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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课 心 夏目漱石なつめそうせき

第19课 心 夏目漱石なつめそうせき
孙基亮试译2009.11.25.

左图为夏目漱石在书斋。
中图为1917年大正元年小川一真摄影。
右图为日元一千元纸币上的头像。

1936年东京大学毕业,前排右数第三人为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在自家书斋 女儿夏目笔子一家


作者介绍 夏目漱石(1867~1916)
日本近代作家。小说家,英语学家。东京大学英语系毕业,历任中学教师。后留学英国,回国在东京大学讲授英国文学。
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他最大的贡献是竖起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丰碑,给后代作家以深刻的启迪。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既是英文学者,又精擅俳句、汉诗、书法和绘画。写作小说时他擅长运用对句、迭句、幽默的语言和新颖的形式。他对个人心理的精确细微的描写开了后世私小说的风气之先。他的门下出了不少文人(如铃木三重吉氏「すずき みえきちし」,寺田寅彦氏「てらだ とらひこし」等),芥川龙之介氏(あくたがわ りゅうのすけし)也曾受他提携。
小说《我是猫》确立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小说采用幽默,讽刺,滑稽的手法,通过猫的视觉,听觉,感觉,嘲笑了明治时代知识分子的空虚生活,讽刺他们自命清高,不满现实却无力反抗;平庸无聊,却贬斥世俗的矛盾性格。构思巧妙,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

三部曲《三四郎》《今后》《门》主要反映现在青年的爱情悲剧。很多文学史家将他与鲁迅并提,足见其影响之深刻,头像印制在日本钞票上,现在换了。
主要作品
小说:《吾辈是猫》《三四郎》《心》《今后》
评论:《文学论》《文学评论》《现代日本的开化》
《心》由《上 先生和我 》、《中 双亲和我》《下 先生和遗书》三部分组成。
《上 先生和我 》中描写了“我”和“先生”最早在镰仓海水浴场的偶然相遇,“我”被“先生”的人品所吸引,直到后来成为经常往来的过程。“我”对“先生”生活中最感兴趣的是,先生每个月必须到雑司墓地去,悼念朋友扫墓。另外,先生曾经说,“恋爱是罪恶啊。”“因为有财产,所以如果不在父亲健在时处理是不行的”。先生说的像谜一样的话,也使“我”感到非常惊异,其意义直接搞不懂。不久,“我”大学毕业。
在中篇《中 双亲和我》里面,从“先生”那里发的信,寄到了回家探亲的“我”的住地。知道那是“先生”的遗嘱,因为担心父亲的病,而又回到东京。中篇写的是这个过程。
下篇《下 先生和遗书》讲

述了“先生”的过去和直到决心自杀的心理路程。
本文是这部《下 先生和遗书》的一部分,文中的“我”是指“先生”。

本书选编了第三部的部分章节,下面是省略部分的梗概:
双亲因病去世,我拜托叔叔管理遗产,去东京上高中。第三次回到老家新泻时,在商量和表妹结婚时发生纠纷,以此为契机,才知道叔叔在遗产问题上捣鬼。正因为叔叔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特别气愤。从那以后,我深信不疑认为世上没有可值得信赖的人。处理遗产后又回到东京。为了上大学借住家庭旅馆,这是位将军的遗孀家,只有母女二人生活。他们像亲人似得细心照料我,看到他们二人的真挚的关怀,我紧缩的心也渐渐伸展开来。我有个童年时代的朋友k君,在同一个大学上学。K诞生在真宗的寺院,送给医生当养子,但是,他不同意家里要他当医生的决定,志向走另外的道路,因此离开了养父母,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结果断了经济来源。K要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可是劳累过度患了神经衰弱。
我看到k的窘境,让他住进我借宿的家庭。k的内心好像生锈的铁块那样坚硬,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我希望将军遗孀和小姐接近他。这个尝试成功了,可是看到他和小姐渐渐亲密起来,我心里却萌生了嫉妒的念头。
暑假我约k一起到房州旅行,但是我考虑小姐的事,甚至有些神经过敏对k产生怀疑,心情陷于极度不安。在去小奏诞生寺时,k不停地谈论日莲宗的事,我没能很好附和他谈话,因此,他说,没有上进心的人是糊涂,我被他这句话镇住了。
从九月份学校开始上课,小姐进出k房间的次数逐渐频繁了,十一月一个下雨的冷天,在外出路上,遇见了小姐和k一起走路,我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下面是本书选编部分《心》的译文:
过了年不久春天来到了。一天,夫人要打牌,问k说有没有可以来打牌的朋友,k立即回答说没有,夫人听后很惊讶。的确,k没有一位称得上是朋友的。虽然也有几位来往点头的人,但像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来打牌的。夫人又对我说,你是不是可以叫个朋友来打牌呢?可我根本没有凑这种热闹的心情,敷衍了事地回答她,就没再过问。可是,到傍晚,k和我又被小姐拉去了。尽管没有客人来,打纸牌人少也能打,所以打牌时非常安静。而且,k不擅长打纸牌,简直就像局外人一样。我问k, 知不知道“百人一首”的游戏呢?k回答说他不知道。小姐听了我的话,大概觉得我轻蔑k,然后开始明显地帮k的忙,最后俩人成为一伙来对付我。我要是把他们看做对手,也许开始就会和他们吵架。幸亏k的神情始终如一,并

没露出好像得意的样子,所以,我可以平静地对付完那场打牌游戏。
大概是之后两三天的事吧,夫人和小姐说要拜访市谷的亲戚,一大早就出门了。我和k都没开学,像看门人那样留在家里。我懒得既不想看书又不想散步,胳膊架在火盆边上,托着腮一直在散漫地想事。K在隔壁,没出一点动静,双方静得不知道对方是否在房间里。这种互不来往的场面,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所以我并没特别介意。
到了十点多钟,k突然冷不防打开隔扇拉门,站在门槛上和我面面相觑,问我在想什么?我本来就没想什么,如果说考虑了什么的话,也许就如平时一样,满脑子想的是小姐。近来k经常缠磨着小姐,当然也有夫人,好像和他们分不开了似的。这些事在我脑子里团团乱转,好像一团乱麻。我和k互相对视,突然朦胧意识到此前他简直就是个绊脚石,虽然意识到这点,可并不能明确回答“是”。我依然不出声地直盯着他,可他竟满不在乎地随便进到我房间,在我紧靠的火盆前面坐下来。我立即把胳膊从火盆边挪开,把火盆稍微推到他身边。
K又开始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说夫人和小姐去了市谷的什么地方?我回答说,大概是到她婶母家去了吧。K又问那位婶母什么事啊、怎么的啦,我告诉他,她也是位军人家眷。于是又问我,怎么新年还没出十五天,就早早地走访亲戚呢?我没办法回答,只得简单应付说,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呢?
K讲起夫人和小姐来简直刹不住车。最后,我甚至干脆以不作答来干预,却也奏效。与其说回答他是麻烦,莫如说被他不可思议的感觉所打动。想起以前我向他说起俩人问题时,怎么也不能不感到他现在语气发生了变化。我终于开口问他为什么今天光说这事?一问,他突然沉默了。可我却注意他紧闭的嘴边肌肉在蠕动。他本来是不爱说话的人,且有个毛病,平时要是想说什么,开口前嘴边先是咕噜咕噜的。嘴唇好像故意和意志作对似的张不开嘴,此时声音的份量也闷声闷气。可是一旦破口而出,声音力量比普通人强好多倍。
我瞥了一下他的嘴角,立刻觉到又会说出什么事,我根本没想到,他果真会有什么准备吗?所以很吃惊。想想看当他吃力地向我表白对小姐的恋情时,我会有怎么的表现呢?我一度僵硬地成了化石,惊讶得甚至连嘴唇都没敢动弹嘴。那时,我简直成了极端可怕的人;也可以说是极端痛苦的人吧;不管怎么说,就是一个极其迷茫的人。从头到脚霎地坚硬地像石头或铁那样,甚至连呼吸都失去节奏。多亏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瞬间即结束,恢复了正常状态,然后马上想到这下子完蛋了,觉得被他抢先占了

主动。
但是,根本没能想到那个“抢先”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连产生想的余地也没有吧。我一直忍耐腋下发酸的汗水,湿透了衬衫。这时,k用他笨拙的口吻,慢吞吞地开口向我讲明他自己真实的内心,我难受地简直受不了,我想,好似广告那样明显地把痛苦大字贴到我脸上,k无论如何不可能没注意到这点,但是他精力过于集中地讲自己的事,可能没空暇理会我的表情吧。他表白的语气自始至终非常缓慢,可是让我感觉坚定不移。我心里一半在听他自白,一半被我怎么办、怎么办的念头搅得乱哄哄的,所以,有些细节根本没能听清,即便这样,他说话的气势还是强烈震撼我的心灵。因此,我感到不仅是痛苦,还感到像是恐惧,也就是说,脑子出现了k比我厉害这种可怕的念头。
k的话大致讲完了,我什么也不能说。难道我也在他面前和他刚才一样说说自己的内心感受吗;或者还是不说为上策呢?我并不是考虑那种利害而沉默,只是什么事也不能说,感觉没心情再说了。
午饭时,我和k分坐在桌子两边,女佣过来伺候吃饭,我一反常态地吃完了没滋味的饭菜。两人在吃饭过程中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夫人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俩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就再也没有碰面,k在房间里和早上同样安静地没动静,我一直在冥思苦想。
我想我当然应该和k讲明自己的内心感受,但是感到这事已错过了时机,为什么刚才k在讲的时候自己不去打断他给他以反击呢?看来当时我疏忽了这点。至少,在他讲话之后接着他的话也把自己的心情当场说出来,那不是很好嚒。如今K自白已经告一段落,再从我这方开始说同样的事情,无论怎么想也觉得奇怪。我不懂这种故作胜利的方法,头脑被悔恨搞得忐忑不安。
我想如果k这时再打开拉门进我屋里来该多好啊。如果让我说,准会和刚才同样也给他个突然袭击,当时根本没有准备回应他的突然袭击。我企图要把上午失去的机会夺回来。因此,时时地睁大眼盯着那扇拉门,但拉门一直没有再打开,而且,k永远地安静下来了。
过了不一会, 这种寂静反而让我不得安宁,心想隔壁的k现正在考虑什么呢?这样想得不得了。平时我俩之间总是一墙之隔,相互沉默相安无事。平时,K越是安静我越是会忘记他的存在,所以,我此时的状态肯定可以看做是相当疯狂的。尽管那样,我还是不能从这边打开拉门进去。虽然我错过了说出心里话的机会,可是除了等待对方向我搭话的机会之外,别无他法。
最后,我变得坐立不安。如果要勉强平静下来的话,那我真想撞进k的房间。我不得已站起来到走廊,从那里又去了餐室,

漫无目的地拿起暖瓶往茶杯里倒水,一饮而尽。然后走出大门。来到大街上,才回想刚才我有意地回避走过k的房间。我当然没有要去哪里的目的,仅仅就是因为不能平静才出来的,因此漫无目标随便在新年街道上转悠。不管我怎么转来转去,头脑里始终盘踞k的事情,我来回转悠并不是要摆脱k ,倒是自己要仔细琢磨他的举止,而彷徨地走来走去。校对至此
K对我来说,好像是最难让我理解的男人。为什么他突然向我讲明那件事?还有,难道他的恋情已经到了非挑明不行的地步了吗?而且平时他逃遁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平时也没听说?所有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难以解开的问题。我知道他是很刚强的,我也知道他是很认真的。我相信我在决定今后的态度之前,有很多事必须要问他。同时今后以他作为对手的话,莫名地感到心中发怵。我拼命地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可脑子里始终描绘着他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形象。而且,不管我怎么走,总感到从哪儿传来了一种声音,说我根本不可能动摇他。那就是说,他对我来说就是一种魔鬼吧。甚至我都感觉我将永远因他而遭到恶果。
走累了我回来时,他的房间仍然没人影似的鸦雀无声。

不久,学校开学了。我们在同一天结伴出门去学校,要是双方时间凑巧,回来时也一起。不知内情的人会认为我们俩还和从前那样很要好。但内心里,一定是你东我西的个人自有打算。有一天,我突然在大街上追问他。我首先问他的是,前两天对我讲的自白仅仅只和我透露过,是否还和夫人小姐也讲过?这是第一点。因为我想,今后我应该采取的态度必须要凭他的回答才能决定。于是明确告诉我他没和任何人讲明过他的想法。因为他的回答正像我推测的那样,心中暗喜。我很知道k比我厚道,自觉度量也比不上他。但是一方面我却奇怪地一直相信他。虽然他向养父母隐瞒了三年的学费,但是我对他的信誉却没受到丝毫影响。差不多反而更信任他。虽然疑虑很大,心里却不想否定他这明确的回答。
我又向他打听,打算怎么处理自己的恋情?问他那次向我的坦白,不过是单纯坦白呢?还是觉得要获得什么实际效果呢?然而,话问到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走路。我请求他不要对我隐瞒什么,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说给我听啊,他断然明确地说,对我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但是对我想要知道的问题,但他绝口不提。因为是在街上,我也不能特为停下来问个明白,不由得没有再谈下去。
有天,我在图书馆调查材料,约我去散步,我们谈到关于他对恋爱的进退问题。我问他,要是想退出来的话,能退出来吗,他只说自己非常

难受。

我好像正在与一个不同流派的人比赛那样提醒k并正在观察他。我迅速注意到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所有名为我的东西,都已经靠向了k。天真纯洁的k,与其说他的不足之处,莫如评价他是坦率的,这很恰当地说明他没有警惕。就好像我从他手里截获他保管的机密地图,还在他眼皮底下仔细搜寻他的机密。
我发现k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游移,我已察觉仅仅轻击就能把他打倒!而且可旋即乘虚而入。我突然对他表示出严肃郑重的态度,当然是出于策略,但是也有与这种策略相应的紧张气氛,所以无暇顾及自己的滑稽和廉耻。“在精神方面没有上进心的人是糊涂!”我首先信口而言。这句话是我们去房州旅行时,k对我说的话。我就像他使用那样,用和他相同的语气,再次把这句话抛给他。但绝不是复仇,和他表白这句话具有更加残酷的含义。我用这句话,就是要封堵他面临的恋爱道路。

K是生于佛教真宗寺院的男孩。但是从中学时代开始表现出绝对与自家宗派不同的倾向。我虽然不很了解教义上的区别,但我知道我不具备谈论教义的资格。我只重视男女关系这点。K从早就喜欢佛教的精进这句话。我曾解释道那句话中充满了禁欲的意义吧。但是后来了解了一下,还含有比禁欲更严厉的意思,我吃惊了。他的首要信条是为了道义应该牺牲一切,所以,无论是节欲还是禁欲、即便是远离欲海的恋爱本身,也会成为道义的障碍。以前K在单独生活时经常把他的主张说给我听,那时,我已经开始思慕小姐了,所以无论如何必定要与他相反。我一反对,他就满脸愁色让人可怜。那神情,与其是同情更多地表现出轻蔑。
正因为我们二人之间有着这样的过去,所以,“精神上没有进取心的人是糊涂”这句话,一定会深深刺痛k的。但就像以前说的那样,我原本并不以为这句话就会摧毁他苦心经营的过去,相反的,倒是要他像此前那样继续经营他的“过去”。不管完成道义也罢、到达天堂也罢,这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害怕k急剧转变生活方向,会和我的利害发生冲突。总之,我的话暴露了自私心理。
“精神上没有进取心的人是糊涂”
我反复两次说了同样的话。而且窥伺这句话对k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糊涂”不久k回答道“我是糊涂”。
K突然止步站在那儿不动。看着地面。我不由得吓了一跳。k一刹那的样子让我感到极像是窃人盗出。但是,感到他的声音非常软弱无力,我想揣摩他的眼神,但直到最后他也没看我。接着就慢悠悠地走开了。
我和k并肩而行,我心里暗自等待他下面的话。或者说我埋伺机伏起来也许更恰当。那时我感

觉即使对k来个攻其不备也没关系。但是,因为我也有和教养相应的良心,如果谁到我耳边悄声说,你真卑鄙,也许我会幡然醒悟的。如果那人是k,我在他面前可能会面红耳赤。只是k规劝我时太正直了、太单纯了、人格太善良了。忘乎所以的我,忘记应对此表示敬意,反而乘机抓住他的弱点,利用他的性格弱点要把他打倒。
过了一会,k往我这边看叫我,我自然停下脚步。于是,k也不走了。那时我终于能够正面看到他的眼睛。K个子比我高,我自然必须要仰着头看他的脸。我的这种态度就像是豺狼的黑心面对天真无辜的羔羊。
“那话就作罢啊”他说道。他眼睛里,语言里都隐含莫名的悲痛。我根本不能和他搭话,于是k好像是哀求我那样又说了一遍:“别再说了”。那时我的回答相当残酷,好像豺狼乘机咬住了羊羔的喉咙。
“你说别说了,那不是我说出来的,难道原来不是你说的话吗?但是,要是你不说的话也就算了,如果你决心不说那事的话,仅口头说作罢那也没办法。你对你平时的主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个子很高的他,好像感到在我面前萎缩变小了似的,虽然他是位如常说的倔强的男子汉,然而,也是更为正直的人,所以,一旦遇到被自己的矛盾严厉非难的时候,往往不容易平静。看到他那样子我终于放心了。待会他突然问我:“觉悟?”在我没回答之前又加上一句:“觉悟?----不是不能觉悟”。他的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梦中呓语。
俩人谈话到此告终,向小石川旅馆走去。虽然风小比较暖和,可毕竟是冬天啊,所以公园寂静无声。回首傍晚的天空,被霜染成棕色杉树梢剪影映衬着蓝天,感到寒冷沁入心脾。我们急速穿过本乡台,走过小山岗,又来到小石川河谷。那时我才感到外套下的体温。
可能急于赶路,俩人都没开口。回到家坐到饭桌上,夫人问我们怎么回来那么晚?我说k约我去上野了。夫人满脸惊讶说这么冷还出去。小姐问去上野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事,就是散散步。平时就不爱说话的k更沉默了。无论是夫人和他搭话还是小姐微笑,他都没正经回应。然后只顾狼吞虎咽扒拉几口吃完饭,没等我站起来就回自己房间了。
当时还没有什么“觉醒”啦“新生活”啦这些新词。但k之所以没有爽快抛弃旧我,朝新方向迈进,并不是由于他缺乏现代人的思考,他越是不抛弃旧我,越是保持尊贵的过去。因此可以说他才能生活到现在。所以虽说k没有朝着他爱的对象急切进攻,绝不证明他的爱是含糊不彻底的,他的心中感情无论多么炽烈也绝不轻举妄动。既然他没有得到引起冲动从而忘记从前的机会,无

论如何k必须回顾自己稳妥的过去。必须和此前一样沿着过去指出的路走。另外他具有现代人没有的倔强和忍耐。我以为我已经看透了他在这两方面的心情。
从上野回来的晚上,对我来说是个平静夜晚。我紧跟在k后面,来到他房间,坐在桌子旁边。故意和他聊天,聊些不着边的家常话。他好像很困惑。我的眼睛表露出胜利的眼光吧,声音也显得得意洋洋。我和k在一个火盆旁烤了一会手,就回到自己房间。要是其他事,不管干什么,我都比不上他的,可是就在这时,我也产生了不必怕他的自我感觉。
不一会我就平静睡下了。突然有人喊我名字,惊醒了一看,门打开了,k的黑影立在那里。他房间本来就是晚上亮着灯,我房间突然也被照亮了,没法开口只有茫然看那光景。
那时k问我已经睡了?k是个睡觉很晚的人,我面对黑影k,反问有什么事吗?k答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挂念你已经睡了还是没睡?上厕所顺便过来看看。因为k的身体背光,所以完全看不清脸色和眼神,但感觉声音比平常更加沉稳。
接着K紧紧关闭拉门,我房间立刻又回到黑暗中。在黑暗中闭眼做梦,旋即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想想昨晚的事总感到不可思议,我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做梦。因此,吃饭时问k,k说他的确开门叫过我。问他为什么那样,他没明确回答。他口气缓慢地反问我最近能睡好觉吗?我总感到有点奇怪。
有天我们俩上课时间正好一致,终于能一起去学校。从早晨我就挂念昨晚的事,半路上我一直追问。但是k的回答并没让我满意。我叮问他打算对那事说点什么吗?k用强硬的口 气断言说没有。好像听到他在提醒我,难道昨天在上野没说过:“那话不要再说了”吗。在这点上K是自尊心极其敏感的男子。我一下子意识到这点,突然联想起他用过“觉悟”这句话,于是,此前没注意的“觉悟”这两字的魅力,奇妙地盘旋在我的头脑。
我很了解K性格果断,他对此的优柔态度我也很理解。就是说我不只理解平常的他,也十分理解例外时的他,因此很得意。可是,他的“觉悟”二字,在头脑中反复思考咀嚼后,我的得意渐渐失色,最后觉得我的得意崩溃了。我想起那情况或许对他也不是例外。开始怀疑最后他心里并没有解决所有怀疑、烦闷、懊恼的手段,以新意识重新审视觉悟二字。我突然惊讶了。如果当时我以这种惊讶态度公正地观测他嘴里再次说觉悟内容的话,也许会很好。悲哀的是,我只顾一点没看全。我只注意k对小姐交往这点解释那句话。只顾想他果断性格如何在恋爱方面起作用,就只是寻思他的觉悟吧。
我心中似乎听到一种声音,需要我做最

后的决断,我立即焕发出对付那声音的勇气。我决心必须抢在k前头,在他不知情时推进此事,暗地瞅准机会。但过了两三天也没抓住机会。我想等k不在或小姐出门时,向夫人谈起此事。几天来不是他不在就是她在,总也没能等到合适机会。我很烦躁。
过了一星期,我终于烦得受不了,开始装病。夫人、小姐、k都来劝我起床吧,我只是含糊其词,经常睡到十点多。我估摸k和小姐不在家中安静时起床。夫人见我,立即问我哪里不舒服?劝我继续再睡,把吃的拿到我床边。我本没有毛病,不能继续睡了,洗脸去餐厅吃饭。夫人在火盆边伺候我吃饭。早饭午饭我都不收拾,手里拿着饭碗心想,究竟如何开口说问题呢?只是因为这事而牵扯心思,所以,外表看起来我根本不像是得病情绪不好的人。
吃完饭我开始抽烟,我没站起来,夫人也没理由离开饭桌。招呼女佣收拾饭筷,暖瓶灌热水,擦擦火盆边,随时伺候在侧。我问夫人有什么事吗?夫人说没有。又反问我为什么?我说实际上有件事想和你说说。夫人看我,问什么事?感觉夫人的态度根本心不在焉,和我急切的心情简直不相符合,所以之后的谈话,我多少有点迟疑。
我不得已含糊地拐弯抹角到最后问夫人,最近k没说什么吗?夫人什么也没想地反问“说什么了?”,在我回答前抢先问我:“究竟你要说什么呢?”。
我不打算把k对小姐恋情的表白转达给夫人,说了句:“没什么”之后立即感觉不该撒谎。没办法,因为没记得他有什么托我的事,所以又改说不是关于k的事。夫人说:“是吗?”之后等我回话。这时我无论如何必须要开口说话。我脱口而说:“夫人,把小姐嫁给我吧。”夫人并没有表现出让我多么惊讶的表情。可是也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看着我。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无论她怎么看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嫁给我,必定嫁给我。”又说:“一定让她做我妻子。”可能夫人上了年纪,心绪平和地说:“嫁给你可以,不过不是太急了吗?”我立即回答:“我就是急着要娶她呢”说完突然笑了,夫人又叮问我:“好好想过了?”我辩解说,这话我说得虽然突然,可想法却并不突然。
然后还回答了两三个问题,也记不得是什么问题了。夫人性格和普通女性不太一样,有点男人的爽快劲,遇到这种场合能非常冷静地处理。
说:“好啊,嫁给你”
之后,夫人又拜托我:“嫁给你可不是嘴上说着玩的。你就娶她吧。你也知道,她是个没父亲的可怜的孩子。”。
话就这么简单明了地收场了。从开始到结束没花十五分钟吧。夫人什么条件也没提出,要是之后你拒绝的话,会

有很多闲话的,所以也不用和亲戚商量了。甚至明确和我说也不必问她本人意愿。她这样说,反而让做学问的我觉得有悖常理,我提醒夫人亲戚倒无所谓,按顺序起码也得征求本人同意啊。夫人却说:“没关系的,要是本人不答应,我不会让孩子出嫁的。”
我回到自己房间,觉得事情进行地过于快捷了吧?心情反而郁闷起来,不知怎的甚至怀疑真不要紧吗?但我未来的命运基本上因此而决定,这念头让我精神一振。
中午时分我又去了饭厅,问夫人,今天早晨的谈话,打算什么时候帮我告诉女儿?夫人说只要自己答应啦,什么时候都无所谓。这些话让我觉得她比我还男子气,那以后我纵容她说话,于是夫人止住我的话,立刻说,如果你想早点的话,今天也行,学习完了回家,立刻和她说,我答道那样时机正好就回自己房间。默默坐在桌子旁边,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偷听她们母女悄悄说话的样子,心中总感到不能平静。我又忍不住戴上帽子来到大街上,不巧在下坡路上又遇到了小姐。蒙在鼓里的小姐见了我好像很吃惊,我摘下帽子,问道:“您要回家?”,小姐不解地问我病已经好了吗?我答道:“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很快拐弯走向水道桥。

我从猿乐町来到神保町大街,又向小川町转去。我来这附近的目的就是逛书店。但是今天我怎么都不想去看那些磨了边角的旧书了,我边走边不断地想着家里的事。我记起刚才夫人的样子,然后想象小姐回家的样子,我在马路上走来走去就是在想这两件事。想得想迷了在大街上站下了。我走着想着,现在这时刻,夫人已经和小姐讲开那个话题了吧,又想现在谈话是不是已经结束?最后走过万世桥,爬上明神坡路,来到本乡台,然后又下菊坡,最后下到小石川河谷。我走的路跨过三个街区,可以说是画了一个扁圆形,但是我在这长长的散步期间没有考虑k的事情。回顾当时的我,问问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就是不可思议的胡想。我能忘记k吗,另外,若是看看我的紧张状态就是不能忘记k的,忘记他是我良心上不允许的啊。
在我打开槅门进入客厅,也就是如从前那样穿过他的房间那刹那间,我唤醒了对k的良心。当时他和平时一样,在桌子旁边看书,他正在看书,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恢复了对k的良知。但是,他并没像平时那样问我现在回来啦?而是说:“病情已经好了吗?去看医生了吗?”我当时真想两手触地向他道歉,而当时我的冲动绝不是软弱的表现。如果只有我和k 俩人站在旷野中的话,我想我会 当场向他表示谢罪。但是夫人在场,我立即很自然在那儿抑制住。可悲

的是这样再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晚饭时我和k又见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k只是很消沉,向我投来的目光一点都没有怀疑什么的感觉。什么也不知道的夫人,好像比平时高兴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我吃完了没滋味的米饭。当时,小姐并没有和平时一样一起坐在饭桌前。夫人催促她,小姐只是回答我这就来。K听了这些对话好像不理解什么,最后终于问夫人小姐是怎么的啦?夫人看看我说大概是害羞吧,说完夫人笑了笑又看看我。K更加觉得不知怎么回事,又追问夫人说,为什么害羞呢?夫人边微笑边又朝我看。
我从坐到饭桌前就大体推测事情的进展,但是为了给k以解释,夫人可能觉得有我在场将事情全部说出来有些难以表达。因为夫人对那事并不是很在意,所以我很担心会当场讲出来。幸亏k又回到此前的沉默状态,没再追问。情绪比平时还好的夫人,担心我的处境,最终没有再继续讲下去。我喘了一口粗气放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我不得不考虑今后以什么态度对待k。我在心里作了各种为自己辩解的准备。但是我感到面对k的辩解不够充分,卑怯的我终于不愿意向k作说明。

我就这样过了两三天,这两三天我一直对k抱有不安感觉而心情沉重,这是不言而喻的。至少想办法要干点什么,不然就觉得对不起他。而且夫人的口气和女儿的态度,好像始终在戳我那样刺激着我,所以,我更加苦恼。天生带有男人脾气的夫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在饭桌上暴露这件事。自那以来我对小姐的举动有点特别,我不能明确断言小姐的动作会成为k变得忧郁的原因,无论如何我必须告诉k,我和这个家庭之间已经建立了新的关系。但是自己认为自己在伦理上有弱点,让我感到说这件事是相当棘手的。
我没有办法,考虑拜托夫人重新向k说明这点,当然那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可是,把真相全部告诉他的话,只存在直接和间接的区别,不会当场丢人现眼。虽然这么说,要是请夫人把我准备的话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受到夫人的盘问。如果拜托夫人把事情全部向k讲明的话,将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我爱人和她母亲面前。对于认真的我来说,只觉得有关我将来的信誉。结婚之前就在恋人面前失去信用,即便是一分一厘,应当看做是不堪忍受的不幸。
主要的是我打算走正大光明的路,不小心 成了踩滑了脚的蠢货。或者是狡猾的男人。感觉到这一点的只是我的内心和老天爷之间。但是重新站立起来,为了要再向前迈出一步,无论如何会陷于必须告诉周围的尴尬地步。毕竟我还是想要隐藏我的失误,同时,无论如何我还得必须向前迈步,我夹在前进与中止之

间而惊愕地呆立不动。
过了五六天后,夫人突然问我,对k说了那之后的事了吗?我回答说还没说。于是夫人责问我为什么还没说?我在夫人这个问话前僵持住了,那时夫人说的话使我很惊讶,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按照道理讲,怎么我说话你的脸色就很不自然,是不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好?平时我们之间很亲密,你不该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脸色啊。”
我又问了夫人,k在那时没想说什么?夫人回答说没特别说什么。但是我不能不进一步追问更为详细的事。夫人比原先更没什么要隐瞒的,虽然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逐一和我讲k的情况。
综合的考虑夫人说的话,k好像非常沉着而吃惊地迎接了这最后的打击,k对于我和小姐之间结成的新关系,据说刚刚听到时,只说了一句“是吗?”。但是夫人说:“你也替我们高兴吧。”他看看夫人,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态,说了句:“祝贺啊”说完站起来就走了。打开饭厅门时又回问夫人:“什么时候结婚?”然后又说:“买点什么祝贺呢,我也没有钱没法买东西给他了。”我坐在夫人面前,听了这话,心里好像堵塞那样的痛苦,至今记忆犹新。
估计了一下,夫人和k说话之后已经两天多了,其间,k对待我的态度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我也没再注意。他的超然态度即便是做做表面现象,我认为也应该值得佩服。在头脑中把它和我比较一下,觉得他远远比我优秀多了。当时我激烈滂湃的感到“我在策略上胜利了,而在人格上失败了。”我想,k一定会轻蔑我的,一个人悄悄地脸红了。但是要是现在更加站在k的前面,将会遭受更大的耻辱,我的自尊心会更加痛苦的。
我忖思是进一步往前走呢还是停止脚步,总之我决心等到星期六晚上事情明朗化。可是就在那天晚上,k竟自杀而死。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毛骨悚然。平时我总是面朝东边睡觉的,可是,就那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改为朝西而睡,可能有什么因缘附会。冷风吹到头上把我冻醒了。看到平时经常关闭的拉门,和前几天一样敞开着,可是和前几天不一样的是k并没有站在门口。我好像受到暗示支起胳膊坐在床铺上,往k的房间观望。暗淡的灯光照射在铺开的床铺上,被子翻乱了,被边重叠堆放着,k的身体匍匐在被窝上。
我哎!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又向k喊道:喂、怎么的了?k仍然没有反应。我立即跳起来去客厅,从客厅里向他的房间四处观望,只见屋内灯光暗淡。
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像突然听到k自白时相同。我用眼睛扫视一眼,简直好像成了假眼,直瞪瞪发愣,不能转动,吓得我直挺挺呆若木鸡。恐怖像疾风吹过我,觉得

这下可完了。一束已经不能挽救的黑光,穿透了我的将来,在那一瞬间,横档在我眼前强烈的照耀着我今后的生涯,我疙疙瘩瘩浑身打颤。
等我又清醒过来,立即看到桌子上摆着封信,正如所想封皮上写着我的名字。急忙拆开信封,信中并没像我想象的内容,本来我预想信中可能罗列很多让我难堪的话,一句也没有。要是让夫人和小姐看到的话,可能会遭到他们极其蔑视的一种恐怖感袭遍全身。
我只是匆匆浏览一下,觉得还不是那么严峻,面子上还过得去,这个面子对我来说相当重要。
信的内容很简短,甚至有些泛泛的没有触及实质。只说了几句自己意志薄弱,看不到前途而自杀。信后淡淡附加了几句对他关照的谢意。也顺便拜托料理他的身后事。给夫人增添麻烦十分抱歉,表示愧疚歉意。请我通知他的老家,也托付我关照老家。需要我和夫人帮忙的事,都个个嘱咐几句,唯独没对小姐说什么,看到最后也没看到小姐的名字,立即觉得这是k特意回避的。但是令我最深切感慨的是,k用浓墨附加的几句话:我本该早早死去,为什么活到现在呢。
我用战抖的手把信又卷起来,放入信封中。为了让别人也能随即看到,又把信放在桌子原来的地方。这时向后看才惊讶地看到拉门上喷溅有血迹。
突然我想看看k死后的脸,抬起双手好像要抱起k的头,但是他趴在床上,我从下面看了看,立即放下双手。他的头很沉,我不仅是打寒战。我从头上往下看了一会,冰凉的耳朵,和平时没变的分头浓密的黑发,浑身恐怖,浑然没有哭泣的情绪。眼前的样子不单单刺激我产生恐怖战栗,骤然感到这位冰凉的朋友,将暗示今后我凄厉的厄运。
我头脑发僵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在我八叠房间里徘徊。我的大脑无意识的命令我这段时间就得来回走动,我想必须要怎么呢?必须不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了。这样好像关在铁笼子里面的狗熊。
我又往走廊里面走,想把夫人叫起来,但是,想到如让女性看到这种凄惨景象,心情凄凉,所以决定不去叫醒夫人。意志强制我不能惊吓着夫人和小姐。我又在房间里转悠。
打开自己房间的电灯,时不时看那只表,虽不知我起床的具体时间,那是天还没完全亮,即将迎来日出的时候。焦急等待黎明的我,心想今后将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吗,为此烦恼至极。

我收拾k的遗体,与他父亲哥哥商量,葬在杂司谷墓地。后来,我大学毕业和小姐结婚,但是俩人的生活总是有一个阴影萦绕在我们之间。一年以后,我还是忘记不了k。经过艰苦的沉思,觉得恋爱是人的罪恶,我不堪忍受这种充满痛苦的生活,决心以死了断。明治天皇

驾崩时,大将乃木希典(1849~1912)和妻子一起殉葬。我以大将殉死为契机也自杀了。
全文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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