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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桑田的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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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

菜市也是一个小型社会,有人流露出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从不叫价,称头也足,有人邪恶,总是将肉里掺水,将鸡肉放在水中浸泡发胀,而后冰冻,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多出三分之一的重量,被水泡过的鸡腿在油锅里翻滚,最后缩成一小团。

卖油条的也不厚道,将洗衣粉掺在面粉里,这样油条看上去会更白。

于是,我每当吃东西的时候,都开始怀疑:怀疑白面馒头里放了吊白块;怀疑猪肉是在猪没死的时候,将水管插进心脏,让水流遍布全身;怀疑米线里的肉是猪脖子肉;怀疑王八是被大粪浸泡过,才如此茁壮。

我身体的抵抗力极差,害怕疾病,统统买回家自己做。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男人死了,孤独无依,还需要养育读书的孩子,于是在菜市里摆设一个摊位,养家糊口,女人非常客气,每次去,称头已经足够,临走还要塞两根蒜苗在我篮子里,时间长了,我也不好意思,家里有废旧的衣衫,就送两件下去,望见她衣着单薄,而冬天又快到了。

喜欢吃牛肉,但从不在汉人的摊子上买,汉人的死牛烂马问题太严重,回族则不是,他们不食用自死动物,一般都是健康的牛,经过阿訇念经主宰的,这样的话,保证了肉类的质量,心中也稳妥,对食物,我是越来越不放心了,比方说我原来每天都是两袋牛奶,弟弟在牛奶厂工作,回来告诉我:千万别吃牛奶。

他说,牛奶厂里的奶牛很多都生病,不健康,有的是得了乳腺疾病,有的是因为长期在狭小的空间里,得了关节病,而兽医用药又很猛烈,那装牛奶的大桶,盖子上桶底上全部都是牛屎不说,为了按时完成任务,一些带着脓血的牛奶被倾倒在拉走的大桶里,有时候还往里面掺水。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喝牛奶。

高中时候,每天都会在学校门口吃简单的早餐,一家三轮车上的炸油饼非常好吃,两年来,我一直都吃她家的炸油饼,每天都为她家的炸油饼贡献两块钱,一直到第三年的某个清晨,望见老太太用手擤鼻涕,没有纸张,她使劲甩了甩手,也没在衣衫上擦一下,就去揉面团。至此,再没吃过炸油饼,每次想起炸油饼咸咸的味道,我就怀疑是不是老太太没放盐,光用鼻涕省事了。

每天都是晚一些去菜市,这样可以购买到便宜的蔬菜、瓜果。

我每天买菜的时候,总能遇见一些放工的民工,他们聚集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窥视家里的电视机,每次从他们身边走过,总能吸引无数叫我不自在的目光,有人会吹口哨,有人会大喊大叫,我安静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等待回来,有一次听到口哨声,开始几回,都是红着脸匆匆忙忙跑上楼,后来也习惯了,会对着他们笑笑,于是他们更激动了,大笑着扯着嗓子喊:过来玩,过来看电视,来看我们打牌。

在这个寂寞的城市,头顶有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工资的老板,膝下多半有儿女,他们孤苦伶仃背井离乡漂泊着,为求生存,在城里人不屑的目光中干着最肮脏最劳累的工作,唯一的放松就是聚集在村子里打牌,看别人家的电视机,觊觎去菜市的路边走过的漂亮女人,一些人性格内向并且善良,不愿与别人打交道,甚至遇见别人的示好,也是战战兢兢将头埋在一边,

他们内心自卑,觉得这个城市不适合他们,他们只想多干活,然后顺利拿到属于自己的工钱,在冬日里挤上拥挤肮脏的火车皮,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这是一群值得尊敬的人,等待高楼建造好的时候,他们走了,城里人享受着他们劳动的成果,当一座城市需要建筑的时候,他们又来了,他们永远漂泊着,在辛苦的劳作里潜藏着内心的隐痛和对家人的思念,而残酷的世界并没有宽容他们,经常看电视的时候,会看到民工为了讨薪跳楼,悲哀的人,当你无法取掉别人的性命的时候,手里唯一的权利就是取掉自己的性命。

《惊恐》

一个老年女人,在年轻时候经历了文革,失去了双腿,以至于后半生的时光,都在轮椅上度过,她的丈夫虽与她划清了界限,还是在武斗中死去,事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脆弱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小孙女已经长大,十七八岁了,想要出门洗澡,远处的山峦深处有大水库,轮椅上的奶奶不准,吓唬她:山里有水怪,你知道吗?很大很大的水怪,会吃人。小孙女不信,她又说:山里坏人多,若是碰见采药的坏人,他们会杀了你,会将你的肠子刨出来挂在树上。小孙女坚决地出门了,她在轮椅上失声痛哭:为什么我将的话你就不信?外面坏人多,真的。

小孙女恋爱了,老奶奶关心的并不是他们是否真心相许,只关心他家里有多少地皮,可以种植多少庄稼,等待真实出嫁的时候,老奶奶又哭了,旁人问为什么?她讲:或许等待大难临头的时候,又是背弃了,我心中难受,夫妻本是同林鸟。

在孙女出门的时候,老奶奶终于哭得昏死过去。

在童真的心中,世间一切美好,望见大人,就觉得大人是偶像,他们有着坚强的肌肉巨大的力气,他们如此高大,而我只是个孩子,所以要相信他们,并且深信不疑,期待着总有一天成长成他们的样子,一样有力量,就连大人们用来吓唬他们的鬼怪,也成为童年最好的聊斋故事。一个经历了岁月变迁的老人,望见的事情多了,越来越不容易相信人,有时候,他们宁愿相信孩子,或者相信钱,而不是舌灿莲花的人类。

当一个人受了太多的惊吓,任何风声鹤唳,都可以草木皆兵,都可以将他吓得哆嗦起来。

在世界刑法史上,有一种刑具,叫做摆斧,是将在捆绑在床一样的木质结构上,尖利的斧头挂在细线上秋千一样左右晃动,慢慢下至身体皮肤,轻轻割开,再慢慢下滑,直至将人体切成两半,这个过程吓疯了很多犯人。另有一种刑具,叫做铁娘子,做成空心人的形状,头部刻上上圣母玛利亚的面孔,中心可以插上很多钢针,将受刑人放进去,合上盖子,想要折磨的时候,也可以将钢针取出一些,并且避开要害部位,这样的过程,亦是吓疯了很多犯人。

等死的心情比起死亡,更叫人恐慌,死亡只是一瞬,只是当你望见血管里的血在不断涌出,脊背一点一点发凉,双眼开始更为明朗的时候,你是否能熬得过心的恐惧。

在没死的时候,多看看死亡的过程,亦是一种学乖的手段,于是吓唬又成为了防止别人犯错误的方法。

《听歌》

深夜的大街,刚下过雨,湿漉漉的地皮在路灯照耀下,显得明亮诡异。

一个人骑着小摩托在街上闲逛,没有人烟没有喧嚣,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死去,没有温度没有呼吸。

一个人静静穿越,在午夜的大街,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在这个清冷的深夜,显得像瘦弱者面孔上的骨骼,根根突出,如此明显。

听见音乐,骑着车追随过去,是一个骑摩托的年轻男人,二十来岁,长长的头发好似风吹水流,梳着好笑的两片瓦,摩托车后座两侧上,架了两个大音响,音响里播放着慢摇吧里常见的音乐,男人一边骑车,一边摇晃着头颅。

我跟着他走了很远。

一个角落里,听见清唱的歌声,末了又有扫弦的声响,看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一户人家,灯光昏暗,一个失落的年轻男人坐在家门口,怀抱吉他,夜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头发,灯光灰暗得看不清人脸,只有那哀伤沙哑的歌声,在夜空里飘摇着。

有些人喜欢有听众,并且表现得淋漓痛快,有些人根本就不需要听众,只有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才可以像一匹野马,从主人的缰绳下逃逸,跳上自由的车驾,去追逐天边的云彩,让梦境中的恢弘,无拘无束,不再是梦。

有些歌唱给别人听,有些歌留给自己。

我静静站在远处,站了很久,无任喝彩的大街,他如此动情,也许只是因为没有人听见,才如此肆意,有人的时候,需要顾及得太多。

很多人是喜欢音乐的,他们喜欢音乐人这样的头衔,喜欢闪光灯下炒作喧嚣的生活,但很少有人真正热爱音乐,并且浸透到血液中,成为身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西尼》

是翠湖旁边的一家酒馆。招牌上没有装饰,只写着两个大大的红字:西尼。

大约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晚上都一个人泡在里面。

找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望着玻璃窗户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兀自地感叹着,哎,这纷乱的红尘,究竟要叫人流离失所到什么程度。

年轻时候的无病呻吟,是不是很好笑?

我们总是需要等待年龄与阅历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以云淡风轻,可是当时,当时就为什么会如此山崩地裂,天地塌陷?

当一片落叶飘荡在空中,悬浮为漂泊的形状,也会感到深深的伤痛与绝望。

当积蓄了身的力量,饱满着爱意勇敢地望着那一双并不爱你的沉重目光时,会感到身体已经落入冰窖,你在云端飞翔,有着空前的恐惧与胆怯,思维乱窜,变为傻子,将所有身体的能量全力挖出你的心,颤颤巍巍将那冒着热气的心脏递到别人面前,而后冻僵的身体咯咯碎裂,成为一地烟花,尘埃飞扬,而天明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散落天涯。

喜欢那个弹琵琶的女人,每天晚上,我都坐在窗户边上看她,我们彼此相隔的很近,我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绿茶香水味,她盘着高高的发髻,有彩色的宽袖返古衣衫,穿着绣花的布鞋,浓妆艳抹之后,是一张看不出本色的面孔,灯光闪耀的时候,惨白无光,而一双眼睛,在脂粉之外,有着难以掩饰的莫名忧郁,一种失落爱情的女人所特有的心无所依的表达。

喜欢这样,以一个旁人的眼光,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惊动别人,陡然间空间变成了巨大的舞台,我在舞台下,而他们像是舞台上的角色,我静静体味着他们所有的语言与动作,所有的欲说还羞的心事迷离,所有半遮半掩的欲望骚动。

一个人对着烛光发呆,静默,心是纷繁的杂乱,关于记忆,关于年少时的悸动,酒馆熙熙攘攘,有三五人坐在里面打牌,有人在音乐轻扬的时候低声说话,有情人的耳语,有正经的人谈生意,嘻嘻哈哈,来了的去了的,表情不是木然就是虚伪客套得叫人心寒,匆匆流过的人群里,我看到一个男人。

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每晚都来,亦是静静坐在玻璃窗户前,面对着弹琵琶的女人,目光呆滞而忧郁,那是一双长期过夜生活的眼睛,通透清亮,但经不起阳光的照射,唯有在夜里,才可以努力睁大,他有着长长的头发,像是涂抹了很多发胶或者是很久不兴洗过,长长地一条一条像拖把一样挂在头上,手里不是玩弄着酒杯,若无旁人,低头自语,好似怀念着曾经的美好,那些逝去的甜蜜岁月。

喝到半醉,酒馆也打烊了,一个人出门打车,亦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

因为不再需要酒精来催化灵感,我已经戒酒很久了。

而记忆像爱情一样,是一种可供发酵的食物,岁月蒸腾过,灼烧过,翻箱底找出当年的影子,又是一种朦胧的醉酒状态,原来在烛光中,在年少青涩的风里,静静观望的感觉,如此美好。

《逆子》

有一对夫妻,在农村磨豆腐卖,通常是女人熬夜将豆腐磨好,男人第二天天没亮就挑着豆腐去周围的村庄叫卖,每天可以有少量的收入,生活艰辛得刺骨。

他们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女儿五岁的时候掉进茅坑泡死了,二女儿有智障,天生痴傻,只剩下小儿子聪明活泼。

因为是最后一个孩子,也因为是儿子,更因为小儿子聪明,夫妻二人很是疼爱,从不舍得叫儿子干活,小儿子因此更是飞扬跋扈,经常偷别人家的东西,别人追到屋里来,两口子袒护

着,儿子喜欢吃零食,更是经常在村口的小卖店里赊东西吃,而两口子也经常被小卖店的店主找上门要钱,两口子觉得孩子吃东西是天经地义,从不责怪。

不多久,痴傻的二女儿跟着老爹去卖豆腐,走丢了,十多年都没有回来,于是,两口子对儿子更是溺爱,生怕他再掉进茅坑里泡死掉或者是走丢了。

儿子结婚了,老婆是一个彪悍的女人,掌管着一家的财政大权,儿子游手好闲,但好歹有老两口辛苦大半辈子给他盖起的新房和留下的一点家业,日子总算过得去,老两口一开始跟着儿子一起生活,时间久了,儿媳妇不乐意了,终于将他们驱赶到当年磨豆腐的茅草棚子里。

茅草棚漏风又漏雨,老两口也只能咬牙住下来过日子,喂养一些鸡鸭驱赶着寂寞,弯着腰种植一些小菜去出卖,以便换得食物,不多时候,鸡鸭被儿子和媳妇吃干净了,地里的蔬菜也被吃干净了,老两口饿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老头子说:去年我还留着两个鸡蛋,我去找来煮了吃。

鸡蛋已经变质,但想想也许还能吃,就用脏兮兮的小锅煮,儿子知道了,领着媳妇过来狠狠揍了父母一顿,责怪他们开小灶,凶狠的媳妇举起棒子,一棒打断了老头子的腿。

老头子在床上躺了几天,老太太以泪洗面,天天坐着哭,到最后哭不出来也只能剩下干嚎了,老头子一咬牙,叫老太太找出半瓶敌敌畏,说:老婆子,走了吧,我两个吃吃药走了,活不下去了啊!

半瓶敌敌畏倒在小碗里,老头子安慰老太太:吃吧,老婆子。老太太拿起碗喝了一口,老头子也接过来,喝下了剩余的敌敌畏。

几年过去了,寂静的茅草房终于有了动静,儿子和媳妇两口子把房子和家产吃光,没办法只能住到当年磨豆腐的茅草房里,打开房门,一股古墓一样的怪味扑鼻而来,仔细看,两具极其痛苦的白骨紧紧搂在一起。

《吆喝声》

有一段时间,穷困得将要揭不开锅,储钱罐中有一些零碎的钞票,只得全部倒出,一毛一毛地数清楚而后捂着鼓鼓的口袋去菜市场,并且,只能等到晚上八点,这个时候的菜比白日里相对便宜了三分之一,几块钱的菜,小贩经常费力地沾着口水数着我递过去的钱,厚厚一叠。

晚间去,菜市已经散场得差不多,只剩一些农民挑着担子卖,他们没有摊位,所以不必支付摊位钱和管理费,他们从远处走来,卖不了的菜只能挑回家去,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挑着再来菜市场,所以,价格更是便宜,在菜价飞涨的今日,五块钱,便可以抱回够三四天吃的蔬菜。

我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她没有固定的摊位,只在菜市场门口堆积起一堆蔬菜,三十来岁的样子,听口音是附近的农民,她大概买菜的时间不长,以前又是极少出门的主妇,所以显得羞涩,当隔壁的小贩蹲在地上大声叫卖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于是,每每晚间散场,地上铺着的塑料布面前总是一大堆剩余的蔬菜,他的儿子在她身旁,蹲在地上,用小小的铅

笔头将板凳当做书桌来写作业。

她如何也不好意思叫卖,总是低着头,偶尔憋红了脸发出一声:卖白菜咧!那声音清脆响亮,不像一个买菜的小贩。

等待有清洁工清扫市场,他们开始弯腰收摊,将沉重的蔬菜搬到三轮车上,儿子骑车,母亲背着儿子的书包在后面使劲推着车辆,为儿子减负担,路灯昏暗地拉长两个人的影子,这一对母子给我的感觉,如何都是凄凉。

后来,因为生活得到改善,很少等到晚上才去买菜。

几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没有感觉到饿,于是买菜又去晚了,接近散场的时候,我去了菜市场,老远就听见有叫卖声,是熟悉的影子,他们已经将三轮车骑到菜市场的门口等待着最后前来的顾客,儿子似乎长高了一些,站在三轮车上,手里举着两棵白菜大声叫卖:白菜,白菜,便宜卖咧!

他的母亲与他分成两个摊点,站在不远的地方,亦是大声叫着:韭菜,香芹,小葱大蒜,全部都是一块钱一堆了!她一边叫,一边用塑料口袋好顾客要的菜,接过客人的钱,找钱,而后继续叫卖。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她的动作已经开始娴熟,她的面孔被日光灼烧得脑门蜕皮,有黑白相间的印记。

《当你爱上他》

一个坚定的女强人,有着无坚不摧的心与强大的工作能力,在一家连锁药店里当店长,店上新来了一个同事,年轻男人,有不算俊帅的外表,气质良好,在某一个眼神触碰的时候,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的心变得柔软,身体里充满了温柔的爱的力量,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辞,不再责训手底下的员工,晚间回家,将脚毛刮干净,去做了昂贵的面膜,将头发浸渍在理发店的药水里,期待明晨醒来,肩上的一头枯草如瀑布一般顺滑并且充满质感,她注重穿衣,哪怕是最底层的衬衫,也选用了最后的布料,她注意到领花并不漂亮,又花了昂贵的价钱重新请衣服店里的小师傅制作一朵,她擦着粉,她描着眉毛,她涂抹着口红,身上散发着代表母性的香水味道,她穿着平素里不穿的高跟鞋,走进她管理的药店,员工几近晕倒,心中甚是纳闷:往日那个人见人哆嗦的母夜叉去哪里了?

她开始关注他,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用手机拍摄了他的照片,带回家,在被窝里望着照片发呆,心事汹涌,她静静看着他在药店里工作着,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没有注意到她,而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托着腮,心事温柔,她闻见了他领口的气息,发呆傻笑,以至于别人叫她,她也没有听见,每次打饭的时候,店长都会自己去,并且在他的饭盒里比其他员工多放上一只鸡腿,她甚至收集了他吃剩下的饭盒,带回家,保存起来,只因是他的双手曾经捧起过,他家里有事,想要请假,她跟他说:你不要请假,请假不划算,我安排人给你上得了。于是男人请假的几天时间里,她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每天十六小时站在店里,回到家,双腿浮肿。

很快,店里要调动员工,他被调剂到另一个店里上班,她跑到公司人事部,软硬兼施要跟着男到同一个店上班,人事部有她的朋友,于是同意,这一次,她做了员工,他做了店长,她在他手底下做事,她是如此乖巧而能干,他心中清楚她喜欢他,但男人的心中,要理性得多,只是没有明说出来,男人为了事业可以牺牲许多,谁也不说,就是如此。

再很快,男人被调到总部工作,节节高升,她没有业绩,无法跟着一起走,于是辞去了工作,每天跑到总部外面的小山坡上,找一个最靠近他的地方,拿着一个望远镜,静静望着办公室里那熟悉的影子,若是他跟别的女人打招呼,她心中会难过,他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凝神,站在远处,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薄,像是将要飞起来,而梦幻中的故事,又叫她闭上眼,抵达了一种飘渺的境界。

萌生爱情的女人,心是柔软的,因为爱,于是,有了一种醉酒的迷幻状态,看见一双眼,有着深邃的蓝,他的眼中开出桃花,煮热了你的心,浑身酥痒,大脑失控,没有理由地五体投地膜拜起来,你进入梦境,梦里有花开的幸福,红霞满天,有凄凉的告别,落英缤纷,山高水远,尘世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唯剩下一个发光的人影,你在暗处,他在明处,一切都如预设的电影一般,充满造梦的美好。

因为爱,你看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人,因为爱,所有的哀伤与毛病已然获得原谅,想要如历史一般,能够正确而客观地看待这个人,也怕是要等待多年以后,改朝换代,心中已经全然没有了爱,方可以看个清楚明白。

《距离》

在一个艰辛的世道,距离可以带给人安全感,不要靠得太近,太近了,容易窥探隐私,不要离得太远,太远了,像月亮与星辰,即便看上去是熙攘中两颗亮点,事实上,他们相隔千万光年。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只刺猬,遇见爱的人,就放出温暖柔和的肚皮去努力拥抱,遇见恨的人,就亮出浑身的长剑,以此获得保护,驱赶敌人。

对于没有安全感的人,陌生人的体味也会带来恐慌,小孩子容易朝着喜欢的人奔跑,微笑,毫无防备,成年人的世界纷繁复杂,利益权衡太多也太精明,于是很少如孩童一般纯真,只待有着利益的时候微笑,叫别人懂得为什么要朝着你咧嘴,这样的话,彼此都不会尴尬,否则,陌生的微笑总能招致敌意。

我曾经如孩童一般,朝着对自己敞开笑容的人欢乐地奔跑,并且准备着深深的拥抱,等待我跑到他的跟前,才发现他已经收起手臂,并且拉上了胸前的外衣拉链,以此防止不怀好意的微笑和恶意的袭击,我伤心极了,是不是真诚的心就换不来真诚的心?

自保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懂得了,也就不难过了,保持距离,亦是对他人的一种保护,起码,可以叫别人获得安全感。在长途旅行的火车上,我很少跟旁人搭讪,除非确定并无恶意与欲望,陌生人的微笑总是会叫人联想起树下面那只觊觎着乌鸦口中肉的狐狸,保持距离,也可

以叫自己获得安全感。

而距离并不代表你内心的距离,一些人离你很远,但心很亲近,一些人每天与你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却相差着天涯海角,一些人,交道打得多,但并不喜欢,一些人,甚至素未蒙面,都可以钦敬到极点。

在我小小的QQ空间里,每天都有数量可观的访问,对文字、照片的评论很多,人多,亦是复杂,绝大部分是读者,亦有少量没事找抽的人时常捣乱,所以,很少回复留言,但都认真看过。

有几个时常到我空间里看望的人,属真实关心我的人,内心也感到钦敬,而他们都属于公众人物,有着地位以及名誉,我的文字有争议,有人疯狂打击,为了避免某些牵扯,只得跟他们说:往后直接在QQ上留言,不必踩空间,而且会将文字放在其他地方,你们都可以看,不会留下痕迹,我不在意某些东西,但你们不一样。

拉开的距离,只是为了保护。

你要说的,我都懂得。

《陌生人》

行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陌生人,我们彼此不认识,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干什么,贴近一些,在人群中,我们可以嗅到对方衣领的味道,有温热的气息,一些似曾熟悉,在年轮里翻滚,用不寂灭。

抵达一个陌生的城市,总是背着巨大的行李包,呆呆地先蹲在车站或者机场门口,望着穿梭的人群,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一如公交汽车里冷漠的表情,彼此依靠很近,而心却相隔着无数沟壑,我知道,这座城市将会留下我的脚印,他们会忘记我,甚至根本没有想起过我。

有时候,我会问他们:愿不愿意向我倾诉你的故事,或者,你愿不愿意听我讲故事?

搂着最爱的人撒谎是可耻的事情,而我们往往容易在陌生人面前掏出心事,两样,都安全,在火车或者长途客车上,时常邂逅不同年龄的女人,只消你愿意听,她们会将内心最隐秘的花丛交付给你,任由你将这些花朵,镌刻在画布上,成为永恒的图案。

飞机上的女人,自我的意识多半比较强烈,她们不愿跟陌生人搭话,彼此很安静,互相猜想着对方的心事,面孔上,淡定优雅,波澜不惊。

男人们则要客气得多,他们喜欢教育天真无邪的女孩,你若是一脸年少无知相,他们会将毕生的故事和听来的故事告诉你,像教育自己的女儿一样教育你,告诉你独行在外,需要如何保护自己,防止坏人的侵袭,末了,一些人会留下电话号码,告诉你他在那个城市有朋友,倘设遇上不测,可以紧急救助。

我渴望陌生人又害怕见到陌生人,渴望来自于想要窥探某种神秘隐私的邪恶欲念,来自于我想要编织一些关于人类的故事,害怕,不过是因为动物的自保本能,敏感的心总是容易倾向阳光,只消有一点点光斑,就会心之所向,只要看到一点点邪恶的目光,就会将自己蜷缩起来,甚至亮出全身的宝剑,叫他人感到恐慌,以此获得安全感,就好像被一条凶残的狗追着咬,先是急忙跑开,跑不开你就只能凶,只能打它,直到它害怕我,并且打得它产生生理反应:尿尿不畅,便便不通。

在大学的宿舍门底,每天都会有陌生的信封,里面有潦草的文字,告诉你什么时候该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熬夜,什么时候班上要点名,什么时候会有突击检查,你不能外出旅行。

我没有见到过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大三时候,开始工作了,回到母校收拾行李,同学拿出大叠信件,我曾经尝试寻找一个关心我的陌生人,杳无音讯,毕业之后,更是不知道,那个时常关心你的人是谁,而陌生人的温暖,在记忆里,总是花开不败,没有凋亡的时候,只因为退一步,我们不相识,进一步,太熟悉了,没有灵感。

在生病的时候,忍痛卖掉了心爱的相机,平素里不舍得用,到了卖的时候,心中更是纠结,一个陌生人向我打来电话,并没有急着说相机的事情,只是问了卡号,将钱打到我的账户上,让我先去看病。

很想问他:为什么如此相信我,我们不曾相见过,没有多少交情,甚至,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从此,我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程式,相机已经出卖,我不能再使用,我必须要看管好别人的东西,没有出卖之前,即便丢失,也是属于自己,至多是自认倒霉伤心一番,当所有权转移之后,人就变得战战兢兢,因为心中晓得,一个月后将要交付,村子里治安本身就不好,又将近过年,如果现在丢失了,偿还不了别人的钱,并且心中亏欠了人家,于是,每天都尽量不出门,没办法必须外出的时候,我都将巨大的相机装在相机包里挎在身上,即使下楼买菜,也是挂在胸前,半夜里会醒来,起身打开收藏相机的衣柜看看,于是内心稳妥,继续入睡,尽管这是一种劳累的负担,但可以换得内心的稳妥,劳累也便心安了。

于陌生人之间,感受柔和,或者恶意,或者既不柔和也不恶意,有着非常的不确定性,也因此而让冒险的精神变得刺激,熟人之间,板着脸的永远板着脸,是有仇恨的,微笑着的永远微笑着,是没有仇恨或者有仇恨而装作没有仇恨的。

陌生人之间,总是纠结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一如未满的月,亏去的水,因为保持着某种神秘感而亲近,又因为看得透彻而离开。

《平安夜》

就好像中国民间的扫尘节,要打扫干净屋子,扫去尘土,擦拭玻璃以及门窗,以此迎接新年,与家人团聚,不同的是,扫尘节是在夏历的十二月二十四号。

一战时候,战壕里的士兵听见母亲在收音机里歌唱平安夜,心中暗流涌动,祈祷和平,希望结束战争,与家人团聚,这是我听过的最感人的一个关于平安夜的故事,平安夜的初衷是在圣诞节的前夜见证温暖,感激父母,应该守护在温暖的火炉旁,为亲人读一段感激词,围绕

着圣诞树唱,交换礼物,倾诉彼此内心隐秘的想法,或者全家出动,去教堂做一次弥撒,至此,才算是真正的节日。

国人过洋节则不是,洋节总被被渴望刺激的年轻人恶搞成为非主流的波普:形式盖过内涵并且演变成妖魔图形的恐慌,什么都不像。

平安夜总被中国人过成回魂夜。

就是在这天晚上,在黑夜的掩盖下,平素里被压抑的情绪开始爆裂,不知道是为什么出来乱,总之大家都在乱,也就跟着乱,平安夜已经失去了内涵,并不是虔诚的教徒在感恩,你只见得一群疯子在过狂欢夜,就像万魔洞里的妖怪拔了姜子牙的小黄旗,面目狰狞地集体喷涌,祸害人间,也像走上了七月半的黄泉路,牛头马面,角色经典,道具齐全,有穿和服的女人戴着一个月经一样的圣诞帽欢呼,一些人扯着嗓子嚎叫着向路人喷洒雪花,掐陌生人的屁股,路边的小贩被挤了落在地下商场门口,鬼叫连天,小偷偷了女人的钱包,瞬间消失在人群里,查找不到,公交车已经挤不下人,自己走不了又不愿意让别人走的人站在门边,门关不上,于是公交车只能停滞在人群里,警察封锁了狂欢的街道,大量便衣混迹在人群中,盯梢着那些看似危险的狂欢者,而狂欢的人群越发热烈,如鲁迅日本留学时候楼上踢踢踏踏的小辫子,好不快活,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住肠胃里蠕动的虫子赶紧捂着嘴巴往外跑,这哪里是什么平安夜,这简直是妖孽。

深夜里,烟花爆竹的尸首满街横陈,冒烟的烟花筒子还没有消散,清晨,清洁工人卖力地清扫着狂欢后的垃圾,大车大车拉到郊区的垃圾场堆积,医院里又躺了几个人,治安事件又多了多少起,如果觉得狂欢得不够,圣诞节的晚上还可以找个理由继续,总之是名正言顺,无人能管。

一个不懂得平安夜内涵的教徒以僵硬的形式度过平安夜会失去意义,而一个站在门外的陌生人将平安夜的形式袭承下来以恶性的意念发扬光大,既是对基督的亵渎,亦是对自我的不尊重。

虔诚的人们,或许当你沉默着感恩这个世界并且领会内涵的时候,你的心会离你的主会更近一些,当形式盖过内涵并且演变成妖魔图形的恐慌,平安夜也就失去了本来的力量。

《公示》

天气非常寒冷,在火车站排队买票,一个盲人摸索着走了进来,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眼窝深陷,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编织口袋。

他想买票。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走过来,他头上戴着大檐帽,有铁路的标志,他想要帮助他,就问他:你要买去哪里的票?

盲人小声地说了。并且用颤抖的左手摸索出十块钱,轻声告诉穿军大衣的男人,想要去哪里。

男人刚要伸手去接钱,顿了顿,咳嗽了一下,大声说:嗷,你要买票,好啊,我帮你。

他接过钱,在空中晃了一圈,朝着买票的人群说:你们看好了,他给我十块钱让我帮他买票,你们看好了啊,是十块钱。

他又将钱在空中甩了两下。

走到售票的窗口,不断跟排队的人打招呼:一个盲人让我帮他买票,大家让一让。

人群让开,他向售票员要了一张票,拿在手里出来,又在空中晃了一圈,向买票的人群示意:我帮他买到票啦,你们看,是十块钱的票。

然后,他才将车票递到盲人手里,盲人摸索着,出门去了。

《我的小孩们》

我经常会忘记我写过些什么,想要计算的时候,很多文字如何也想不起来,就像我在刻意忘记读过的书的时候,因为长久不去想,终于真的想不起来了。

在某一天重新翻阅的时候,觉得不现实,这些文字不像是我写下的,而又似曾相识,究竟熟悉在什么地方,自己也不明白,倒像是在偷看邻家小孩的日记本。

每一次的长篇大论完成,都像是一个母亲,生了孩子。

而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酝酿一部小说的时候,可以发上几个月的呆,产生种种抑郁症,心慌失眠,像是欠了别人巨额的债务,而那个五大三粗的债主又提着一把西瓜刀气势汹汹地站在我的家门口,随时可能破门而入,而我手无寸铁可能会任人宰割,这样的恐慌感会叫一个人感到幻灭与紧迫,有了求生的本能,于是,努力地酝酿,终于到了临产的时候,熬上无数个日夜,不出门,不接任何人的电话,手中的笔在纸张上挥舞,手指啪嗒啪嗒敲打键盘,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忘记了时间。生下来之后,不愿意多作纠缠,随它去自生自灭,你已经走出去,就已经不再属于我,我的,还在我肚子里。

接下来又开始新一轮的旅行、阅读、暴走、与人交往,继续跟这个世界发生关系。

《大蒜的芽》

厨房里,每天都会打扫干净,擦干净桌子,摆放好小板凳,将大小的锅塞在桌子底下,盘子和碗筷放在篮子里晾干,干货放在贮藏箱子里,新鲜的蔬菜放在篮子里,至于小葱之类,通常是先清洗干净,将根泡在盆里,盆里有水,下一顿吃的时候,不会觉得干涩。

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灶台上的抽屉了,今天进行大扫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抽屉里有几个

大蒜。

如果不是今天的大扫除,我根本不会发现这些黑暗中的东西,或许等待搬家的时候也记不起来,就让它呆在抽屉里自生自灭,我仔细想,大概是四个月前放在里面的,当时确实有一天是少了几个大蒜,我以为丢失了,就没有再找,如今,大蒜的外皮已经干枯了,拿起来的时候,最外面的皮膜层层往下掉,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一吹,就可以吹开它单薄的衣服,几瓣干枯的蒜瓣围在干枯的中心,蒜瓣伸出长长的嫩芽,大约四厘米,这嫩芽,不比泡在水中的花朵逊色,精力旺盛,青翠硬朗,生机无限,剥开来,蒜瓣没有刚刚购买的时候那么新鲜,皮肤已经显得晦涩而皱褶横生,唯有那芽苗,是旺盛的生命力,是整个蒜瓣最精华的浓缩。

我拿着这些蒜瓣发愣,这些细小的植物时常给我某种震撼的感觉,在黑暗中长久不管,也没有阳光,却已经长出那么长的嫩芽,它一定知道自己不能活太久,抑或是对灶台上的运命感到了恐慌,于是,将身体里蓄积的所有能量与营养元素完完全全传递到了它的下一代,直至下一代能够成功脱离开来,成为独立的大蒜,而它干枯了身体,成为废物,落进泥巴,成为土,落尽江海,成为水。

如这世间许多父母。

《只相信孩子》

一次,在医院里,探望一个法官朋友,他的妻子生病住院,我在一旁为他们削水果,进门来了一个农妇。

是所有中国农妇的典型样子,一头乱发脏兮兮的,很久不曾洗过,她的脖子上箍了一圈脏东西,她的面孔晦暗无光,双手粗糙,指缝里面全部都是黑色,鞋是破了许多地方的千层底布鞋,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得败色,即使在穷困的云南农村,她也应该是低保的对象。

她手里提着廉价的礼物,全部加起来大约不超过十块钱,是乡下集市上简单的饼干,她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以至于看上去是非常疲惫的样子,她开口问:你是否是某某?朋友说是,她说:我是你老家后村的,你不记得了,你二叔的媳妇就是我们村的,小时候我爸爸还抱过你。

这种拉关系的方法非常原始,朋友如何想,也没有想起来,但礼貌性地跟他说:啊?我记得了。

农妇客套了一下,就开始直奔主题,他的儿子被抓起来了,公安说他儿子入室抢劫,要判刑,她听说城里有亲戚是法官,于是一路问着来,她解释:我的儿子真的很乖的,从小都很乖,从来不会做这些犯法的事情。

她几乎已经给我的朋友跪下了,失声痛哭说:我的儿子真的很乖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大侄

子,我就这么个儿子,他从小都很乖的啊。

朋友扶她起来,说:你不要着急,公安抓他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不然你先回去等消息看看。

农妇起身,连连道谢,将饼干放在床头,那袋饼干或许是她省吃俭用节俭下来的,对于她而言,几年吃不上一块饼干是正常的事情,而这袋子东西,在病房拥挤的高档的昂贵的礼物里,显得是如此刺眼。

走了之后,她不放心,又跑回来说:我儿子真的很乖的。

朋友懂得她的意思,说:到时候如果可以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帮,法官可以把七年的判刑改做三年。

农妇连连道谢,再次出去。

在审判中,法官拥有自由裁量权,也就是说,一个犯罪行为确定之后,根据刑法可以判三到七年,那么最后究竟判几年,按照情节的轻重,由法官说了算。

我的朋友这样说,一是保全自己,而是留有余地。一般情况下,抢劫罪至少是十年,入室抢劫就更为严重些,因为情节恶劣,造成的影响也是非常坏。

后来,结案之后,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因为是未成年人,而且认罪态度也比较好,没有公开审判,只判了七年。

朋友告诉我这个孩子的事:孩子在农村,家底非常穷困,他的父亲忍受不了穷困,撇下妻儿跑了,当时孩子只有三岁,她坚强的母亲日出而作,以艰辛的汗水养活这个孩子,但因为家中只有一个孩子,又加上这个孩子是母亲唯一的亲人,所以虽然家里穷,却非常纵容,偷邻居家的东西,她的母亲不舍得揍他,后来偷上了瘾,十五岁的时候混进城里,跟着一帮贼四处偷东西,进了好几次看守所,孩子都说自己无父无母是孤儿,于是关上几天教训他一顿也就放出来了,孩子越偷越凶,觉得偷东西还是来得慢了,就开始了抢劫生涯,这一次被抓是因为他半夜里敲碎一户人家的玻璃进门用刀威胁床上的一对夫妻,威胁着他们交出财物,那一对夫妻心中想着舍财免灾给他算了,就老老实实交出了钱财希望获得安全,但他还不走,他见到床上的女人好看,就动了念头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结果被暴怒的男人捆起来送到公安局。

自己的孩子,无论犯什么样的错误,母亲都可以原谅,因为她是母亲,母子之间,没有天大的仇恨,而社会并不如此,社会的宽容度远远不如母爱,甚至,它很苛刻,你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把命丢了,还遗臭万年。

突然想起小时候,偷了父亲口袋里的钱,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偷,以为那父亲口袋里的钱是天经地义的,被发现时候,父亲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暴打,这是记忆中父亲第一次打我,并且打得非常凶,超乎了我的想象,他打我一顿,几个月都深深内疚着不敢面对我,我在书房,他躲进卧室,我在卧室,他又跑到厨房,后来,我主动认错,关系缓和之后,他告诉我一个故事:

以前,有一个小孩子,偷人家的针线,他的父母夸赞他说:我的儿子真厉害。那个儿子有了赞美之后,四处偷东西回家,从小偷针,长大了会被抽筋,终于,他偷的东西越来越多,数额越来越大,被人家抓了,被判刑了,在刑场上,她的母亲来看他,他要求他的母亲,说他要死了,愿望是想要再吃一回奶。他的母亲撩起衣襟,他探过头去,一口就咬掉了她的奶头。他暴怒着流着眼泪说:为什么小时候,你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是错的,你为什么不好好教我?我偷东西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一把刀把我宰了?

《朋友》

每一次,说起我的朋友,都是百味俱全,我的成就来源于他们的帮助,在最艰难的时候,是他们搀扶着我一路走过来,我感激着这样的友谊,也遇见过不是友谊的友谊,对于前者,我心怀着感激,至于后者,多半就是不再理会,打电话来也不会接,遇见了,也不必打招呼。

有些人认识你,不过是为了利益,他怂恿着你,像驱赶一只驴子一样将你拼命往一条路上赶,因为在这条路上,他们可以获得好处,而且他不能走那条路,你懵懂无知地走过去,回头看才发现桥已经拆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们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跑了,再次遇见,他们会装作不认识你或者客套一下装作忘记了而决口不提当初的事,于是,你获得经验,再遇见这样的人的时候,开始学会躲避,或者没办法就去走,走过之后,不等别人动手自己就先把桥拆了。

有些人,他觉得你对他好是天经地义的,他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稍微慢一点拿给他,他还会发脾气觉得你欠他的,某一天你不对他好了,你们就成为了仇家,他会觉得你欠了他巨大的债务,你不偿还,他追到下辈子也要追回来。

有些人,他做不了的事情,要你去做,他会以各种好处引诱你去做,等你做完,他又不认识你了,比方说有些人需要有人替他去死,就像武侠小说里有人要杀他,剑已经快要逼迫在脖子上,他会随手抓起一个弱小者抵挡这把剑,而自己获得休整的时间,蓄积好能量等待反攻,至于那个弱小者,不过是可怜的牺牲品。

有些人,他觉得你有用,于是前来希望跟你结交朋友,酒肆饭桌上客套无比,然后渐渐说出内心的想法,想要让你入伙,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剑,自然,你可以获得物质方面的报酬,但你必须要听他的话,你若是不听,他便会狠狠报复你,毁灭你的名誉,揭露你的隐私,传播一切对你不利的小道消息,总是就是要致你于死地,方能泄心头的愤。

有些人,在你们共同贫穷的时候,你用仅有的经济来帮助他,等待他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他会抛弃你,并且不会告诉别人他有这样的穷朋友,他觉得丢脸,希望你走得越远越好,至于先前他欠你的,他会摆出从来没有欠过你的样子。

有些人,出卖你利用你,把你的血吸干之后再抛弃你,最后又被地狠狠捅了几百刀,再最后他装作跟你是陌生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你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这些事情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

人性就是如此经不起推敲,上过几回当之后,选择朋友就开始小心谨慎了,不会一如当初那

样浓烈,会慢慢来看,能够成为朋友的,总会成为朋友,不是朋友的,也可以避免伤害。

事实上,朋友是真正可与而不可求的,所以,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而那些你支付了无数感情他背弃你的人,将成为生命中永恒的伤。

《话语》

有些话,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某些事,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某些话,我们说的时候,希望给自己想要叫他听到的人听到,比方说在背后说人好话的时候,无非只是想要对方转达一下,以此叫另一个人对你解除防备心理增加好感,说明自己是真实敬仰那个口中敬仰的人。

某些事,我们做的时候,希望给自己想要叫他看到的人看到,比方说偷情的时候单独面对恋人所做的,不能叫老婆看见,否则,她的眼睛里会网罗着血丝,她会将你阉了并且撕成碎片。

这世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说了别人坏话又被别人听见,干了恶事又装好人的时候,恰巧被摄像机记录下当时的场面,在万众瞩目之下被众目睽睽窥视。

当心中蓄积了无数心事的时候,文字便成为了一种发泄的手段,对于藏在抽屉里上了无数把锁的日记本,大多数人是真诚的,最低层次与最高层次的文学,都是写给自己的心。

人都有着太多的心事,不说,憋得难受,说了,又怕被别人听见,不写,要发疯,写了,又担心被被人看见,比方说写色情的文字不能让父母看见,写骂人的文字不能让被骂的人看见,写反抗的文字不能让压迫你的人看见,于是,多数人选择的是闷在心里发霉,最终腐烂,随着生命一起带入泥土。

很多时候,文学是一种自说自话,与任何人无关,一切只是心路走过的痕迹。

既然是自说自话,也就不担心被人听见,于是,你可以敞开你的心,将所有潮湿发霉的心事拿在阳关底下暴晒,你获得舒坦,这样的自说自话也是有危险的,因为文字最终将面对读者,面对读者,就有了非常的不确定性,阅读你文字的人,有那么一部分人并不是读者,有些人站在一旁,提着大棒就等待着你露出尾巴,有些人努力拿着放大镜,在字里行间里寻找可以攻击你的蛛丝马迹,相对于藏在抽屉里的日记,这样的文字显得更具有危险性,于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写字写得把命丢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文学不能拯救世人,也不能成为某一个利益集团的言说人,御用文人也许有着高昂的收入,但文学一旦与政治靠上边,也就失去了本身的魅力,成为一种辩驳与宣传的工具。

它就是一种自说自话,真诚而简单,不夹杂欲望与奢求,一切只凭心之所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口无遮拦,该祈祷的是,这样的语言,不要让仇家听见,不要让那些见不得你的人看

见,最好它只面对读者,面对读者,就已经足够,此是安慰。

《女人的事业和家庭》

跟朋友谈论到事业与家庭的冲突的时候,朋友是一个中年男人,在红尘中翻滚了许多年,非常现实,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你不要阻挡我前进的路,我爱你,但不会因此放弃事业,总之就是敢挡我者死,等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经受太多压力的男人往往也无法善良,男人的野心足矣让他丢弃一个可怜的女人,因为他晓得,不丢弃这个女人,自己将变得更加可怜,在事业与感情之间,男人往往选择事业。

女人不一样,对于家与事业,最好两全,如果不能两全,先保住家庭。

一个女人,不应该有太多的欲望和奢求,家是最温暖最安稳的地方,事业上太成功的女人,婚姻多半不幸福,成天呆在家里的女人,心中又会时常感到害怕,害怕人老珠黄的年纪,衣食没有保障,在这个时候遭遇丈夫的抛弃,将是一生之中最凄凉最惶恐的岁月,于是心中矛盾起来:究竟是要家还是要事业。

女人的野心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会叫你一生过得不幸福,首先,你应该成为一个良好的妻子和母亲,其次,才可以谈到事业,二者并不冲突,甚至是一致,当你的家稳妥之后,你方可以行走远路,不知疲惫,在黑夜中遥望星光,得到温暖,于是,更加坚定了在晨光中上路的勇气,因为你知道,无论前方的风雨如何晦暗,身后,总有支撑着你的目光,如果害怕,你可以回头躲避,可以哭泣,那个坚定的男人会给予你最大的宽容。

我们总是要受到的伤害达到一定限度的时候,才懂得去珍惜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懂得惜福,懂得日子原本平淡苦涩,但你也可以过出滋味来。

无论男女,你的家不完整,事业如何恢弘,那风光的背后,剩下的只是凄苦的灵魂在夜里哀叹,如风中之烛,黄昏中的晚霞,瑰丽烂漫,又是日薄西山,天黑以后,只能依靠着微弱的烛光取暖。

《不要拥有太多朋友》

在必要的场合赞美别人,是一种无奈,其实你并不喜欢他,甚至,你感觉他很讨厌,只是不愿意得罪人,该赞美的,其实从来都不必说出口,他懂得你,你也懂得他。

就好像你不喜欢别人跟你拉关系的时候说:啊,你认不认识某人?我跟他是好朋友。

可是,你认识那个人,却非常讨厌他,甚至他是你的死敌,有着杀父的血海深仇。

官场里的人都有着这样的思维,你问他另一个人,这个人马上就道出你所指的这个人的身家来路,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要打听消息从来都不必找他,只需找想跟他拉关系的人,为了虚弱的内心获得某种支撑,或者说想要狗仗人势的时候,他们会竹筒倒豆子一样出卖另一个人。

他以为他跟你拉上了关系,却不晓得,会叫你更加讨厌他,一个人的爱是有限而且自私的,一个人的心是完整不可分割的,只给予值得给予的那么一两个人,又怎么能分成那么多份,去逐个献给无数人。

一个人就算圆滑得像滚满油的钢珠,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你,尖酸刻薄的文字容易得罪人,所以保持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拥有太多朋友。

《你拿什么来爱我》

深夜阅读,在《智慧简史》上,读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尼采曾在自己的著作中写到:一个真正的男子需要两种不同的东西:危险和游戏。因而他需要女人,当做最危险的玩物。

中年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美貌的女人:莎乐美,女人非常特别,天性聪颖,饱览群书,有着良好的家庭以及教养,是一位俄国将军的女儿,尼采第一眼望见莎乐美的样子,萌生了这样的句子:那是一瞬间就能征服一个人灵魂的人。

她仰慕这个孤僻平凡高度近视的比她大十七岁的小老头,她跟他暧昧,却不跟他结婚,她跟他交往不过是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在她的眼里,尼采不过是个山野狂夫,固然有才,但怎么样也改变不了这个低级货的地位,清贫的生活是过惯了千金衣食无忧出入上层社会的莎乐美无法忍受的,而且她的母亲和哥哥都在劝告他:尼采先生的财产还不够养活他自己呢,你将来跟他去喝西北风吗?

她拒绝了他。

而尼采为了这段感情,甚至想要去某个学校谋一个职位,以此获得稍好的生活费来养活这个女人,因为他发现这世界上除了莎乐美没有更适合自己的女人了,而莎乐美害怕尼采甩不脱粘着自己,瞬间和另一个男人同居了,从此尼采一蹶不振,变得更加孤僻而偏激,莎乐美害怕淹没在世人说三道四的口水中,给尼采寄上了一首诗,想要安慰他失意的心:

谁一旦被你逮住还能逃脱

要是他感觉你注视着那双庄严的眼睛

我无法拯救自己假如你将我获取

除了摧毁了还能做什么我永远不会相信

是啊你必定会光顾尘世上的每一个生灵

任何人都逃脱不了你的掌心

生活没有你依然美丽

你也同样值得生活下去

后来,尼采疯狂地冲到大街上,抱着一只被鞭打的马的脖子,高呼:我的兄弟。

从此,他疯了。

原文写过:莎乐美并不在乎对方的贫富,他担心的只是尼采对思想的执着精神会使她丧失独立的人格和自由,变成他的附庸。

我不这样以为。借口终归是借口,心里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晓得。

那些失恋的单恋的暗恋的最后在一起的,总是在分手的最后关头,遇见这样的情况:

寻找各种理由推脱: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真的,谁娶了你都是福分,祝你幸福。

可是,我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女人亦是同样:你是一个非常好的男孩,真的,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

我都降低身价来将就你了,我都不讲究这些了,我爱你,你为什么配不上我,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了我的幸福奋斗?

实在没有办法甩脱,只好说:你爱我,真是笑话,你没有钱,你拿什么来爱我?

爱或不爱,是人类异常敏感的感情,对于这样的感情,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含糊,傻瓜也会神智清醒,口头说什么不管,心中是早就算计清楚的,没有了遮羞布,这戏不好演,说起来也尴尬,人,一旦在感情上心中有事,就会有着非常多的方案,周旋应付着无数人。

《想象力》

在我的儿童时代,有着无穷无尽的想象力,面对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就想象着它曾经是森林,住着神仙和妖怪,后山上有野猫,老人们说野猫是妖怪,小孩子晚上啼哭会被妖怪抓去,我却点着火把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去看个究竟,没看见,于是妖怪的影子在我的脑袋里盘旋了很多年。

第一次见到变压器,知道水是导电的东西,尝试过被电的厉害,想着为什么空气可以导电?大地不可以导电?如果可以,那么走在街上,电流通过大地,将你电得跳跃起来,空气又导电,将你电死了飘浮在空中。

第一次望见小男孩的小鸡鸡,就在想为什么小鸡鸡不长到脑门或者下巴上去,或者长到头顶上去叫头发盖住,顺便多喝点水还可以像大象一样就地洗澡。

第一次看见落日瑰丽的余晖,就以为是太阳在天空跑了一天累了,需要回家睡觉,而晚霞就是它的被褥。

第一次学会跟爸爸斗嘴,他生气地跑出家门,夜里回家敲门的时候,想象着他因为思念我过度,长了满身白毛,变成一只北极熊,哭着带血的泪水回家来了。

第一次进幼儿园,想象着满幼儿园都是小动物,有兔子、白鹭、猴子、老鼠、蟋蟀,而幼儿园的老师则是狮子和老虎,那个送饭的老太太是狡猾的狐狸。

第一次离家出走,想象着大山的远方是更广阔的天堂,宛如文字中的童话世界,有仙女,有野兽,有妖怪,有数不尽的阿拉丁神灯,有骑着扫帚在天空盘旋长着长鼻子的巫婆,有神奇的极光和满地的钻石,天鹰从头上飞过,有各种会说话的动物,而翻越大山过后,发现只是一座小城,但这座小城也让我兴奋了很多日子。

第一次用全部的生命去珍爱一个男人,以为他就是世界的中央,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朵,巅峰时刻,想象着对方全身都长满了每天可以使用八个小时的阳具,要不然怎么飘得这么汹涌,萌发了无数美好的幻觉,想要两个人流浪到远方,作好了各种准备抛弃一切去流浪,直到被人狠狠关上门,被无数证据摆放在眼前,全身颤抖中才开始清醒。

第一次看鬼片,晚上不敢睡觉,想象着不知什么地方会突然伸出一颗恐怖的带血的人头,或者写字的时候突然被另一只黑不溜秋瘦骨嶙峋的手握住,就连上厕所,也担忧厕所洞里会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一把将我抓进洞里去,吓得整夜整夜不敢睡觉,叫来闺蜜,晚间睡觉的时候闺蜜散乱着头发出现在我的卧室门口,吓得大呼小叫躲进被窝里。

第一次坐飞机,想象着是坐在杨过的神雕背上,看着窗外的云层,又怀疑飞机被劫持了,或者担忧着飞机回在半空中爆炸,于是紧紧握住安全带,直到飞机降落。

第一次看见有人跳非常高的楼,以为是异端的飞翔,想着到半空就可以长出翅膀或者打开降落伞,而人体以飞快的速度下落,记者也以飞快的速度到达。

阅读一本小说,便开始了天马行空,甚至以为自己便是主角,改写了无数悲伤的章节,于是,小说也变得不成样子,阅读之后,不知道是自己改写了小说在大脑中的意向,还是被作者轻而易举捕获。

遇见喜欢的人,早已猜到结局,于是在想象的世界里释放、演绎,一场一场在意向中构筑的美好场景、对白、悲欢离合的故事,醒来之后,轻轻叹息:故事结束了,走吧。

生活在世俗里,这样的想象力就像堂吉诃德一样可怜,尽管如此,还是乐此不疲,一切在世俗中不能抵达的过往,都会在想象力中构筑。

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将人折磨得失去想象力,更多时候,现实是一种扼杀想象力的东西,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就算是尽量和孩子呆在一起,也不能幸免这种想象力的流失,于是努力去接触新鲜的东西,阅读新鲜的文字,四处旅行,以此来获得某种激发,不幸的是,这还是不能避免想象力的流失。

《一幅画》

冬夜里去看老凯的画室,在小城边缘的一座单位毛坯房,简单的工具,满屋子松节油的气息,厨房里散乱的食物,沙发上堆积着沾满油彩的旧衣服,窗帘有金色锦纹图案,四处摆设着画架、纸张、画笔、烟壳、火机,音响里有迷幻的声响,音箱旁边,摆设了一架钢琴。

墙壁上挂着许多油画,其中一张很喜欢,它我想到了萨缪尔·泰勒·柯勒律的长诗《老水手之歌》,原来叫做《古舟子歌》,《老水手之歌》是后来的名字,前半部分叙述孤苦无依的童年时光,后半段是老水手带领航员深入大海,因为射杀一只信天翁而导致了女妖的诅咒,风停止了,船员们因饥饿和恐惧而死亡,死去之后身体并没有腐烂,只是目光直直逼视对方,老水手如何也死不了,在恐惧之中懂得了忏悔,于是,他活了下来,逢人便忏悔他的罪过,告诫人们需要珍惜与尊重尘世间任何生灵的生命。

诗的意思表达了被囚禁的思想和由此产生的恐惧感,某种孤独与阵痛,以及宗教的原罪,后来的电影《恐怖游轮》,亦是有了《老水手之歌》的影子。

老凯的画有着某种契合。一幅长约二三米的画布上,起了蓝色的底子,头顶是白云,白云之上熟睡着死去的人,下半部分的村庄里两个男人正在进行某种祭祀活动,手里挥舞着白色布匹,右边是黑色幽灵的影子,正以怨毒的目光凝视着祭祀的人,并且伸出一只细长的手,像是正要接住虽安稳在云端的身体却抑制不住下落的灵魂。另一画面些亦是表达如此,竖着的长长的画布上,一根木杆竖在荒芜的泥土里,一个披麻戴孝的孤独女人跪在地上,手里捧着死去的人的遗照,有毒辣的太阳流着血一样的颜色,地面一片荒芜,只有远处昏黄的丘陵,杳无人烟的山峦,一切都在孤寂与恐惧笼罩之中,是生命苍凉的本色。

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时常在梦中梦见这样的景致:一个全身老得像橘皮一样的老女人,面孔画了战士的妆容,后背有着灰色的翅膀,翅膀非常小,非常软弱,羽毛已经伤痕累累,老女人站在无边的荒芜里,没有阳光,只有阴霾,天空时而有着电闪雷鸣的征兆,这一双翅膀已经不够她冲破头顶的乌云,去拥抱乌云上空的阳光,继而闪电如一道光柱落在地上,烧毁了野草,雨水无情地倾泻下来,脸上战士的妆容被雨水淋湿,油彩脱落,像一个可怜的小丑,远处是雨水浇灭的火焰、大地上冒着火焰被浇灭之后的青烟,她跪在地上,沉痛地哀号着。

这样的景致,可以用文字描述,而油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艰难。

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发现某种契合的表达,无论形式,只是内核已经可以重叠了。

《情人节》

他在下班的最后时刻,挤上公交车,回到他的家里,没有来得及换下战袍一样的西装,就带着他的女人一道出门,他说,今天是情人节,应该像所有情人一样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他们各自的第一个情人节。

路上非常拥挤,步行街上人潮汹涌,四处散乱着人潮流过所遗忘的垃圾,男人们带着女人们,一双一双,抑或是一群一群,行走在路上,女人怀里抱着大束娇艳的玫瑰,一些被染上金粉,在夜灯底下,闪烁有光,手中捏着一些线头,头顶,是大束的彩色气球,男人提着女人的包,或是抱着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玩具狗熊,脸上有着被爱情宰割过的幸福神情,而女人则左顾右盼,关注着街道两边小店你闪亮的商品,落地的玻璃窗,窗内陈列的皮具、香水、化妆品、鞋、手链、戒指、家居用品、新款的衣衫。

他们决定去吃自助餐,是一家西餐厅,价钱非常便宜,四十九块钱一位,他们到的时候,西餐厅门口排满了人,价钱从原先的四十九块钱上涨到六十九,女人却步了,他说:走吧,难得破费一回。女人不愿意,说餐厅非常拥挤,人多不透风,彼此的汗味尽收鼻底,并且熙攘喧嚣,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他知道,她是心疼钱,两个人加起来,一百三十八,足够买一袋大米。

他们在地下商场的一家类似肯德基的山寨快餐店吃东西,花了四十一块钱,点了两份咖喱鸡饭,一个汉堡,一份薯条,一杯加满冰的可乐,两个人分着吃,快餐店里的人亦是拥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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