么咕哧,在他那个前途渺茫的物件上做最后的斗争,她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报复”,于是玉枝就歇斯底里地扬声大笑。尽管这种报复是疯狂的,且带有自轻自贱的成分在里面,可是这个肮脏的家庭曾经毁灭了她,现在她要用自己的肉体和它一起毁灭。 

《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讲述了一个很色情、又很有钱,但已年老色衰的女舞蹈家的故事。女舞蹈家在接到一个企图利用她去换取金钱和社会地位的年轻男子的求爱信之后,便在酒店的豪华客房与之会面,但她的首要条件就是让年轻男子脱光衣服以便检查他的某个部位是否理想, 还要用手指“戳一戳他那疲软的物件,行家里手地告诉他还是没有什么希望”。但女舞蹈家并没有就此罢手,她还讲述了年轻男子的祖父败在她姐姐手里的那一幕。老女人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对小伙子灵魂上最为沉重的一击,在这场较量中不但以他的一败涂地而宣告结束,作者还让他的祖孙两代人在精神和肉体上都付出了沉重代价,在传统观念中肉体出卖时消费者和被消费者的角色就这样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张洁在发泄着对男性刻骨仇恨的同时也暴露出女舞蹈家变态、丑陋的一面,男女性别对抗意识在作品中的充分体现让作者的创作陷入了较为狭隘的空间。 

 

三 趋向清醒的抗争 

在长篇小说《无字》中,作者通过对吴为家族几代女性痛苦的婚姻生活、坎坷的人生之路的描写,表现了她们对婚姻爱情苦苦寻觅的心路历程。“这四个完全不同的女性,她们分别象征了女性从沉默的奴隶,到寻求自我解放,树立独立人格,建立自尊、自立、自强、自主、自我保护的意识的全过程,可谓是一部浓缩的女性史,一部女性为自己浮出历史地表而撰写的‘无字’的历史。”23从墨荷到叶莲子、再到吴为,这三位女性受教育的程度越来越高,物质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自我独立意识也随之不断增强,她们对社会给予女性不公正的对待和所遭受男性世界的打压逐渐有了清醒、深刻的认识,为自己争取自由、自主的抗争决心与行为随地位的提升而日趋强烈。但最后她们都没有摆脱或悲惨的死去、或被逼发疯的失败命运,其结果是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位置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变。作者对坚持虚无爱情观的第四代女性禅月寄予了厚望,有很强独立意识的她到国外去寻求真爱,所以禅月既不受传统文化的制约,又不受因主体意识的丧失给自己带来的羁绊,因而被作者认为是一个能够终结墨荷、叶莲子、吴为近一个世纪悲剧命运的希望之星。作者在对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进行赞颂的同时,还深入挖掘了造成她们悲剧命运的原因。不难看出,作者认为女性无法逃避悲剧命运,一方面是源于“男权中心社会”对她们的压制、迫害;另一个原因就是“‘命’给予人的永不能破译的遗憾”,这难以预料的、神秘不可测的命中注定造成了女性曲折多舛的人生之路。叶莲子是墨荷生养的众多孩子中唯一顽强地活下来的一个,这也昭示了叶莲子未来的生活必定坎坷,果然她的成长过程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历尽情感沧桑的吴为和丹阳观后面那棵老歪槐息息相通,最后老歪槐与吴为见上一面后安然倒塌,吴为本人也在内外交困中走向了疯狂。张洁用强烈的悲剧意识表达

了无法回避的宗教宿命思想。但无可置疑的是:“文本所提供的破碎的女性经验、被放大的宗教化的母性经验、紧张的性爱经验,是一百年来在被动现代化的处境里中国式女性现代经验的呈现。”24 

第一代女性墨荷具有传统女性善良、美丽、隐忍的优良品质,但她的一生却短暂而又充满悲剧性,无法逃离的苦难命运贯穿她生命的始终。墨荷的悲惨命运由传统的父权制度所造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式的封建包办婚姻开启了她的人生序幕。在叶家她自始至终都扮演着长工和奴隶的角色,一个人干完了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后还要服侍婆婆抽五袋烟。墨荷从未在丈夫叶志清那里得到过关爱,而且每年还给他生育一个不能成活的孩子,这进一步加重了她精神和肉体的痛苦,还有婆婆和小姑姐对她的无端指责。在这样的压迫和奴役下,在繁重的家务和“九死一生”的生育痛苦的伴随下,墨荷走完了她苦难、坎坷的一生。但墨荷也有非常朦胧的反抗意识,回娘家成了她最有力的反抗手段,并且还能在繁重的劳动间隙偷偷地“两颊羞红地想象着一个意中的男人”。整体上讲墨荷是以麻木、愚钝而又自觉的态度面对生活中的苦难,是一个完全没有自主权的女人,无法选择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也从未做过试图改变这种生活状况的努力。“她在被动的情况下取得了社会身份,没有建立起女性独立的自我意识。”25虽然墨荷不爱自己的丈夫,也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不幸的婚姻。由于她没有受到过暴力、虐待和遗弃,并且温饱问题有所保障,所以在她的心目中没有太多的悲伤。这种自我主体意识的丧失是由封建时代的“三从四德”的教育所导致,她认为“有什么权利拒绝人家的投篮?……投篮是否准确,是个技术性的问题,与恩爱无关”。墨荷的悲剧既有社会的原因,又有个人的原因。作者用她惨死的结局激烈批判了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延续过来的父权专制下的婚姻制度,这也是旧中国妇女命运的一个缩影。 

叶家的第二代女性叶莲子有宽阔的胸怀、独立生活的能力和坚贞、顽强的美好品质,她和墨荷相比在婚姻爱情方面多了自主选择的权力,能够不顾父亲的坚决反对执意嫁给了顾秋水,但她却没有因此而获得爱情和幸福,一生同样充满了屈辱、痛苦的经历。抗战爆发之后,叶莲子一度中意的男人在她们母女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离家出走,让她们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她只身一人带着女儿在颠沛流离中艰难度日。当叶莲子得知几年音讯皆无的丈夫的下落时,为生活所迫的她历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跑到香港投奔顾秋水,却看到了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不堪入目的一幕,这个让她历尽磨难守望的男人却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无赖。顾秋水的另有新欢让叶莲子母女成了他生活中的累赘,他便开始在精神和肉体上对叶莲子进行折磨,母女两人在万般无奈中又返回了内地。叶莲子为抚养吴为长大成人受尽欺凌,女儿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为了生存她日夜操劳以求在经济上的自立,丈夫的不可依靠让她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变得坚强而勇敢。叶莲子人生悲剧的最大原因就是她生活在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在当时无人可以逃避的大的社会环境下,这就决定了她痛苦的生活经历。当然叶莲子也深受旧的文化观念的毒害,女人要“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她,即使顾秋水与她离婚以后,她心中念念不忘的

仍是与顾秋水婚后共同生活两年的甜蜜记忆,从未想过要另嫁他人,所以这也是叶莲子人生悲剧的另一个原因。

第三代女性吴为在童年时因遭到父亲的遗弃不得不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继承了叶莲子顽强执着的性格。新政权的建立使吴为结束了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良好的教育又为她将来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在经济上彻底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打下了基础,她后来成了一位知名作家,和她的母亲、外祖母相比吴为在社会上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婚姻生活中,有知识、有理想的吴为能够意识到自己在爱情上应有的权利并大胆地去追求幸福。开始的时候吴为就因和一个并不值得爱的男人未婚同居并生下 一个私生子,而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破鞋”,为此付出了名誉的代价,她用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方式来表现自己在爱情方面的大胆追求。当吴为遇到胡秉宸后,女性渴望得到理解、保护的心理又被重新唤醒,她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对这场虚幻爱情的追逐中,并为此与胡秉宸纠缠了20多年。吴为最大的缺陷是她把男人的职业和他们本人混为一谈,这造成了她在无意识中对这个人物产生理想化的幻觉。吴为本身就有很强的英雄情结,胡秉宸丰富的革命经历让她不由自主地对这个老男人情有独衷,再加上胡秉宸学识渊博能力超群,巨大的诱惑力蛊惑着吴为的心,胡秉宸成了她心目中的“革命的白马王子”,她为胡“牺牲一切在所不辞”,这种倾心之爱让她无怨无悔地对胡付出了一切。当时的吴为在文坛上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收入自然也比较可观,但全家却过着非常拮据的生活,因为她的稿费几乎全都用在了胡秉宸的身上。为了和胡秉宸结合,她顶住外面的流言蜚语,舍弃了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就连与她相互搀扶走过最艰难人生之路的母亲叶莲子也被逼得陷入绝境。吴为就这样苦苦地不顾一切地追寻着心目中的理想爱情,并承受着外界所施加的有形无形的巨大压力。当被胡秉宸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卖,曾经欣赏爱慕的男人的真实面目最终暴露在她的眼前时,她发现自己追求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差距,到最后吴为被逼得走投无路一无所有。女主人公最终的疯狂也就成为一种必然,她依然没有摆脱像母亲外祖母那样的悲惨命运。吴为的发疯是由于“一份不断寻找神话世界又不断因神话世界坍塌而裸露的绝望”,这场失败的婚姻给了她一个惨痛的教训,她对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处境的认识逐渐清醒。书中张洁绝望的宣称:“本世纪初的女性和现在的女人相比,这一个天地未必更窄,那一个天地未必更宽。” 

 

 

 

 

 

 

 

 

 

第二章 被消解的男权神话 

戴锦华认为:“张洁的作品构成一个完整的历史句段。一个时代的、被无限‘丰富的痛苦’所萦绕的精神之旅的笔记。一份不断地寻找神话庇护、又不断地因神话世界坍塌而裸露的绝望。因此,张洁始终在书写着一份丰饶的贫瘠,一次在返归与投奔中固执、张惶、来而复去的疾行,一处在不断悬浮与坠落中终于被玷污的‘净土’。”26的确,张洁小说中对男性的塑造就经历了从对理想男性的期盼到男权神话的坍塌这样的演变,早期创作中建构的崇高的令人向往的真爱理想也被彻底的绝望之情所取代。作者“固执的与洁癖的颇富形而上意味的乌托邦颠覆了,她还没有找到代替或填充这种颠覆的新的激情,幻梦、寄托、平衡”27。但在她的长篇小说《无字》中,作者对自己以往的作品中所袒露的过于极端的激愤情绪给予了清醒、有意的制约,还给那几位不负责任、虚伪的男主人公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的空间。尽管小说中的主人公墨荷、叶莲子、吴为、胡秉宸的结局是或惨死、或发疯、或“骨灰垃圾一样被人撮走”,但作者能把他们置身于宏大的历史场景中去展现自我,这和九十年代的创作中没有对主人公之间的矛盾渊源做出详细的解释及铺垫,作品中就出现了公公儿媳的乱伦(《上火》)、家庭中的猜疑和对抗(《红蘑菇》)、以及主人公见面之初就要检查对方的某个部位是否理想(《她吸的是带薄荷味的烟》)这样的情节相比,显然取得了进步。 

 

一 理想中的男性形象 

“呼唤人的尊严,重建社会正义,倡导解放思想和改革为旗帜的意识形态充分显示了它对整个社会强大的权威性和凝聚力量——时代的使命、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前途、人民的愿望统摄着中国社会各阶层的思想、意志和行动,任何个人的话语都被这庄严神圣的巨型民族历史寓言所压倒,所包容,所统合了。”28张洁也不例外,她八十年代中期以前的作品虽然也涉及到婚姻爱情这方面的内容,但主要还是借此来表达社会、政治问题,所谓的性别意识体现的也并不明显。在《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篇小说中,作者利用描写钟雨和珊珊两代女性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来探讨爱情、婚姻和道德之间的关系。张洁说:“这不是爱情小说,而是一篇探索社会问题的小说,是我学习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原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之后,试图用文学形式写的读书笔记。”29作者写这篇作品的主要目的是呼唤现代文明的婚姻。作者还说:“我的思想老是处在一种期待的激动之中,我热切地巴望着我们这个民族振兴起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有什么权利不为这一目标的实现而义无反顾地献出个人的一切呢?”30《沉重的翅膀》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张洁把国家重工业部和它所管辖的一个汽车制造厂作为人物活动的环境,描写了工业战线在改革进程中的复杂尖锐的矛盾冲突,揭示了文革时期的极左路线和封建残余思想对人们的影响。正如题目所言:人民渴望我们民族振兴,工业腾飞,但习惯势力和因袭的重负,却束缚着大家的手脚,坠住了起飞的翅膀。 

张洁是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在早期作品中,作者塑造了一系列性格气质、身份履历相似且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完美男性形象,这些刚毅、理智、高尚的男性有坚定的斗争精神、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不可抗拒的人格魅力,他们在事业上成绩突出,能够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职责,又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作者在“判断和描述人物时使用的是传统的、道德的、静态的价值标准,她的人格理想,基本上是以中国传统的儒家人格标准为本的,所谓‘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31。张洁以一种近似崇拜的心情描写了这些给人希望与力量的男性形象,让他们蕴涵有深刻的社会历史内容,符合传统的审美价值判断。 

作品《从森林里来的孩子》中的主人公梁启明是个老音乐家,这个意志非凡的强者有“优美而高尚的灵魂”,即使在病魔缠身、身处逆境的情况下,他仍坚信“乌云会散去,真理会胜利”,心中充满了“对光明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对生活的热爱”。梁启明始终牢记自己的社会责任,为了让艺术流传下去, 当他发现伐木工人的儿子孙长宁有着音乐的天赋时,他把自己的全部艺术造诣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梁启明悉心培养孙长宁,教他音乐知识,教他做人,“学艺更要做人”的临终教诲对孙长宁产生了重大影响。孙长宁最终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当老音乐家带着才华、冤屈离开这个世界后,他的艺术生命和精神在孙长宁身上得到了延续,让美能够通过青年一代的继承而不致埋没。作者通过梁启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表现出的高尚品格,展示了他对真理的向往和对艺术的忠诚。作品中纯真的情感、美好的人性、以及在努力追求人生价值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对人的尊重,都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的心并产生出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

在《沉重的翅膀》中,国家重工业部常务副部长郑子云是个理想化的人物形象,他有深厚的文化修养、高尚的精神境界和精湛的业务水平,对下级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注重在工业建设中人的价值和作用,全力支持厂长陈咏明的改革,并与千方百计地抵制改革的部长田德诚进行了面对面的斗争。郑子云在身患重病的情况下,还致力于如何改革企业管理体制的工作,努力使工人群众真正成为工厂的主人翁。作者倾注自己的激情塑造出的郑子云这个富有新时代特色的“中国的脊梁”式的艺术典型,对充实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做出了贡献。郑子云是一个时代的英雄,当他面对一个有强大阻力的外部世界时,也显示出既锐意进取、忘我工作,又瞻前顾后、妥协迁就的两面性。郑子云在保守派的压力和错综复杂的形势面前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与保守派既妥协又斗争的策略也时常使他痛苦和焦虑,是那份责任感促使他继续战斗下去。为了改革措施的落实郑子云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例如以提前退休为条件换取了十二大代表的资格。曙光汽车制造厂厂长陈咏明作为郑子云形象的延伸和补充,他熟悉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和企业管理的专业知识,把自己视为人民的公仆,为完成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所进行的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改革也使郑子云的改革思想得到了验证。 

在《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篇小说中,老干部与以上几位男性一样也有高洁的情操、 正义感、责任心和良知,他高大、完美的形象更是女性(钟雨)心目中的偶像,这个理想的男性令钟雨为他在精神上苦苦地坚守了二十多年。虽然他和钟雨“曾经相约互相忘记,

但是他们不过是在互相欺骗,而把心中的痛苦深深地埋藏着”。在老干部和钟雨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中,赠送给钟雨的《契诃夫小说选》是唯一一件寄托着他的情思和慰藉的信物。最后张洁还对他们进行了真诚的讴歌:“如今,他们的皱纹和白发早已从碳水化合物变成了其它的什么元素,可我知道,不管他们变成什么,他们仍然在相爱。哪怕千百年过去,只要有一朵白云追逐着另一朵白云;一棵青草傍依着另一棵青草;一层浪花拍打着另一层浪花;一阵轻风紧跟着另一阵轻风,相信我,那一定是他们。”32在当时那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下,当真正的爱情摆在了老干部的面前时,强大的政治、社会压力造成了他和钟雨虽然心心相印但却不能结合的爱情悲剧。 

 

二 道德的沦落 

“人类需要神话和童话,其实人生离不开假相,它像美丽的毒品,对于这种毒品的渴望全人类都存在,包括我自己在内。”33在张洁早期的作品中,她是从仰视的角度、用纯洁美好的心灵来看待婚姻爱情和男性,创作了一个又一个美好圣洁的令人难以企及的“神话和童话”。但到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她“已经厌弃了把对美丽的毒品的渴望作为生活的支点。因为假相所支撑起的虚幻大厦非但不再能成为人们的心灵家园与精神避难所,而且它已经彻底坍塌,真相就在坍塌的废墟上赫然呈现”34。张洁发现过去自己心目中具有崇高理想和感召力的男性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就开始以俯视的目光来审视这些根本不值得女性倾慕的对象,创作也经历了从呼唤理想男性到发现真实男性的转变。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曾说:“千百年来,女性就像一面赏心悦目的魔镜,将镜中的男性的影像加倍放大……这面魔镜,不管在文明社会中有什么用途,对一切暴力或英雄行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旦她开始讲真话,镜中的影像便会萎缩;他在生活中的位置也随之动摇。”35这一时期的作品中自私、软弱、无能的男性形象同胸怀大度、有所作为的女性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处境被动的男性成为女性的陪衬。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张洁的创作经历了对理想男人从追寻到否定的全过程,而这时男权神话的消解也使女性失去了精神支柱、情感依托。 

《祖母绿》里的左葳与曾令儿高大宏伟的圣女形象相比,不在是强者的象征、英雄的化身,更不是女性可以依靠的精神支柱,曾令儿反倒成了他的庇护神。左葳事业上的成功在很大方面得力于曾令儿和卢北河这两个女人的帮助。首先是在“反右”斗争中,曾令儿以牺牲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受牵连的左葳,又不顾自己的人身安危把溺水的他从大海中救出,所以他的生命能够延续就是曾令儿赋予的,然后又有身为研究所党委副书记的卢北河在政治方面对他的大力提携,这两位女强人造就了左葳这个懦弱无耻的家伙。 虽然左葳也曾向曾令儿求过婚,但这并不是出于真心相爱,而是出于一种感激之情。在左葳和曾令儿分别之后就显露出他人性上丑陋的一面,他置曾令儿母子两人的生死于不顾,更不要说给他们母子两人物质的帮助、精神的鼓励了,他对曾令儿精神上的伤害很深。到后来,左葳被卢北河确定为一台新的微电计算机研究项目的总负责人,志大才疏的左葳在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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