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6卷第3期
双月刊2010年5月出版
收稿日期：2010-03-11
作者简介：唐旭昌（1972-），男，四川平昌人，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从资本主义来到人世间并日渐暴露出其自身难以克服的弊端开始，人们就做出了资本主义行将灭亡的预言。但是二战以来资本主义反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正如大卫·哈维指出的那样：“资本主义在面临多次危机和重组，同时在左翼和右翼不断预言其即将终结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长久地生存下来。”[1]73大卫·哈维认为这是一个“有必要深入研究”的谜。为此，他从“时间—空间修复”理论的视角对其做了独特的解答。
一、何谓“时间—空间修复”及资本主义为什么要进行“时间—空间修复”关于“时间—空间修复”的概念，哈维在《新帝国主义》中对此作了详尽的说明。他认为，“时间—空间修复”理论中的“修复”一词具有本来意义和比喻意义这两种含义。其本来意义是指资本所塑造的以不动产和固定资产形式表现出来的那部分物质地理景观；其比喻意义是指一种“通过时间延迟和地理扩张解决资本主义危机的特殊方法”[1]94。
可以看出，哈维是从时间和空间的辩证关系中
来把握“时间—空间”修复理论的这个概念的。他在继承福轲和列斐伏尔有关空间思想的基础上，发展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空间理论。具体说来，他吸收了福轲的“把空间与权力政治结合起来”的思想，与此同时，他也吸收了列斐伏尔的空间政治经济学的思想。难得可贵的是，哈维并不是简单抛弃历史维度而进行所谓的“空间转向”，而是从“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的辩证关系中来理解和把握他的“时间—空间”修复理论的概念和基本观点。
哈维认为，过度积累是资本主义进行“时间—空间修复”的重要原因。他坦言，这是继承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有关思想，因为“从理论上讲，它(时间—空间修复理论）来源于马克思关于利润率呈不断下降并导致过度积累危机的趋势这一理论的重新阐释。这种危机最典型的特征是接踵而至的资本盈余（以商品、货币或生产能力的形式）和劳动盈余，以及没有任何明显的方式可以将它们在赢利的基础上集合起来完成一些对社会有益的工作”[1]73。资本主义为了摆脱危机，就“必须寻找盈利方式来吸收这些盈余”。于是，“时间—空间修复”就成为了摆脱这些危
大卫·哈维的“时间—空间修复”理论
唐旭昌
（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2）
摘要：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大卫·哈维从“时间—空间修复”的视角对“资本主义为什么能
长久地生存下来”这一问题进行了解答。哈维认为，“时间的加速和空间的缩减”是资本主义运动的一项基本法则；“时间—空间修复”是资本主义维持其统治的重要工具；而全球化策略则是资本主义世界性扩张的一种空间策略。这些都深刻地表明，资本主义是通过“时间—空间修复”的策略而维持至今的。
关键词：时间—空间修复；时间加速；空间缩减；全球化中图分类号：B51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10）03－00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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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的出路和手段。
哈维主张，“时间—空间修复”是理解资本积累这个分子化过程的关键因素。在帝国主义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贯穿着“权力的领土逻辑”和“权力的资本逻辑”两种逻辑，而只有将这两种逻辑置于“时间—空间修复”的背景下才能被人正确的理解。因为“资本积累向来就是一个深刻的地理事件。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以前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2]23。
在此，哈维的思想与列宁的思想有不谋而合之处。列宁认为资本输出是资本主义的本质，“只要资本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过剩的资本就不会用来提高本国民众的生活水平（因为这样就会降低资本家的利润），而会输出到国外，输出到落后的国家去，以提高利润”。同时，列宁还分析了资本主义进行资本输出的原因在于“在少数国家中资本主义已经‘过度成熟’，‘有利可图’的投资场所已经不够了”[3]627。
二、时间的加速和空间的缩减——
—
资本主义运动的基本法则
由于“每个社会形态都建构客观的空间和时间概念，以符合物质与社会再生产的需求和目的，并且根据这些概念来组织物质实践”[4]377，因此，资本主义有其自身的时间和空间概念，而资本主义社会的时间和空间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由资本的内在逻辑所建构和塑造的。同时，资本运动的内在逻辑决定了资本的过度积累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基本趋势和规律，这种过度积累的危机迫使资本主义在时间和空间方面不断地为摆脱过度积累的危机寻求新的出路。
所以哈维指出：“‘通过时间消灭空间’深深地嵌入在资本积累的逻辑中，并伴随着空间关系中虽然常显粗糙但却持续的转型，这些转型刻画了资产阶级时代（从收费公路到铁路、公路、空中旅行，直至赛博空间）的历史地理特征。”[2]33在此应该说，哈维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马克思认为，资本要不断地增值，就必须不停地运动。在商品生产中就表现为不断地减少生产时间，包括原材料的储备时间和减少产品的生产周期；在商品流通中表现为，尽可能地减少流通时间。所以，“资本主义总有这样的冲动：加速周转时间、加速资本循环并因此使发展的时间范围革命化”[2]57。
在哈维看来，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经历了由福特主义向灵活积累的转变，与之相适应，资本主义的时间和空间概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这主要体现为资本主义出现了新一轮的时空压缩。福特制采用了泰勒制，使“旧技术和先前存在的劳动的仔细分工合理化”，“使工作流向固定的工人而在生产率方面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5]166，这也是“用时间消灭空间”这个资本积累的内在逻辑在起作用。所以，福特制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资本主义发展中曾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为战后美国长期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福特主义日渐暴露出了自身难以克服的弊端，于是福特主义愈来愈被灵活积累所取代。由于灵活积累“依靠同劳动过程、劳动力市场、产品和消费模式有关的灵活性”，所以灵活积累表现为“全新的生产部门、提供金融服务的各种新方式、新的市场，首要的商业、技术和组织创新得到了极大强化的比率”的特征，于是，它“导致了不平衡发展模式中的各种迅速变化，包括各个部门之间与各个地理区域之间的迅速变化”[5]191。
哈维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福特主义向灵活积累的转变过程，也是时空压缩的过程。而哈维理解的时空压缩指的就是由于新技术的采用而产生的对时间的加速和空间的缩减这种特殊的心理体验过程。因此，他声称：“灵活积累也需要新一轮的我所称的‘时空压缩’——
—个人与公共决策的时间维度缩小了，而卫星通讯和正在下降的运输成本使得日益有可能把各种决策很快传送到更为广阔和多样化的空间里去。”[5]192-193所以，空间关系与空间再现的激烈重组改变了时空关系，“逼使我们进入了新的物质实践和新的空间再现模式”[4]388。
三、“时间—空间修复”——
—资本主义
维持其统治的重要工具
哈维非常认同列斐伏尔的“资产阶级把空间作为一种统治工具”的思想。列斐伏尔曾经指出：“今天，统治阶级把空间当成了一种工具来使用，一种用来实现多个目标的工具：分散工人阶级，把他们重新分配到指定地点；组织各种各样的流动，让这些流动服从制度规章；让空间服从权力；控制空间，并且通过技术官僚，管理整个社会，使其容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6]139列斐伏尔对资产阶级这种空间统治策略进行了具体分析。首先，他指出了资产阶级是通过大型工业企业来维持其统治的。在先进工业国家中，资本主义“首先是通过攫取资本主义之前的成果来维持的，通过整合那些支持它的因素所产生的空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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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的，即大型工业企业”[6]134。其次，他揭示出了在资本主义的现代城市中存在着名副其实的诸如对交通工具、建筑、道路和公路的消费。所以，在列斐伏尔看来，“资本主义中的社会关系，也就是剥削和统治的关系，是通过整个的空间并在整个的空间中，通过工具性的空间并在工具性的空间中得到维持的”[6]136。
在哈维看来，“时间—空间修复”在解决资本主义危机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主要体现在“时间—空间修复”在克服过度积累是所起的独特作用。一方面，对物质性和社会性基础设施进行长期投资；另一方面，资本主义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因此，“时间—空间修复”即使“没有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提供一种潜在解决方法的话，至少也推迟了危机的产生”[2]33。如同对资本的控制一样，哈维强调指出，资产阶级也通过支配空间和时间来巩固加强自己的统治。他认为：“在一般的金钱经济中，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时间和空间的相互控制形成了我们无法忽视的社会力量的一种实质性的连接系列”[5]282。在他看来，空间和时间不仅具有客观的物理性，更为重要的是它们还具有社会性和政治性，因为“空间和时间实践在社会事物中从来都不是中立的。它们都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往往成为剧烈的社会斗争的焦点”[5]299。
哈维深刻指出，空间之所以已经成为资产阶级统治无产阶级和广大弱势群体的一项重要阶级斗争策略，其原因在于“对空间的支配反映了个人或各种强势群体如何通过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支配空间结构与生产，以便对间隔摩擦实施更大程度的控制，或者对他们自己或其他人占用空间的方式实施更大程度的控制”[5]277。所以，资产阶级在“面对威胁其存在的阶级力量的兴起时，资产阶级也可以发展它自己的空间策略：分散、分而治之、在地理上瓦解它们”[2]37。作者以自己长期居住的巴尔的摩的都市更新和城市变迁为例说明了资产阶级是如何加强对无产阶级的空间统治的。他指出，这是一个异化了的地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早期开始的都市更新，是由地产商和金融机构控制的。到了七十年代，“虽然有不少群众抗争，但是商业主义和地产开发商再度掳获了这个空间。它变成公私合营的地点，大量的公款被私人而非市民利益所吸收”[4]382。这样，地产商和金融机构就成了空间统治的强势群体，广大的贫民和无产阶级则成为被空间掳获的对象和任意宰割的弱势群体。
哈维还从空间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的竞争作了深入的分析。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资本主义的竞争就是一种空间的竞争。空间体系内的竞争的特点在于它是一种垄断竞争。于是，对空间的争夺和垄断，成为了资本家的重要任务。资本家之所以要展开对空间的争夺和垄断，关键在于这种垄断权利能够强化和巩固资本家的垄断地位，从而确保自己的统治地位。所以，“只要有可能，资本家随时随地都可以利用，并且确实利用了很多空间战略来创造和保护他们的空间权力。控制关键的战略位置或资源丰富的地区是一件重要的武器”[1]80。
四、全球化——
—资本主义世界性
扩张的一种空间策略
全球化与资产阶级不断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具有本质的一致性，因此，全球化是资本主义进行世界性扩张、进行“时间—空间修复”的重要策略。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必须要服从竞争的逻辑，而竞争必然会导致利润率的平均化和平均利润率的进一步降低，再加上资产阶级国内的市场的有限性，这些都促使资本主义国家的生产跃出国界从而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资本的对外扩张主要表现为全球范围内对资源、劳动力和资金这些生产要素在进行组织和分配。因此，“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夺得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7]33。
同时，全球化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存在着一种相互推动和相互促进的关系。资本主义的发展推动了全球化的发展，因为“今天的全球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国家创造出来的，而且主要是关于重新组织国家，而不是忽视国家的”[8]46，正是在国家的组织下，资本主义国家为全球化提供了诸如交通、技术和信息等便利条件，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较为强势和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才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推行全球化的发展。与此同时，全球化又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主要体现在全球化为资本主义开拓了广阔的市场，为其商品的销售和资本的增值找到了出路。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深刻论述到：“大工业建立了由美洲的发现所准备好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使商业、航海业和陆路交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这种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工业的扩展，同时，随着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扩展，资产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得到发展，增加自己的资本，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排挤到后面去。”[9]273-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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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也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观点的前提下，从空间和地理的视角来分析作为资本主义世界性扩张策略的全球化思想的。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和发展与它在世界舞台上的地理活动及策略息息相关。在资本主义产生的过程中，“资产阶级通过这些地理学手段采取迂回战术，从外部破坏、从内部推翻以地方为限的封建势力。通过这些手段，资产阶级还把具有军事、组织和财政力量的国家变成自己野心的执行机构。而且，资产阶级一旦掌权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凭借着内外部的地理转型来继续追求他们自己的革命使命”[2]24。这“内外部的地理转型”具体体现为：对内，资产阶级通过城市化“使劳动力和生产力在空间集中，把分散的人口和私有财产转变为最终在民族国家法律和军事机构中得到巩固的大规模集中的政治和经济力量”；对外，资产阶级凭借强大的工业化力量不断地开辟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
在哈维看来，全球化的实质就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落后国家的劳动力市场、资源、能源市场的争夺，他把这一过程称之为“剥夺性积累”。剥夺性积累的手段主要有：将所有一切都进行私有化的新自由主义计划、控制和占有廉价的原材料、通过对现有资产和劳动力进行贬值。剥夺性积累主要借助于金融化这个工具进行展开，具体表现为，在美国的要求之下，国际金融体系对某些部门甚至整个国家进行从温和到野蛮的不同程度的贬值。更为重要的是，哈维还敏锐地把握到了剥夺性积累与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联系。他认为无论任何国家，只要进入资本主义发展轨道，都会无一例外地受剥夺性积累法则的制约。
关于资本主义的历史命运，马克思已经做了深刻的论述。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做了“两个必然”的论断；十一年后，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又做了“两个绝不会”的论述。应该说，马克思的“两个必然”和“两个绝不会”思想是前后相继辩证统一的。资本主义灭亡的历史命运不会改变，但是，资本主义在通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断调适，不断扩大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资本主义还没有走到历史的尽头。哈维通过“时间—空间修复”理论的角度来对资本主义长久生存之谜进行解答，无疑为我们认识资本主义的历史命运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也加深了我们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因此，我们既要看到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必然性，同时还要看到这个代替过程是长期的、曲折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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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邓乐群
On David Harvey’s Theory of“Time-Spatial Fix”
TANG Xu-chang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0782,China) Abstract:As one representative of Contemporary Marxism,David Harvey answer the question“why capitalism can survive until now”from the special perspective of“time-spatial fix”.In his view,the acceleration of time and the reduc-tion of the space“is a fundamental rules of capitalism movement”;“time-spatial fix”is the important rule by which capi-talism survive;globalization is a spatial police by which capitalism expanse all over the world.All of these embodies deeply it’s by the strategy of the“time spatial fix”that capitalism can survive.
Key words:time-spatial fix;the acceleration of time;the reduction of the space;globa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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